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有“以克论净”，再有“数烟头罚款”，近有“撒烟头拍照”，今年以来西安环卫工多次因热点事件登上热搜榜。在这城市中，他们是否背负太多，却未获得应有回报?
设下此问，我们于近日兵分六路，随机和100名环卫工聊了聊。
得到的一些数据，让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外面太热，出租房又远也没有空调，一位环卫工在工作结束后来到凉快的地铁站里睡觉 图/陕光灯
这100人平均年龄52.2岁;日均工作9.5小时，极少休假;月收入2675.8元，仅比最低标准多2.8元。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多提要求，生怕得罪领导而被辞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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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年龄52.2岁，
这是能当爷爷奶奶辈的年纪
提到环卫工，很容易想到他们是爷爷奶奶辈的年纪，西安环卫工是否也面临“高龄化”尴尬?
负责北苑某路段保洁的王阿姨今年54岁，开过十几年餐馆，来做环卫工是因为在家闷得慌，出来活动活动。北客站附近张师傅57岁了，把子女安顿好后觉得自己得有个营生，心里才不慌。
闲不住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环卫工人靠这份工作来维系生活。
△环卫工基本每天自己从家里带饭，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饼 图/陕光灯
凤城十一路的安徽籍环卫夫妻老孙和老伴都54岁了，收入大部分寄给孩子。他们这样的夫妻档，一般是外地市或外省人，为了补贴后辈生活而做了“西漂”。
行政中心附近的何师傅64岁，做了十几年环卫工。他介绍，保洁公司招人有年龄限制，女性不超过55周岁，男性不超过60周岁，“现在公司里超过60岁都是干的时间比较长的”。
有消息称，今年9月底前保洁公司将清退超过60岁的环卫工。到时候咋办?另一位年纪偏大的环卫工人并不担心，他觉得“人不好招，环卫公司没办法还得用年纪大的”。
△制图/陕光灯
我们算了算，在这100名环卫工中，年龄最小者44岁，最年长者65岁。其中，50岁以下的9人，60岁以上的10人，其余均在50～60岁之间，以50～55岁居多。由此来看，西安亦面临环卫工高龄化的尴尬。
2
平均每天工作9.5小时，
他们却“舍不得”休假
年纪虽大，但干活的劲头不输年轻人，这些“老人”每天清晨五六点便上街打扫卫生，并在七点前将清扫的垃圾全部运走。
通常，环卫工早上六点上班，早一点的五点到岗，但负责科技路中段的老马每天凌晨4点(夏季)开始工作，凌晨3点多就得起床。凌晨4点半到7点，上午8点到12点，下午2点到7点，三个班次加起来，他一天工作15小时。
△工作间隙，环卫工大多只能坐在路边休息一下 图/陕光灯
100名环卫工中，有70%每天工作时长9小时左右，极少是工作8小时工作制，其余超过9小时。具体算了一下，这100名环卫工平均每天工作9.5小时，大部分人全年无休，法定节假日也不休息。
“全年无休”，证明了这份工作无人顶替的现实需要，但让我们意外的是，这也是大部分环卫工所希望的——因为少休假、多加班才能多赚一点钱。加班费不等，有50元一天的，也有70元一天的。
夏季中午有2个小时休息时间，环卫工可以吃饭、午休，但保洁公司很少提供宿舍、休息室等，他们只能返回自己“家”中休整，来来回回时间浪费在路上。
△制图/陕光灯
有人也许会问，路边不是常能看到环卫工休息室吗?
实际走访中我们才发现，这些环卫工休息室对于庞大的环卫工群体来说杯水车薪。仅有四五名环卫工对我们说可以到休息室休息，其他就算有休息室，也被当做了库房。
于是，大部分环卫工累了就在路边找阴凉地休息。天特别热的时候，有些商家会提供环卫工休息的地方和茶水，这一点还挺让人欣慰。不过，在非休息时段，保洁公司严禁环卫工坐下来，一旦被发现就会批评，甚至罚款。
多名环卫工说，虽然他们本人没有因为坐下来休息而被罚款，但是周边同事有被罚经历。
3
月工资仅比最低标准多2.8元，
多数人无偿加班
工作时间长、休息少，收入又当如何?当聊到这个话题时，环卫工明显表现出了警惕感。听说是，多家保洁公司禁止员工向“外人”谈论工资收入，违者将被批评教育。
宜家家居附近一位环卫工每个月固定工资2450元，太元路张师傅也拿固定工资，每月2673元，不包含夏季高温补贴和冬季取暖费。北郊大明宫遗址附近李师傅工资2280元，加上夏季高温补贴15元/天 ，月均拿到2700元。
△今年夏天，西安连续40℃天数破历史同期纪录，环卫工时常在烈日下工作 图/陕光灯
唐兴路的马大姐基本月收入2700元，加班多的时候接近4000元。不过，这得付出更多的体力，比如正常工作时长8小时，要拿到4000元就得日均工作13小时左右。
走访中，我们发现月收入2673元者占据最大比例。为什么是2673元，还精确到3块钱?
2016年5月20由西安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的《进一步加强市容环卫行业管理工作实施意见》中提出——道路清扫保洁人员工资由基本工资、绩效工资和岗位津贴三部分组成。
基本工资按西安市各区域最低工资标准的110%确定，以后与西安市最低工资标准同步调整;绩效工资按照每人每月300—500元标准，由用人单位根据每月考核结果发放，最低不少于每月300元;岗位津贴按每人每日25元标准执行(以每月21个工作日计算)。法定休息日、节假日安排加班的，按照有关规定及时足额支付加班工资。
按此计算，西安城六区环卫工收入为基本工资(1680元×110%=1848元)+绩效工资(最低每月300元)+岗位津贴(25元/日×21日=525元)，最低额为2673元。也就是说，环卫公司在以最低的标准发放工资。
按规定，如果一名环卫工每月工作28天，且拿到全额绩效，月收入应该在3048元。若这名环卫工在此基础上隔三差五加班，收入大概在3500元左右。然而，我们问到的这100名环卫工的平均月收入为：2675.8元 ，仅仅比西安市规定的最低标准多了2.8元。
活没少干，班没少加，收入增加却可以忽略不计。这便意味着，很多环卫工在“无偿”加班。
在做这次话题期间，我们还听到业内人士这样的爆料：保洁公司会利用压缩人数来赚钱，假设一条街要求安排10个人打扫，政府就会给10个人的工钱，但保洁公司可能只安排8个人，这样空出来2个人的钱就归保洁公司。
4
罚款时有发生，
有人因内急未在岗被罚300元
工资应发多少，实际发了多少，大部分环卫工心里不太有数。即便是觉得发少了，也不敢询问“领导”，有时被罚款，罚多罚少也是公司说了算。
高新区至少有6名环卫工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被罚钱，并且罚款标准不一。“看你不顺眼就罚么，甚至坐一下就罚50元。”这位环卫工提到的因坐下来休息被罚款并非个例。
△环卫工在工作中不能坐，被发现了可能面临罚款 图/陕光灯
知情者透露，所有保洁公司都不允许环卫工在工作时间内“坐着”，一旦被公司检查人员发现，轻者批评一顿，重者罚钱，至于罚多罚少没有统一标准。曲江新区一名环卫工证实他们公司也有此规定，但自己不敢坐没被罚过。
由于收入低，环卫工通常在工作期间捡拾一些废品，变卖之后增加收入。有些保洁公司，禁止环卫工在工作时段捡拾废品，一经发现也要批评或者罚款。
至于因清扫烟头不及时被罚款，走访的100名环卫工均表示所在公司执行过罚款政策。最早的时候一个烟头100元，后来变成20元，被曝光后取消了罚款。
博文路中段，烟头不超过15个就不罚钱，超过15个之后每个烟头罚款5毛。当我们告知其已经禁止因烟头罚款时，他说还不知道新政策。而丈八东路仍执行“超过60个烟头罚50或者100元”的政策。
劳动南路一位环卫工，有一次因为拉肚子，打扫卫生时没忍住弄脏了裤子，赶紧去拿卫生纸进行清理，结果被检查员罚了300元。原因是，环卫工未在岗。
5
仅有少数环卫工参加社保，
福利听从安排不敢多问
谈到社保和保险问题，很多环卫工表示不清楚，也不关心这方面的问题，甚至个别环卫工不知道“社保”是什么。
△制图/陕光灯
唐延路的张师傅表示，社保公司有，自愿选择是否缴纳，但自己不懂这些就没交。属于同家保洁公司，负责城西客运站附近路段的汪师傅说，公司无社保、无保险、无福利，但慈善机构偶有捐赠。
西门一位环卫工说有时候需要去马路中间打扫，公司会给买意外保险，养老保险需要长期工作，基本工作满一年左右就可办理。老城根G Park的环卫工则说，公司为他们办理了意外保险和社保。
三爻村的一位环卫工刚被调到这片区域，问她是否办理社保时，她无奈地说，自己年纪大了，单位说已经超出了办理社保的年龄要求，没法办理了。
在这100位环卫工中，处在50至60岁区间以内的，尤以50-55年龄的环卫工居多，人数已超过百分之六十。 按规定，办理社保的年龄限制为，女性50周岁前，男性60周岁前。
△倚靠在隔离墩旁休息的环卫工。如果没有社保，他们退休之后的生活依靠什么? 图/陕光灯
就算购买了养老保险，也会出现让人纠结的问题。
在辛家庙西村工作的刘师傅一次性补交了6万元的养老保险，此后就一直按时交费。今年他将退休，想把养老保险转回当地，可是当地不接受，公司这边又不能退。这让刘师傅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他说，其他同事也存在这样的烦恼。
从数据来看，61位环卫工表示没有办理社保，但有人身意外险，18位环卫工表示没有社保也没有人身意外保险，仅有12位环卫工称自己办理了社保和人身意外保险，另外9人表示“不清楚”。
6
大部分环卫工说对现状满意，
这回答刺痛了我们
最后，我们让每位环卫工对工作收入和工作环境提一个需求，意外的是大部分人觉得对现状还算满意，没有特殊需求。
△遇到不好清扫的垃圾，环卫工会用手将它捏起 图/陕光灯
灞桥区、浐灞生态区有环卫工：因私事请假要上交100元，希望不要因请假扣钱。
东三环沿线环卫工：公司曾拖欠工资，之前两个月工资没发，一直到7月份才发，希望工资按时发放。
丈八三路环卫工：只有一套工作服，夏天衣服脏了都不敢洗，都发臭了，希望多身换洗的工服。
南门内顺城巷环卫工：公司下发工作服，纤制短袖，环卫工穿上不透气，不吸汗，衣服面料很扎，不舒服。
南大街环卫工：南大街上的商场停车场门口，本该归物业管，但物业并不清扫，全推给环卫工，环卫工每天除了打扫路面，还要擦拭街道设施、捡烟头、打扫商场门口，工作量太大。
高新一路环卫工：工作8小时加班1小时，虽然上下班公司会统一接送，但是有时候下班太晚就赶不上去集合点的公交，希望下班时间能放宽一点就好了。
火车站环卫工：阿姨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就是觉得市民环保意识需要加强。
△大多数环卫工对现状还算满意，没有特殊需求 图/陕光灯
正如其所说，“保护环境不能只靠我们环卫工，就算一直扫也总有人丢垃圾，旁边有垃圾桶有些人还是往地上扔，我觉着有些人的环保意识需要提高，谁丢垃圾罚谁。”
城市保洁——它是个脏活，环卫工却不嫌脏;它是个累活，环卫工却不怕累;它需要加班，环卫工却乐意;它不能休假，环卫工却没有怨言......
对于这样的城市美容师，我们还能苛求什么?很多事情，我们有责任促成改变。
首先，工资亟待透明。多数环卫对补贴、加班费以及奖惩措施并不清楚，罚款名目也很多样。工资以打卡形式发放，并无工资条或其他形式证明工资组成。不止一名环卫工表示：每次发的工资和自己想的都不一样。
其次，各类社会保障要跟上。很多环卫工没有签劳动合同，担心被辞退，不敢提要求。有的环卫工，连人身意外保险都没有。有的环卫工缺少工具，经常用裸露的手处理垃圾。
在走访过程中，也遇到一些尴尬：一位管理人员当着我们的面大声呵斥环卫工，而我们也遭到保洁公司管理人员的盘问和驱赶。但我们想以这样的努力，让更多人了解到西安环卫工真实的生存现状。
最后，城市环境需要所有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共同守护，别让环卫工替我们背负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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