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藏着反犹主义“假鼻子”？
郑若麟
引言
法国总统萨科齐发表讲话，拉开了于6月7日举行的法国欧洲议会选举的帷幕。欧洲议会选举是历史上参加人数最多的跨国选举，27个欧盟国家的3.75亿登记选民将选出736名议员。欧洲议会对欧盟5亿居民的实际生活影响甚微，因此也是最不受选民关注的选举之一。民意调查显示，大约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表示会去投票。然而本周以来，法国媒体却高度关注起这一选举中异军突起的一个政治流派——打着“反犹太复国主义”旗号的竞选人名单。
反犹势力暗潮涌动
法国总统府秘书长克洛德·盖昂日前在接受“犹太人电台（radioJ）”采访时说：政府“正在研究是否要禁止准备参加欧洲议会选举的这个候选名单”。盖昂所说的这个名单就是由黑人喜剧演员蒂约多内创办、以“反犹太复国主义”为纲领参加欧洲议会选举的名单。根据尼斯条约规定，任何没有犯罪记录的欧盟27国公民都可以组成一个竞选名单，参加欧洲议会选举。惟一的限制是，如果在选举后得票率未达到法定的5%的话，则所有竞选费用，包括由政府代印的选票、传单、公告等均由参选者承担。所以不富有的人、特别是没有希望得到一定选票的人，实际上是被排除在外的。然而在法国，要禁止一个政党参加选举，也必须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政党违宪或违法。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总统府秘书长在一个甚至连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都从来不禁止的国家，要禁止这个“反犹太复国主义竞选名单”呢？
关键在于这个名单究竟是“反犹太复国主义”，还是“反犹主义”？两者从概念到内涵，均存在着很大的争议。“反犹主义”在法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词。如欧洲许多国家一样，历史上法国也多次立法反犹，特别是二战维希政府执政期间。而在战后，法国也与许多其他欧洲国家一样，多次立法禁止反犹。特别是1990年7月13日通过的“盖索法”，不仅反对一切种族主义、反犹主义和排外主义，甚至规定“否定二战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史”也是违法行为。因此，只要涉及反犹主义，在法国和欧洲很多国家即为违法。
然而去年以色列对加沙发动大规模军事进攻，却打破了这一禁忌——法国爆发了多场反以示威，再加上金融危机深刻冲击法国社会，更在社会私下层面引发“反犹”之声。欧洲一些民意测验表明，44%的欧洲人受到来自美国的影响，认为“犹太金融集团应对此次危机负责”。法国也有33%的人认为，犹太人在金融领域的权力过大“可能是真的”。这证明，法国和欧洲正在出现一些令人不安的趋势。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法国出现了“蒂约多内现象”。
法律“红线”屡遭冲击
这次打出“反犹太复国主义”旗号参加欧洲议会竞选的蒂约多内当然深知这道法律的“红线”。事实上蒂约多内曾多次因为在其艺术表演中涉及这一领域而被指责为“反犹”。正是由于上述法律，在法国有两个领域是艺术家的禁区，即涉及犹太人和亚美尼亚人的问题是碰不得的，因为“反犹”是违法的。而另一项法律涉及亚美尼亚人，法国是欧洲少数用法律形式规定，否定亚美尼亚人遭到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种族灭绝屠杀”属于违法行为的国家。因此，这次蒂约多内表示他的名单是“反犹太复国主义”，而非“反犹主义”。“犹太复国主义”是十九世纪末诞生于中欧和东欧的一股思潮，主张从古代就流离失所的犹太族群应该在建立圣城耶路撒冷的山坡“锡永”建立一个全体犹太人的国度。这一思潮很快就演变成一股政治力量。二战后建立以色列，就是这股政治力量的胜利。目前犹太复国主义在以色列以极右翼面目出现，主张以色列应完全占有巴勒斯坦，反对巴勒斯坦建国。
引发争议的蒂约多内是一位黑人讽刺艺术家，他早年完全持左翼立场。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当极右翼“国民阵线”的地方选举中大有突破时，蒂约多内还曾组织了左翼人士共同反对极右翼。随着法国政治局势的演变，蒂约多内的政治立场逐渐发生变化。用他自己在法国媒体上接受采访时的话来说，就是他“发现法国有一股犹太复国主义政治势力，正在控制这个国家，使法国在国内国外政策中都以一个外国的利益为轴心而运转，这个外国就是‘以色列’”……4月24日蒂约多内在法国北部城市加来召开记者会，宣布与“反犹太复国主义党”的雅希亚·古阿斯米和“平等与和解”运动的阿兰·索哈尔联合建立一个参加欧洲议会选举的名单，其纲领就是一句话：反犹太复国主义。用蒂约多内的话来说，“反犹太复国主义”与“反犹主义”完全是两码事。在他的名单里不但有犹太人，而且有犹太教教士，他以此来证明，他的名单并非反犹，而是反极右的“犹太复国主义”。总统府秘书长盖昂和政府发言人勒费付尔则认为，“反犹太复国主义只是反犹主义的幌子而已，是反犹主义的假鼻子”，因此应该根据有关法律规定禁止其参加选举。
禁或不禁众说纷纭
禁还是不禁，目前在法国舆论中引发了争论。这一名单上的另一位候选人索哈尔认为，盖昂在“犹太人电台”上发表这番讲话，恰恰证明犹太复国主义已经控制了政权，“因为没有任何法律禁止反对犹太复国主义”。索哈尔本人曾担任过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主席勒庞的顾问。从政治理念上来说，曾为共产党员的索哈尔与勒庞分属于左翼和极右翼。但他们恰恰在“犹太复国主义”或“反犹主义”上找到了共同话题。在他们看来，法国社会“到处都是犹太复国主义的影子”，在政界、学术界、大众传媒、大财团等几乎所有重要领域，都有支持以色列的势力存在。索哈尔表示，他们“已经准备好应付来自左右翼共同发起的对他们的围剿”。反对党社会党通过其发言人阿蒙的话怀疑“禁止论”是右翼的一个阴谋，旨在分裂左翼。“在禁止论出现前，谁知道这个名单？现在几乎所有媒体都报道了蒂约多内，这不是在为蒂约多内呐喊吗？”在几天之内，蒂约多内确实出现在不少媒体上。但主要电视台仍然拒绝给其发言的讲坛。在4月24日宣布参选时，法国媒体几乎没有报道此事。当时蒂约多内在记者会上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大的压力，不会报道我们。但这不恰好“证明法国犹太复国主义势力的强大吗？他们控制了我们的媒体”。在盖昂的“禁止论”出现后，法国媒体便迅速报道，一夜之间，蒂约多内的“反犹太复国主义”竞选名单几乎成为所有人议论的事件。
法国媒体也分裂成各个不同观点的阵营。媒体新闻网站“89街”认为，作为民主国家，法国应该与这种观点进行斗争，而非禁止。该网记者阿尔贝特·赫斯哲科维奇评论道：三人中最为激烈的是“反犹太复国主义党”主席古阿斯米，同时也是由他的政党出资竞选。他引用古阿斯米的话说，“他们（指犹太人）来到法国……一旦安顿下来，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便开始主张犹太复国主义……他们控制了法国的政权，控制了法国的媒体，控制了法国的大托拉斯，控制了法国的政治。相信我，他们不管是左翼还是右翼，都是犹太复国主义者……”“他们正在教育我们的孩子，他们使你对孩子失去权威。他们任意引导下一代，甚至告诉他们如何投票……他们分裂我们的家庭……在每一件分裂人的天性的事件中，都有犹太复国主义的影子……法国已经被犹太复国主义所占领。戴高乐所指出的正是这个犹太复国主义。我们要解放法国……”“89街”记者认为这绝对就是“反犹主义”，必须与之进行斗争。但同时认为，禁止并不是上策。
警惕反犹借尸还魂
蒂约多内和他的政治同事并不讳言，他们就是“要与控制了法国左、右翼主流政党的政治势力——犹太复国主义势力进行一场战争”。蒂约多内曾多次挑战法国主流媒体和主流思潮，并因“反犹主义”而多次遭到司法处罚。他在去年年底时甚至邀请质疑“纳粹煤气炉”存在的历史学家罗贝尔·福利森出席他的表演，并故意让一位身穿犹太囚服者向福利森颁发“不可交往者奖”，意在讽刺福利森因他的二战历史观而被媒体和学术界一致封锁。福利森的名字在法国确实是非常陌生的。年轻一代几乎没有知道他的。此事在法国引起轩然大波。蒂约多内以“反犹主义和否定二战史”而被起诉，目前这一案件尚在审理阶段。
有专家分析认为，之所以法国政府有意禁止蒂约多内，是出于两大担心：一是担心这种“反犹太复国主义”为幌子的“反犹思潮”在法国泛滥，导致蒂约多内名单的得票率超过5%，这势必使蒂约多内成为一股新的政治势力，将难以再控制，所以要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另一大担心，则是出于舆论的考虑。欧洲议会选举规定，如果一份名单能够同时在法国八个选区中的五个选区按规定参选的话，将享有国家规定的与其他名单相同的利用媒体宣传自己政治主张的媒体时间，即如果蒂约多内如其所宣布的那样真的在法国五个选区提出参选名单的话，那么国家所有电视台、电台和报刊都将不得不让蒂约多内在媒体上发表主张，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引发二战后被禁止的反犹主义。在法国，所有被认为是“反犹主义”或具有“反犹主义”倾向的书刊都是被严格禁止的。如果蒂约多内以“反犹太复国主义”为旗号，在法国引发一场涉及犹太人问题的大辩论，其将导致何种后果，目前无人能够预料。与其出现这种不可收拾的场面，不如及早将其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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