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山,贫困是一个标签。我看到生死,会很压抑;也有感动。我现在变得特别柔软。

一个孩子用满是泥巴的手捧着全家福。
人物简介:赵明,山东聊城人,1992年出生,吉林动画学院在校大四学生。
►自2013年开始,赵明利用寒暑假时间,8次独自进入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为村民拍摄全家福、婚纱照。对于大多数村民来说,这是他们人生第一张、甚至唯一一张全家福。
“我有一个‘山村照相馆’的梦想,”赵明说,他想将影像与公益结合在一起,用图片、文字和视频资料讲述深山里的故事。
PS过的全家福
剥洋葱:你为什么选择到凉山给村民拍全家福?
赵明:凉山深山里的人家,如果要拍一张全家福,得去县城,花费50元,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很少有家庭拥有一张全家福照片。
有一户人家拍了一张全家福,装裱在门框上。他们穿的衣服比较脏,照相馆把他们的头部抠出来,下身PS上华丽的新衣服,站在绿树微风的美丽背景前。显得十分怪诞。
我读大一时,奶奶去世了,我发现与奶奶竟从未照过一张全家福,这是我最大的遗憾,也是后来一直坚持拍全家福的动力。

一户人家的全家福。
剥洋葱:你第一次进凉山是什么情形?
赵明:2013年7月份,我去凉山雷波县的谷米小学支教。
那是我第一次去南方。在我的观念里,南方是小桥流水人家般的诗情画意。
随着大巴车行进,眼前却是只有三米宽的公路,很多路段被暴雨冲下来的巨石损毁了。对面山上不停有泥石流的轰隆声,我的腿都在发软。
进入村庄后,我看到一个平缓的坡上,大人后面跟着孩子,狗在前面跑,有那人、那山、那狗的图景,却是一番凄凉。

凉山的一对兄妹。
剥洋葱:拍照过程中,你遇到怎样的困难?
赵明:困难主要是自然环境方面。
路况很难走,上山、下山像走梯子一样,我经常摔跟头,最心疼的是相机全部沾满了泥。
有一年冬天,我给一户人家拍全家福。下大雪,为了走近路,老乡带着我走一条废弃的、悬空的桥,桥大概宽1米5,木桩全松了,底下是一条河。我心里打怵,脚直哆嗦。
后面的一段路更难走,到目的地后,浑身是泥。
最近这段时间,我在凉山待了两周,上厕所会有血,医生告诉我,是因为气候太干燥。
“最难受的是给孩子拍遗照”
剥洋葱:能否讲下拍照时的情景?
赵明:对他们来说,拍全家福,是一件仪式般的大事。
村民会换上彝族传统服装,甚至换好几套衣服,聚集在土坯房前面,热热闹闹地,像孩子一样紧张,或者羞涩。
有时候,他们会把牲口牵过来,抱着小羊。在他们的观念里,那也是他们的家人。

贵州毕节,老人说,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穿婚纱拍照,也是最后一次。
剥洋葱:照片洗出来之后呢?
赵明:拿到照片,老乡就像拿到宝贝一样。
有一次,我到田里给一位老乡送照片,他正在收萝卜,手上都是泥巴。他在衣服上把手擦干净,然后拿着照片的边,举在半空里看,笑得很灿烂。
有人会把照片装裱起来,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没钱装裱照片的人家,会用布、手帕把照片包起来,包几层。
剥洋葱:拍摄过程中,有什么触动你的事情?
赵明:对于很多老人来说,拍完全家福之后,会自己穿上寿衣(他们也称“老人装”),让我给他们拍遗像。
对他们来说,这是生平唯一一次拍照。
最难受的是给孩子拍遗照。2014年12月份,我给一户人家拍了全家福,但2015年时,孩子去世了。
我还拍过一个准妈妈,想第二年来拍出生的孩子。第二年来的时候,孩子夭折了。

天安门幕布前的孩子们。
剥洋葱:有一张照片,孩子们并列站在天安门的幕布前。
赵明:我搭了一个有天安门背景的宽宽的幕布。幕布挂起来的时候,孩子们举起手,“我爱北京天安门”。
这些孩子6、7岁左右,只在小学二年级课本上见过天安门。在他们心中,天安门是一个神圣的存在。
拍照那一瞬间,他们觉得自己终于到了北京。事实上,他们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
柔软的改变
剥洋葱:你是自费在做这项工作?
赵明:刚开始,我卖了两台相机、一个胶片机,就像卖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我曾想要放弃,就是因为没钱。
没有面包,你谈情怀,很无力。
后来我在一个平台发起众筹活动,基本解决了交通费。

凉山的孩子。
剥洋葱:父母和师友的态度是怎样的?
赵明:父母起初不支持,后来理解并支持我。爸爸说,你做这件事很好,但是你要先有一个稳定的工作。
朋友会为我的安全担心,也会认同我做的这件事。
至少有一百个人说,你下次去的时候叫着我,但最终没有人跟我去。我听到最多的理由是,要去考驾照,和父母去旅游。
剥洋葱:做这件事,给你带来怎样的改变?
赵明:精神方面的触动特多。
我看到贫困、生死,会很压抑;也有感动,有一次,我拍摄后临走前的晚上,一个小孩子拿着酒过来,“照相叔叔,喝、喝。”
我现在觉得自己变得特别柔软。碰到事情,会换一个角度,柔软地去解决。包括大凉山的贫困问题。

2014年,赵明第为这一家人拍了第一张全家福。第二年,有一个孩子去世了。
剥洋葱:在你看来,大凉山存在什么样的问题?你长远的计划是什么?
赵明:在凉山,贫困是一个标签。前段时间,新闻里“最悲伤的作文”,是这里普遍的存在。拍摄全家福是我计划中的第一步,第二步,我要拍一些能解决、反应他们问题的照片;然后将影像与公益结合在一起,用图片、文字和视频资料讲述这里的故事。
我想实现“山村照相馆”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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