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为什么要“安抚”美国

张志坤

　　一直有很多中国国际关系的“专家”、“学者”呼吁，中国要经常去“安抚”美国。这一观点由来已久，是否正确，容当别议。但从中国处理对美关系的具体实践来看，中国经常“安抚”美国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包括重大的外交行动，巨额的订货采购，以及尽可能满足美国对中国的各种要求，等等。每一次“安抚”下来，美国对中国的情绪就会好转一点，中美关系就能平静一个时期，但过了这个时期之后，美国对中国又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摸样，还要中国再次去“安抚”一番。如此这般地周而复始，中美关系已经走过这样的几个回合。对此，人们不仅要问，中国为什么要“安抚”美国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美国对华患上了严重的“战略焦虑症”。这也是中国的那些“专家”、“学者”告诉我们的，他们说，中国的发展崛起着实把美国给吓着了，美国因为担心中国冲击或者取代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因而变得十分焦虑，以至于积“虑”成疾，终于病得不轻了。

　　美国患上严重的对华“战略焦虑症”，这首先严重地冲击着中国那些“专家”、“学者”心灵。本来，他们是相当沉稳的人，比如美国向台湾出售武器，他们呼吁中国要“淡定”;“重返亚太”，向中国周边大规模派遣现代化的海空力量，他们还呼吁中国要“淡定”;美国明确表示要介入钓鱼岛和南海的冲突，要帮助日本、菲律宾同中国打仗，对此，他们更大声疾呼中国必须“淡定”!唯独当美国“焦虑”的时候，他们就无论如何也“淡定”不了了，只要美国一“焦虑”，他们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就大声疾呼中国要去“安抚”美国，要向美国进行“坦诚”解释，以便让美国能对中国“释疑”、“增信”，同时也让美国吃到大大的实际甜头。如此一来，美国的“战略焦虑症”方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至于美国有什么理由或者根据什么非要得这样的怪“病”，那些“专家”、“学者”们则不置一词，可能是因为太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但问题是，随着中国的发展崛起，患上类似对华战略焦虑症的国家并不只有美国，据说周边许多国家都不同程度地得了这样得病症，为什么单单是美国要中国如此不厌其烦地下功夫去“安抚”呢?

　　笔者一直在苦苦地思考这一问题，积多年观察，以为大概不外有如下三层原因：

　　有一层原因是“依赖”

　　在当代中国，有相当一些人无论是思想感情还是身家性命，统统都与美国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他们确实离不开美国，这是不争的事实。从思想感情的角度说，美国就是一些人心目中的精神祖国，是心灵之故乡，是灵魂之归宿;从身家的角度看，美国是中国之外的政治与财产安全保险箱，有的人甚至将毕生心血换来的财富价值都放进了这个保险箱里，其人生未来与今后的希望主要寄托在此而不是中国的九百六万。应该说，中国新兴的资产阶级本来就是国际资本主义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其中相当一些人与过去中国曾经有过的买办并无二致，他们与美国的金融资本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关这个问题，请参阅笔者文章《当代中国的资产阶级为什么缺少民族性》)。

　　出于上述种种情形的利益与思想关联，所以相当一些中国人已对美国凝成高度的依赖。笔者有一个切身的体会，那就是只要稍许说一点对美国不敬的言语，都要遭致这些人的恶骂，就是这篇文章也不会例外。所以，笔者曾在感慨之余，写过一篇《世界上最亲美的人在哪里，很可能是在中国》的文字。

　　不要以为这些中国人无足轻重，恰恰相反，除了网络上很能骂人的那些小痞子们外，这些人大都居于中国社会的上层，掌握着中国大多数公共资源，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中国社会的走向，也直接影响着中国对外战略的基本取向，成为中国经常去“安抚”美国的第一驱动力

　　还有一层原因是“求和”

　　崇美恐美历来在中国有广阔而深厚的市场，像笔者这般年龄看过老电影的人大都记得这样一句台词，“美国大老板说了，回去就换新的”，这大概是那个时代崇美恐美的经典写照。新中国成立后，经过抗美援朝战争和支援印度支那人民抗美斗争的洗礼，中国大地上美国的威信与形象一落千丈，崇美恐美之风被压了下去。但是，打开国门开始改开以后，巨大的物质反差又使很多中国人再次跌进了崇美恐美的泥坑，直至今天，崇美恐美族群恐怕是当今中国最大的族群之一，举凡中国取得什么成就，这些人都要鄙夷地说，比美国差远了。这些人说起美国或美国的物事，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似乎美国的就等他自己的，说话的口气如同靓女谈干爹似的。这些人在美国面前相当自惭，但在中国人面前总有美国孽子孽孙一般的自豪。

　　在此等社会土壤的基础上，当代中国有一股势力，他们坚定地认为，中国必须和美国搞好关系，这是中国发展崛起最重要的外部保障，用他们一句耳熟能详的台词说就是，“中美两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谁也承受不彼此冲突带来的损失”。

　　其实，这些人并非不知道，美国能够承受与中国的冲突及其所带来的损失，所不能承受的只是他们自己。他们认定，中美关系一旦破裂，中国就有不能承受之重，改革开放的大业就要泡汤，中国的发展崛起就要歇菜，一切就都完了。美国前国防部长盖茨在来华访问飞机上曾放狠话说，历史事实证明，凡是挑战美国的都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不要以为他的话没有效果，他就是针对上述这些中国人讲的，也一定会在这些中国人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正因为对美国是如此恐惧害怕，所以维持同美国的和平，就蜕变成为当代中国一些人心目中最高层级的战略任务，他们认定，只有求得中美之间的“和”这个大局，中国才能拥有与整个西方世界亦即“国际社会”打交道的空间，才能参与国际大循环，才能为中国走向全球化、一体化奠定基础，才能最终融入“国际社会”。

　　因此，在这些人看来，为了不被美国“甩出去”，变成“国际社会”的弃儿，中国必须竭尽全力用一切办法与美国维“和”，“安抚”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手法而已。

　　更有一层原因是“稳住”。

　　中国的发展崛起需要时间与空间，“中国道路”必须具备时间与空间这两个基本战略要素。但是，对于如何争取必要的时间与空间，不同人的有不同的理解。在时间维度上，有些人将其定义为“战略机遇期”，其经典台词是“世界大战打不起来”，“和平与发展是时代的主题”;在空间的维度上，认为现有的国际秩序给中国发展提供了充分的可能，一句经典的台词就是“太平洋足够大，足以容纳中美两国”。上述战略逻辑说明，一些人认定，中国崛起所需的时间与空间，与美国高度捆绑在一起，按照他们的逻辑，中国与美国似乎处于哲学意义上的对立统一体内，既互相对立，又互相依存。彼此之间的斗争在所难免，但又要适可而止，不能走向破裂，用一句脍炙人口的台词来形容就是“斗而不破”(有关这个问题，请参阅笔者文章《中美关系“斗而不破”论辨析》)，要“有理、有力、有节”。

　　基于这样战略逻辑，所以当今中国的国际关系学界的智囊们为中国设计了一个“联俄、拉欧、稳美”的全球战略，其中的核心是“稳住”美国，他们认定，只要“稳住”美国，中国的战略机遇期就有了切实的保障，中国的国际战略空间就能足够，“中国道路”就有了充分的回旋余地。而要“稳住”美国，“安抚”就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手段。所以国人经常看到，中国与美国时常也会“斗”上一“斗”，但适当地“斗”过之后，还会赶紧去同美国拉关系、套近乎，进行“坦诚”的解释，把自己形容成成对美国只有万般好处、绝无一点威胁的纯洁而善良的小乖乖、小天使。

　　上述三层原因，其实也是三种办法，最后殊途同归，达成高度的一致，那就是中国一定要“安抚”美国，挑战是绝对不行的，“斗”也就意思意思，适可而止。如果问，当代中美关系中国的主导作用体现在哪里，大概就体现在这里。其实，从根本意义上讲，在中美关系中，美国起主导作用，中美关系到底向何处去，说到底还是美国说了算，主动权一直都掌握在美国手里。但中国的“积极”意义就在于，中国能够通过不断的“安抚”，给中美关系注入有效的强心剂。

　　那么，上述三种办法，能给中国带来什么呢?或者说，该怎样理解对于中国的意义呢?

　　笔者以为，关于“安抚”，这不只是简单的手段问题，对此应该做历史地考察。

　　历史地看待问题，这种手法的确是我们中国一个古老的传统，具有文化性格的意义。在中国历史上，中华民族曾多次面对强大的外部威胁，古代的时候先后有匈奴、柔然、鲜卑、突厥、蒙古等，近代有大英帝国、大日本帝国等。这些威胁都成为国家战略的头等课题，直接干脆地把“和”“战”选择摆在国人面前，必须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只不过那时的中国人老大自居，不说“和”“战”而称之为“剿”“抚”而已，所谓“王师无战，唯讨唯伐”。“剿”“抚”之争历来争执激烈。“抚”就是今天所谓的“安抚”，与今天所谓的对美“安抚”完全是一个意思，但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和不同场合、对象分别有不同的称谓与运用，比如，“和亲”，“糜羁”，“抚绥”、“宣慰”等等。直到大英帝国打上门来的时候，颟顸的清朝统治者也还是喜欢玩弄“糜羁”之类的把戏，只不过到后来人家实在太强，自己实在太窝囊，“糜羁”，“抚绥”、“宣慰”之类的词句才退出了历史舞台，古老的天朝帝国再也不好意思说“抚”说“剿”了。

　　也就是说，无论是“剿”还是“抚”，在中国都有悠久的历史，都积累了丰厚的历史经验。从历史经验看，“抚”从未取得具有决定意义的成功，即使这种手段在一定时期一定程度上影响甚大，但结果要么为“剿”“战”所取代，要么最后以失败告终。所以，历来主“抚”主“绥”的人物，大都没有什么好名声，其中很多都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抚”在中国历史上却一直很有市场，一直有很多拥趸。究其原因，终归还是利益决定立场之使然。所以笔者始终认定，在国际关系领域，其实并没有什么学术而言，完全是利益立场问题。现如今的情况也基本是这样。有什么样的利益就有什么样的立场，有什么样的立场就有什么样的学术，当代中国国际关系领域有关“安抚”美国的学术，不过是改革开放中国一部分人现实利益需求的客观反映。对美“依赖”、“求和”的观点不消说，就是所谓的“联俄、拉欧、稳美”战略，也不过是如同飞行员设计飞机，汽车驾驶员设计汽车一般，似是而非，不过是本位人士的本位设计而已，

　　需求拉动市场。经济规律是这样，战略规律也是这样。当代中国对美“安抚”的客观需要，起码要产生如下三个方面的拉动。

　　其一，美国的“战略焦虑症”将周期性发作，而且发作周期将越来越短，发作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

　　其二，中美关系与俄美关系据此将演绎成为完全不同类型的大国关系。当今世界上的大国关系最突出的就是中美关系和俄美关系，但两者最大的不同是，中国需要不断地、经常的“安抚”美国，而俄罗斯则经常敲打美国、挑战美国，这将成为不同类型大国关系最鲜明的特质。

　　其三，这样的情形可能要持续一个较长的时期。只有等到中美两国彼此都无法继续忍受下去才可能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也就是说，现有的全球战略秩序不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中美关系的现状就不大可能有根本的改变。

　　人类世界需要一场大的战略变动，现在还只是处在酝酿积累的历史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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