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的小教生涯，无力于生存角逐的无奈和迷茫，只好求助于笔下的彷徨。渐而久之，竟能编定成册，与朋友把玩。朋友说：“作一序，问鼎出版，或许还有点儿教益之功。刺而不俗，也算是独树一帜吧”。我笑而答道：“古往今来，无意于文章换饭吃的人，方能写出一二篇好文章来传之久永。趋炎附势，搔首弄姿虽说也是为文之道，但此套路与妓女同。逞一时之媚，撒功利之娇，夯实了也一墨客而已。
虽无问鼎之志，但为自己二十年的心路作序，也是久有的想法。序是文字成集后，为了补充说明并力图解释写作意图的文字。这文字一般写在最后却放置最前，所以序的写 作更费心思。二十几年来，感世伤生，涌动过青春热血的梦幻，随岁月的流逝而散飞云烟。徒然的走进一座连自己都感觉着无聊的文字厅堂，去寻找那涨潮前的沙滩上的遗迹，潮退浪去，剩下的只是一片茫然的凄凉，在心灵的废墟上构筑引航的标塔，象是沙海深处里寻求绿意和清凉，抓在手里的只是一捧沙漠的荒凉，热血没有了，激情过后是加倍的空虚和彷徨，于是我不只一次的问自己，我何以归？
麻木与冷寂是很难对自己的文字做一点睛式的总结。用雨中人生作结，似乎多了一些凄清和悲伤，何况小学教员的生命历程整体来说是平淡的，无风无浪，也无色无香。没有波澜壮阔的命运跌荡，出手的文字定然带有脂粉气。娘娘腔比起时下的文字垃圾，其浊俗足叫有些文字常识的人掩鼻而恐不及，没有大的胸襟，又乏真知卓见，哪来的大手笔。自己的精神尚且粗糙，灵魂苍白，无灵少魂的文字同艺人卖俏，毫无价值。曹雪芹的文章好，那是他贵族生活落入谷地，才直触生命的内核，因此上，他能承《山海经》于魏晋学人的风骨、气韵润养下，通老庄之达观，直承民族文化气脉而赋红楼、临泰山而俯瞰茫茫人海的波诡浪涌，自然的高屋建瓴。而我只比祥林嫂多了一点民族文化的执着，再说这文化，经过日本人的大和奴化，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摧残，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传统文化命脉，随着人欲的物质化，已是气息奄奄，根段枝折，热衷于电脑游戏的精神，不再需要人脑的文化，人脑的不文化，文化象出窍的灵魂，无以体载，于是酒文化、吃文化、喝口破茶也文化……，文化到无处不文化，文化被扰的背井离乡，到处流浪，只剩得零落成泥自作尘。
祥林嫂不文化，所以她忘了春天也有狼，春天的狼也吃肉。阿毛丢了，只在幽深的山里找到一双鞋，就象是电脑时代的人们漠然于民族传统和精神，漠然于买官儿卖官儿，弄些个阿猫阿狗杂那儿长袖乱舞的指点江山，这江山即是铁打也会变质。只关心自己肉质不腐的祥林和嫂们，哪里还需要鲁迅这样的民族医生“揭出病痛，引起疗救的注意”。
说起鲁迅，自然想到以鲁迅的《狂人日记》为题，为自己的文字做结，且也是多年的想法。但怯于痞子进化要运动对文字人的迫害，这念头只能一二再的闷杀在心底。谁知那玩意儿，剪不断理还乱，埋在心底越久，根系越发达，以致于给点空气就不顾一切的疯长。长得人撕心裂肺般难以忍受。明知以狂人为题，不只会带害自己饿，还会累及无辜，也只好不慧做愚公了。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一弱女子做人尚如此取舍，我好歹也算五尺盈门，生虽不杰，当为鬼雄，尚存一息就得弄些个逆耳忠言供智者把玩，才不负江东父老的养育之恩。
需要声明的是，我取名《狂人日记》绝不是盗用鲁迅老前辈的文字，鲁迅何人？文化巨匠。我这等无名小辈，岂敢掠他老人家之美，再说读书人的事儿，用盗也不好听，说窃吧，现代汉语习惯把盗和窃连用，取意也相近，干脆还是用借较为妥当，鉴于时尚，借就借外债。二十一世纪的钟声敲响后，凡事凡物沾个洋字才好，连汉语文教员的职称认定都不管你汉语水平如何，英、美语文才是汉语能力的标志，就象小孩出麻疹，不长一身红点子，一定长不大，长大了也不强壮一样，学汉语文的人，不会几个洋字母是难承汉语的精髓。尤其入世以来，一些地方生小孩，出娘胎，没学会哭，先得接受一句“拜唉”的洋文洗礼，据说，人来到世上听得第一句话，足能影响其一生，接受过洋文洗礼的小孩长大后一准能出国，当白领，混官当到科长。鉴于时尚，一些以专家教育命名的人，躲在象牙塔里，深入研究了民俗、民风、民族语言后，也理论出双语教学才有益于世界大同，有益于本民族语言的发展，有益于国民素质的整体提高，按兽医学原理，物种杂交才能优化品种。而人种的优化又以语言为标志。所谓好男出在嘴上就是这个道理。象老电影里的汉奸，不在自己的头上扣顶日式军帽，在整齐的牙齿上镶个金牙，不足以谱出小队长的官仪。据说将来社会的社交场合，不在汉语里夹些英美词儿，任你汉语说的再好，也不后档，上不得台盘。小地方人，地处偏僻，金牙学不来，只能往自己的牙缝里塞切些番茄酱来证明自己受用过西式大餐。商品经济下，混到够穿风衣资格的人，也得把传统食品肉夹膜改叫成肯德基、麦当劳才肯受享。坐在外国老汉照相的脚底下吃西式肉夹膜，那才叫派儿、才文化，实在啃不得鸡，也得东洋的三明治才洋气儿，时风如此，老汉我耳濡目染，也能近朱者赤。舞文弄字远就是件大雅的文化事。所以为自己的文字命名时，只好向外国人求借，只恨尘缘太深，且又土的掉渣，借英美迭更司、海明威，担心受用不起，画虎不成反类犬。自知火候欠佳，只好求借于半亚洲、半欧洲的苏俄为妥。思来想去，还是果戈里的《狂人日记》更适合我老汉的行文，取意鲁迅的人人都有神经病，那个清醒的斗士，只能叫狂人。中西合壁，融通欧亚，确也时髦。再者，渴求知识的中学期，怕英、美帝国注意文字污染了我这个共产主义接班人的纯洁，教育和出版只准我读苏俄的东西。
三十几年过去，我竟能和屠格涅夫、果戈里、莱蒙托夫……这些文学巨匠感同身受，心有灵犀的在精神上对话。有宿缘，又时髦，何乐而不为。
再说果戈里的《狂人日记》、《死魂灵》里的人物换成国人的名字，他的文字一定能申请到时下的版税，以此而言，世界大同早就不是个未来的时间问题，两个世纪前果戈里能贴切的模拟出我们今天的生存模式，此公与我们的交往可谓源远流长，因此上，向他老人家借一题名一用算不得盗。神交既久，已是老哥儿们，言借都有点外道。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借来的题目好作文。老汉我半生蹉跎，一身窝囊，总以为读书多了，才纠偏了正常生命的轨道，其实是自己太过蠢笨。这次算明它一回智，学一回乖！
2009年1月2日
内蒙 老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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