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问题,既是一个历史问题,也是一个现实问题,同时还是对中国的安全和发展带来长远影响的重大战略问题。在今天的形势下,对朝鲜怎么看,对朝鲜半岛问题怎么看,无疑事关中国的重大利益,也对中国的安全战略产生重要影响。
一、时势造就新的“反美强人”
中国有句老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谁会想到,当年在欧洲长大并接受西方教育的金正恩,如今已经继祖辈和父辈之后,成为朝鲜新一代的“反美强人”。
短短几年时间,这位年轻人干成了几件大事。
他相继清除了自己的政敌(包括至亲的姑父),把朝鲜的党政军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将几度失败的朝鲜“卫星”成功打上天。
他让朝鲜拥有了具备远程战略打击能力的潜射导弹。
他在一年内两次进行核试验,使朝鲜的导弹核武器逐步走向实战化。
他坚持“先军”、“拥核”以及反美政策,致力于把朝鲜建成足以对抗美国的“世界军事强国”。
所有这些,都让过去熟悉他的人感到吃惊,也不能不对其刮目相看。
一个被西方文化所浸染的年轻人,为何回到朝鲜就变成了“反美强人”?
一句话:朝鲜半岛的时势造就了新的金正恩。
在这个半岛上,“冷战”至今没有消除,“冷战思维”依然主导着南北双方的政治和军事战略。
面对美韩持续的军事压力,朝鲜如果不想“投降”或被韩国所“统一”,那就只能寻求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父辈的“遗训”和留下的“核遗产”,以及朝鲜对美强硬派的政治影响,也促使金正恩必将会子承父业,继往开来。
试想,如果不是金正恩,而是换了另外一个人,朝鲜是否还会孕育出新的“反美强人”?
可以肯定的说,在现时的形势下,不管谁在朝鲜主政,都很难从根本上缓和半岛形势,最终还是会采取以“超强硬对强硬”的立场。
且不说朝鲜,韩国何尝不是如此?朴槿惠取代对朝强硬的李明博,人们曾希望看到半岛的缓和,但结果并不比李明博时代好到哪里去。
这就再次印证了一个道理:形势比人强。在朝鲜半岛现时形势下,朝鲜出“反美强人”,韩国也不落人后,这种局面短期内难以改变。
真正操控朝鲜半岛形势的究竟是谁?
首先,不是朝鲜。尽管朝鲜经常制造麻烦,甚至不惜在核问题上铤而走险,但它总体上处于无助和弱势地位,不可能主导半岛形势。
其次,也不是韩国。惧怕打仗的韩国,决不会有心去主动挑事,也无力操控半岛形势。
有意图也有能力操控朝鲜半岛局势的只有一个国家,这就是美国。
美国朝鲜半岛政策的核心是保持适度紧张,如果朝韩双方实现真正的和解,美国还有理由在这里驻军吗?从韩国撤军是美国的战略大忌,这也不符合美国亚太战略的根本要求。
美国无论在核力量还是常规力量方面,都足以给朝鲜造成极大压力。美国在半岛保持“适度紧张”,韩国只能顺从,而朝鲜则不能不全力应对,甚至被迫作出超强硬反应,这就是朝鲜半岛问题的要害所在。
由此,我们找到了朝鲜出“反美强人”的根源,也不难感悟到中国从中斡旋的艰难。
朝鲜半岛问题包括核问题,归根结蒂还是朝美关系问题,而决不是所谓“中国责任”问题。对此,美国实际上心知肚明,中国现在也将此事挑明,在这种情况下,美国还有继续“谦让”的理由吗?
二、朝鲜是否会改变强硬与冒险政策?
一次又一次核试验,一次又一次酿成朝鲜半岛核危机,一次又一次使这一地区走到战争边缘。
这种局面的存在,虽然与美韩的军事压力分不开,但朝鲜奉行的“先军”与“拥核”政策,对朝鲜半岛屡屡出现紧张,无疑有着更大影响。
从今后的发展看,朝鲜会逐步改变其强硬与冒险政策吗?笔者认为,这种变化不仅是可能的,而且也许为期不远。
首先,世界发展大势将促使朝鲜作出这种改变。迄今为止,除了伊拉克、利比亚、南联盟是被西方国家用武力加以改变的外,伊朗、古巴和以色列都是顺应形势主动作出的改变,朝鲜早晚也要走这条道路。
其次,一个国家不可能长期游离于国际社会之外,不可能长期把自己封闭和孤立起来,不可能长期优先发展军事力量而使民生处于低水平状态,朝鲜自然也会受到这种社会发展规律的制约,并寻求相应的改变。
促使朝鲜改变的动因是客观存在的,而影响和阻碍这种改变的因素同样也是客观存在的,关键在于主客观条件如何保证和推动朝鲜进行有益的改变。
应当看到,朝鲜坚持“先军”与“拥核”政策,一方面是寻求建设“强盛大国”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出于维护自身安全的考虑,而后一种需要则是主要的决定性的影响因素。
尽管朝鲜半岛半个多世纪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的直接危险,但朝鲜始终感到不安全、不放心,因为他失去了战略依靠,深感孤立无援,而对方却是拥有核武器和先进常规武器的强大军事同盟,朝鲜要靠自己的力量来尽可能实现“军事平衡”。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能否促使朝鲜改变的主要问题,也是能否劝说朝鲜主动弃核并实现朝鲜半岛和平稳定的关键问题。试想,有一天朝鲜自己感到安全了,放心了,可以睡着觉了,他还会因为执意拥核而不惜与整个国际社会对抗吗?显然不会。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创造使朝鲜感到安全和放心的客观条件,促使朝鲜转变颠覆和推翻朝鲜政权的战争“迫在眉睫”的观念,从而改变强硬和冒险政策,走上和平发展的道路。
对于创造这样的条件,国际社会和相关大国都负有责任,而美国显然担负着更主要的责任。在战略选项上,以下方式都可以考虑。
其一,美朝通过直接谈判,以“和平协定”取代“停战协定”,在条件成熟时,实现美朝(包括韩朝)关系正常化,这是促使朝鲜作出改变的最佳方式,也是朝鲜长期以来一直都在努力争取实现的目标。
其二,由中俄对朝鲜作出安全承诺,在朝鲜弃核的情况下,如果有人公然发动旨在颠覆和推翻朝鲜政权的侵略战争,中俄将进行援助和介入,确保朝鲜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
第三,由联合国安理会作出决议,如果朝鲜主动放弃核武器,永远停止核试验,联合国将负责维护朝鲜的主权和安全,坚决反对并制止任何旨在针对朝鲜的侵略战争,并随时准备动用联合国维和部队,应对朝鲜半岛出现的不测事件。
以上三种方式,虽然都可以作为预选方式,但落实起来情况也许会有不同。
第一种方式最为便捷,可以使美朝韩三方共同搭上和平发展的“直通车”,但关键在于美国的态度,在于他是否真的有此想法和打算,同时韩国是支持还是掣肘,也是未知数,所以实现起来不会太简单。
第二种方式尽管不会涉及到中俄朝“结盟”,但对朝鲜的安全保证是实在而具体的,可以使朝鲜重新找回有所依靠的感觉,中俄劝说朝鲜弃核的影响力也会大大增强。采取这种方式,需要中俄朝达成共识,也需要得到美韩的理解和支持,在美韩不愿开通“直通车”的情况下,中俄向朝鲜提供安全保证,也是一种不得已的选项。
第三种方式虽然主要是政治上和道义上的,但对朝鲜的安抚作用同样不可忽视,也会对促使朝鲜作出改变发挥积极作用。还要看到,今天的联合国安理会,远不同于当年朝鲜战争年代的安理会,美国不可能再操纵联合国,中俄在安理会所发挥的作用,也足以保证安理会针对朝鲜作出的决议,具有必要的可信度,同时也会有很强的可操作性。
对于上述方式,“六方会谈”国家可以谈,美朝以及美朝韩也可以谈,联合国安理会同样可以谈,这总比一味谴责、制裁甚至施加军事压力要好,对各方也是有益而无害的事情
从目前情况看,朝鲜因为形势所迫,战略思维走入误区,即误认为只要自己掌握了核武器,就能在朝鲜半岛实现“恐怖平衡”,就能有效的遏制战争。
其实,且不说朝鲜没有经过空中投掷和导弹发射的核武器,究竟有多少实战价值,即便是真的掌握了核导弹,相比美国也差得太远,不仅轻易不敢使用,甚至难以发挥“核威慑力”,其结果是更不安全。
正因如此,通过采取其他方式来解决朝鲜的安全忧虑问题,比朝鲜自己铤而走险要可靠得多,也更为稳妥。对此,国际社会和相关大国特别是美国,要作出共同努力,朝鲜也应当积极配合,最终必能找到促使朝鲜改变并和平解决朝核问题的正确途径。
三、中国会与朝鲜作个“了断”吗?
在朝鲜进行第五次核实验后,海内外都有人提出:中国应下决心与朝鲜作个了断。
这种看法无论有多少“道理”,但就中朝关系的实际情况而言,基本上没有可能。
所谓与朝鲜作个“了断”,无非是让中国彻底终止对朝鲜的人道主义援助,减少甚至完全切断两国间的商贸关系,停止双方的民间交流(包括旅游),外交层面的联系也控制在最低限度。
倘若出现这种状况,那么距离撤回大使、暂时中止两国间的外交关系,甚至导致中朝处于相互对立的局面,也就不远了。
诚然,中国将会继续坚持朝鲜半岛无核化政策,坚决反对朝鲜拥有核武器和进行新的核试验,也不会承认朝鲜的“核国家”地位,但中国在战略上仍会掌握分寸,决不会与朝鲜彻底“了断”。主要原因有三个:
第一,防止朝鲜半岛生战、生乱,这是中国基本的战略目标,也是维护中国和地区安全稳定的必要保证,这一点与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同等重要,中国决不会放弃这种努力。
试想,在朝鲜面对国际制裁的情况下,如果中国完全切断粮食、油料等关乎民生的对朝贸易和援助,朝鲜的内部困难无疑会更加严重,发生内乱或铤而走险的可能性难以排除。
在此形势下,一旦朝鲜出现大规模的难民潮,自然会首先“漫过”鸭绿江涌向中国,而决不会跑到美国去。
退一万步讲,中国与朝鲜彻底“了断”,朝鲜难免会全力寻求俄罗斯的援助,同时俄罗斯也有充分的理由出来“托底”,而中朝关系因此出现对立甚至“为敌”的情况,势必也会随之发生。
上述两种情况,都不符合中国的安全利益,也会影响到地区的安全稳定。
第二,朝鲜半岛问题和中国面临的海上领土争端问题,同为中国当下必须应对的重大安全问题,但这方面的“天平”正在发生倾斜,中国不能不作出相应的战略取舍。
朝鲜半岛问题,主要是朝鲜与美韩之间的问题,中国作为“邻居”和东北亚地区大国,这些年主动承担了许多责任,不仅通过外交斡旋积极化解半岛危机,而且参与了对朝国际制裁,中国所作出的努力有目共睹。
然而,近几年中国在海上面临的安全挑战日益增大,由于美国的支持和操纵,日本、菲律宾等国的挑衅有增无减。今年以来,美国公开介入南海争端,直接出面对中国实施海上军事威慑,这对中国的海上主权和安全问题,带来严重的威胁。
一边是朝鲜半岛问题,一边是东海南海问题,中国“一根扁担挑两头”,这就容不得战略失衡。现在,中国自身面临的海上威胁加重,战略“天平”已经倾斜,在此情况下,中国若再把朝鲜逼向对里面,那无疑是自找麻烦。
第三,在中美朝的矛盾纠葛中,美国既把朝鲜视为“威胁”,同时又把中国看作是“挑战者”,对中朝采取双管齐下和借力打力的方针,在这种形势下,中国不能不保持应有的战略警惕。
这些年,在东北亚出现了一种怪现象:美国一方面强调朝鲜的“核威胁”,极力鼓动中国“约束”朝鲜,履行所谓的“中国责任”;另一方面,又对中国实行打压,特别是在海上公开对中国施加军事压力,这无疑是把中国视为即可供美国驱使,同时又要看美国脸色行事的“小伙计”,中国对此已经忍了很久,现在不会再继续忍下去。
美国对于朝鲜的“核威胁”和中国的“海上威胁”,究竟看得孰真孰假、孰轻孰重?可以说,美国认为这两种“威胁”都存在,只不过朝鲜的“核威胁”是现实威胁,中国的“海上威胁”是长远威胁,所以它两头都要打,但对中国则是拉打结合,有打有拉。
中国有句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现时的形势下,美国不要低估了中国的战略智慧,中国既不会作那只光顾眼前的“螳螂”,更不会忽略身后虎视眈眈的“黄雀”。
可以设想,中国即便与朝鲜彻底“了断”,美国就会改变对中国“威胁”的判断,就会放弃协防日本、菲律宾以及台湾的政策,就会改变在海上对中国实施军事威慑的做法?显然不会。
正因如此,中国的对朝政策只能权衡各方面的战略利害关系,只能把这种政策放在中美、中日等大国博弈的战略环境中加以考量,只能在维护中国的安全利益和地区和平稳定的大局中通盘考虑,由此才能不做“过头事”,始终保持应有的战略主动。
四、正确处理好特殊的“邻里关系”
朝鲜半岛问题,自隋唐以来一直是影响甚至困扰中国的问题,原因盖出于这里地处战略要冲,从来都是大国博弈的重要场所。
在今天的形势下,无论朝鲜还是韩国,既是中国的“邻居”,同时又与中国存在特殊的“邻里关系”,这种特点相比中国的其他邻国,的确有着很大不同。
作为朝鲜来说,曾经是中国的盟友,中国在朝鲜付出了重大民族牺牲。越南虽有相似情况,但不可能与朝鲜相比拟。因此,中国决不会淡忘这段历史,朝鲜也不会无视或“抹去”这段历史,中朝关系是用鲜血写就,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便是双方定位于“正常国家关系”,上述历史和事实仍会产生重要影响。
对于韩国来说,从冷战时期的敌对国家,发展到今天重要的合作伙伴,中韩关系走过一段很不寻常的道路。尽管韩美同盟依然存在,但中韩没有直接的根本的利害冲突,因而两国关系一度走得很近,经济文化方面的交往甚至超过了中朝关系。在这方面,日本虽有某些相同和相似之处,但总体上中日关系无法与中韩关系相比拟。
以上这些情况,决定了中朝、中韩关系,不可避免的成为一种特殊的“邻里关系”,中国处理这种关系,不能不更加慎重,更有耐心,在战略和策略上也更灵活。
从当前朝鲜半岛形势看,中国要想处理好中朝、中韩特殊“邻里关系”,把握好以下几点尤为重要。
第一,朝韩关系早已不是“内部事务”,而是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的关系,任何一方欲用武力实现“统一”,都会遭到中国的坚决反对。当年中国抗美援朝,着眼点是外部势力干预朝鲜民族的“内部事务”,并且把战火烧到中国境内;而现在,中国将坚决维护朝韩各自的独立和主权地位,反对任何一方发动的侵略战争,这是中国处理与朝韩关系的重要政治原则。
第二,中国主张与朝韩共同发展正常国家关系,但也不会无视美韩同盟的存在和加强,关照朝鲜正当的安全关切,将是中国长期坚持的基本政策。就中国的主观愿望来说,不会与朝鲜再次结盟,同时也反对美韩同盟的不断加强,但在朝鲜“单挑”美韩的情况下,中国不能不顾及到半岛的战略平衡,并且对朝鲜实施必不可少的援助和支持,这是中国处理与朝韩关系的重要战略原则。
第三,中国坚持朝鲜半岛无核化,坚持和平解决朝鲜半岛问题包括朝核问题,这对于朝韩双方都没有例外,中国也决不会袒护任何一方。在这方面,中国的基本认识是,再打一场新的朝鲜战争,不仅无助于解决上述问题,反而会给朝韩两国带来更大的灾难,并且也会波及到中国。正因如此,中国反对朝鲜拥核,也反对在韩国部署“萨德”,更反对重新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朝韩任何一方企图生战和生乱,中国都不会答应,都要作出相应的反应,这是中国处理与朝韩关系的重要外交原则。
朝鲜半岛问题,已经延续了半个多世纪,是迄今世界上仅存的冷战之地,也是危机频发的高危之地。中国作为朝鲜半岛的近邻,为维护半岛和平稳定付出了长期的巨大的努力,今后在处理与朝韩特殊“邻里关系”方面,仍需煞费苦心,继续作出努力,尽可能争取这一地区不要生战生乱。
然而,朝鲜半岛局势,短期内恐怕难有根本改变,这其中“美国因素”影响甚大。这些年,美国想与伊朗缓和,他做到了;想与古巴关系正常化,他也做到了;唯独对朝鲜是个例外。是朝鲜太“难缠”,还是美国压根就不想改善美朝关系,或是另有所图,这个问题只有美国心里有数,也只有美国自己能说清楚。
在此情况下,作为朝鲜半岛问题以及朝核问题的主要当事方,美国的立场和态度存在很大不确定性,这在客观上无疑会增大中国处理与朝韩关系的难度,也会出现诸多变数,这是中国需要清醒认识并有所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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