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索罗斯：超级泡沫的破裂
2009年06月20日来源： 经济观察报
相对而言，中国人离这一次金融危机比较遥远，很多人并不能真正感受身处其中的痛苦。事实上，对于世界其他国家的人们来说，这是一次极其戏剧化的经历，在我们的生命里，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体验。上一次大规模金融危机的爆发，是在20世纪的30年代，但是现在在世的人们，很少对那场危机有切身的体验。为什么这次的金融危机这么严重？因为它的产生，不是由外部因素造成的，相反，崩溃从金融体系内部滋生，然后扩大到外部世界当中，扩大到整个国际经济当中去，让人们措手不及。
很多人坚持认为，金融市场有自我修复的功能，所有失衡造成的混乱都是外部因素造成的。但是现在发生的事实证明，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它也推翻了所谓理性市场的假设。20年前我出版了一本书，在书里提出了我自己的理论，这个理论指导了我全部的职业生涯，让我能够预计本次金融危机的爆发，并且有信心面对它。我的理论不仅仅是有关金融的，它涉及一些更深层次的基本概念，比如思想和现实之间的关系。
首先，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总是或多或少存在扭曲和误解，我称此为认知的“易错性”，而这种扭曲的观点又会对现实的发展造成影响，我称此为“反身性”。一方面，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程度取决于种种微妙的可变因素；另一方面，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也取决于这无数的可变因素。所以，这个世界不可能处于一种常态，它往往受制于两种功能的共同表现。因此当我们做决定的时候，不能仅仅依靠所谓的知识。我们的思想和我们所参与的事态都不具有完全的独立性，二者之间不但相互作用，而且相互决定，不存在任何对称或对应，这也就是我所说的反身性。这次史无前例的金融危机让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反身性原则虽然不是什么新发现，但它作为一种常识，长期为人们所忽略。
经济学家总想发明一些理论，这些理论让他们觉得自己有预测能力，可以像自然科学家一样去预测未来。可是经济学家们忘记了一点，自然和人是不一样的。在与人有关的事情当中，参与者的想法会改变事物的变化，他们的认知功能和操纵功能都同时发挥作用。反身性原则把参与者的思想跟现实紧密地联系起来，这就使得参与者的想法，与现实的真正的演变的过程，产生了双重的不确定性。但是经济学家经常忽略这一点，把自己的经济学和自然科学划上等号，从而对金融市场做出基于他们的理解的预测。而今天，我们为这种经济学理论的扭曲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当前全球的金融危机发端于美国房地产市场泡沫的破灭。但是本次的金融危机是我有生以来所见最为严重的一次。这一次次贷危机的爆发或者是泡沫的破裂，其实是意味着一个超级泡沫的破裂。这个超级泡沫威力很大，它与普通泡沫的区别，就像原子弹与普通炸弹之间的区别一样。这个泡沫的结构也更加复杂，它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当时的美国总统是里根，英国首相是撒切尔夫人。从那时候开始的一种流行理念认为，市场是具有自我修复的功能，应该给予充分的市场自由。里根总统称之为 “市场的魔力”，而我本人则认为这是市场原教旨主义。
市场原教旨主义带来的结果是金融市场监管的松弛、经济发展全球化以及金融创新的泛滥。这给金融业带来了正面的影响，当超级泡沫达到顶峰的时候，美、英两国的金融业创造的利润达到了这两个国家所有企业总利润的三分之一。
但我认为市场原教旨主义的理论是错误的。自从这种理论从20世纪80年代成为主流思想以来，就导致了一场又一场的金融危机。而每次危机爆发后，政府都出手干预，并在必要时出台货币或财政刺激政策，由于这些干预最终都成功了，反而让人们更加坚信市场原教旨主义的正确性。这就是超级泡沫能够持续如此长时间的原因。
我认为，可能我们的经济再也不会像过去25年那样，一直保持迅猛发展的态势了。过去的发展主要有两个推动力：一是信贷的极度扩大，二是美国消费者超前消费。在未来，我们不会有其他的力量取代这两种力量了。目前来看，中国消费者还无法取代美国消费者，而中国经济的规模只是美国的十分之一，无法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经济的主要发动机。
但是中国会成为一个积极的推动力量和一个更为重要的引擎。在这场金融危机中，中国的外贸出口也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但是中国政府在经济最初的震动之后，推出了大规模的经济刺激计划，而且未来还可能陆续出台新的政策。中国也在积极恢复出口，为企业提供信贷，及鼓励企业投资海外。所以，我认为，中国经济的增长速度会比目前人们预测的更快。
但是我们必须要注意一点，就是如何管理好这种经济增长，使它造福全世界。现在，国际金融体系已经崩溃，它需要在更好的基础上得以重建。国际政治体系面临巨大的压力，当前的国际机制，不足以解决各种各样的内部矛盾、国际性的恐怖主义，以及各种全球性的问题，比如气候变化等。在新的秩序当中，中国必须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找到自己的道路，以更好地适应新的世界秩序，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发挥建设性的作用。
（本报记者沈威风根据索罗斯在北大及复旦大学的演讲整理，未经演讲者本人审订，本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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