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兹转载红色中国网对赤旗同志《川普并非是法西斯,但是通向法西斯之路》一文的讨论,本文乌有之乡网站曾进行了转载,参见http://www.wyzxwk.com/Article/guoji/2016/11/373548.html。类似观点的文章本网已发表多篇,如:张跃然:齐泽克错了!特朗普上台不是美国左翼的机会,左翼支持希拉里和特朗普任何一方都是廉价出售革命立场的行为,《休克主义》作者娜奥米·克莱恩评特朗普胜选:对新自由主义灾难的新法西斯响应,乔姆斯基:特朗普上台让法西斯风险变得真切。但相关观点文章下阅读表情点击“荒谬”的有很多,美国大选虽然与中国的形势并不直接相关,但左翼如何认识这个问题却非常重要,这牵涉到左翼的实践问题。本文的最后附上陈信行先生的《没有社会主义视野的反资本主义运动?》一文,供真正的左翼群体思考。)
曲项向天歌2016-11-15 15:18
我看到“民粹主义”这个说法就反感,更别提什么“右翼民粹”。毛泽东领导的“痞子运动”又该被说成是何种“民粹”主义?
“美国国内的进步民众抗议运动已经持续五天之久”——何谓进步?不承认一人一票选举的结果而聚集一小撮人闹事叫进步?暴力袭击华人叫进步?可以看出,赤旗本人就是个法西斯分子。
燧鸣2016-11-15 15:25
回复 曲项向天歌: 我看到“民粹主义”这个说法就反感,更别提什么“右翼民粹”。毛泽东领导的“痞子运动”又该被说成是何种“民粹”主义? ...
法西斯主义就是右翼民粹主义,希特勒就是一人一票选出来的,美国南方的三K党就是民粹运动。
至于暴力袭击华人和华人餐馆的,主要是两种人,其中一种恰恰是川普上台后的白人种族主义者,他们公然在街头和学校叫华人滚回中国去,甚至那些不是华人的亚洲人,而另一种是底层有色人种民众的骚乱,那不仅针对华人,主要针对白人。 反对川普的美国左翼运动从来没有呼吁袭击过华人,而且就华人那些小资,给白人种族主义者侮辱与袭击,多少是咎由自取。
民粹主义从来分左倾与右倾的,毛主席自己也说过早年是民粹主义与无政府主义者, 这个词来源与俄国的民意党人的运动,查韦斯就是左翼民粹运动,左翼支持左翼民粹运动,反对右翼民粹运动。
曲项向天歌2016-11-15 16:01
回复 燧鸣: 法西斯主义就是右翼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从来分左倾与右倾的,毛主席自己也说过早年是民粹主义与无政府主义者, 这个词来源与俄国的民意党人的运动。 ...
不是民粹分左右,而是民粹主义打乱了以前左中右的政治分野。而且,民粹主义还使通常所谓的“保守”与“激进”之类的概念失去了意义。
在俄国,民粹主义在建党思想、革命精神等方面直接影响了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党。
在中国,民粹主义直接影响了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和土地革命。
民粹主义与法西斯主义是对立的,民粹主义主张平民至上,法西斯主义主张国家至上。
与民粹主义相对的,是精英主义。当人们在把民粹主义作为贬义词来指责别人的时候,应该问一下:自己是个精英主义者吗?
曲项向天歌2016-11-15 16:15
回复 燧鸣: 毛主席自己也说过早年是民粹主义与无政府主义者 ...
很好。这里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作为民粹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的早年毛泽东是应该肯定还是否定?
二是,毛泽东后期又是什么主义?搞文化大革命算不算“民粹主义”?如果不算,理由是什么?如果算,是该肯定还是否定?
远航一号2016-11-16 00:24
谢谢赤旗同志的长文。我与赤旗同志早有不同意见。赤旗同志的这篇长文概括起来就是,美国已落入右翼保守主义手中,世界其他地方落入右翼保守主义手中也是早晚的事。当然,斗争还是要斗争的,但是斗争的出路在哪里?前途在哪里?取得胜利的希望在哪里?全然不知道。至于资本主义,不仅更加“反动”,而且还预言将走出下降长波。文字间慷慨激昂,前途则一片漆黑,这就是赤旗同志的不要“自我麻痹”?
赤旗2016-11-16 01:17
回复 远航一号: 谢谢赤旗同志的长文。我与赤旗同志早有不同意见。赤旗同志的这篇长文概括起来就是,美国已落入右翼保守主义手中,世界其他地方落入右翼保守主义手中也是早晚的事 ...
感谢远航同志的回复。我想我们都同意美国社会的“右倾化“毕竟是不可否认的趋势,我想远航同志也同意,川普的主要支持者是茶党,而并非是如卢麒元所谓的“占领华尔街的伟大成果”? 但今天“中国某些左翼”却在说反对川普的抗议者是拿着津贴的打砸抢份子,正在搞“反革命”,而我所理解他们恰恰是当年“占领华尔街”的残余。
毛泽东主席在《论联合政府》中说过,摆在中国人民面前有两个前途,今天摆在美国人民面前乃至世界人民面前的也是两条前途,一个是社会主义,一个是野蛮主义,斗争的出路是在当下,从美国已经发生的零星的抗争运动开始,今天开始的反抗川普的运动,恰恰就是起点,虽然他们有诸多问题,如果忽视从今天已经开始的运动,又如何去遥想未来的胜利前途呢?
至于“是否改出长波趋势”,按照曼德尔的观点取决于阶级斗争的力量对比,这并非一个纯粹经济学的观点,也非简单预测。就像当初曼德尔即使分析了中苏的复辟可以为资本主义提供出路,但也没有在现实中预见到这真的发生了,而只是认为这是某种遥远的可能性。
赤旗2016-11-16 01:25
回复 曲项向天歌: 很好。这里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作为民粹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的早年毛泽东是应该肯定还是否定? 二是,毛泽东后期又是什么主义?搞文化大革命算不算“民粹主义 ...
作为一个左翼民粹主义者,毛泽东同志逐步成长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当然应该肯定。
反对希特勒的右翼民粹主义者,有条件的支持查维斯这样的左翼民粹主义者,支持还是反对,取决于他们是左翼还是右翼,而非取决于他们是否民粹主义者。与民粹主义相对的不是简单的精英主义,列宁同志就曾经批判过民粹主义。
你们到底是想美帝乱呢,还是想美帝强大?现在美国的左翼民粹主义正上街抗议川普,我当然支持,各位左翼支持吗?
No.24601 2016-11-16 05:05
感谢赤旗同志。我有一点不大同意。赤旗同志认为特朗普的保守主义会造成美国乃至全世界的反动局面,这一点把资产阶级特定集团的执政方式和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力量对比混淆了。特朗普代表的集团从表面上看是抛弃了民主党时代“政治正确”的“进步”外壳,确实比克林顿集团在意识形态上更具反动色彩。但是这两个集团本质上都是为大资本家服务的,其阶级基础都不是民众,甚至不是进步小资产阶级。所以,特朗普的获胜,反映的是美国资本主义的危机。当然,特朗普可能会采取一些打压劳工,去管制等等的反动政策,但是他改变不了美国社会阶级力量对比的长期趋势。一些人认为,特朗普的上台可能是里根撒切尔主义的回潮,但是他们忽视了里根撒切尔主义上台的历史背景:中国工人阶级登上全球化舞台,提供了足量足质的产业后备军,使得美国资产阶级有能力打压工人而自己先崩溃。只要美国资产阶级找不到另一个中国,且中国工人阶级力量持续上升,美国资产阶级就无力孤立的打击工人。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并没有紧缩财政的项目,相反,庞大的基础设施建设也反映着对白人蓝领工人的妥协。 ...
同时,如果特朗普基建工程和保护主义政策成功,那么美国工人阶级的的队伍会再次扩大起来。因此,不能说特朗普会““犁平”历史上数百年进步主义运动,社会主义运动,劳工运动与共产主义运动所努力争取得改良成果。”相反,近四十年来的新自由主义反革命的“成果”本身会受到严重威胁。
关于力量对比的问题。我们都知道,蒋介石集团1927年拥有20万军队,北伐战争打的势如破竹;1937年拥有200万军队,抗日战争也仅仅是惨胜;1947年的800万国军只落得个兵败如山倒。蒋介石在这二十年间,一天比一天反动,一天比一天“强大”,但是在客观的革命形势面前,这些又算什么呢?因此,我们是面对了特朗普的崛起,面对着他的去管制和私有化政策,但是他的政策能否实行,实行到什么程度,并不是由他的主观意愿决定的,正如中国革命并不是单由蒋介石的武力决定的一样。 ...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讲“长夜漫漫”并不会因为我们相信,或者敌人相信才会“终有尽”或“永无期”。这漫漫长夜“何时尽”,“如何尽”,需要联系客观阶级力量对比才能准确认知。
再次感谢赤旗同志,以上是我的一些不成熟的看法,请多指教。
赤旗2016-11-17 01:16
回复 No.24601: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讲“长夜漫漫”并不会因为我们相信,或者敌人相信才会“终有尽”或“永无期”。这漫漫长夜“何时尽”,“如何尽”,需要联系客观阶级力量对 ...
尝试回答24601朋友的问题。
1)当我们讨论右翼保守主义全面回潮时, 美国政局的变动是一个重要标志,但并非全部,我已经罗列了在欧洲发生的右翼危机,而且事实上在南欧诸国危机程度早已在数年前陷入不可忍受的状态,但是结果呢? 我们迄今看到了左翼提供了真正的出路,希腊执政党激进左翼联盟恐怕就是现成的例子。 而且目前在南美,原来左倾的四个主要国家政府都要没已经下台,要么已经陷入深重危机中,拉美在未来5年内保持全面右转(特别是在美国右翼保守主义政府的支持下)已经是不可避免的情况。
2)当讨论二战前后中国革命的经验无法脱离当时的世界整体的阶级力量对比,尤其是十月革命后苏联的出现。 而且在当时共产主义运动本身作为一个全面替代资本主义的方案仍然具有相当的吸引力。但即使如此,国际共运在两次世界大战和法西斯主义运动面前仍然付出了极其惨重甚至许多不必要的代价,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主观与客观上)轻视了法西斯主义运动的危险。而一次世界大战后十月革命的一般性经验归纳是,危机引发战争,战争引发革命,革命制止战争。但是今天既然还远远没有到达危机深化引发战争的危险,显然危机也未引发革命。那么今天谈所谓乐观的革命胜利,实在超之过急,直白地说,即使要所谓危机引发革命,也得要法西斯开始登台,这也是为何我强调川普还不是法西斯。
3)列宁的定义,革命要成功的条件,不仅是被压迫阶级无法照旧生活,压迫阶级无法照旧统治,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有一个正确纲领的组织强大路线正确的革命组织。在俄国这是国际共运下的布尔什维克,在中国这是毛泽东主席领导的中国共产党。那么今天我们是否能看到这样的一个革命组织?事实上连替代资本主义的正确的全面方案(纲领)都没有,更不用说经过实践证明的正确路线,那有凭什么说一定能够组织无产阶级获取胜利,这岂非成了一厢情愿的良好愿望? 而且历史已经证明,这种主观条件的不充分完全可能存在,譬如法西斯上台的德国,德共事实上自己全面涣散,其中主要原因就是一开始并没有将法西斯主义当做主要矛盾;譬如印度,印度在共产国际指导下建立共产党的时间甚至早于中共,但印共从来未能发展成为一支真正挑战印度地区资本主义体系的政治力量。
4)假如说未来世界革命的中心是在中国,那么坦率地说中国左翼(包括其中的大佬们)的理论认识能力和阶级斗争能力并不令人乐观,中国目前左翼的诸多错误认识,本身就是这种右翼回潮的有力证据,将一些本来在上世纪共运中已经成为常识的东西,当作异端邪说大加讨伐,而将一些在中共革命时坚决摈弃的内容又借尸还魂。更不用说当前事实上不存在正确的纲领下建立强有力的组织。如果没有这种正确的纲领与强有力的组织,即使无产阶级的绝对数量再大,也是分散的劳动者而已,凭什么说阶级力量对比一定有利于无产阶级,并因此一定推导就会有强有力的运动,甚至成功的革命,这是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当作未来必定的发生的事情。
5)如果不从今天和现在开始就做准备,那么川普的上台当然是进一步走向黑暗,而现在的问题是在黑暗面前该如何回应,如果不想着全面的从基层的行动,当然只能等待黑暗的降临。所以我不认为我是悲观,而是现实地指出黑暗的威胁和为此可做的努力。
红色中国网微信公众号转发文章时加的编者按:
川普的当选绝非什么“草根击败精英”,更不是什么“庶民的胜利!”我们在数日前编发的美国犹他大学经济系教授,海外知名左翼网站——红色中国网主编李民骐所著《特朗普胜选与世界资本主义的危机》一文中,已经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向读者解读了,特朗普胜选充分说明“美国资本主义内部原来的社会妥协基础崩溃,阶级和种族矛盾达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最激化的程度。多年来,第一次出现了美国资产阶级对选举政治失控的局面。”
作为世界资本主义的“龙头老大”,美国的资产阶级统治集团尚且捉襟见肘,已不能按照旧有的统治手段“长袖善舞”下去,不得不换上一个“真小人”(川普)来顶替“伪君子”(希拉里)愚弄人民,遑论那些才挤上资本主义发展末班车三十多年的资产阶级“新贵”?资产阶级的确是一天天衰落,无产阶级的力量正在逐渐集结。我们的信心已经不止来源于马克思主义在理论上的正确性和科学性,而且同时也正在客观现实的日渐验证中得以强大起来。
但毛主席也早就告诉我们:“当着我们正确地指出在全体上,在战略上,应当轻视敌人的时候,却决不可在每一个局部上,在每一个具体问题上,也轻视敌人。”
所以说,如果李民骐的那篇文章从某种程度上侧重于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以鼓舞我们信心的话,那么,今天我们向读者推荐的青年马克思主义者赤旗同志的这篇文章,则是在进一步揭露川普其实是代表了资产阶级右翼民粹主义势力的同时,更为细致地论述了这种势力上台后的“保守主义措施将进一步有利于资本财阀统治,而损害广大底层劳动人民,实质上是在‘犁平’历史上数百年进步主义运动,社会主义运动,劳工运动与共产主义运动所努力争取得改良成果。”也就是说,我们在战略上藐视敌人的同时,还应该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如果我们能综合参考李民骐同志和赤旗同志前后这两篇文章的各自要义,真正做到“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看资本主义一天天烂下去的同时扎扎实实地做好社会主义者应该努力准备的工作(哪怕是细小的、眼前看似微不足道的工作),那么无产阶级就不仅仅是现在有信心,而且终将是未来有能力去战胜资产阶级。——这,也正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力量。
(李民骐同志的文章,乌有之乡网站也曾在第一时间转载,参见《李民骐:特朗普胜选与世界资本主义的危机》)
参考阅读:
没有社会主义视野的反资本主义运动?
2008年以来的全球经济危机,与1929年开始的大萧条有很多类似之处。然而,最显著的差异是,1930年代的全球社会主义运动(在帝国主义国家中以社会民主派为右翼、无政府主义为左翼、各国共产党为中坚;在殖民地、半殖民地以连结国际左翼运动的民族解放运动为代表)让当时的人们明确感觉到,在破产的垄断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世界秩序、以及作为此一此秩序在各地之表现的各种压迫剥削体制之外,别有出路。相较之下,当代在许多国家地区虽然都出现反对破产的全球化资本主义将其祸害转嫁给劳动大众的群众抗议运动,但这些运动之中的一大部分,由于历史因素,几乎完全缺乏1930年代曾经起过重要作用社会主义视野。
冷战时代被打造为反共堡垒的台湾,即使到了2010年代,群众运动中依然存在着强固的反共意识,反对资本主义的后果的抗议多半以自由、民主、人权等古典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论述的语汇来表达。尤其中国共产党目前已经成为维持当前东亚资本主义运作不可或缺的核心角色之时,反资本主义的抗议声音更吊诡地以反对这个政党及其所运作的国家机器为主调。由于近来台湾的重要群众抗议多半自发性极高,特定政党、社运团体、乃至个人所能够扮演的角色比以往大大降低,因此,运动的风格与调性更少是源自于某些团体或个人的主张,而更多地来自社会成员共享的意识形态。
我们或许可以同意,历史不会简单重复、未来的非资本主义替代道路未必与二十世纪的社会主义道路相同,但是,社会主义视野的缺席以及无意识的同二十世纪社会主义运动历史的切割断裂,不仅仅使得运动愿景茫然,更为当下的抗议运动的运作带来许多实际的矛盾与挑战。我认为,微观尺度下所看到的运动的问题,与这个运动在宏观尺度上的问题必然有着间接的关连。本文尝试描绘分析这些可以观察得到、已经重复出现的微观问题,并推论其在宏观层次上的政治意义,希望能够至少开始实事求是地落实于在地脉络中讨论运动的可能出路。
反资本主义的政党过时了吗?
从1848年欧洲各国失败的革命开始,也许到1980年代为止吧,世界各国反资本主义的主要政治力量,多半集中在工人阶级政党上:社会民主党、共产党等等。在无政府主义传统发达的地方,也许还会有无政府主义工团运动(anarcho-syndicalism)作为运动的最左翼存在。
在产业工人占少数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尤其是在1917年的俄国十月革命之后,共产主义者及其同情者,以工农联盟、反帝反封建的政纲,和有纪律的组织力量,常常站到了民族解放运动的领导位置上。中国共产党创党之后近三十年、数度濒临灭绝却又起死回生的革命历程,是一个令人尊敬的榜样。在帝国主义国家之内,尤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些国家共产党人不怕牺牲、坚决反法西斯的地下斗争,也让他们在战后数十年维持着可观的群众支持,法国与意大利就是这样的例子。在亚洲,战后初期日本共产党的复兴也有着类似的背景。
为了党的革命事业而牺牲性命,或许是个人为了政治主张而让渡出「主体性」的最极端的例子。如果这是在清醒觉悟之下的抉择,那个党、那个运动必须有足够清楚的主张与路线、以及足以追求实现主张的组织力量,才能使选择牺牲者相信牺牲是值得的,因为自己死后同志们会把他们共同的信念贯彻到底。在比较没有那么高张力的政治情境中,例如在代议政治的选举中,志愿、清醒的权利让渡,同样需要被授权的政党与政治人物能够说服其支持者,一旦他们当选、执政,他们有决心、也有能力实现竞选诺言。
无论是革命还是选举,19、20世纪反资本主义的工人阶级政党(无政府主义者除外)能够吸引支持者的共同信念是:现在服务于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可以被改造来服务工农大众的需要,并在某种过渡时期之后,消灭资本主义。到了1990年代,这个信念几乎在每一个国家都让人高度怀疑。苏联集团各国的共产党政府在本国人民的唾弃之下纷纷垮台。西欧的社会民主党从「逐渐消灭资本主义」退步到「调和资本主义的矛盾」。英国布莱尔领导的「新工党」甚至连调和阶级矛盾的主张都放弃了,和保守党一样高喊「国家竞争力」。而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曾经被视为全球最彻底的反资本主义革命力量的中国共产党,尤其在1992年邓小平的「南巡讲话」之后,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把它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首要党纲放到了不可见的遥远未来。
这个情境使得2008年后全球经济危机之下各地的反抗运动呈现出不同于1930年代的一种惶惑不安。在1930年,苏联只成立了13年;帝国主义国家内的工人运动都还受到各种压制;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解放运动还没有成功过。换句话说,当时最激进的政治运动所提出的主张、路线和革命愿景,都还有在未来实现的可能性。但是,在现在,当年的那些社会主义主张都被或多或少地实现过一次了,成果不佳。资本主义还在,还在继续扩张,其灾难性的内部矛盾继续祸害着愈来愈多世界各地的劳动人民,更继续荼毒全球的自然环境。
这时候,在类似当代台湾那样的历史脉络中,不管哪一股政治力量要出来宣称说:「我们有一套纲领,不是只补补这里那里的疮疤,而是彻底改变现在『财团当道、豺狼治国』的情形」。这不只不能说服群众,恐怕连自己都很难说服。说大话空话的政党与政治人物,大家都看多了。现在,许多台湾人民认为最好的状况,恐怕也只是选出像柯文哲这样的「白目」政治素人,清理一下各种弊案,挫挫「海峡两岸政商集团」的嚣张跋扈。至于彻底的改变,连空想都很难想得出来。
反资本主义的政治力量会像什么?
汪晖把台湾反服贸运动放置在2008年以来世界各国的抗议潮中,认为它有新意:对代议民主制的质疑。相较之下,美国的「占领华尔街」只是对大资本金融统治的象征性抵抗,而从突尼西亚开始的「阿拉伯之春」则是打着反专制、要民主的旧旗帜。我们或许可以把导致目前的乌克兰内战的2014基辅抗议算在内。香港史无前例的「雨伞抗议」当然更不能忽视。这些大型群众抗议虽然具体口号不一、后果也不同,但是,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二十世纪意义之下的政党──不管是左是右、是自由派还是社会主义──作为运动的发动者、领导者、或政治集中的会师点。从这点来看,台湾占领立法院行动客观上所造成的对参与在代议民主游戏中的朝野政党一致的质疑,并非独一,只是比较凸显。
这些没有政党领导的群众抗议大量地重复上述台湾占领立法院行动之中的特点:一方面井然有序的庶务安排与志工协调展现了群众自治的能力,用日常庶务的流畅运作宣告着「我们不需要政府管」;另一方面,几乎没有足以通过集体讨论形成决定的组织形式使得运动的走向难以预料。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行动在天气冷下来之后就悄然消失;埃及经历了一次修宪、一次大选、一年的民选右翼政府执政之后,经过再次大型群众抗议和军事政变,使得旧势力又班师回朝。乌克兰则导向可能牵动区域军事冲突的内战。
在这些前车之鉴中,台湾的群众抗议会走向何处?这往往是个让人细想之下越想越焦虑的课题。到目前为止,支持抗议的台湾群众有许多还在对去年底的地方选举中国民党的大败觉得满意。但是,很少人认为2016年民进党再次的执政就能够解决问题。说不定,没多久之后,群众又得回到街头,抗议下一任政府。
积极的一面是:「政府无能」的骂声中,台资财团才是真正的统治群体,这个事实愈来愈清楚。
独派论述认为,台资财团之所嚣张,其实是中国政府在背后撑腰。从而,他们试图把反财团的情感导向反共(反对今日权贵资本主义当道的中国共产党)。而反共,在台湾这个冷战的前哨地带的历史脉络中,自然地就是亲美亲日。这个派别很吊诡地继承了戒严时代国民党蒋家政权的大部分政治主张,虽然他们自认为是国民党的死对头。
这种21世纪的亲美反共(从而反中)论述的前提是中美两国之间存在着紧张关系。问题是,现实的经济运作中,美中两国资本、从而代表两国资本利益的两个政府之间,并不仅仅有竞争以及其他形式的紧张关系。更重要的是紧密扣连的「全球装配线」生产模式。在这个模式中,台湾资本(与韩国、香港类似),是中间人。忽略了这个现实,运动必然会打不着我们当前社会真正的统治集团的痛处。
作为尝试为运动注入进步元素的行动者,我们对于当前台湾的政治辩论最重要的任务,可能是不断重复地以行动强调两岸劳动阶级之间的命运连带。这是一个枢纽性的任务,成功的话,反财团的群众感情才比较可能从忽略现实的反中反共转向比较符合现实的认识:问题出在资本主义。
问题是,什么样的政治力量可以挑战资本主义?
在小资产阶级感情占主导地位的台湾社会,近期之内,绝大多数运动参与者能想到的还会是小资产阶级立场上的行动:一方面试图发展不被大财团控制的营生与生活模式,例如有机小农合作社,以探索「另一个世界是可能的」这个口号;另一方面,各种保卫弱势者私有财产性质的抗争还会继续爆发、继续召唤着大量群众的热情义愤。这样的义愤会导向何方?另一个政党、甚至另一种更具草根民主性格的政党接管政权?目前的确有好几个组织新进步政党的倡议正在进行中,但是一时还看不出这些新政党能够如何有效挑战代议民主制的局限。
或许,我们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应该暂时悬置马克思主义及其反对者在19世纪末期到20世纪末期所打造出来的既定论题,例如无产阶级专政中工人政党的角色等等,而回到1848年前的欧洲去找一些可以借鉴的历史经验。那时,尽管西欧各国大量的人口已经开始生活在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危机之下,各种党派的论述、组织、倡议、行动却都还是粗疏、直观、符合群众的自发信念与感情,但即将要在实践中失败的。我们的时代的政治状况与此类似。当年的马克思一代人就是凭借着批判这些运动与论述,建立起他们的理论体系,让之后一百年的反抗运动足以援引为思考泉源。再度复习马克思做过的课题,或许能让活在这个时代的我们精神抖擞、敢于斗争,而不仅仅是悲叹运动的不足之处。
社会主义从来就不是谁设计好一套蓝图,再说服人们去依循着蓝图建设新乐园。相反地,社会主义来自于对资本主义的认识与批判。在这个意义上,2010年代仍然有可能是思想丰富、而非贫瘠的年代。(来自:破土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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