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拿起放在背包里的二十元港币，看着那蓝色的跳跃的鱼，想起前些年去香港的事情。其实，说穷，是真的，因为对于积蓄不丰，又是自费的我来说，在高消费的香港购物绝称不上不差钱。至于游，则有些勉强了，没有看景观，更没有到任何一家购物天堂花过钞票，不过是节简版地在街头走一走，食住行必要消费，再办点事罢了。
老实说，虽然以前也看过不少对香港的描述，国际大都市也好，世界金融之都也罢，购物天堂之类，都是过眼即忘，既没有盼望过或计划过要体验香港，当然，也没有刻意抵触香港，就是顺其自然的态度罢了。没想到世事难料，会有这么一天，我主动自费过来，带着一肚子的不平和悲愤，希望这里会如描述的一样，能有些不那么让人绝望的光明。当然，这时的我全然忽略了，这个在最近十几年被吹捧得天花乱坠，世界明珠一般的香港是政治书上“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当政治书中已经有很多调和，而报纸杂志又有那么多赞扬，俨然把香港当成大陆学习的榜样时，会忘记久远以前对它的批评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我并不算政治很敏感的人，以为政治离自己很远，甚至连对社会变化也比较迟钝，自以为做一个好的技术工程师，就足以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也实现了自己的社会价值，能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社会了。
二
差不多是13年，因为早就办过了港澳通行证，随便到一个银行换了几千块的港币，在罗湖口岸也不过盖了个章，就可以坐上向香港的地铁了，香港回归的好处之一就是，想到香港真是容易简便。心情并不好，就象平常到一个城市一样，除了觉得二十几块的地铁费真贵，感觉到白色的地铁比坐惯的内地地铁年代久远又有点窄外，也没有什么其它印象。地铁里人不多，里面也还干净，比较舒服，就是费用比较让人心疼。
在深圳也经常坐地铁，三四块的费用让我有时觉得比空调巴士贵，只要空调巴士顺路，一般来说是不会选地铁的。但是当公交站比较远，或者换车之后，费用也不便宜时，才会选择坐地铁。虽然地铁站比公交站更多，也没有堵车的麻烦，又是新建不久，对荷包不丰的我来说，会有的倾向也是显而易见的。这次坐香港地铁的花费又没人可报销，自然是印象深刻。
比较起来，性价比最高的是北京地铁，二块钱在里面想怎么坐就怎么做，哪怕绕着整个北京转一圈也不会多收一块钱。记得一次坐在地铁里，因为太累坐过了好远，没出站又倒了回去，足足坐了四五个小时的地铁，也仍然是只花了两元钱。当然，北京的公交也更便宜，深圳几乎全是空调车，两元钱，有些跑关外的也有三四元的，而北京我坐过的公交车比较少，但是全是一元的。对于钱不多的人来说，在北京的“行”是容易得多。最近两年听说北京地铁要涨价，或者再也没有那种两元随便跑的价了吧?也不知道公交车会不会连带也涨起来。发展起来之后，居“帝都”，除了高房价，高物价，甚至连出行也变得不容易起来了。这算是进步还是退步，还真是让人讲不清楚。从今年春节开始，在国内买普通火车票也不容易了，选项只有高铁和机票，对于工资不高时间充足的低收入者，恐怕也是一件让人心疼的事吧?
出了地铁向在网上订好的宾馆位置走去，在香满的街头，对人满为患，我算是有了更直观的感受。别说占对向的道路，就是顺着走，也是前胸几乎贴别人身上，后背也几乎能感到别人身上的热气似的。这种极严密的挨挤，让我心里一直在想，假如我稍停一下，会不会就象堵车一样后面摆出一条长龙来，会不会有个人不小心跌倒下，马上会发生踩踏事件?不过，路上并没有突发状况，所以我的担心也就多余了。后来出来几次，发现到处街头都是这个样子，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权且适应了。
这样密的人流，我也并不是第一次见，一次的印象是北京天安门，那天据说是个什么节日，远远望了一眼，四周新建的各种辉煌的商业楼中包围着相对不起眼，却为我久已在书报上熟悉的天安门，对那被衬得又平凡又矮小盒子似的人民大会堂，觉得好诧异，不知该为经济发展高楼增多喜，还是为新中国最有影响力和象征意义的建筑物光彩被掩盖悲，我们淡化了政治，连人民大会堂也象在悄然引退一样。前面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真象沙丁鱼群，幸好我们并不需要从那人群中间穿过，省了受一番活罪。另外一次是深圳的茂业百货，在周未去采购，又恰好里面在做活动，那种人挨人，人挤人，连走路也只能小步走的样子吓了我一跳，莫名就有些不安，更多的还是讨厌人多。经过一两次之外，我再也不在人多的时候逛茂叶了。前两年上海外滩发生过踏踩事件，还有不少人付出生命代价，我想，人太密集的地方可能不安全，证明着我的担心也并不多余。
出身农村的我，对着这密密麻麻的人群，是真理解了在香港人们为什么不高声讲话，不大说大笑，甚至连脚步也那么谨慎。到宾馆的路并不算远，我也仅仅有一个带着一两身换洗衣服的轻便手提箱，但却象走了很长的路一样，累得几乎要腰酸背疼起来。
三
好不容易挪到了宾馆，真是长出一口气。因为网上订好了，所以入住也很顺利。打开房间，来不及观察，放下行李，我就一下倒在床上。虽然最多不过走十几分钟，可这路真是累人啊!休息够了，我打量了下自己的住处，原来这不是真正的房间，是用板子隔起来的一个又小又窄的地方，可能最多有五六个平方米的样子。那墙壁看起来也很薄，幸好没什么人会大声说话，外面人走路也很轻，不然，这地方住起来乐子就大了，铁定会影响休息的。
房间里是简单的卧具，隔开的有抽水马桶花洒，还有烧开水的水壶，放水壶水杯的小几和一根网线(有没有电视机，不太记得了，多半是没有，因为不用，也没留心)放在床边，倒是还算清洁干净，小东西也齐全顺手。看着这简单的家具，逼窄的空间，不由又心疼起自己四五百港元一晚的代价了。虽说对这里花费高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觉得太受打击。一水之隔的深圳，在关内我能找到八十元一晚的真正房间，这翻了几倍的价钱，住了个鸽子笼一样的地方。一边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是寸土寸金的香港，一边还是忍不住腹诽这价格太能坑死人，太歧视外地穷人了。
结果第二天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歧视。国内宾馆的习惯是只要中午12点前续费就好，但是当我上午去续费时，服务员却并不接钱，告诉我房间已经订给别人了。我非常吃惊，跟她反复据理力争，又反复求情，但是她也总不接钱。磨了半天，才答应带我到另一家宾馆去住。于是，有个服务员带着我，七绕八弯地转了好些圈子，才又进了另一个类似的宾馆。转移途中虽然心里也有点不安，但是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也就觉得应该没什么。幸好，同样规格的房间，也没有趁势涨价，我的不舒服总算是减少了些，也消减了对他们可能趁机宰客的疑心。
然而还是很吃惊，他们能把空间利用得那么精细，能在小小的空间简单的安排让生活显得方便，可怎么一点也没有为客人着想的意识?按说，各地习惯是不一样的，作为国际都市，难道提醒正在住的客人一下要不要继续订房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何况，香港跟大陆那么近，大陆来的人也必然不少，象我这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相信也不会是绝有仅无吧。久闻的香港人的高素质，在我心里打下一个大大的折扣。只是，我没料到，这其实是常态，是对低消费的歧视，而不是服务不周到的疏忽。
四
明白过来我是被不动声色的歧视了，是在吃饭的时候。出外办事，到了用餐时候，我就找了家平价快餐店进去了。照例是人满为患。我苦中作乐地想，在香港是不用担心闹鬼闹神的，到处都有密密麻麻的人，连住在宾馆几乎都能听到隔壁人的呼吸声，吃饭走路到处有人陪着，这阳气冲天地，什么鬼神不会离得远远的?点了一份简单的快餐，二十多港元，照例比深圳贵，我食不知味地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突然一个服务员过来：“麻烦你让一下可以吗?换到那个座位去好吗?”我抬头看看，远处有一两个位子，虽然周围也全是单人座，也没见熟人来凑座位，不知为什么要我让。但是也懒得计较，我就费点事挪了过去，然后继续吃饭，想心事。
然而，第二次餐点，又是一家快餐，几乎同样的情况再现了。我吃到一半，又是服务员过来要求挪位子，同样不是有什么象样理由。我不由格外注意起来，拿起菜单，发现我点的并不是最便宜的食物，又环顾了下周围，每个人的食物都比我花样多一些，没有象我只点一份快餐的。我终于明白我被不动声色地歧视了。没有服务员明日张胆地涨价，没有人赤裸裸地挖苦你为什么消费那么少，然而，她们彬彬有礼地让你一次又一次换位子，让你不胜其烦。换宾馆大概也是同样道理吧。我不信周围人食量都那么大，不愿意受这种无形鄙视的人可能也大有人在，毕竟，没有太重的体力劳动，又是物资丰盛，顿顿都象饿死鬼投胎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当一个人用较少的钱可以避免麻烦时，能承担得起的人宁可多消费一些也就可以理解了。然而，对这种强迫消费的“高素质”，让我得到一个印象，在香港没钱的人是难受的。当然，那时的我，因为是临时决定去香港，平时接触的都是对香港富裕的称赞，也仅临时查了下几个香港网站，包括当地政府网，还没意识到香港本地也有穷人，甚至穷得极其可怜，让我无法想象。我只是很气愤很有点顾影自怜地想，这个城市对外地来的穷人一点都不友好，甚至可以说很冷漠很刻薄。
记得我在深圳时，有一次到一家价位比较低的快餐店吃饭，十元的快餐是店里比较贵的了，我点了一份。让我没想到的是，服务员竟然立刻显出很客气很恭敬的样子，夸张得让我直想笑。我心里在笑这个服务员(其实应该是自已开店的小老板，便宜的小饭店很多是这样)真是钻到钱眼里了，十块钱的生意竟然让他那么失态，真是太滑稽。但平常吃饭，多半饭店还都是正常态度，多少随客，并没有故意的为难。但是有时如果点了最便宜的饭菜，也会有些服务员摆脸色给看的，也因此，在外吃饭时我养成了轻易不点最便宜的饭菜的习惯，毕竟为了几块钱受一场白气并不划算。幸亏公交车地铁之类是无人售票，否则，只要不是太缺钱，在这种唯利是图的销售者面前，怕是没多少人敢买最便宜的票吧。
多年以前的内地，这样的势利我没有遇到过，在合肥的大学城周围，有很多的小店，也常常在吃烦了食堂的饭菜后，或跟同学们一起，或自己去吃，哪怕是仅仅喝碗汤，或者几个人在店里呆上很久，也从未遇到这种或尊或贬的变相强迫消费，都是心满意足，吃得开心，玩得愉快的回忆。管仲说“仓廪实，知礼节”，然而，在这纸迷金醉的社会里，物质的丰富伴随的却是人性的丧失，我忽然记起了这是资本主义的香港，有没有万恶不知道，但是对穷人来说，这种歧视确实是一恶。深圳的坏风气，估计与香港的影响也不无关系，只不过深圳人还是吃相太难看，会摆脸色，会奴颜婢膝，”素质“不过关，而香港人，能云淡风轻地把歧视和强迫消于无形，让人浑身难受却又有苦说不出，人家是和颜悦色的，也没多要钱，你能讲出个什么不字呢? 改革开放初，我们宣传什么自由竟争会提高服务质量，可是没有料到，要当被服务的上帝是需要额外花钱的。
在回宾馆的路上，看到有卖减价奶甸的，五块港元一个，难得的便宜，就买了两个拿回去当零食，竟然意外的新鲜好吃，算是安抚了一下我受伤的心。
五
几天的劳累奔波，我所希望得到的支持一点也没有，从种种生活细节，我也发现香港这个城市其实人情更冷，媒体宣传的所谓香港的高素质也决不包括对不相关人的正义支持或济困扶危，国内有多么不公，在这个地方或许只会更糟更无人问津。我对政治课的兴趣没多大，但是那些理论可是学得相当不错，透过那些调和的言论，我渐渐意识到要到一个资本主义的地区要支持求公平是缘木求鱼。曾经，一个台湾女商人跟我谈合作时，在电话中对我喊：“要公平，我们哪里有公平……”又响在我耳边，那是让我非常震惊的一句话，我一向以为，大多数人都是以公平为行动准则的。然而多年来我忘记了资本主义是以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为准则的。记得小时候，常常在故事会上看到，有人无意中为某些公司或部门做出贡献，意外获得一笔奖金，然而，现在，就算正式员工为公司做出贡献，会不会一边被剥夺，一边被迫害也要靠运气。然而，我们中国大陆正在失去的公平，或者他们从来没有拥有过。带着更加灰暗的心情，我决定要返回了。
精神的痛苦和身体的累，让我浑身酸痛，我决定去洗脚放松下。地方很好找，同幢大楼内就有一个中年女足浴师。人很和善，付了八十港元，她一边为我按摩一边随便地谈些闲天。她有一种用手指轻轻按两趾之间的技法，很舒服，然而整体来说，太轻的手法让我总觉放松不够，虽然一再要求，她也没有多少力量。得不到很好的放松，也理解这边人多数不做体力活，没有很大力量，只好将就了，自然，又有一种钱白花了的惋惜心情。
这个女技师是一个人住，似乎是一室一厅吧，一种住家工作模式。我打量了一下，布置的不错，看起来也很宽敞。“至少香港本地人过得还不错，足浴技师也可以这么自由，生活水平也很好。”我不无遗憾地想。我查过香港政府信息，知道他们会向本地居民提供保障住房，按月发放数量不错的金钱补贴。对这样的较好生活，我认为对当地人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后来知道我错了，我只是没有看到香港阴暗困苦的角落，那是后话。
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更坏更不知如何去抗争的心情，我经过那个年代久远的，白色地铁又回到了深圳。
六
这些年，在深刻反省社会今天的乱象之外，我也留意过香港的相关信息，才知道并不如我想象的，香港人都生活的不错，有足够的物质保障。原来竟然有人一生中大多数时候只能住在一个小小床铺大小的笼屋之中，无法拥有真正的房屋。面对着百度百科的词条：香港笼民，面对着网上关于笼民生活的详细网文(具体哪个网站忘记了)，我又吃惊又难过。毕竟，内地就算再没钱的地方，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房屋总是有的，住得宽敞，也能自己种出必要的粮食瓜果。但对那些笼民，恐怕连多一件衣服都不知放哪的人，他们要如何自力更生，节俭开支呢?最近有家电视台组织香港富家子弟体验底层劳工生活，那些以前信奉“只要自己努力，就算社会底层也会有出头之日”的人们体验之后，也同意了在繁重的劳动之后，在绝大多数东西都买不起的情况下，一个人是很难有心力去拼搏奋斗到“出头”的。我在短短几天，因为消费低被歧视带来的痛苦，则是那些人在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里日常所必须承受的，我真无法想象那种生活所必须承受的精神痛苦。
这一次的经历，让我明白，唯有沉下心来改造我们的社会，唯有真正发挥了我们制度中的优越性，才能消除社会的不公和黑暗，向更坏的榜样去寻求光明，除了堕入更浓重的黑暗以外，我们得不到其它结果。
在不经意中，透过香港的繁华表面，我看到了资本主义的残酷，也深深为我们大陆正在加深加重的资本主义成份而深深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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