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呈现出越来越吊诡的景象。昨天，先是作为重大科学突破的“正面报道”引爆了舆论，紧接着，接连不断的质疑和信息细节发掘一步步让公众看到，此实验从伦理到规则程序都经不起推敲经不住考证。
围绕着昔日的科学之星贺建奎和他的项目，所有在之前表现于外的社会关系，都在尽力撇清与他的关系。深圳的和美妇医院说“未接收相关信息”，项目未在该院进行;南方科技大学说该实验在校外开展，学校对此不知情;深圳市卫生计生委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说未收到项目的伦理审查报备;而此前在网上所公开流传的一份伦理审查文件，“签字”者则称不知情、未参会、没签字，也就是说文件很有可能是伪造的。
那么，是贺建奎和他的私人团队单独完成了这个震惊世人颠覆伦理的人类实验吗?
这并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关于“科学狂人”只是想要追求技术进步就无视伦理道德的故事。陆续披露的细节说明：贺建奎名下有多家公司，他创办的瀚海基因且早已获资本青睐，曾完成2.18亿元的A轮融资，这说明他名下的公司资产估值至少已在20亿元规模。
通过基因编辑婴儿实验，贺建奎证明了自己的技术，也证明了技术的资本价值。
昨天下午，上市公司天壕环境(300332)直线拉升涨停，原因是该公司投资入股了福州紫荆海峡科技合伙企业(简称福州海峡)，而福州海峡对瀚海基因进行了投资。短短几分钟里，天壕环境市值增加了3亿多元。它只是围绕在瀚海基因周边的间接小股东。
目前尚未有更多的细节证实实验是与资本的“共谋”，但至少已显示了它与资本的“姻缘”和“默契”。
如果我们相信前述所有的社会关系所作的“与实验无关”的声明均属实，那么，总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推动了贺建奎完成这项工作，并使相关方获益。这将会引向一个更深入的问题：
资本，有道德吗？
近十几年来，我们经历的许多事件都直接或间接的指向了这个问题，从三聚氰胺奶粉事件，所谓p2p爆仓对普通人财富的洗劫，到滴滴顺风车乘客遇害案。只不过，我们每一次对此的反思都浅尝辄止，每一次都把问题简单归结于监管之类的外部环境，而无法作出发端于现实却又超越于形而下的反思。
马克思是最早指出资本具有道德属性并进行道德批判的学者之一。“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段耳熟能详的话，其中的道德意味一目了然。这被很多人了然，以至于人们误把另一段话也当成了他的原创：
“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应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他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其实，这段话是马克思在《资本论》脚注中引述的英国经济评论家邓宁格的论述，当然马克思对这段话中的道德批判意味是赞同的。
两段话虽广为流传，以至于流传到谬传的程度，但实际上，人们往往并不把它当真。这是因为人们的观念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主流经济学的观点，相信资本是“无善无恶”的，相信资本只是工具，而工具掌握在人手中，相信社会运转如亚当斯密所说，人人都更好的为自己谋取利益，就是有益于社会。
说是误读马克思的人们，其实根本没有读过马克思。这又谈何误读呢。从马克思的哲学立场出发，生产和要素总是存在于具体的社会生产，存在于具体的社会关系、社会图景之中，如果对资本进行说明的概念只是停留于一般，停留在抽离于现实的诸如“技术资本”、“人力资本”、“金钱资本”等概念，那恰恰表明了它不敢直面现实的虚弱本质，只能表明它试图通过超越形而上以面对现实问题却又重新陷入了形而上的回寰。
何谓资本，马克思言简意赅地指出：“资本不是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资本论》第一卷)。因此当我们谈论资本，就不能回避“现实的人”，不能回避“现实的社会关系”。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说“资本家就是人格化的资本”，以及，“资本的灵魂就是资本家的灵魂”。因此，不是资本家决定“资本”，而是“资本”决定资本家，正如个人自决离不开社会关系社会处境。
资本，有道德吗?围绕这个问题进行反思，以马克思的理路出发，我们反思的也就不是简单的金钱善恶论，而是要以围绕着“金钱”或抽象“资本”概念的社会关系进行整体反思。由此而来，我们自然就不难作出相应的道德判断和道德批判。
正如不久前围绕着西安高新区3名少女董事事件所陆续披露的事实一般，不管是“挂名”抑或“代为行权”，围绕着庞大的千亿“国有”资本，在这3位被委屈的少女之外，3天里3份不同的声明所呈现的相应“社会关系”，其乖张与怯懦并存的道德意味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在无须批判的情况下，如果说呈现已经是最好的批判，那对其的道德批判就不是主观强加的，而是在本体论、存在论上所固有的。
回过头来看，回到作为简单要素的“资本”所潜藏的基因编辑婴儿事件，从基于现实世界的常识出发，我们是能够构织一幅社会关系整体图景的。这些社会关系包括各种基金的来源，包括它们如何在一级市场谈判投资并如何从二级市场退出，自然也就包括了过往无数事关公平与否的故事和案例，权力与回报，监管与伪监管。这一链条中，辨清每一环节上的当事者是出自有意还是无意，个体道德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对整体社会关系的反思与批判本身。
以上论述，多沿作为学者的马克思的理路而展开。仅作为某一视角，供读者诸君读后有所思，自然可以有所赞成，也可以有所反对。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有闲曾读过几本马克思，更是因为，重温马克思会使我们晓得，他的精神并非要我们遵从教条，而是要有时时立足于当世的觉悟，有直面现实问题的批判精神、思辨能力与道德勇气。正因于此，我始终不能成为马克思主义者，而只能成为曾认真阅读马克思著述的普通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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