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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战争-第三章 消灭一点,舒服一点

小庄 · 2023-02-10 · 来源:八角楼上公众号
《解放战争》 收藏( 评论() 字体: / /
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的政治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从古至今没有不带政治性的战争。当政治发展到一定阶段,再也不能照旧前进,于是就会爆发战争,用以扫除政治道路上的障碍。

  解放战争同样如此,在已经成立起来的解放区里,土地掌握在农民手里,政府代表着他们的利益,规则是属于他们的规则,文化也是属于他们的文化。从广大群众的立场来看,这样的地方掌握在人民的手里不是很好吗?国民党集团为什么要这样去争、去抢?然而这只是人民的想法,是共产党的想法,却不是地主和官僚阶级们的想法,如果他们也这样想,那就统一了,就都是“同志”了,也就不会有战争了。要是全世界的人都这么想,那世界就和平了,共产主义也就实现了。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那么想,他们的想法刚好反过来。全国地区的一切都掌握在他们那个地主官僚阶级手里那才叫一个好,规则统统让他们去制定,资源统统归他们私有,文化完全由他们主导。

  于是,这就有了两个完全对立的立场。

  偏偏在这两个完全对立的立场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当历史发展到解放战争时期的那个阶段,解放区的政权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地主和官僚阶级们的继续统治,成为了他们政治继续下去的严重障碍,为了扫除这种障碍,所以它就要发动战争,就要来争,就要来抢。

  就在重庆的谈判还在焦灼和拉锯阶段的时候,局部战争已经爆发了。

  此处位于山西省东南部的上党。这个上党是什么地方?是整个晋冀鲁豫解放区的腹地,是它的心脏地带。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在太行山、太岳山、中条山的中间,有一个“脚盆”地区,在这个脚盆里,有鱼有肉,且向东可以钳制华北平原,向南可以控制黄河沿岸,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日本投降以后,阎锡山配合沿同蒲线北上的胡宗南部,占领了上党地区的六座县城。

  上党是一个以山西长治为中心的,由长子、屯留、襄垣、潞城、壶关等十余个县围绕着的总称,现如今被阎锡山部占领了其中六座,这支国民党武装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插进了晋冀鲁豫解放区的腹地,对于晋冀鲁豫解放区的司令员刘伯承来说,这一仗是不打不行的了,没有人能够容忍敌人拿着枪,跑到自己家里的桌子上吃饭。

  延安给毛泽东发来了电报,建议毛泽东赶紧回来。而毛泽东的态度是:继续留在重庆。同时,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反击胡宗南、阎锡山向解放区发动的进攻,打几个大胜仗支援重庆谈判。

  上党战役就这样爆发了。

  此战要怎么打?

  从双方军事实力来看,晋冀鲁豫解放区在上党地区能够集结的兵力大概三万人。但是因为在抗日时期晋冀鲁豫解放区受到日军扫荡十分严重,大多数时候处于打游击的状态之下,不仅武器十分简陋,而且没有较大的运动战和攻坚战的经验。这三万多人的队伍里,仅有一半的团有两三门的迫击炮,三四挺的重机枪,而且炮弹奇缺,步枪子弹也很缺乏。后来在战役打响以后,国民党军队就发现,对方总是不敢轻易放枪,要等双方接触很近了以后才敢放枪,其实原因就是因为子弹十分缺乏,得省着用。而且这支队伍里的战士们,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穿着整齐,其中有很多战士穿着五花八门,很多都是老百姓的衣服,手里拿的也并不都是枪,因为枪支有限所以很多还拿着梭镖和大刀。

  从国民党占领上党地区的军事力量来看,这里总兵力有一万六千余人,人数上要比这一区域的解放军少了近一半。这里的总指挥是阎锡山第八集团军副总司令兼十九军军长史泽波。此人算得上是晋军里面少有的能打硬仗的司令官,在抗日战争时期,他学习八路军的游击战术,曾以游击战术多次与日军交战,在一次交战中,还曾赤膊上阵亲自率突击队夺取过日军南怀化附近的一处制高点,可谓是有勇有谋。

  但是此时,史泽波率领的军队是坚守其所占领的县城,且弹药十分充足。对于不善于打攻坚战的八路军来讲,难度自然就要大得多。问题的关键还不在于此,而在于当共产党军队发起攻击的时候,阎锡山很可能命令援军赶来支援,到时候是否会出现共军被两面夹击的状况?所以,战役一旦发起,就会充满各种可能性以及变数,这就需要考验战场指挥官的临机应变能力了。

  1945年9月10日,上党战役正式打响。

  这场战役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来看。

  在第一个阶段里:

  刘伯承最先作的战役计划是:令陈锡联率太行纵队主力攻击长治周围的屯留、长子等县城,借以希望把驻守在长治的史泽波主力军团吸引出来,然后令陈赓、陈再道分别指挥太岳、冀南主力埋伏在长治至屯留的公路两边,准备打援。

  这是一个军事战术上最为常见的攻城打援的战术手段。从战术上分析:史泽波会不会中计,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中计:当共产党军队围攻长治附近的屯留之时,史泽波真的率主力来援,这样埋伏在长治到屯留两边的陈赓和陈再道主力就可以打个埋伏仗。这样一来,共军就不用率主力去攻击国军主力所在的长治,如此一来,就不用打共军不擅长的攻坚战了。而且埋伏好的军队打行进中的援军,最是容易打出歼灭战的效果。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史泽波会不会来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不来。

  如果他不来,事情就比较难办了。共军虽然可以攻下长治周围的屯留、长子等几个县城,但是这些都不是上党地区的国军主力,到时候还是避免不了打国军主力固守的长治,这样就变成了与国军主力的攻坚战。不仅如此,要想打下国军主力所在的长治,从兵力对比上看就必须要全军出动,如果这种情况出现,那么不仅是消耗很大,而且一旦交战中途,阎锡山再派一支援军过来从背后夹击,那共军必将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甚至有被国军包了饺子的危险。

  实际的战争就是如此的复杂,它绝对不会像演义里说的那样,诸葛亮神机妙算,能算准对方一定会来,或者对方一定不会来。真实的战争总是要估计到各种可能性,且对各种可能性的概率要做出估计,还要对各种可能的结果进行反复的预演,对随时变动着的战场情况作出最快的反应,甚至当战场出现极大的变数的时候,能够立刻处理这种新增的变数。

  史泽波果然没有上当,这个对于游击战术和共军战术有着切身体验,并亲自学习和运用过的国军将领,很轻易地就看到了刘伯承攻打屯留和长子背后的算盘。

  在他看来,如果不出动,还有胜利的希望,如果出动援救,那面临的就是全军覆没。所以他决定将主力固守长治,同时,给阎锡山发去了电报,呼叫阎锡山以最快的速度增援长治,这样就可能把战争引向两面夹击共军的局面,这个局面一旦形成,就不是共军消灭国军,而是国军包了共军的饺子了。

  于是,战争很快发展到了第二个阶段:

  刘伯承意识到史泽波已经看穿了这个攻城打援的计划,不可能出动援军来解屯留、长子之围了,于是在攻下屯留和长子之后,立刻调集上党地区全部兵力,将太行、太岳、冀南三个共军主力纵队全部集中在了一起,从南、北、东三面全力向镇守上党的国军主力所在地长治发起了攻坚战。

  长治城墙十分坚固,是固守待援的绝佳之地,史泽波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他绝不会主动出击,他在等待,等待着阎锡山的援军到来。一旦阎锡山援军一到,战场情况必然发生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那么阎锡山会不会派援军来?这个问题就不存在来或不来两种可能性了,他一定会来。因为史泽波不是其他军阀派系的军队,也不是蒋介石的中央军,他是自己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军队,山西也是自己的地盘。此时只要援军去得及时,就立刻会出现两面夹击共军的局面,这样现成的大好局面,他当然会派援军去,而且是极其迫切的派援军去,去得越早,消灭共军的希望就越大。

  于是,当战争发展到第二个阶段的时候,实际上正是朝着史泽波所预料的局面在进行着。

  果然,即使是三个主力纵队全力出击,但是因为一不善于攻坚,二没有攻坚的重武器,三长治国军主力炮火又十分猛烈,在武器上占据绝对优势,所以战争很快陷入了拉锯和反复攻坚的阶段。而此时,在史泽波的催促下,阎锡山援军已经急速赶来。不仅来得快,而且来得很多。阎锡山也预感到了,如果援军去得少了,则不但起不到增援的作用,搞不好连援军也一并被消灭,所以干脆去多一点,以足够的兵力将共军围剿在长治城下。

  于是,阎锡山派出了由他旗下第七集团军副总司令彭毓斌率领的第二十三、第八十三军,以及省联防军一共八个师,两个重炮团从祁县出发,这支两万余人的援军,日夜不停地向着长治增援而来。阎锡山给彭毓斌下了死命令,必须即刻不停的增援长治,同时他又给史泽波发去电报,全文八个字:“长治必守,援军必到。”

  对于刘伯承来讲,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马上就要来了。援军已经不断地逼近,长治守军此时仍是固守,但是一旦援军到来,那么长治的国军主力必定倾巢而出,配合援军形成两面夹击的局面,届时必然凶多吉少。

  怎么办,战争来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的疏忽都将决定着战争的胜败。

  绝不能让国军两面夹击的局面出现,于是刘伯承当即决定:长治这块骨头先不啃它,由陈再道指挥冀南纵队继续围困长治,而将其余的两个主力纵队立刻整军集中,调转枪头,由陈锡联和陈赓率领北上迎击彭毓斌的援军。

  这时候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一招,就变成了陈赓、陈锡联的两个主力纵队,与彭毓斌之间的援军的较量了。

  如果陈赓和陈锡联能够成功歼灭这支援军,甚至获取他们的武器和物资,那时再转头集中攻打长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是如果一旦不能歼灭这支援军,甚至被这支援军所重创,那不但长治攻不下来,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然而问题的复杂和战场的变化,再一次超出了刘伯承原先的估计。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共军得到的情报是:彭毓斌的援军一共只有七千人。如果情报准确,那么共军的两个主力在兵力上是可以占据绝对优势的,这两个主力共两万余人,虽然武器简陋,但是凭借作战勇敢和优势兵力,是有很大希望歼灭掉援军的。可是等交战以后,共军才发现,彭毓斌所率领的援军竟然也有两万之众,兵力完全与共军持平了,配合上武器的优势,战场的胜负又充满了变数。

  很显然,阎锡山也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知道共军作战勇敢,所以如果派去的援军少了,那么就完全等于是羊入虎口,还白白给共军输送武器,所以他这一次派的兵力在他看来,是足以将共军歼灭的了。

  这场战役会如何发展下去?很显然,不管是阎锡山还是史泽波,都绝不是愚蠢之人,恰恰相反,他们也预料到了战场可能出现的每一种可能性,并对这种可能性作出了精准的判断和充足的准备。他们已经做到了作为一个战场指挥官能做到的一切。

  如果按照常理,这是两支军阀部队之间的较量,那么毫无疑问,每一步都是阎锡山和史泽波更占据主动和优势地位,其结果极大可能是按照阎、史二人预计的方向发展,最终这支共军很可能是要被歼灭的。

  然而,这毕竟不是两支军阀队伍的战争,阎、史算准了一切可能,但是他们却依然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失败。原因就是,与他们交战的对手,不是军阀, 而是一支真正的人民军队。

  当时的人民军队的含义,绝不是谦虚客套之词,也不是假意的对人民的吹捧阿谀之词,大家看一看这场较量的过程就知道其中真意了。

  尽管阎锡山派来的这支援军全部装备着日式步枪和山炮,且弹药充足,火力猛烈,但是当与陈赓和陈锡联主力遭遇之后,经过了残酷的拉锯和反复冲锋,竟然被同样两万余人的武器落后的共军全部歼灭。援军总司令彭毓斌中弹负伤后自杀,旗下高级军官全部被俘,武器弹药也全部落入了这支共军武装的手里。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国军根本就不知道,在与之交手的两万共军背后,还有九万多的解放区百姓参与了这场战役。

  上党是解放区的腹地,这里的青壮年们早已被组织在了各种民兵队伍和团体里面,在战争发起以后,这些当地的百姓帮助共产党军队挖战壕、修工事、送弹药、押俘虏。他们不但帮助共产党的军队,还给国军制造重重困难,他们坚壁清野、挖断水源、掩埋粮食,不使国军从当地可以获取一丝一毫的后勤补给。而反过来,晋冀鲁豫的各部队,却得到了老百姓送来的三百万斤小米和面粉,三十五万斤马料和四万斤食盐。解放区的妇女、老人和青年们把支援共产党军队作战,完全看作是打理自家庄稼一样的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常常守在村口,封锁消息,照顾伤员,缝制军衣,这一次上党战役,当地百姓就为共产党军队做了一百五十多万双鞋子。在共产党攻打长治的时候,竟然有一支妇女队伍自发的拿着馒头给士兵们送了上来,那些正在打仗的官兵很是吃惊,一个劲的喊“快下去,枪子不长眼”。

  经历过残酷战争的百姓们当然知道战争是危险的,可是他们也知道,这支队伍真的是百姓的队伍,是真的帮助百姓去打仗的。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很多也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因此看到这些战士,也就像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样亲切。有牺牲的官兵,她们就会帮忙给抬回去,给他们擦净血污,穿上衣服,然后埋进自家村子的坟地里。

  所以,当阎锡山的援军与共军交战以后,发现自己的水源被切断,粮食就要耗尽之时,对面的共军竟然还可以源源不断的冲锋而来。十月五日傍晚,晋冀鲁豫两支主力部队趁着对方水尽粮绝之时,发起来全面的总攻,战斗于六日上午九时结束,阎锡山八个师两万人的队伍全军覆没。

  援军既已覆灭,这场战役自然很快来到了第三个阶段。

  这时候,长治守军的状况立刻急转直下,他们得知前来增援的部队被全歼以后,军心也就散了,知道守不住了,于是在绝望中弃城突围。刘伯承立即下令围城部队紧追不舍,又令打完援军的部队急速前往合围,四天之后,共军将原驻守长治的国军主力包围在沁河以东,除了跑掉三千人以外,余下六千余人连同他们的指挥官史泽波在内全部被俘。史泽波并没有效仿彭毓斌一样自杀,他被俘以后受到了共军的优待,并于一年之后被放了回去。回到太原不久,他重新加入了阎锡山的部队,三年后的太原战役中,他的身影还会再一次出现。

  这场战役打完了,表面看上去,是双方指挥官智慧和手段的较量,但是实际上,我们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是两支不同性质的军队之间的较量。如果把共军换做任何一支军阀武装,那么这场战役的结果,大概率就是朝着阎锡山和史泽波所预料的方向去的,其结局极大可能是共军要被两面夹击,全军覆没。但是战役打完了以后,却是完全相反的结局,根本原因也不难发现,晋军所遭遇的不是普通的军阀,是一支已经和解放区百姓融为一体的人民军队,这才是此战胜败的决定性因素。

  战后,当有人问及刘伯承是如何打赢这场战役的,他笑着回答:“王者之师,所向无敌”。这句话翻译一下就知道,所谓的王者之师,就是人民军队。

  人民军队的性质,才是决定这场解放战争最终胜负的决定因素。两军首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将来无数次的战役,还将继续证明着这一点。

  此时,我们如果回忆起当初毛泽东坚持军队必须是党的领导,必须要做政治工作,必须与人民结合的原则和判断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他的战略眼光是多么的深远。

  上党战役的结果传到了重庆,这使得蒋介石再一次感受到了“深受刺激”。他根本难以相信手持简陋武器的共产党军队,竟然在兵力弱于晋军的情况下,还能将对方三万余人全部歼灭。三万余人是什么概念?中央红军长征刚到陕北的时候不过七千多人,三大主力会师以后也不过就是三万余人。整个山西境内,阎锡山所掌握的晋军一共不过十万人,这一战就干掉了它三分之一。

  这一切使得蒋介石在面对毛泽东的时候,精神显得有些恍惚。在整个国民党集团内,他们始终把毛泽东所领导的共产党武装看作是“匪”。但是恰恰就是这支“匪军”,却在两军兵力相当,国军武器远远优于共军的状况下,将自己的对手全歼了。而他们口中所谓的“匪首”,在重庆期间,将自己于1936年所写的一首大气磅礴、气吞山河的《沁园春▪雪》送给了柳亚子先生,并被发表在了重庆《新民报晚刊》上。而蒋介石发动了国民党全党内文人墨客想要写一首词把《沁园春▪雪》给压下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可以写出一首在气势上压得住《沁园春▪雪》的诗作,而这样的诗作,却是出自蒋口中的“匪首”,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对于共产党来说,要不要打的方针也是早已定好了的。原则就是争锋相对,蒋反我亦反,蒋停我亦停。

  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如果他们要打,就把他们彻底消灭。事情就是这样,他来进攻,我们把他消灭了,他就舒服了。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关于重庆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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