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编者按】在这个既苍白又失语的雾霾年代,破土执意要为大家的生活添上一点颜色——红白黑。红白黑,代表着不同的声音、差异的身份和错位的时空,编码着新生代的情与欲、去与留,个性与自由的纠结和矛盾。他们以各自的方式,面对着历史和当代的巨大张力,在过去与现在、东方与西方、自由与平等之间不断徘徊,希冀有一天能冲出长长历史隧道的黑暗,在尽头,看到光。红白黑对话录,在孤立和断裂的后现代信息时代,以书信的形式,重新连接人与人最基本、最朴实的对话状态,让理想于情感之中流动。本文系红白黑对话系列第二篇,由小黑的自白和小红致小黑第二封信组成。更多精彩,请继续关注红白黑对话系列。

(图片来源:网络)
小黑自白:我不会在老地方等你
我来到了这里,在晴朗的天气。
没错,我是怯懦的。选择一个能让我觉得更自由的地方生活。我错了么?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都在逃离,为什么我不可以逃?最终我选择逃离这里,逃离那段关系,来到一个蓝天白云、鸟语花香的地方。在这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不需要面对我的过去,不需要思考我的未来。追着太阳,去不远的集市买把菜,买把花,微风雨露、柴米油盐便是一天。
我开始喜欢上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这里没人认识我,我也听不懂别人的话。生活一下子简单了许多,现在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偶尔打开邮箱,还是会看到小红一如既往对这些早就过时的大词和大事喋喋不休。看来这些日子,小红还是老样子。依旧在扯什么毛泽东,什么社会主义,什么革命。我当然有想过把这个人拉黑,但是日子久了,还是会忍不住翻出来看。小红时不时的来信就像是天桥上每天免费发放的报纸,即便上面九成都是广告,却是我了解周遭世界的渠道。
这很可笑不是么?我离开某人去寻找自由,但还是带着那个人的影子到处走走停停。一直以来,小红总是用爱的名义改造我,希望我也能够成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的积极分子。可我并不相信这些。或许这么多年的争吵在我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不可逆的转变。无论如何这成就了一个新的我。没有这段过往我可能永远无法感受到爱与自由是多么的重要。但我是绝对不会往回走的,彼此错过了就该放弃,不是么?
我至今无法理解小红为什么执迷于那些快要烧成灰的历史垃圾。那个专制的时代,那个中国历史上的变异。那个渗透着政治高压和非理性狂热的无阶级的乌托邦。那个绝对平均、没有个性、没有自由,充满着贫穷、饥荒和杀戮的炼狱。这些上个世纪的光景就如同这个新世纪的雾霾一样让我喘不过气。
革命是多么暴力啊。我们用爱来填满这个世界难道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斗来斗去?对此,我不能更讨厌马克思。把一个个善良的人变得眼里只有对立和仇恨。革命都已经失败了、过时了。这样的革命注定是反人性的,不然,又要怎么解释革命的失败和退出历史舞台呢?告别革命后,中国都成了第二大经济体了,这难道不好么?如果小红坚持认为这是一件值得追求的事情,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为什么不少谈点主义,多享受一下这个世界呢?
罢了,我其实不喜欢这些沉重的话题。我只希望一种安稳的生活。我知道除了自己,我谁都改变不了。这个威权而官僚的地方我已经呆够了。
我会去那里呢?我不知道。
我不会在老地方等你。
小红的信:暴力和陨落的乌托邦
小黑:
你可能不在乎了,可你身在何方,我担心了。我怕你出于讨厌我和这个国土而逃跑到法国去,今天巴黎发生了恐怖事件,六处地方同时发生爆炸,死伤一百多人了。我知道你喜欢听音乐,爆炸就发生在一个音乐厅里。小黑,巴黎曾经是多少年轻人的梦想之都,从法国大革命以后,它代一直表自由、民主和平等,是欧洲前卫文明的灵魂之都,六十年代反叛一代的乌托邦,更是当下前卫哲学家追求共产主义的思想家园。但是,今天,这个西欧文明的佼佼者,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已经无法仰首张望了。
小黑,当我对着电视机荧幕时,看着无辜的平民百姓受到伤害,我和你一样悲痛,因为我和你一样,是无法接受暴力的,尽管我平时爱说革命的暴力性。但是,当暴力无处不在,我想,我们必须对暴力进行一种深入的剖析。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一种人,他们会无端端失去人性,以玩弄生灵为乐,把其他国家或地区的陌生人当敌人,玩同归于尽的游戏。小黑,我知道,当我说自杀或自毁是人性对资本主义社会极端的反抗,其本质是一种他杀时,你会嘲笑我。
小黑,当我们当中一部分人迫不及待地跑到西方社会去享受自由生活,我们如何对自身的选择有所反思?如何对“他杀”横行的文明社会进行批判性的解构?今天,一切有利的历史条件都烟消云散了,共产主义革命已经倒下去,第三世界受压迫的老百姓已经无法用更文明的方式来抵抗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恐怖分子”就出现了。恐怖与暴力本来就是资本主义文明的内生物,是资本主义扩张的有机组成部分。代表进步的西方资本主义在披上“民主、自由”的外衣后,依靠的却是强大的军队,跨国资本对第三世界资源和劳动力的剥夺,巨大的不平等交易,以及对其他地区文明的破坏。那么,如果有共产主义信仰的无产阶级不能成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就只能依赖原教旨主义的恐怖分子了。
小黑,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沉重的话题,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回过头来与你讨论革命失败的解释问题,尽管你不愿意听。
今天,全球资本主义高歌猛进,击溃了20世纪共产主义革命的一切努力。它摧毁了社会主义的成就——如经济平等、人类解放以及民主自由,而这些是由革命先烈的热血换来的。这种破坏一直在继续,当福山称为“历史终结”的新自由主义世界到来时,无论东方西方,“革命”这个词汇——更不要提“共产主义”——更成了禁忌。
当真正的革命遭到无情唾弃,流血牺牲也就变得毫无意义。共产主义成为“独裁”、“非理性”、“压制民主和自由”的代名词,让那些在新自由主义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望而却步。想起来,西方主流社会对待共产主义与恐怖主义如此地相似。共产主义的失败不只是因为60年代之后意识形态斗争的失利,更多是因为中国面向国际资本的开放,以及20世纪末苏联的解体。
小黑,失败的原因与你突然的离去一样扑朔迷离,尚无定论。西方世界对失败的解释却同义反复,有时看起来甚至“简单幼稚”。对失败原因的论述很单一:威权的党—国体制、官僚和固化的国家机关、经济发展的停滞、对个人自由的压制,尤其是中国文革的动乱,如此等等。这种对俄国与中国革命失败的解释,已经成为理解共产主义革命失败的常识,左、右派都习以为常,与你的认识一样。在这种常识下,语言的能力异常地强大,杜绝了其他认知和思考的可能性。既然失败的原因一目了然,我们的思想家提出的答案,就是: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种能够超越党—国政治的创造性的政治形式。
小黑,关于共产主义革命,当代思想家佩里·安德森有两个有趣的文献:《两场革命》(Two Revolutions)和《现代性与革命》(Modernity and Revolution)。在《两场革命》中,安德森试图描绘出两场革命——苏联和中国——的不同轨迹,并且阐发了两场大转变的不同后果。除了关于两场革命本质已有的“常识”性知识,安德森补充说,与俄国革命相比,中国革命相对来说准备期更为长久,这就为中国共产主义者确立主权提供了更坚实的权力基础。中国共产主义革命带来了两个成果:国家独立与国内和平。[1]
当安德森说“纵观全球,如果说20世纪是由俄国革命的发展所主导的,那么21世纪将由中国革命的后果所塑造”[2],他是对的。但是当他借助“常识”性知识来理解中国革命时,他便误入歧途。安德森说:“中国共产党照搬了斯大林统治下所形成的苏联模式,由此发展出了统一的纪律、威权的结构和统率的习惯。”[3]
对部分西方左派和诸多中国民族主义者来说,社会主义世界的解体其实并非那么彻底。中国的改革创造出了“奇迹”,并且成为一个例外,其党—国体制并没有倒下去,又维持了30多年,而且还可能持续下去。在全球经济中,中国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经上升为世界体系中的第二大经济体。中国是共产主义失败历史中的例外。这些人用“威权国家”或“官僚机关”这两个致命的因素来解释苏联政权的解体,但中国的情况却有所不同。相反,“威权国家”恰恰促进了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通过加速全球资本积累,中国也圆融无碍地加入了国际劳动分工体系,成为世界资本主义再生产的最后天堂。
不无讽刺的是,导致苏联共产主义失败的常识却成为中国这个“共产主义”国家得以延续的原因。正如安德森所说:“21世纪的中国是世界—历史的全新事物:它结合了两样东西——经济上,根据任何常见标准中国都应被视为压倒性的资本主义经济;政治上,根据任何常见标准都毫无疑问是共产主义国家。”[4]
这里“资本主义经济”和“共产主义国家”的共存——这个矛盾体引起了我们的关注。
于是就有了我们的问题:首先,这一种普遍接受的常识,是否可以用于解释俄国与中国革命的不同后果?真的有两种不同的后果吗?如果我们采纳政治经济学的视角,虽然一个是能源依赖经济,一个是出口导向经济,俄国和中国不都是资本主义的某种变体,并最终都创造出类似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国家吗?其次,这个大家都接受的普遍常识到底是什么?我们怎么理解这种常识?最后,“共产主义国家”的本质是什么?从理论和实践来说,革命、共产主义和阶级到底意味着什么?
小黑,我带给你和自己的问题,越来越多了。你为什么那么急于离开呢?这不仅是不能相爱的“小时代”,这已经是仇恨与暴力的大时代。这为以逃离作为潮流的人们,留下了问号。
小红
2015.11.14
[1] Perry Anderson, “Two Revolutions”, New Left Review 61, Jan-Feb 2010, p. 65.
[2] Ibid, p.59.
[3] Ibid. p.66.
[4] Ibid. p. 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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