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正能量不会让你走出贫困?
法尔瓦·西亚尔
卡罗丽娜·阿尔维斯/文
王立秋/译
在《纽约时报》最近刊登的一篇文章中,发展经济学家西玛·贾亚钱德兰(Seema Jayachandran)讨论了三个用随机对照试验(RCTs)来理解增进穷人自尊的好处的研究。尽管语境不同,但这三个案例,都探索了给边缘化社群“灌注希望”的“最低限度的干预”的可行性,并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样的干预可以“显著提高”减贫成效。
比如说,一个来自乌干达的研究认为,“榜样可以对学生的受教育程度产生重大影响”,并因此而暗示,决策者可以“更强调通过榜样来动员和激励(穷人)”。另一个对加尔各答妓院里的性工作者的案例研究认为,“心理障碍使这些弱势群体没法打破恶性循环,在生活中获得更好的结果”,所以,应对这些心理障碍的小却有效的变革,可以减轻贫困和社会排除。
这些研究潜在的主题是,个体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向“有效的榜样”、“更有希望的”一代人学习,和“改善心理健康”,来克服贫困带来的结构的挑战。这种正面心理学和对改变行为来实现个体的目标的强调,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已经存在了,一开始是流行的鸡汤书,现在居然蔓延到了学界——在学院里,它们参与构造了一种越来越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在减贫研究上不走寻常路”的趋势。
那种把难民重新塑造为“企业家”的努力,也遵循着同样的逻辑。在肯尼亚的卡库马难民营,联合国难民署(UNHCR)和TEDx主办了一个活动,来展示难民的叙事。结果,是一通设计好的谈话,为的,是强调正能量在克服困境上的作用,在谈话中,就连身为难民的残酷现实,和被迫采取极端的生存技能这些事情,也是从个人动机的角度来描述的。这里隐含的假设同样是,正能量决定了你在生活中会有更好的机会。
这股正能量潮流,以随机对照试验为主要的方法论工具,来证明自己的叙事。随机对照试验,诞生于经济学中一种日益强化的专注,即在经济分析中,对个体行为,和用计算机的能力,来处理海量数据的强调。随机对照试验按理说,是要提供“基于证据”的回答的,这个回答将形成决策的科学基础。但在现实中,随机对照试验却有一些严重的缺陷。
随机对照试验是一种评估技术,它取材于为衡量一个发展计划带来的影响的实验设计。如其名称所示,这个过程是基于一种对“随机的”或不指定的受试的人或社群的选择。这种方法的提倡者暗示,通过比较一个不被纳入实验的“控制组”——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担忧的特征,因为要是你只给参与实验的人提供体面生活的必需品的话,那么“控制组”的人实际上就遭到了抛弃——来衡量干预的影响,导出干预及其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是可能的。
根据埃斯特·迪芙洛(Esther Duflo),2000年,经济学领域最好的五个期刊一共发表了二十一篇关于发展的文章,其中没有任何一篇,再现了这种方法;到2015年的时候,这些期刊一共发表了三十二篇这样的文章,其中有十篇,使用了随机对照试验。研究者苏菲·韦伯(Sophie Webber)和卡洛琳·普鲁斯(Carolyn Prous)还进一步指出,随机对照试验已经成为发展经济学的新的“黄金标准”了,所以,人们开始在这个新框架的语境中研究贫困,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减贫,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主题,它触及制度的强化、治理的健康、市场的结构和动力、社会阶级的运作、宏观经济政策、分配、国际整合、和许多其他的问题,这些问题中,没有一个可以简单地从一个语境,复制到另一个语境。这意味着,对贫困的分析,必须基于对不可能被“控制对照”的过程和行动者的批判考察——因此,它也就违背了随机对照试验的原则。
近来经济学的发展,并没有说明贫困的根本决定因素。相反,随机对照试验,可能被狭隘化为力图识别“什么起作用”以及因此,应该用“什么干预”来改进穷人的生活的,本质上是数据的论证。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关注的焦点,往往会移向个体或家庭,移向(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对小的,假设可以使他们走出贫困的变革的设计,尽管最终,也会有干预的“扩大化”。和卡斯·桑斯坦(Cass Sunstein)和理查德·塔勒(Richard Thaler)普及的“轻推”进路一样,这里的想法也是,我们可以塑造人们的选择,以允许他们逃避贫困和剥夺。
结果,这一进路,把贫困“问题”个人化了,同时,它又不承认、从语境的角度来考虑、强调、或分析结构、制度和行动者,而实际上,使一些人贫困并一直贫困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恰恰是这些结构、制度、和行动者。比如说,那种认为榜样可以有效地改变人们的行为、情感和自我意识的想法并不新鲜;新鲜的是这种想法,即,认为在不进行更广泛的政治、社会结构和制度变革的情况下,单靠这些渴望,就可以让人走出贫困。回到加尔各答的妓院,如果性工作者的工作条件,和支撑对他们的物质剥夺的结构不变的话,那么,提倡消除他们的心理障碍,就可能一点用也没有。
公正地说,《纽约时报》倒也介绍了一些对这些策略的警告:
“希望不是万灵药,在所有这些例子中,我们都不能肯定,它真的解释了人们的收入或教育的收益……不提供技术和财政资源,只灌输希望,可能并不足以让人们走出贫困。”
当然,如果警告强到质疑实验的有效性的话,那它们就根本不是警告,而是基本输入(一切成功的方法论都必须基于这样的基本输入)了。经济通过改变症状、忽视一开始引起病态的条件,而分散了人们对它的注意力。正如发展经济学家桑杰·G.雷迪(Sanjay G. Reddy)写道的那样:
“人们曾经在学科内提出的,更大的,比如说,关于另类的经济制度和政策(比如说,那些关于财产安排、贸易、农业、工业和财政政策,以及社会保护机制应扮演的角色的制度和政策)的效果的,和关于政治的动态变化和社会的变革过程带来的影响的问题,已经被推进背景了,现在,人们关注的是诸如该不该免费发放浸过杀虫药剂的蚊帐,或教室里有两个老师是不是要比只有一个好很多此类的问题。”
因此,在最近卫报刊登的一封公开信里,十五位著名的经济学家认为,以来随机对照试验来指导救助开支,将导致短视的、肤浅的、和错位的政策。提出相关的、有意义的问题,是理解难题的第一步。而理解为什么在一个史无前例的富裕的、技术飞速变革的、民主治理的时代,为什么大规模的饥饿和贫困还会持续存在,是今天最重要的问题。不平等不是在真空中诞生的;它是收入和财富分配的基本的一面。除非我们理解极端的财富积累是如何与极端的不平等相关的,否则,贫困的问题就会一直存在。
今天,超过八亿人民生活在极度的贫困之中。说他们缺乏希望,不够坚持和渴望,以至于没法为他们的权利而斗争,就是在否定他们的能动性。他们面对的结构障碍,抑制了他们走出贫困的恶性循环的能力。如果我们不给他们提供额外的资源,不对这些隐藏的原因采取更多的行动的话,无论多少的正能量,都不能让那许许多多的个体走出贫困。我们不能依赖那些暗示“穷人就是没做出‘正确的选择’”的方法。
当然,这也不是说,我们就应该抛弃随机对照试验,或一切给社群赋权的方法,但这的确意味着,我们应该以这样一种对济贫的理解为基础:与缓和不平等分配的症状相反,我们应该对这种疾病本身展开进攻。而这又意味着,我们要对抗那些不仅不能应对贫困,还强化了全球不均衡发展的性质的结构和行动者。
译自Farwa Sial and Carolina Alves, “Why positive thinking won’t get you out of poverty”,原载https://www.opendemocracy.net/transformation/farwa-sial-and-carolina-alves/why-positive-thinking-won-t-get-you-out-of-pove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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