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西方国家探究种族主义,多年观察它的根源和表象,发现种族主义者反“外来者”的动机,很大一部分源于自身在各方面的焦虑和不安全感。仇外者正当化种族主义的项目之一,总包括了“外来者扰乱本地社会秩序,破坏原有社会结构”等等(最通用的语言是“他们不能融入社会”,“他们的价值观与我们格格不入”)。这文明对立论,是西方国家种族主义者的世界观。对他们而言,“外来者”具有与本地差异太大的社会态度,习惯和生活方式,不同族群的并存无可避免地会造成混乱和危机。

图:德国科隆火车站
最近两周以来欧洲各国对德国科隆发生的性侵事件的反应,就突出了文明对立论的种族观。科隆事件的来龙去脉都还在等待调查(当局目前仍怀疑科隆事件可能是犯罪集团有组织的行动),许多社会大众却以情绪做结论。仇外者更以这些事件映证“穆斯林男性对欧洲女性的威胁”之说。在媒体的应和之下,德国一般民众对难民的支持度大为降低,民调显示今日有62%的民众认为难民人数太多:极右组织更乘机扩大反难民、反穆斯林的街头活动。在勒匹兹(Leipzig)这个城里,极右组织“爱国的欧洲人反对西方的伊斯兰化”(Pegida)动员了上百名种族主义份子,举着“难民我们不欢迎你”的牌子示威。他们破坏少数民族人士经营的商店,并袭击难民。有一位种族主义者甚至向媒体表示,“科隆事件虽对女性不利,但对我们的‘宣传’是有利的。”

图:德国极右组织Pegida街头活动
默克尔(Angela Merkel)也在德国民意压力下转向,拒绝让奥地利边境的叙利亚难民进入。早已加强边界管制的欧洲各国,更是抓紧机会,限制难民人数。奥地利右派的自由党呼吁立即终止所有政治庇护的申请,这种主张已非仅少数人持有。瑞典加强边界管制,以防止难民从丹麦进入,丹麦也立刻加强管制它和德国的边界。原本彼此之间无边境管制的欧盟国家,如今为了防制“外来者”,纷纷筑起高牆。
在芬兰,最近出现了种族主义份子利用科隆事件来骚扰难民的事件,极右组织在难民聚居处发动所谓的“保护芬兰女性的巡逻”。就连远在英国的独立党,也在利用科隆事件,声称“英国必需退出欧盟,否则结果将是无可控制的大量移民和类似科隆的事件”。科隆事件成为全欧的安全议题,它大为巩固了“难民潮是欧盟面临的最大危机”之说。
然而,如果我们理性地看待事情,就知道以科隆事件来概化难民人口,是没有事实依据的。科隆的性侵者,怎能代表百万名来自各个不同背景的庇护寻求者和难民呢?
性别歧视的种族化,其实向来是种族主义者的擅长:它将“外来者”对国族的假想威胁,从“他们抢走我们的工作”,延申到“他们侵犯我们的妇女”。当这种假想威胁从经济层面括张到个人生活层面时,种族主义者就达到了彻底仇外的目的。在英国﹐极右份子就经常运用性别歧视的种族化,来做他们的反穆斯林,反难民的宣传。比如,在英国的恋童癖犯罪事件中,本地白人恋童癖的人数总远远超过其他族群。但右翼媒体总是特别强调亚裔男性,特别是穆斯林男性之中的恋童癖罪犯,虽然他们是少数中的极少数。这些媒体塑造出“穆斯林男性多为恋童癖”的假象,而对本地白人恋童癖的犯罪事件则从不提种族/民族。英国极右份子依此发动了多次反穆斯林游行。
伦敦大学Goldsmith学院的副教授法利斯女士(Sara R. Farris)表示,“性别歧视的种族化,在西方种族主义里不是新现象。”这是欧美的殖民者史有前例的惯常把戏……布什时代在2001年占阿富汗时,就以“解放阿富汗女性”为借口。近年来,政治右翼也经常以女权之名正当化对穆斯林的社会坚控。
今日在德国,女性主义者爱利思史瓦责(Alice Schwarzer)成为对伊斯兰最严厉的批判者(她在科隆事件后,更加支持极右街头运动“爱国的欧洲人反对西方的伊斯兰化”(Pegida))……在德国的近代史里,性别歧视总是被划作非基督教文化所有。这种划分是不利于女性争取平等的,因为它不仅是扭曲事实,也同时远离了问题所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性歧视和暴力的事实状况,以及德国法制体系中有关女性权利的漏洞。”
在德国,性暴力非常普遍。家庭事务部的报告指出,德国女性有1/7曾是性暴力的受害者。1/4的德国女性遭受家庭暴力。施暴者来自各个阶层,各教育和宗教背景。
多年来,在大型的德国嘉年华会和脾酒狂欢会里,女性经常遭性骚扰和性暴力,特别是在慕尼黑和科隆。这是德国妇女团体长久以来的抗议对象,而她们的呼声不总能得到社会支持。

图:德国每年的Octoberfest脾酒节庆﹐经常有性侵事件发生
众所皆知的是慕尼黑每年召开十六天的脾酒庆典“Oktoberfest”,那是全球规模最大的民间庆典之一,每年有至少600多万人参与。每年,Oktoberfest期间都有多起性骚扰和性暴力事件,而肇事者都是本地德国男性。这类事件的频繁度致使Oktoberfest以性暴力出了恶名。2002年,警方登记六起强暴事件,11起性骚扰和袭击事件。

图:德国慕尼黑脾酒节庆里的醉汉
当时警方估计,强暴事件真正数字高达120起,但因报案的女性只有6位,官方数字是6起。情况的严重性使得慕尼黑的女性集结起来,在Oktoberfest里组织了一个庇护处,为她们提供一个安全的地点,特别是让那些喝醉酒的,或受到性骚扰的女性能得到照顾并报警。她们并在庆典地点到处贴上警告醉汉的海报:“一杯脾酒,一支鸡腿,一个吻,然后大概来一点性骚扰?”
但这些应对措施并未能制止性骚扰和性暴力事件的发生。每年,Oktoberfest里的女性庇护处总是挤满了人,性侵事件的频繁让庇护处都招架不了。到了2013年﹐根据警方数据,仍有12起性侵事件:2014年登记有7起。(这些只是有报案的事件。)
德国学者多认为这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与女性形象的商品化,女性身体的性物化有关。而在这些嘉年华会和庆典裡的性侵事件却不曾被当局看做一回事。性歧视和性暴力的发生频繁,从不见社会抗议,似乎对它习以为常。

图:德国慕尼黑妇女倡导脾酒节庆中女性的人身安全
另外,有关德国法制体系中有关女性权利的漏洞,伦敦大学的法利斯女士(Sara R. Farris)表示:“德国的性骚扰和暴力法规使得受害者很难去控诉罪犯。德国刑法中仅强调性暴力的强制性,却不提及控方‘同意’(consent)与否的问题,这是妇女团体多年来批判的法规不明,它常年来造成了许多案件不成立的结果……”
“并且统计数据显示,(德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绝大多数的性暴力不涉及穆斯林或移民。2014年全欧对性暴力的调查显示,受访的一万名德国女性之中,37%的女性表示,对她们施加性暴力的是丈夫,男友或认识的人。”
以上说明了为什么德国(以至欧洲媒体)对科隆事件的反应是虚伪的。“护卫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信仰”各广播电台这么呼吁。叫嚣著“对穆斯林零度容忍”的那些德国极右组织,一个个都是道道地地的反女性:德国极右人士多反堕胎权、反同性婚姻、反对女性参政。如果德国当局真有意愿去面对性骚扰和性暴力犯罪问题,就应该诚实地告知民众,这个问题是跨族群的,跨宗教的。如果德国社会和媒体真想解决问题,那就必需不再拿“外来者”当代罪羔羊,审视自身社会常年不被挑战的性歧视。
本文作者系长期旅居欧洲的中国台湾独立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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