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邋遢道人《我为何会转变为左派?》中古典史引用错误的冒昧纠正
伊瑟拉重装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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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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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乌有之乡
邋遢道人同志的观点很有新意。但文中所引用的古典史(希腊罗马史)资料,则多有讹误,反损害其观点的说服力。马克思、恩格斯都是合格的古典学的学者,除了受当时考古学进展之局限外,立论甚严谨,为我辈榜样:言必称希腊固然不错,但也须准确才好。故指出如下:
1.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经济最接近于近代欧洲的资本主义,那正是古代欧洲(迦太基、希腊、罗马...)的资本主义,区别只是奴隶较多而雇佣工人较少。但即便在奴隶制最严重的1世纪罗马,手工业中也有20%-30%是自由雇工而非奴隶;罗马当局还曾立法要求必须雇佣一定比例的自由人以缓解小农公民失去土地、进城后又找不到工作的困境。
2.罗马公民的峰值(含拉丁公民)是四百多万,不是一二百万;加上女性公民和儿童,则作为帝国统治阶级的“罗马人民”(包含权利略小但实质差别不大的拉丁人民)共两千万左右。由于地中海发达的航运,供养罗马公民的奴隶并不需要都在意大利:西西里、北非的种植园奴隶,埃及的佃农,甚至黑海沿岸的农业殖民地,都在为罗马公民生产极廉价的粮食。讽刺的是,这种廉价粮食的输入直接摧毁了意大利的小农经济,导致公民大批破产而沦为流氓无产者。
3.斯巴达公民没有二万人。连一万都没有。它周围也没有“上百万的民族供他奴役”,整个斯巴达国家人口(包括公民、边区居民和黑劳士农奴及其家属)加起来也是三十多万,与雅典持平。
4.“他主要就干这个事,他不生产”或者“罗马人什么都不生产”也过于夸张。除了斯巴达这种长期停留在封建农奴经济的落后国家以外,多数希腊、罗马的公民,在大多数年代里,都是小生产者,有的还是贫农。
5.“雅典人实际上统治整个地中海”更是夸张了。如果这样,还打什么西西里?雅典人的霸权限于地中海东部,连中部都控制不了。
6.“罗马有五十多万游民,打仗时就要他,平时就游手好闲,这些人,也全是国家养”也犯了年代错位的错误。罗马靠公民打仗时,它的大部分公民都是城外的小自耕农;当罗马城有40万无所事事的流氓无产阶级公民(约1-2世纪)时,它已经转而依靠渴望通过服役获得罗马公民权的外省自由人雇佣军了。罗马从来没有、也不可能靠“游民”服兵役。
7.关于古典民主的起源也是不够严谨的。罗马民主化确实与平民“撤退运动”密切相关,但雅典民主却是在推翻僭主政治后,公元前507/506年反对寡头共和复辟(和斯巴达武装干涉)的、资产阶级所领导的人民革命中建立的。
关于小农经济与资本主义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对此我有自己的理论,即认为(成功的)资本主义(无论古典希腊罗马那种奴隶劳动为主的资本主义,还是工业革命后雇佣劳动为主的资本主义)必须是、也不能不是一个持续扩张的体系,在封闭体系中不可能稳定存在(参照物理学中的熵增理论)。扩张的方式可以是新殖民地的开发、国防科研的投入,也可以是新技术新产品的问世;同时,它必须是、也不能不是一个“差序格局”,即必须存在整体上作为剥削民族的宗主国资产阶级与人民,和整体上作为被剥削民族的殖民地人民,必须存在征服者和被征服者。古代如此,现代依然如此。幻想静态的、总体上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中存在资本主义,是无用的:那种资本主义萌芽只会导致王朝崩溃和乱世到来。
而中世纪绝大多数时候(可能宋代例外),古中国的小农经济,虽然不能归为封建社会,但与西欧的领主封建农奴经济相比,同样是以“本地自足”为主的自然经济。两者只有程度上的差别。国家扶持的小农经济可视为封建社会的高级形态,在古代希腊罗马国家的封建农奴制废除之后、资本主义异族奴隶制发达之前(如前5-前3世纪的罗马,前7-前5世纪的雅典),也存在过很长时间。它们距离古典希腊罗马盛期的资本主义(前5世纪后的雅典、迦太基,前3世纪后的罗马)和近代资本主义都有实质差别。
希望道人同志下次引用古典史的时候,多花些时间做考据的工作,不要留下太多漏洞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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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忘了关于古代中西币制的问题。虽然在此文的前面部分,但统一起见也发在这里。
8.道人同志说“古代中国不用金银币而用小额铜币才是资本主义、古代西方不用贱金属铜币而专用贵金属币反是商品经济不发达的表现”(大意),这既弄错了史实又颠倒了因果。
首先,无论希腊还是罗马,早期一概是金银铜都作为货币流通的,且以铜为主;只是在前7世纪末吕底亚王国为着支付高额的雇佣军军饷的方便,才开始铸造金币、前5世纪初雅典发现劳里恩银矿新矿脉后,才大量铸造标准的猫头鹰银币(之所以称前5世纪后的雅典经济为奴隶制资本主义,不是因为雅典奴隶直接靠农业劳动养活了雅典公民家庭,而是因为他们在矿山里的劳动构成雅典用于“出口创汇”的最大宗商品!),这是雇佣军制度发展、希腊接受存款并发放贷款的古代银行业出现...总之,古代资本主义走向繁荣的结果。罗马开始大量铸造金币,那就要晚到前3世纪布匿战争后了,尤其受到此后内战的巨额军费开支的刺激。
但即便在金银币大量流通于地中海的繁荣时代,铜币依然作为最小面额的基本货币流通着。雅典喜剧中赞颂梭伦改革创立国立妓院的英明举措,理由之一即是便宜:“是你,梭伦,是你立此善法,造福公众,因为大家都说,是你首先明白这个既民主又有益的场所之必需,宙斯为证!我一定要这样说。我们的城邦里无数可怜的少年为本能所煎熬,以致误入歧途:为了他们,你买入女人,置于不同场所,让这些少年随时有地方宣泄本能……价钱:一个奥波勒斯;干吧!不要扭扭捏捏!一切如你所欲,是划得来…”奥波勒斯即是铜币。这里有艺术夸张成分,但城邦发给贫穷公民和基层公务员(都是奴隶)的津贴、工资,也以铜币支付;可见,古代中西方民间日常开支都用铜币;而金银币的地位高低,则恰恰反映了远途大规模商业、金融业与雇佣军制度(资本主义的基础!)的发展水平。
事实上,东周时的楚国也铸造过金币;西汉时商品经济发展到一个小高峰,还规定“金为上币”;但由于相对同时期的地中海世界,商品经济(古代资本主义)总体发展程度毕竟较低,自然经济仍居主导地位,才导致贵金属货币与铜币相比,较少流通于市面,也没有普遍发展为标准化铸币的形式。到东汉以后,商品经济更趋凋零、封建复辟,金银就逐渐退出了货币行列。经历南北朝至唐代,绢帛等实物成为货币。2世纪后的罗马帝国,金币成色不断下降,大额金银币越来越少见少用,也是一个道理;只是因为它曾发展到一个更高的高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一下衰退到金银币使用比古代中国还少,除了西欧等少数地方,也颇为困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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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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