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一,作为流动中的价值(Capital as Value in Motion)
“我始终采取的都是一种辩证法的方法”,哈维开门见山地讲道,他一手抓的是地理学和城市化的新鲜经验,另一手则紧扣马克思理论,二者互参互证,牵引着他的问题意识。讲座一中包含一个步步为营建构起来并统摄整组演讲的分析框架。哈维从资本的概念谈起,即资本是一种运动中的价值(value in motion)。这里,他分成两个部分解析这个定义:
首先,作为价值的资本,在本质上是经过商品生产、价格市场等中介之后的社会劳动。但是,作为一种客观而又非物质的社会关系,价值没有办法抽象地表现自身,而只能借助作为一般商品的货币来得到衡量。在这里,哈维提出了一个核心问题:如果货币或者说金钱是价值的物质表现,那么货币与价值的关系是什么?他举例说,正如不同的地图投影会以特定的方式表现地球本身一样,不同的货币形式会以不同的方式中介和扭曲价值。所以,在经验世界中所直观的货币关系,不能够直接与背后的价值等同起来,这是由资本的第一个内涵推出的论断。这点其实涉及到哈维在第三个演讲中触及的货币系统问题,也是一个非常含混的部分,在讲座三哈维会详细论述;
其次,资本的第二个内涵规定了它必须是处于运动之中的价值。哈维以水循环为例,指出资本必须不断流通,而且在不同环节具有不同的形式。具体而言,在商品生产过程中,我们是在一个货币化的经济系统里开展实践的,我们使用货币资本(money capital)购买劳动力、生产资料并利用既定的科技水平,最终进入价值赋值(volarization)的环节。在这一步,通过剥削剩余价值制造商品并加以出售来获得利润,是价值流通的一个动力。但是,进入到商品销售的过程,就会触及价值实现(realizaiton)的环节。商品价值的实现,取决于有效的需求(effective demand),人们不光要有特定的需求(wants, needs, and desires),而且得有足够的能力来支付它们,这就引出了有效需求的来源问题。为此,我们又必须进入价值的分配(distribution)环节。价值实现的所得以工资、税收、工业利润、商业利润、地租、利息等多种形式,在工人阶级和不同的资本家集团之中进行分配,其中部分的钱重新转化为货币资本,投入回价值赋值环节,剩下的则进行更加复杂的流通。哈维暗示,上述的各个环节都可能发生危机,比如实现环节的需求不足,分配环节银行系统难以调控等等,所以,资本流通与水循环存在本质上的不同,后者是一个循环(a circle),前者却是螺旋结构(a spiral form),总是有种失控的隐患。最后,哈维又补充了一点,资本作为一种运动中的价值,其流通机制还依赖外部性的条件,包括来自自然与人类的免费品(free goods)。比如说,早期资本主义对自然资源的挖掘,以及资本主义系统对工人阶级再生产的依赖等等,事实上整个看似自然的时间、空间与人类文化,都有资本主义操纵、改造和掠夺过的痕迹。
至此,可以发现哈维演讲的分析理路在结构上是非常清晰的。他对资本的动态性的解释,反映了他在总体性视角上的推进,也就是一种对具体的价值流通过程的考察。哈维在讲座中做的所有工作,都可以归结为一个点,就是去指出价值赋值并非资本主义系统中唯一重要的环节,价值分配、实现环节都可能产生内部矛盾与潜在危机。同时,这里面也包含历史变化的维度,也就是资本主义系统在动力学上的调整,从最早由生产驱动,到借助消费维续,现在则是分配发挥了核心的作用,这就更突显了我们看到商品生产之外的其他环节的重要性。
在介绍完自己对资本的理解之后,哈维又通过讲解《资本论》的结构进而说明他的问题意识。《资本论》的三卷,分别带有不同的理论取向:
在第一卷,马克思的理论诉求是解构亚当•斯密等人塑造的完美运行、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合法性。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马克思只细致地处理了价值赋值环节,并且进行了多个假设:首先,商品都能正常售出,即价值实现过程中不出问题;第二,作为生产者的资本家,也就是工业资本家,是唯一的利润分享者,即价值分配环节不存在多个主体; 第三,资本主义只在一个国家之中运作,即不讨论在资本主义扩张与危机爆发过程中溢出的世界市场、帝国主义、殖民主义问题。在这样的文本语境里,马克思指出科技的不断发展会使得对工人的压抑愈发严重,最终导致异化劳动的灾难,包括社会不平等、环节破坏等等。对此,哈维简单提出了两点质疑:一方面,因为科技的发展,工人获得的价值分成会不断下降,但是工人的生活条件不一定下降,还可能改善,比如说平均寿命;另一方面,价值的实现过程未必顺畅,可能出现需求不足的问题,这个虽然被马克思搁置了,但不代表不是个问题。
在未完成的《资本论》第二卷,马克思关注的是资本流通的加速问题,由于流转时间的加速,有效需求开始面临巨大的压力。于是马克思在假设科技不变的情况下,考察供给平衡的条件,也就是研究价值实现的环节。哈维说,马克思似乎发现平衡的唯一可能是出现某种精巧的宏观经济关系,这也暗示了,在资本主义的科技条件下,供求总是会失衡的。唯一能够平衡的方式就是有一个带来价值贬值(devaluation)的危机爆发出来。
至于同样不完整的《资本论》第三卷,它讨论的是价值分配环节的内容。在资本开始流通之前,就存在地主、银行家和商业资本,那么,如果工业资本家是唯一创造剩余价值的资本家集团,它为什么能够容许商人、金融家、银行家的存在呢?马克思想要弄明白一个完美运动的资本主义社会将会在各个资本家集团间建立怎样分配关系,可是他却没预料到今天金融系统当阳称尊的情况。既然马克思说各个集团的存在都有其合理性,譬如商人是为了帮助进行市场营销,那么哈维认为,我们不能像很多左派那样简单地把金融系统斥为寄生虫,而必须具体地回答它们在整个价值流通过程中的作用,这也就涉及通过大量的基础设施与地产投资来转移危机的问题了。
概而言之,讲座一是整组讲座的奠基石。哈维阐明了三个学术旨趣:首先,他通过建立分析价值流通的总体性框架,希望能揭示被传统研究忽视的价值实现与价值分配环节的问题,丰富和发展马克思的元理论;其次,面对当前问题丛生的信用制度、虚拟资本、带息资本和货币系统,哈维用大篇幅讨论了这些最紧迫的前沿现象,尤其是指出了价值分配环节目前凸显出来的核心地位;最后,他不忘革命实践的政治承诺,资本的可视化不仅是对价值流通过程的呈现,也为定位未来的政治斗争提供了航海图,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这些问题意识的脉络,在接下来几个讲座中将逐步展现出来。
讲座听力稿整理与分析由南京大学哲学系2014级本科生邓尧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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