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战争”硝烟缘何笼罩G20

    各国在IMF的投票权分布

    CFP供图

    在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的第二次G20会议之前，美元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新的“挑战者”是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

    他对“美元霸权”不点名的温和批评，显示了新兴经济体大国在本轮危机中少有的自信。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这位“躲藏在世界货币背后的先知”，也许对周小川专业性很强的“技术派口吻”格外熟悉。

    周的文章不经意地刊登在中国央行官方网站上，如同学术论文一般，在最初两天少有反响——很多人也许压根儿没看明白。

    格林斯潘退休后出版回忆录，名为《我们的新世界》。糟糕的是，他的继任者和尊奉者却仍被困在由他一手制造的“货币旧世界”的烂摊子中。

    去年G20会议前，法国总统萨科齐“叫阵”，提出要把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推倒重来”。在随后的会议上却寂静无声。

    5个月来，全球金融危机波谲云诡，不但未露缓解迹象，各国经济形势反而更加动荡。

    此间，中国推出4万亿元经济刺激计划，两会召开更是吹响应对危机挑战的号角。一度对中国经济颇有微辞的人们，开始鼓吹“中国将成为世界经济的中流砥柱”。

    向美元“甩石头”，也许是对金融危机恼怒又无奈的人们本能的反应。但事情远不这么简单。

    “有关新货币体系的‘舆论准备’会出现，更合理或更不合理的说法一定会越来越多。”国家安全政策委员会副秘书长乔良说，金融危机的确让美元信誉受损。

    不过，这位空军少将强调，美元体系是一个历史形成的客观存在，“无论你吹捧它或批判它，都不可能一夜改变”。

    美元撞上长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像在G20会议前的一场热身运动，各国财经政要和媒体对周小川“新世界货币”的表态一派“百花齐放”景象。

    “金砖四国”成员首先表示支持，俄罗斯、巴西和印度明显对寻找一种货币“以代替美元”很感兴趣，并认为周小川的提议是“严肃的”。

    欧洲各国出言谨慎而含糊。最初，欧盟贸易总干事回应称，世界通用货币的创立“有可能”，比如“统一货币的欧元已在欧洲有了十年成功经验”。随后，一位主管经济和货币事务的官员却表示，“不预期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角色会有任何结构上变更”。

    美国财政部长盖纳特“值得考虑”的口误导致汇率市场大幅波动，美元对欧元应声下跌1．2个百分点。他赶快出来澄清，说“美元仍将是主导货币”，市场才趋于稳定。

    美国的《福布斯》杂志调整了语气。他们把周小川这位中国官员称作“国际金融舞台上一名重量级人物”，批评美国金融漏洞造成全球巨额坏账。这篇评论题为“美元撞上长城”。

    “金融大鳄”乔治·索罗斯更是给口水战火上浇油。他警告说，如果在即将召开的G20会议上人们无法在货币问题上达成“多边共识”，这个体系将会崩溃，全球经济随即陷入萧条。

    “全球‘货币战争’正在进一步升温。”韩国媒体评论。这个东亚国家在金融危机中损失惨重。刚在中国风靡一时的畅销书《货币战争》韩文版发行，如今正在该国热卖。

    伦敦G20会议几乎被口水淹没。去年在华盛顿，人们似乎还给东道主留了些面子，用一些象征性的表态缓和了气氛。这一次美元遭遇“千夫所指”。

    据称，G20伦敦峰会期间英国工会秘书长布雷登·巴伯将发表演讲，解剖全球金融海啸和它爆发的根源，并对日益拉大的贫富差距表示抗议。话音未落，反抗者就在伦敦街头打起了条幅——“吊死银行家”。

    与调门越来越高的舆论相比，越到会议临近，G20参会者内部反而越发低调。

    东道国首相布朗的新闻发言人称，伦敦峰会是全球共同解决金融危机进程中的“一个环节”，而“这个过程刚刚开始”。这已经是为目前暂时无法解决的分歧“找台阶”。而美国总统奥巴马宣称，世界领导人应该知道，为了全球经济他们必须“传递出一种强烈的团结信号”。

    这位首次参加重大国际会议的新总统，很快就将隆重出现在伦敦：“空军一号”专机、昵称“野兽”的凯迪拉克专车和“海军陆战队一号”武装直升机，再配一个500人的随行团队。

    “美元本位和浮动汇率构成的‘货币霸权体系’已没什么秘密可言了。”环球财经研究院首席经济学家向松祚称，现在的问题是：“谁能替代美元？现在就能吗？”

    寻找“救世主”

    持续深化的金融危机，给G20会议增加了火药味。

    向松祚分析，几个月来贸易和投资保护主义浪潮波涛汹涌，美国高唱“买美国货、雇美国人”，欧洲各国之经济刺激计划“自扫门前雪”，强烈要求保护本国劳工的罢工此起彼伏；国际汇率体系像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引发许多国家极度不满。

    他举例说，人民币自去年7月以来相对美元升值超过10％，相对欧元升值23％，相对周边货币升值超过30％。这明显是导致中国出口急剧下滑的重要原因之一。有数据表明，2005年人民币升值以来，中国出口产品在发达国家（美、欧、日）市场占有率明显下降，而中国产品竞争者（譬如印度、巴西、墨西哥、马来西亚）的市场占有率明显上升。

    “难怪国内要求人民币贬值之呼声愈发高涨”，向松祚说：“我国为了尽力挽救出口急剧下滑趋势，频繁提高出口退税率，却照样引发指责，说中国以‘出口补贴’方式搞贸易保护主义。”

    在东南亚金融危机期间，中国力保人民币不贬值，“救了别人，苦了自己”，树立了区域性大国货币保持稳定的信誉，为后来东亚经济复苏奠定了基础。而今天的危机性质完全不同，它发生在资本主义核心区，美元的债务泡沫是个“天大的窟窿”，谁能充当“救世主”？

    在向松祚看来，各国相继出台五花八门的经济刺激方案，归根结底就是增发货币。世界主要中央银行（美联储、欧洲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日本中央银行）早就开始启用规模空前的“零利率货币政策”。

    让一个喝醉酒的人清醒过来，方法显然不是再给他一瓶酒。而最近，美联储（FED）甚至宣布实施“定量宽松政策”，直接入市大举购买国债、住宅抵押债券和房贷机构债券。这就如同一只手打白条，另一只手印钱去买，最终谁为美元纸币买单？近期，美元指数阴跌不止，似乎正在发出警报。

    在周小川提议后，G20会议把目光转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这家在1944年成立的惟一协调世界货币的机构，似乎肩负着新的使命。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在《全球化及其不满》中曾对IMF作过严肃批评。这次他表示，IMF如不加以改革，就不可能对世界经济有正面作用。同是诺奖得主、被誉为“穷人经济学家”的孟加拉学者尤努斯，早在1994年就指责IMF对发展中国家基本上没起到好作用，他说“五十年已经够了！”

    目前，总额度3000多亿美元的IMF遵循“谁出资多谁权力大”的原则。美国拥有17％投票权，欧洲国家整体占40％，发展中国家总共约占30％。最关键的是，美国在IMF中拥有“一票否决权”，基本上左右着该机构政策走向。

    至于特别提款权（SDR），相比目前全球7.7万亿储备货币的总量（美元占63％、欧元27％）来说，数量很小，想要“一统江湖”成为世界货币，仍属天方夜谭。

    “理想化，但操作性不强”，这是多数分析人士对SDR的评价。向松祚讲了个故事以说明“货币的本质”。

    1944年，在决定战后经济格局的布林顿森林会议上，有两套世界货币方案摆在各国代表面前。其一是由美国财政部长助理怀特提出，就是IFM和SDR的前身；其二是经济学家凯恩斯设计的国际清算单位班柯（Bancor）。有人把两个方案拿给罗斯福。

    当时，这位历经铁血考验的战时总统看了看，然后说：“为什么要这个？不是有美元吗？”

    要形成“大中华货币圈”

    《货币战争》的作者宋鸿兵，对G20会议看得很淡。

    “这一次，我们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也顺应了各国民意”，但是，宋鸿兵说，国际金融制度与国际政治现实一样，“实力才是最重的砝码”。

    宋鸿兵对即将到来的全球货币角逐提出了自己的理念：货币的背后其实是战争！19世纪英镑地位确立背后，是大英帝国强大的海军作为后盾，而20世纪中叶以来的美元霸权，也是美国的核武器和遍布各大洋的12艘航空母舰捍卫的结果。

    “美元的地位既是主权货币的问题又是主权货币的答案。如同霸权所带来的利益一样，它既造成了人们的不满，又是人人追求的理想。”他说：“就人性而言，超越自身的利益，恐怕是22世纪人类也无法企及的境界。人们即便可能超越主权，却无法超越利益。”

    向松祚强调，中国人构想世界货币，必须首先弄懂“中国的利益何在”。人民币最应关心的现实问题，是强化自己“区域化货币”地位。比如，先将港澳台联系起来，形成“大中华货币圈”，然后逐步加强同东南亚国家的货币合作，形成以新加坡、香港、上海为纽带的大金融圈儿。一个强大的人民币货币圈，未来会与美元、欧元等形成货币的“战国时代”，世界货币只可能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

    他说：“当下你要先问问，自己有多大能力”。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战略问题研究中心主任王湘穗表示，在G20会议之前中国主动出击，全球金融改革大合唱中发出先声，这具有积极意义。

    “以前的声音主要由政府首脑发出，一言九鼎，惜字如金；再就是学者之声，多为一孔之见，即有卓识，也是人微言轻。”他说，周小川既是官员又是行家，提供了庙堂和书院之外的另一种意见。

    这位战略研究者也特别提醒，全球金融体系是霸权体系，“美国只生产美元，而全世界生产用美元购买的产品”。如今这个游戏有点玩儿不下去了。欧元也想用货币去占全世界便宜，但这次欧洲国家损失也很大，试图夺位的欧元有些投鼠忌器。

    滥发美元是金融危机的病根，但别指望美国人自己会动刀子解决。乔良说：“病人不可能自己给自己做手术。那需要主刀医生、麻醉师、护士，现在有吗？”

    很多人怀疑《货币战争》的结论，但所有人都关注它所提出的问题：世界金融秩序的演进绝非是一个风平浪静、自由竞争、民主决策的过程，而是一个斗争、博弈的过程，每一次世界金融规则“升级换代”，都是一场充满周密谋划和残酷角逐的“战役”。

    “周小川的建议是释放烟雾弹。”人民大学客座教授彭晓光认为，中国人不是不明白IMF的底细，但在目前情况下，中国必须在审慎应对危局中谋求国家利益。

    他说：“关键在于，中国已经参与了。”

    本报北京4月1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