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大不列颠

    美国革命时的一位前辈曾评论过英国：“为什么一个小岛就能统治全世界？”事实还就是这样。今天的美国，与世界大部分地区远隔重洋，虽为民选民主，实际上只是少数人说了算（有人称之为“寡头政治”），它象当年的大英帝国一样控制着人类的星球。探讨一下英国如何控制北美13州殖民地，如何从遍及全球的殖民地和势力范围攫取利益，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重商主义压制殖民地
    英国海外大殖民的时期，比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和法国都迟。然而对殖民地的掌控，却水银泄地，锱铢必较，滴水不漏。当时，英国的国势和国力正在上升。它的统治集团奉行那时候流行的（颇有讽刺意味的是，今天仍然流行）重商主义政策。1660年，英国议会通过《航海和贸易条例》，规定：
    英国同它的殖民地之间的一切贸易都必须由英国或英属殖民地制造的船只承办，船主和船员都必须是英国臣民。凡输入殖民地的一切欧洲商品，除易腐烂的水果和来自大西洋诸岛的酒类以外，都必须先在英国海岸过栈，即卸货、交割和重新装船，然后才能运往各殖民地；--最后，法令中所“列举”的某些殖民地产品必须运销英国，而且只许运销英国。在十七世纪时，被“列举”的产品还只限于烟草、蔗糖、棉花和其他几种仅在英属西印度群岛生产的热带产品。在1705年至1722年期间，又加上了稻米、糖蜜、皮毛和造船物资（柏油、沥青、松脂和船用圆材）。直到1729年英国议会才批准可以把稻米卖到西班牙菲尼斯特雷海角以南的欧洲港口。简单讲：就是殖民地甭想赚外国钱，外国也甭想赚英国殖民地的钱。所有的大钱都要由英国本土即母国来拿。这招让殖民地无法积累资本搞工业，同时又把殖民地当成母国工业品的市场栓牢它，决不让他人染指。航海条例严重侵害了其他海上贸易强国，为此英国与荷兰打了三场海上战争。
    今日贸易保护主义的老祖宗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殖民地产品被载入列举单，到了美国革命前夕，唯一没有被列举的重要产品就只剩下咸鱼一项。由于英国对它的殖民地输入品有了一套处理、分级和销售的专门技术，有正面列表和负面列表，以示奖励和惩罚。现在工业强国搞的这一整套苛刻繁琐自私的贸易保护制度，包括动不动就对外国产品调查制裁加高关税，几乎全是从英国人那里学来的。直到独立以后，美国人仍继续利用英国作为稻米和烟草集散地。
    英国的工业品和奢侈品输入殖民地，殖民地贸易一直处于逆差。英国又坚决不让当地铸币，北美殖民地向英属西印度群岛出售北美农庄、森林、渔场的产品只能拿到法国和西班牙铸币（主要是银元），这点小钱怎么能构成工业化所需的庞大而持续的资本呢，缺乏资本就搞不了工业化，也无法同母国竞争。殖民地只能沦为农业国，忍受母国用工农业产品的剪刀差来盘剥吸血。英国统治阶级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英国对殖民地的产品征收关税，这种关税成了国王的一大财源，从来不曾考虑废除它。在各殖民地，某些产品还须缴钠出口税，以供当地政府开支之用；对从英属殖民地运来的一切东西都要征收进口税，在殖民地则须对从英国输入的欧洲商品征收进口税。
    限制技术人员出国
    1660年英国还采取了一项限制技术移民的新政策，一位大臣建议：“我认为陛下的力量和光荣以及王国的财富全靠……陛下臣民，……我们必须堵住使我们的国民从我们这里流失的漏洞。” 熟练的工匠被禁止携带工具离开英国前往殖民地。英国向它的殖民地移民的人数越来越少，最后已经微不足道。在建立或征服的一些新殖民地上，居民大都来自老殖民地、外国或非洲奴隶。北美最初的几位能造纺织机的工匠都是假以农夫的身份出港的。
    从英国自身的角度讲，它最喜欢切萨皮克湾一带的弗吉尼亚——因为它供给英国农产品，吸纳英国工业品；最恼火新英格兰，因为它的产业结构将对母国形成竞争，而且那一帮清教徒还是宗教、政治、道德上的异端和人格上的刺头。这种喜恶，最终使英王镇压北美起义。
    打压北美工业潜力
    英国已经深刻理解了技术、先进工具和机器对商业、国力和军事的影响。卡尔·马克思当年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研读英国工业革命的历史资料时，深深感慨英国人对资本家、资本、工厂、利润、税率、商业和海上贸易的感悟和追求，把这些都表达在他的名著《资本论》中。
    英国统治阶级只让殖民地居民从事磨面、酿酒、用鲸蜡制烛这样的简单手工业，始终压制殖民地制造任何重要工业品与母国竞争。按照重商主义的理论，英国工业品必须垄断殖民地的市场。英国议会先后通过了三项旨在保护英国重要产品的法令。1699年的《毛呢法令》禁止殖民地的毛呢在它的纺造地或种植园以外销售；1732年，由于殖民地居民开始将他们自有的毛皮，制成皮帽代替英国的进口货，伦敦的“高级制帽商行”对此提出了指控，英国议会通过法令，对殖民地制帽徒工的人数加以限制，并禁止殖民地之间输出呢帽。1750年，英国议会取消了对殖民地的生铁和棒铁课征的英国关税，以鼓励美国生铁在英国取代瑞典铁。为了保护英国铁制品和钢材的输出，该法令还禁止在殖民地建立新的切割铁工场（将棒铁切割成铁钉的工场）、使用制动锤的锻铁冲压工场或钢工具熔炼炉。但是这项法令在北美遭到了公然的藐视，宾夕法尼亚、新泽西和马萨诸塞对开设新工场给予奖励。1760年，凡是发现有地表铁矿、供熔炼用的木柴和水力的地方，都出现了欣欣向荣的铁工业。
后来美国国会学习英国，对菲律宾的农产品，例如与美国蔗糖竞争的菲律宾蔗糖，也采取征关税或规定限额的政策。这种状况一直延伸到21世纪，对中国轮胎、钢管、紧固件和钢材征反倾销税，都是保护本土厂商的利益。一有风吹草动就实施301法案或用它相威胁。
    逼得北美走投无路
    英法七年战争（1756-1763年），英国欠了1.3亿英镑战争债务。从法国手中抢夺了大片的海外领地之后，为了统治管理新地区，需要舰队和士兵，英帝国开支大大增加。1764年《1763年诏手谕》税收法令（即《糖税法》）颁布；1765年英国议会通过了著名的《印花税法》，开始向包括北美的殖民地征收直接税。英王乔治三世（1738-1820年，1760-1820年在位）和他的大臣威廉·皮特、乔治·格伦威尔都大大低估了北美清教徒们的反叛意志，他们也低估了跨越遥远空间镇压叛乱的高昂成本。高傲的英国打败了欧洲大陆上最强的法王路易十四的军队，怎么会让一小撮暴徒得逞。英舰队和军队被派到北美维持秩序，保证税收。而印花税激起了北美最激烈的反抗。殖民地民兵在与印地安人的长年战争和英法七年战争中已经锤炼得凶狠机狡，他们向英王陛下的红衫军人开枪毫无顾忌。
    烈火从波士顿燎原
    麻烦是从波士顿倾茶开始的。根据《航海条例》，美洲一切茶叶贸易由英国商人和英国船垄断。英商将中国茶叶以极高的价格卖到北美。英国政府还对茶叶征高额税。美洲人离不开茶，但又不愿买英国运来的贵茶，便去买荷兰的走私茶。当英军开始严惩走私贩，保护最贵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茶时，波士顿人化妆成印地安人冲上英船，把茶叶包抛向海中。这种公然挑衅就是对母国宣战。后来《印花税法》虽然被撤消，但更严厉的《汤森法案》却在1765年颁布，沉重打击了北美贸易。
    北美反叛者并非毫无准备，他们积蓄枪支、火药、粮食，组建地下情报系统。他们的知识分子写小册子，抨击英王，歌颂独立。他们是一群满怀激情的野性农民，无知造就了他们的无畏。塞缪尔·亚当斯就是一个造反鼓吹者。许多亲英分子弃家抛产，北上加拿大支持英军。而纽约亲英的富人们，畏惧于英军的强大，根本不相信反抗能有好下场。
    独立还是投降
    1774年9月5日，第一届大陆会议在费城举行，通过了激进的停止进出口和抵制英货的决议。从那天起，美国政治家一直热衷于这类禁运、经济封锁和贸易制裁。美国对新中国搞了三十年的封锁和禁运，对古巴、伊朗、朝鲜至今仍在禁运。
    中国茶叶是大英帝国的命根，正如鸦片是它的毒箭一样。针对波士顿的挑衅，皇家海军封闭了波士顿港。波士顿靠海上贸易为生，封港意味着“毁灭迦太基”。乔治三世的口喻是：“局面已经无可挽回，殖民地不是投降，就是胜利。”
    1775年4月，驻波士顿的英军指挥官托马斯·盖奇将军，派出一支分队到康科德镇去捣毁民兵火药库。9日，在列克星顿村，对立双方交火，战争爆发了。
    和1931年9.18事变和1937年7.7事变时，日军轻而易举地侵占中国的大片领土时不同，英军在北美一开始就遇到了民兵的坚决抵抗，而且初战即败。这说明两点：一、北美民军早已充分发动，并富有战斗经验；二、北美民众一开始就处于半军事化状态（这与长年同印地安人作战有关），几乎在最短的时间里就进入了战时体制，完成动员，全力团结支持战争。日本的武士道传统也非常适合军事动员体制。在康科德袭击中，英军伤亡达241人，仓惶撤回波士顿，波士顿旋即被民军所围。对比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它发生在此后65年），英军的初战损失要少得多，胜势要大得多，攻击一个腐朽的大帝国比攻打新英格兰一个村庄还容易。它说明一个民族的军事组织能力、好勇斗狠和战争应变能力是民族强势的重要标志。
    任命华盛顿为总司令
    三周后，第二届大陆会议在费城召开，激进的反叛者们占了上风，北美各路精英会济一堂，殖民地人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一边是自由，另一边就是绞刑架。会议任命华盛顿为总司令，这真是美国的大幸。乔治·华盛顿（1732-1799年）家境富有、品德高尚，后一点尤为难得。他既年轻又富有军事经验（在英法七年战争中学到的）。他完全无私地献身于北美独立自由，丝毫不想从中为个人捞取什么。他率领北美军熬过非常艰难的岁月，相当于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过雪山草地的早期美国版本，奥巴马总统在就职演说中还援引此例。
    1776年冬，民军在纽约战役多次失利后，华盛顿冒着严寒，在特伦顿和普林斯顿两次突袭中大败英军，使殖民地造反者在失败的暗夜中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美国革命成功，华盛顿连任两届总统后，根本不想利用自己的声望和权力摇身一变为“华盛顿一世”（拿破仑·波拿巴就是这么当上法兰西皇帝的），而恬淡心安地回到自己在弗吉尼亚的弗农山庄，在平静中走完一生。
    邦克山之战
    6月17日，华盛顿尚未达到前线，驻波士顿英军就在邦克山（又译本克山）战役中遭到惨败。2200名穿红衫的英军被杀伤1054人，说明英军在欧陆上传统的方阵战法，面对北美民兵的散兵阻击手一筹莫展，显示军威的红色军装反到成了鲜明的枪靶。从此伪装色和伪装开始流行。冷兵器时代的个人奋勇，在步枪面前，一去而不返。大英帝国为在北美争夺一座荒凉小山，付出的代价之高，显得它后来击败大清帝国是那么轻而易举。邦克山战役对英军是一个不祥之兆。后来的二战中，美国海军许多航母的命名都取之于独立战争中的战役之名，“邦克山”号也是一艘航空母舰。
    萨拉托加大捷
    皇家海军的舰队依然封锁着北美海岸，虽然时不时有漏网的北美海盗，由保尔·琼斯一类骠悍船长指挥，在大西洋上对英国商船大肆抢劫。然而皇家陆军却无力称雄北美大陆。英军制定一个不错的计划：从加拿大蒙特利尔沿河流南下，同时从纽约沿哈尔逊河北上，在尚普兰湖面会师，把可恶的新英格兰地区从整条殖民地带切割出去。
    1777年，北美《独立宣言》已经被大陆会议通过，战争激化。英国远征军在布果因将军指挥下，沿尚普兰湖南下，进攻提康德罗加要塞和萨拉托加要塞。英军获得了攻击的突然性，北美民军及其将领不擅长持久的阵地战，一再后撤。该地区河流沼泽密布，北美军砍伐大树阻塞道路。英军依然攻击前进，夺取了提康德罗加堡和萨拉托加堡。北美军和大陆会议发生了大恐怖，只有华盛顿一人能挽狂澜于即倒。
    英军依据错误情报，派出分队攻击绿山附近的本宁顿据点，遭到美军斯塔克部的强袭，大溃败。北美报纸添油加醋宣传大捷，重振奋了士气。接着，另一支英军圣李格部，也在夏勒尔堡的攻击中失利。尽管如此，布果因仍有余勇可贾，他率部奋勇向南攻击。由于英军行军作战拖延了时间，美军终于完成了集结，在兵力上占有3：1的优势。美军指挥官格提斯将军指挥无力，在自由人农庄之战中，全凭阿诺德将军（一年后叛美投英）奋不顾身地冲杀，才击退了英军。布果因反击受挫后，面对强敌压迫，开始有秩序后撤，格提斯指挥美军追击，从三面包围了英军，英军被迫有条件投降。
萨拉托加的战败，迫使英军放弃了在大陆上取胜的许多计划，转而利用制海权优势在海岸线围堵北美起义者。这本身就证明起义者咄咄逼人难以战胜。近代史上，横行中国大陆的列强入侵者，何时曾陷入英军在北美的这种苦局。
    捕鸟人陷入了网罗
    英国在反抗法王路易十四的战争中，曾经与荷兰和奥地利两次结盟，受益良多。在封锁北美海岸时，英舰队追击斯闯入了荷兰海港，激起荷兰人的愤怒。本来英荷积怨就深，荷兰一赌气就借给华盛顿700万英镑的金币，挽救了大陆军免于崩溃。英国对荷兰宣战，荷兰海军牵制了几只英国分舰队。
    由于陆军兵员不足，英王向俄国女皇叶卡德琳娜二世（1729-1796年，1762-1796年在位）租借哥萨克雇佣兵，女皇礼貌地拒绝了。女皇帮了华盛顿一把，要不美俄大战早在19世纪就发生了。
    北美大陆会议派出了知名人士本杰明.富兰克林赴欧洲各国讲演，争取旧大陆对美国革命的支持。富兰克林风度翩翩，在法国感动卢撰文赞美美国革命。他还邀请贵族青年将领拉法叶赴美参战，法王路易十六也同意与美国结盟。1778年3月11日，法英处于战争状态，不久，法国舰队驶赴美洲，它要为七年战争的失败进行报复。
紧接着，西班牙作为法国的盟国，于1779年对英宣战。它开放新奥尔良作为美国海盗船的基地，同时攻占了西佛罗里达的一些英国据点，帮了美国不小的忙。
    俄国女王叶卡德琳娜二世组织了一个“武装中立同盟”，用自己的舰队保障海上贸易，防止英国海军袭击中立国商船。一时间，英国发现自己在全世界处于非常孤立的地位。在大西洋、北海、加勒比海、地中海、英吉利海峡，甚至在印度洋上，都有敌对的舰船与英舰作战。凶恶的战争乌云，正向英伦压来。
    最后的胜利
    皇家海军是一只神奇的力量，北美起义者虽然有陆上的局部优势，却被困于几个互不相通的战区，拿英军毫无办法。1778年底，英军利用制海权，攻入亲英分子较多的南方战区，拿下了佐治亚的港城萨凡纳。英军在南卡罗来纳击败了美军将领林肯，1780年5月，英军攻占查尔斯顿要塞，有利局面一度倒向英方。眼看着敌人攻城略地，华盛顿率领美军主力围困纽约城，对南方战事鞭长莫及。
    1781年，法国海军上将德。格拉斯率舰队突破英军封锁，从布勒斯特港前出到大西洋上。经过与法军的加勒比海战，英军感到了来自海上的威胁。华盛顿依靠盟友法国海军制定了两套作战方案：一为纽约；二为切萨皮克湾。美国陆军必须由法国舰队配合，否则将一事无成。
   德·格拉斯判断英军重点防御纽约，切萨皮克湾可能空虚，他建议华盛顿南下会战。当华盛顿得知后，不顾640千米长途奔袭和交通险阻，断然放弃纽约围攻南下远征切萨皮克湾，攻击驻守纽克镇的英军康华里斯部队。
    1781年9月5日，英法舰队在狭窄的切萨皮克湾进行了激烈的炮战，双方互有损伤，战局胶着。9月 10日，法国海军增援的巴拉斯舰队驶入切萨皮克。法军战列舰获得了32：19的优势。英国将领格内夫和胡德反复权衡后，痛苦地撤出了战场。驻守在纽克镇的康华里斯部队四面楚歌之下，只有投降一途。拖延6年的美国独立战争胜利结束了。
    美国的运气
    由于北美大陆纵深绵长腹地辽阔，距离欧洲位置遥远，又被大西洋阻隔，美国革命者在时间上可以忍耐等待，机会和 运气就一一得来。
    革命早期有激情的亚当斯和马萨诸塞民兵；大陆会议时有深受约翰·洛克政治学说影响的托马斯·杰弗逊；对英作战选择了坚毅果敢的华盛顿；在宣传方面出了热情洋溢的托马斯·潘恩；援兵请来了拉法叶侯爵；缺少金钱有荷兰佬慷慨解囊；老富兰克林凭个人魅力办外交；连俄国女皇也搭手帮忙；最后加上德。格拉斯的舰队一锤定音。这么多的好运给了这么少的美国佬，让他们春风得意地成长在丰饶的无边大地上。他们的底气越来越充盈，他们的筋骨越来越强壮，他们迟早会让旧世界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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