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编者按
刑讯逼供,法制社会的一颗“毒瘤”, 国家虽早已明文禁止,也不断出台相应的改革措施加以遏制,虽有一定成效,但现实仍不乐观,刑讯逼供的报道不时见诸报端。
一个奇异的景象是,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在不断强调依法治国的今天,似乎焕发出新的“生命力”,经常爆出遭到刑讯逼供的,不再是一些基本的暴力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受害群体,似乎一下子转移到落马官员、及职务犯罪者身上。
从早年的警察杜培武“杀妻案”、副市长于英生“杀妻案”、青岛公安局长王永利狱中绝食、南昌大学原校长周文斌案,到前些天江苏女法官为夫喊冤称身为副市长的丈夫遭到刑讯逼供,再到今天这位贵州省公安厅交警总队车管处副处长蒋永容案,落马官员声称遭到刑讯逼供的,几乎爆发式涌现。
面对他们的遭遇,有人反问:你当权时,有没有考虑过其他当事人的感受,你自己有无行为失检甚至违法?这当然是需要讨论还检省的话题,但在官员遭到刑讯逼供越来越集中爆发之时,他们的权益,应该得到重视和保护。
其实保护他人,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正文
经过3天庭审,4月8日,备受关注的蒋永容案第二次重审在贵州省贵阳市南明区法院审理结束,审判长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蒋永容是贵州省公安厅交警总队车管处副处长,是公安系统勇于创新的明星人物。2012年,蒋永容被人举报受贿,随后被检察机关带走,并逮捕、审判。
蒋永容案已经历了南明区法院两次判决、贵阳市中院两次撤销判决、两次发回重审。其中,一次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而发回重审,一次因“原判违反法律规定的诉讼程序,可能影响案件公正审判”而发回重审。
一个看似简单的受贿案,却变得复杂曲折,原因在于蒋永容不服判决,坚持上诉,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蒋永容坚称在贵阳市南明区检察院办案人员的办案过程中,他遭受了形式多样的刑讯逼供。
在本案历次审理中,蒋永容均当庭详述了他被刑讯逼供的经过、细节,并要求公诉方当庭提供、播放他被审讯期间的全程完整同步录音录像(简称同录),以证明他没诬陷办案人员,但公诉方称因技术故障,该同录已大部丢失,当庭出示的几个同录小片断,也只有图像,没有声音。而本案办案人员在当庭说明蒋案办案经过时,对蒋被刑讯逼供的说法均一一否认。
蒋永容是否遭受过刑讯逼供,尚待法院和纪律部门认定,不过,从公诉方未能提供蒋案审讯期间完整同录的事实来看,蒋的说法也许并非空穴来风。公诉方若能当庭出示蒋被询问、讯问的全程完整同录,真相自然大白,谎言也就不攻自破,蒋必认罪服判。
只是,同录,关键的同录,大部分离奇地因技术故障而消失了,蒋的大呼冤枉,也就愈加令人心惊。
以下是蒋永容反复向法庭自诉其遭受刑讯逼供的过程、细节――
“【时间】2014年1月17日
【地点】贵阳市南明区检察院办案区
【人物】蒋永容、李德宏、陈亮、郑某、田茂贤”
2014年1月17日下午15时许,我被南明区检察院李德宏副检察长等人在无任何法律手续的情况下带到南明区检察院办案区。
经过体检后(此时他们已经知晓我患有高血压,需要每天服药),立即让我坐上审讯椅(俗称“老虎櫈”),带上手铐由陈亮等检察官对我进行逼供,让我承认在工作中利用权力为别人办事提供便利,收受他人贿赂,我当时就予以否认。
这位陈亮及一位姓郑的检察官等人马上恼羞成努,对我破口大骂,满口污言秽语,并说:“你她妈的少装清纯,现在的公务员都不会干净,隔着墙让他们来排队,用砖头砸过去,砸到谁谁都跑不掉,保证一抓一个准。只是我们想不想管的问题。”
期间不停地侮骂并威胁、引诱我,让我承认在工作中收受他人贿赂。
大约到23时,侦查科长田茂贤进入审讯室对我说:“你就是蒋永容吗?你知道东山停车场那里有灯吗?”
我说:“不清楚,东山有好几个停车场。”
他说:“你不要装,你就在那里收的钱,看得清楚黑塑料袋吧。”
我说:“我没收过。”
他就骂了几句离开了。
审讯直至凌晨1点多钟,他们将我带到一间地上有张床垫的房间,将我铐在地上,让我在床垫上睡觉。
“【时间】2014年1月18日
【地点】贵阳市南明区检察院办案区、指居点
【人物】蒋永容、陈亮、田茂贤、邓映君、曾某”
上午7时许,我因患高血压需要长期服药,醒来后,我请陈亮检察官给我降血压的药,可他让我等一下再说。由于我晚上没睡好加之压力很大导致血压升高,出现昏迷现象,他们才拿药过来给我喂下。服完药后,又由邓映君等几位检察官对我进行讯问,并坐上“老虎櫈”,带上手铐。
就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况下,邓映君等人逼迫我承认,各交警支队逢年过节给我两万余元礼金的虚假口供。
在检察院办案区被关押超过24小时之后,大约17时50分,他们又让我在空白传唤证上先按完手印,然后再按合法的时间填上。我对邓映君重申,我刚才的供述不真实,要重新说明,因为中央的八项规定非常严格,我是不会收受礼金的,支队也不敢送,他说:“一会儿给你张纸,你写个补充说明吧。”可后来他又不同意了。
接着就通知我被指定监视居住了。19时30分左右,田茂贤科长等人将我带到他们的固定监视居住点(南明区老检察院家属楼),关进一间不足10平米的小房间(房间顶上装满了一直开着的射灯,有一张塑料小櫈子,四壁无窗的小房间)。
然后由法警队一位姓曾的副队长等人与我谈话,他说:“老蒋,举报信的事我想你是知道的,举报信上面连你一共三个人,前面两个我们一抓一个准,想必你也跑不掉了,不过现在到了这个地方就不是谢保成的事了,还有安车公司和河南万国公司的事,你都必须说清楚。”
我说:“谢保成的事我们厅纪委、总队纪委一直在对我进行调查,我是清白的,至于安车公司和河南万国公司和我无任何经济来往,你们可以调查的。”
他说:“你们厅纪委算个屁,他们能干成什么?在这里你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然后他们就开始对我轮番侮骂。
“【时间】2014年1月19日
【地点】指居点
【人物】蒋永容、陈亮、田茂贤、邓映君”
陈亮等人接班对我进行讯问,陈亮明确告诉我:“老蒋,要动你们这些副处级干部,必须是十万元以上,来到这里就是五十万元以上了,你就按50万元以上,100万元以下认,多了我们也不干,我们没有那么多兴趣对多余的部份去查实。”
就这样他们不停地逼迫我承认收受谢保成、安车公司李经理(男,具体名字我不清楚)、河南万国公司常自强的贿赂,期间数小时不给我水喝,我没办法只能到卫生间喝冲便池的自来水(因他们来时告诉我到指定监视居住点,是不允许洗脸、漱口的,我就在18日晚喝水时藏了一个一次性塑料杯在卫生间的便纸篓内,才能得以接便池的水喝)。无论我怎么辩解,他们都不听,并将房间的电断掉后殴打我。
晚上邓映君等人换班接着与我谈话,我告诉他:“我真的是冤枉的,你们让我认的事都是莫须有之事,你们检察机关不仅是要惩治犯罪,监督法律的公正,还应该还原事件真相,给当事人一个清白吧。”
可他却说:“这个我也没办法,一切都是领导说了算,老蒋你就认了算了,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形势,你是崔亚东时候提拨的干部,现在我们动你,说不定你们孙厅长还要感谢我们呢。”
期间田茂贤科长说:“老蒋,我刚才见到你女儿了,她很可爱,你也不想想,你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我们关在这里,如果我们将你的事告诉她,她在外面怎么面对同学、老师?然后我再告诉你父母,他们这么大年纪,万一有什么,你怎么尽孝?你认了最多判五年,坐一半刑期你就可以出来,重新开始了。不然让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上一年半,我们是可以六个月、六个月的延期的,让外面不知道你的任何情况,然后再将你的同事、亲戚、朋友全部查一遍,说是因你的供述引起的,让你的家人和你出去后都无法生存。你自己掂量吧。”
我恳请他说:“你们干嘛非要这样逼我承认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呢?难道你们真的不愿查明事实的真相吗?如果你们非要这样,我只能按你们的要求供述后,能见到律师了才能还原事件的真相吗?”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听我的辩解,就这样他们一夜不让我睡觉。
“【时间】2014年1月20日
【地点】指居点
【人物】蒋永容、柯俊、邓映君、罗处长、田茂贤、陈亮”
1月20日上午,柯俊检察官接班后接着对我讯问,讯问的过程又是侮骂、威胁、引诱,甚至他还把检察机关自诩为“东厂”,让我不要抱什么希望,只有按他们的要求供述才能完事。邓映君当时还阻止他说:“你别乱说,东厂是太监。”柯俊反驳:“东厂最大的官才是太监。”
大约下午,柯俊带来了一位自称是市检察院的罗处长,罗处长进来后就让我脱掉外衣,让我站着,就打了我一耳光,我躲开了,他说:“姓蒋的,你不要跳,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少装!你知道不,我们检察院原来的徽章上有两把剑,一把专门杀你们这些烂公安,一把专门杀花法院,你不要有什么幻想,我们怎么诉,法院就得怎么判,给你一个小时好好想,我一会儿再找你谈。”
一个小时左右,他又进来说:“你想得怎么样了?”
我说:“我真的没收过钱,你身为领导,难道也不讲事实吗?你要我怎么认?认多少?10万?”
他摇摇头,我说:“20万?”
他又摇头,我说:“30万?”
他立即说:“还有5万呢?”
我说:“35万?”
他马上转头对柯俊他们说:“开口了,就这样审。”
说完柯俊他们就送他出去了。
这时田茂贤科长进来说:“老蒋,你还是识相点,我们罗处长都出面了,你平时工作太认真,得罪人了,承认了就给你一个自首,判你个5年,不认的话,就让你在这里呆疯!”
期间他们一直不给我喝水,我又再一次被逼喝卫生间冲便池的自来水。
然后又再一次断电,让柯俊等人进来殴打我。
晚上,陈亮等人来接班后,拿着纸和笔,让我写自述材料,我说:“我没收过钱,怎么写?”
他说:“你要好好的想想,谢保成35万元,安车公司20万元,河南万国公司20万元,是怎么送的,在哪里送的?”
我说:“我已经两天一夜未睡觉了,实在想不出来这没有的事。”
他让我躺下想,可我躺下刚睡着,陈亮他们又进来把我推醒,让我坐着想,我昏昏沉沉的很想喝水,他又不同意,我见房门开着,就开门出去准备喝水透透气,他们就立即冲出来说我要逃跑,并将我背铐着面朝下扑在床上进行殴打,后来在田茂贤科长的制止下才住手,这次殴打致使我右手肘多处明显外伤,右胸及后背疼痛难忍,田科长见状才让我在床上躺下休息。
“【时间】2014年1月21日
【地点】指居点
【人物】蒋永容、柯俊等”
1日21日,柯俊等人来接班后又对我进行威胁、引诱、欺骗,并将我背铐着,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我担心如果被他们折磨死了,他们一定会说我是畏罪自杀,我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得已,我只能按检察官们的要求,根据他们提供的时间、地点、人物写下自述书,并告诉他们:“我是被迫的,能见到律师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将真相还原。”
我不愿写上“我自愿向检察机关供述”的字样,柯俊说:“这样不行,这是你们厅纪委主要领导的意思,这样我们还可以给你一个自首,不然我们没法交待。”无奈之下,我只能按他的要求书写。
“【时间】2014年1月22日
【地点】指居点
【人物】蒋永容、柯俊、李德宏、邓映君、医生、李华”
1月22日上午,柯俊他们又不给我服降血压的药,直至我头昏撞墙了,他们才给服药,并强迫我写下了一份逃跑说明和一份伤情说明,把被殴打的伤情说成在进检察院之前因醉酒摔伤的。下午,李德宏副检察长找我谈话,我认为领导来了,可以有机会申诉下。
可当我说自己是清白的、是被冤枉的之后,李德宏副检察长却说:“你这人只对上不对下,平时工作太认真,得罪人了,让你到这里肯定是有道理的,既然认了就必须扛下去,一会儿到检察院做讯问笔录时必须配合,不然又把你拉回来接着关在这里。”
我真的完全绝望了。到了检察院办案区后,我右胸疼痛难忍需用手压住才能坐立,邓映君为了预防作笔录时我疼痛发作被监控发现,才让南明区医院一位陈姓医生给贴上膏药。
做完讯问笔录后,李华检察官让我给公安厅领导写一份忏悔书,我说:“不写!”李华说:“这是你们厅领导的要求,他到北京出差去了,临上飞机前都还在讲此事,并且你们厅还派人来拿,现在还在楼上等着,你不写,人家没法交差。”
就这样,在他逐字逐句的教导下,我写出了一份所谓的“忏悔书”后他就拿走了。
“【时间】2014年1月23日
【地点】指居点
【人物】蒋永容、李华、曾队长、医生、陈亮”
上午,李华又让我给黄林检察长抄写了一份自述书,然后法警队曾队长进来,让其他人都出审讯室,神秘的告诉我:“你外面的朋友托到我,让我关照你,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帮你带张纸条出去,你就写份退还赃款的条子,让我帮你带给你的家人”。
怀着十分感谢的心情,在他和李华的帮助下,我写了张纸条给我二姐。下午到看守所后,入所体检时发现我右手肘有明显新伤,医生记录时柯俊不同意,可医生还是坚持原则的记录下来。
因怕被他们带回去折磨,在入所讯问笔录时,我又按他们要求供述了一次,可我在供述时说过“我完全是按检察官的要求供述的。”他们没有记录,陈亮还骂了我,但音视频记录中应记录下来了。
“【时间】2014年1月27日
【地点】看守所
【人物】蒋永容、办案人员”
市检察院的两位同志来提审我时,我就将在南明区检察院遭受的非人待遇和我是清白的,从未收受过任何人的贿赂,向他们作了陈述。
“【时间】2014年1月28日
【地点】看守所
【人物】蒋永容、田茂贤、邓映君”
田茂贤科长和邓映君在来对我进行提前逮捕审查告知的情况下,违反程序规定对我宣布逮捕,并告诉我是因我翻供后作出的决定,当时作笔录时没有音视频,我因考虑他们来回跑很麻烦,加之马上要过节了,我就同意配合他们作了笔录,期间田茂贤科长还说“蒋永容,我只给你讲过东山停车场,并没告诉你黑色塑料袋之事”,我说“你是元月17日晚上告诉我的。”他默认了。
“【时间】2014年2月15日左右
【地点】看守所
【人物】蒋永容、李华、蒙律师”
李华在陪同我的代理人蒙律师与我会见时告诉我:“蒋永容,我们领导让我给你带个话,你现在承认,还给你算自首情节,我们还可以给法院出证明。”
我不同意,就引来了他破口大骂。后来在邓映君对我的几次提审中,我告诉他说:“我真的是冤枉的,请你查明真相。”
他却说:“我也没办法,一切得按领导的意思办。”并且他还告诉我:“你可以让你家人找人协调下,办不起诉处理。”。
“【时间】2014年4月2日
【地点】看守所
【人物】蒋永容、鲁真真”
南明区检察院公诉科鲁真真检察官提审我时告诉我,我的案件不够起诉条件,但是如果领导非要起诉不可,她也没办法。
“【时间】2014年4月17、23日
【地点】看守所
【人物】蒋永容、鲁真真、医生”
鲁真真带着南明区医院一名姓陈的医生对我身体受伤情况进行询问,并诱导我承认在进检察院之前元月16日晚接待喝过酒,可我当时一起的许多同事及家人均可证明我并没有喝醉和摔过跤,身上更无新伤痕。(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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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以上内容系蒋永容自述材料《我被南明区检察院采取刑讯逼供等非法手段收集证据的经过》全文(简称《经过》,为方便阅读,格式有调整),《经过》内容的真伪暂无法核实,衷心希望有关部门依法用铁证完整还原蒋永容被审讯真相】
来源 | “阿七说事儿”新浪微博
转自 | 微信公众号我在抱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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