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哥按捺不住了,眉开眼笑地说,
“司马智郎大庭长面子大,又神通广大,只有请老同学成全了。”
本来我想暗示大哥不要对一官半职的人太奴颜媚骨了,让人家看不起你。但是,现在的我和先前的我已然叛若两人。我现在习惯和默认了大哥的这一套。心里看不起大哥,嘲笑他如果在二战时期,他肯定会做汉奸。又如果他再有点能力占有一定社会地位和权力,肯定周作人汪精卫之类卖国贼了。今天的我认识到,要在怀化混好,首先自己要像大哥一样,不知廉耻,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否则,你将永远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司马智郎在我们兄弟面前拿腔拿调,官气十足。但当他一拔通了市委副秘书长的电话,便马上低声下气地恭维领导的奴才嘴脸暴露无遗。我看在眼里,心里有得到了报复的快感。你也知道什么叫巴结,什么叫委屈求全?
我和司马智郎相对无语。大哥口惹悬河。其实司马智郎大法官如何肯听他胡说八道?我从来看不起大哥在人前卖弄自己,夸夸其谈的德性。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的大领导终于给司马智郎来了电话,叫司马智郎去楼下接人。司马智郎登立马下楼,我被司马智郎拦在包厢里。我和大哥只得乖乖地也不敢坐,憨包一样憨里憨气地激动地等待大人物大驾光临。
终于,重要人物在司马智郎非常隆重而简单地介绍我们兄弟一一认识。我的手一握上关秘书长——老校长——的手时,感觉他的手绵绵软软,我情绪一落千丈。如果他还记得我,如果他还赏识我,如果他重视我,他的手就不会这么绵软无力。然而,我还是装着很激动很荣幸很仰慕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校长的眼睛。偶尔也不忘侧身看一看我的老同学。我可不敢冷落了司马智郎,而在秘书长面前又过份热情了。
就在关大秘书长和司马智郎谈话稍有空档的时机,大哥插了一句话,请求关大秘书长帮忙。对我们可真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对大秘书长不过举手之劳小菜一碟。关校长也还随和,漫不经心地一个电话打到市政府,事情就算有着落了。
末了司马智郎和我们兄弟送关秘书长到市府大院。在门口,关副秘书长对我们兄弟亲切地说,
“你们直接去市政府找龙秘书,我等一下再给他打一个电话。他答应见你们。你们兄弟不要急,好,以后有事再联系。”
我们千恩万谢,目送关秘书长消失在林荫小道尽头。
一直以来,我对市府大院没有什么兴趣。但有时对里边重要人物总是巴结不到又感到很惆怅。有时在电视上看到这些头面人物做重要讲话时,又很是鄙薄。你们只知道唬弄人,怀化百姓经济收入上不来反而下去了,你们有那么大能力怎么就不露一手,让我们生活奔小康?这种人物巴结上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今天,苍天有眼,在市府大院结交上了这么一层关系。不敢说怀化市是我们兄弟的天下,起码在怀化的日子不会像以前那样诚惶诚恐穷苦巴巴了。这就是我的人情思维,一遇到生活中过不去的坎儿,别的的不想,首先想到的就是社会关系。听到别人的亲友在什么地方做了大官,立马对其肃然起敬。听到溆浦或是铁溪有人在省里或是在首都做了大官,好像自己一下子就身价百倍(因为大官是我老乡)。
这时,我眼前的市府大院,不像先前那样陌生了,那样肃穆威严神秘莫测了。变得很亲切很美好了。好像是我最亲的人的私人别墅。虽然目前还有一点点距离感,但我可以从中享受到我要想得到的一些好处了。我无须畏首畏尾土头土脑了。我可以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了。我巴不得有人盘问我,我那样的话就可以傲慢地对他说,关秘书长是我表哥,不信,我马上拔他电话,你问问他是不是市委关秘书长?很遗感秘书长前面有个副字,但我故意不说出这个副字,别人也不一定就知道是个副的。
我们一路阔步向前,竟然没有人盘问。我有失落之感了。先前每次路过市府大院门前,心里就想,为什么有了县政府和省政府还要设置这么一个市政府?多一层政府机关,国家和人民不就多一层负担吗?现在我想,市政府重要啊,撤掉县政府可以,没有市政府万万不行啊。不就是市政府有一个你的老校长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公务员吗?对你有多大好处?不知道我脑子为什么有这么多古里古怪的念头。也许是想从中捞到什么大好处,就对自己没有好处的来个全盘否定吧。
我和大哥飘到市政府大楼,轻轻地敲响市政府秘书办公室包门。
“龙秘书在吗?”大哥高声大气地问。
“不在!”里边有人回应。
“我们可以进来吗?”大哥又问。
“……”
我看看大哥,大哥看看我。我示意大哥前面开路,只要里边有人,不让进也要闯进去。龙秘书是这间办公室的头儿,头儿不在,谁在里边都是跑龙套的。我们认识龙秘书,就是没有这层关系,龙秘书后边还有更大的关系 。我们难道怕你给龙秘书跑龙套的?我们昂然破门而入,径直走到办公室闲置的沙发上落座。办公室唯一一位正在所谓办公的女干部吧,正在津津有味地啃香蕉,我们刚才吃海鲜,你才吃香蕉果腹,我心说。我们吃香蕉连皮一起吃,香蕉营养在皮上,你这么不长知识,还做什么国家干部?我心里鄙视她。
“请问龙秘书下午来上班吗?”大哥很克制地问女干部。
“可能来,可能不来,谁知道?”女干部的表情像放高利贷的家属一样,恨不得把我们兄弟当作香蕉一口吞了。
办公室有卫生间,铺着大红地毯,挂着几种报纸,空调的温度很适应办公人员的需要,办公桌上有一台闲置的电脑。
“龙秘书公事繁忙,你们知不知道。”女干部终于啃罢了香蕉,用餐巾纸拭了嘴唇与手指,喝了几口水,对着小镜子细细观察镜中人美人迟暮的风姿。打扮给龙秘书看吧?反正不会为我们兄弟则容。完成一切小动作之后,她对赖在办公室的不速之客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与厌烦。
你以为你是市长?基本粒子而已。毛主席说,基本粒子还可以分嘛,所以,在你下面还有更低等级的小公务员,你因而才牛气。你就觉得自己的官很大。你要是了解我的情况,看不把你羞死!我的老师比省长还高一级,我都没有你这么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心里这么一想,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想到自己丑化人的水平如此之高妙,很是自鸣得意。
“你们不要太随便了,这是市政府,不是怀化中心市场。你们要找龙秘书,你们应当先电话联系。”女干部耐心地教导我们,把我们当乡巴佬了。我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不是乡巴佬了。
这里不是和龙秘书有关系,不是有事找龙秘书我才不稀罕来呢。我比你忙。你一个月才几百工资,或许就是几百死工资而已。我还是厂长呢。这里是人民政府,我们就是人民,我们为什么不能随便在我们自己应当随便的地方?你们是为我们服务的,你居然说出这么没有良心不懂政策没有识见的话来。
“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大哥才不吃她那一套,平和而恳切地问。
“你们没有手机?”女干部埋头处理文件,日理万机的样子,总理都对普通老百姓那么随和亲切,你算什么呀?这么凶巴巴的,又不是要你掏腰包缴电话费。
“手机没有电了。”大哥说。
“这里不是公用电话亭。”女干部说。
女干部很敏感,我们兄弟肯定不是龙秘书的什么亲戚,天知道是怎么打听到龙秘书情况的。她从我们身上好像看出了什么破绽,她不叫警察,算是脾气很好素质很高的了。
我的耐性出奇的好,虽然是环境给逼出来的。依我的脾气,早把她挖苦到无地自容。我不想和她一般见识。我不是来求她的。我和她的领导有特殊关系。这么一想,我只顾把气闷在肚子装模作样看报纸。你再为难我们,看我以后怎么治你。只要我给我的老校长反映一下,你就得下岗。你或许知道下岗工人没有钱而偷人家猪饲料当饭吃的传闻吧。
媒体上经常报道:前天某某县长贪污几百几百万,昨天某某市长贪污几千几千万,今天某某省长贪污几个几个亿。难道我们怀化的父母官个个都廉洁自律正大光明?我希望马上听到市领导被双规的报道。那样的话,扯出萝卜带出泥, 眼前这位骄横的女干部也不得干净。不判刑吧,也得下岗。她下岗之后,不说去偷吃猪饲料,肯定在我面前态度不会这么傲慢。
蓦地,女干部办公桌上的电话奇迹般尖叫起来。
“关秘书长,是您啊,请指示。他们在,您的学生?两位先生(现在才知道称呼我们作先生?恐怕还不知道我是真正的大“先生”吧,不过,不要等好久了。)正在我办公室等龙秘书您放心。好的,我明白。好,没关系(怎么“没关系”?没有“关系”我们敢这么大胆闯秘书处?没“关系”,关大秘书长会给你小小办事员打电话?)对,不是外人。好,好,再见,再……”
我突然发现女干部原来是这般温柔。这般可爱。尽管她背对我们给关秘书长通话,我分明感觉到她对我们十分的信任和极大的热情。
“你们把材料带来了吗?”女干部亲切地询问自己亲兄弟一样,性感极了。
“带来了。”大哥不急不慢从皮袋里边取出材料递给她。
女干部接过材料,放在办公桌显眼处,起身给我们优雅地沏了两杯名贵清茶。我眼前的女干部一下子成了关校长家的保姆。只是这位高级保姆反应太迟钝了,也太势利了。直到这时才记起给我们这俩位先生沏茶。不过,她态度这么诚恳,又能知错就改,还是可以改好的。我很感动,幸亏来了关校长的电话。幸亏市委有个关秘书长。幸亏关秘书长是我的校长。
“龙秘书不在,你们有什么要求?”女干部在她原来泼油不流的脸上挤出了笑容,真诚地问。
大哥灵机一动,说:“龙秘书不在,只要你愿意帮忙,也是一样的。关秘书长是我的表哥,哦,也还是我们的老师。他交代过,说你是个热心人,又能秉公办事,只要你以秘书处名义给中院下个公函,让我们把公函带回交给中院,就行了。这也是关秘书长的意思。”
龙秘书假若不买关秘书长的帐,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想,大哥有时候也不全是人头猪脑。
女干部飞快地写了几句话,嘱咐我们,说:“按正常程序,这个公函是不允许私人带到法院去的……”
大哥说:“时间太紧了,事情火烧眉毛了,非常感谢你的支持。”
得到女干部的公函,我们得到了上方宝剑似的,激动不已。感谢女干部的合作。仿佛她一下子真成了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对她先前的内愤一扫而光。还有一个念头:很想关秘书长提拔她当主任。
我俩兄弟慷慨激昂地扑到怀化市中级人民法院,大义颤然地再次出现在副院长办公室。副院长旁若无人地顾自打长长的电话,吵架一样地又骂又叫。他见我们又来了,简直被激怒了。他如何容忍我们如此麻烦,我们凭什么追讨他所庇护的人的欠债?除非他高悬副院长不插手!除非他不认识孙先富。不是孙先富的亲人。不收受孙先富的人情。两个乡巴佬居然为了区区几万块钱,几次三番找他副院长高讨什么公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 !
“城中区执行庭没有通知你们?”
“接到通知才来找你。”
“我们是依法办事,明白吗?”
“希望你言行一致。”
高悬副院长一愣。
“你们的意思是我们不依法办事,而是执法犯法?你们不信任我,你们来找我做什么?你们去找高院申诉就是了!”
大哥早就忍耐不住了,他横眉怒目地“啪”的一下,把从市政府亲自带来的公函砸在高副院长办公桌上。我们的高副院长怒火中烧。正想大发雷霆之时,只听大哥怒喝道:“这是市委给你的信,看不看随便!”说完,夺门而出。
大哥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我在心里为大哥刚才的精彩表现而叫好。真是太痛快了。在路上,我们兄弟得意洋洋地嘲笑高悬。好像市长是我们大哥。我们是国家领导人特使一样,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几天后,城中区法院给大哥打来了电话:“喂,你是黄仁吗?哦,我是城中区法院执行庭江华。是这样的,中级人民法院下函来了,最终裁定孙先富那套住房作为低偿给你们财产保全。好、好……”
我们去重庆火锅城请了江华的客。从此以后,我和大哥逢人便告,在怀化市,没有我们打不赢的官司。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算什么角色?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打败了。那个孙先富和别人打官司,他从来不输,和我们打官司,他永远不会赢!
我真心感谢关校长,不是他的权力和面子,我们怎么敢和高悬副院长打官司?我们怎么会打赢这场官司?我为自己有这么一层关系而暗中庆幸。又为自己亲历其事明白了权大于法的不正之风而深感痛心和悲哀。没有社会关系的平民百姓,只有死牛任剥了。
大哥在二哥面前口口声声说他如何如何能力非凡,极力表功,我十分不满。但我不会和他去二士争功。我只要把事办好,对我们兄弟的发展有利,我就心满意足。而大哥的表现又常常惹起我的烦恼,我老是耿耿于怀,又不去找二哥表白一切,真是恶心透了。
长久以来,我几乎怀疑我的特立独行是不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感觉到极大的茫然与孤独。我几乎完全迷失了自我。
待续2015-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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