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鲜卑王——我在蒙东盗墓集团的六年潜伏
楔子 夕阳余辉下的霍而特山
雄浑神秘的霍而特山坐落在内蒙古东北部的科尔沁草原腹地,是连绵不绝的大兴安岭南部余脉中最崔巍的一座次主峰。“霍而特”在蒙古语中的意思是“奶酪、奶豆腐”,而我则坚持认为霍而特山其实就是乳山。秋日的余辉一如当下季节的丰稔,橙黄而昏淡的光线与山下大片土地上成熟的苜蓿和玉米穗浑然一体。被雾蒙蒙般夕照的霍而特山勾勒出暗昧的轮廓——圆润、坚挺和让人短暂失忆般的媚惑。这片广袤恬静的山地草原,在历史上曾经是那么的辉煌和张力十足。这里曾是匈奴、鲜卑和如今蒙古人游牧的天堂,水草丰美、天苍地茫。这里也曾是孝庄皇太后的故乡,是满清王朝贵胄发祥地和北部苑囿。如今,我独自坐在山腰的缓坡,从破旧的上衣口袋里摸索出捻碎的旱烟叶,用昨天撕下的日历包裹金黄色的烟叶成拇指粗细,舔舔边缘,把烟卷好,划一根防风火柴。我深吸一口烟,淡淡弥漫的青白色烟雾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魂牵梦萦的西子湖——碧波荡漾、春柳夏荷、秋桂冬雪;我那可爱的女儿,齐平刘海的乌黑短发,在曲院风荷的回廊里,笑靥如花般绽放在她妈妈的怀中。而我的前妻,抿嘴含笑,长长睫毛下晶莹闪动的莫不是泪花?烟雾随风淡化,无影无踪,犹如我那逝去的历史,一去不回。
第一章 邂逅西子湖,我的快乐与悲伤
(一)杭州,2003年8月2日。清风淡云,异花芬芳,连路边的香樟树仿佛都在喷薄特有的印度香料般的体味。骑着自行车,我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一天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因为实在太热了,43度的热浪裹胁我的全身细胞乃至灵魂,何况一棵树。
在一个叫做下沙的高教园区,我正表面卖力而内心枯萎地给3个考研学生做英文辅导,尽管我是这个城市一所不算太著名的大学历史系的讲师。没办法,经过对古今中外历史的反复研读,我发现钱是贯穿历史发展的主线,而不是我们曾经坚信的生产力、生产关系或政治权力。目前的我捉襟见肘,老婆企业不景气,孩子幼儿园一年的学费远超出我当年读大学的全部支出,讲师的工资实在是与媒体宣传的情况靠不上谱,那么,还是让我自己来改写我的历史吧。
一湖双塔,吴音远唱。相比2002年修缮的新雷峰塔,在闲暇,我更愿意登上湖边宝石山,在千年保淑塔下迎风远眺,在摩崖造像旁抚壁感叹。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标准老九,竟然在不久的将来会独身远上塞外,经历了一段自己梦境中也未曾出现过的厣殇。
(二)即将收获的大片玉米都有一人多高而且整齐挺拔,与周边膝盖深的狼毒草相比,这块土地就像绿色版的水立方。我站在田里检视成果,身后那泛黄的玉米穗立刻宛如将军战盔上的飘缨,在我的头顶上舞动无人知晓的功勋。假如我们要赞美农民,不必看他们辛勤劳作一年以后卖了多少粮食,那样的量化过于功利和结果化。只要让我们站在待收的土地上,眺望无际的绿海黄浪,我们就会深切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和憧憬。我在田地高处打量一株株携带饱满颗粒的茎杆,就如同在大学阶梯教室里欣赏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和灵性,殊途同归,这种成就感是相通的。
和妻子的争论也是围绕着教师和教室展开的。
晚饭是我烧的,蒜泥空心菜、番茄鸡蛋和葱香酱焖鲫鱼。问题出在鱼上。我没有按照老婆的意图去清蒸,因为清蒸鲫鱼感觉很滑稽,又不是甲鱼。
“你怎么口味这么重!空心菜用大蒜炒、鸡蛋煎这么老、连做鱼也要放酱啊!”
老婆坐在餐桌旁,用一副空心不锈钢筷子不停地敲打她面前的鱼盘,叮当作响,仿佛想把这2条小鲫鱼从睡梦中惊醒好再进行一次杀戮。
“将就吃吧,营养也没跑出盘子”对老婆最近愈演愈烈的局部战争挑衅,最好的办法就是闪烁其辞,避其锋芒。
夫妻关系就是这样,当一切爱情都随时光的流逝而消弭,我们更需要保持内心的淡定。
毕竟生活是现实的。“她更年期提前了!”我心里这样告慰自己,不由得感叹时代变化的迅捷。“三年一个代沟”,我觉得和老婆在一起,三天就3个代沟,不是年龄的差距,而是共同语言越来越少,我甚至恍惚以为她是迪拜的公主,而我是匈奴或鲜卑的马夫。和她在一起,我没有感受到蟾蜍与天鹅的缠绵,而是2个隔代的异域男女般的陌生与抵抗。
老婆33岁,我比她大3岁,但我不是333岁。我还算年轻,我还保有对纯真爱情的无限向往与热切追求。
“你们学校怎么这么不景气!”老婆轻蔑地吐出一根分叉的鲫鱼嫩刺,“都说大学老师地位高、待遇好,我怎么就没看到啊!”
“人家也是讲师,怎么就能买排屋啊,我看你连排骨都要买不起了!”
“难道还要我一个女人去攒钱买房啊?”
“弄不灵清!”
我无言以对。
房价太高了,做房奴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我们夫妻两个,加上一个刚满四周岁的女儿,就挤在单位单身宿舍这12平米的空间。
虽说空间狭小有好处,夫妻床上床下都能厮摩,而且谦让。(不然一定会造成交通阻塞)
但是,心,远了。
我喜欢历史,尤其是中国古代历史,从心里喜欢,这种嗜好属于“发自肺腑的”。读研究生的时候,研究方向就是“北方游牧民族史”。
“你哑巴啦?”老婆不依不饶。
“吵架能吵来房子、票子吗?”我回敬一句,不过内心平和。
说实话,我早就厌倦了教师生活,不过不是因为我不善于钻营或教师工作有任何的不令我感激。我就是通过成为大学历史系老师才能够进一步满足自己在游牧史方面的饥渴。但是,泛泛的说教与急功近利的想法不是继承历史与文化的必由之路,“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梦想有一天能够踏入长城以北的广漠草原,直迎塞外嚣风的洗礼,亲身找寻和探究内蒙古东部千年尘封的历史,破解萦绕我心头近十年的迷雾,那就是——鲜卑王的神秘传说。
(三)连绵起伏的大兴安岭纵贯中国东北部,其中一只余脉横亘于内蒙古东部草原,造就了内蒙古四大草原中唯一的山地草原。
“鲜卑族是中国古代游牧民族,先世是商代东胡族的一支,秦汉时从大兴安岭一带南迁至西拉木伦河流域,曾归附东汉。匈奴西迁后尽有其故地,留在漠北的匈奴10多万户均并入鲜卑,势力逐渐强盛。公元2世纪中叶首领檀石槐被鲜卑各部推为“大人”,建立包括宇文、慕容、拓跋、段、乞伏等部的军事联盟,分东、中、西三部,各部均置大人统领。东汉遣使持印绶封檀石槐为王。鲜卑以游牧为生,善骑射,所制“角端弓”为古代有名的武器。檀石槐死後鲜卑部落联盟解体。
十六国时期鲜卑的慕容、乞伏、宇文、拓跋等部都曾建立政权。特别是拓跋部於5世纪中建立王朝,统治北部中国达140余年,并竭力促使鲜卑人汉化。内迁的鲜卑人则逐渐转向农业并与汉族融合。鲜卑族兴起于大兴安岭山脉。
慢慢合上书页,我摘下眼镜,揉揉鼻梁的压痕,把视角从鲜卑的历史中转换到今晚卧室的现实中来。
淡黄柔和的台灯光线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氛围,女儿像水草一样舒展着身体,在我和她妈妈之间飘摇梦境,老婆穿着上个周末我们游河坊街时买的那件浅粉色睡衣,在席梦思的另一侧背对着我和台灯似睡非睡般小憩,她有洁癖,在云雨之后必须立刻清洗一番才能酣眠。我突然记起早上出门的时候,老婆笑靥一抹红晕,妩媚地轻声说:“我今天是安全的”。
我轻轻地把女儿蹬开的毛毯给她拉上,在她身下掖好,用食指把她遮眼的刘海划开。孩子最珍贵了。我甚至一度认为我和老婆的爱情已经完全转化为对孩子的无尽的呵爱。
爱情走了,女儿来了,上帝是公平的。
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可以做到爱情、事业双丰收,再不济也得占一样。很清楚,我必须在事业上有所建树,起码要能够说服自己这颗不肯轻易宿命的心。
想到这里,我再次把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翻开当年导师推荐书目里的这本书。事情就是这样,该做的时候认为没有必要性和急迫性,时过境迁以后发现还真的需要把它做好。导师推荐的几十本书,我只看了他比较关注的那十几本,工作以后,我才领悟当年导师的扎实学术功底和潜心治学理念。现在的人,很多都太浮躁,也包括我。
“快别看了!”老婆睡梦中喃喃而坚决地发出关于按时休息的指导性意见,“你不困,我还要睡呢!”“明天一大早海关的还要来我们单位稽查减免税设备呢!”
老婆在单位是个制造助理,工资不高,事情不少。
我能理解她现在的焦虑与不满。
(四)时间可以弥合地域文化带来的冲突,可以让陌生的事物变得如同左右手般熟悉,但是时间不能造就爱情,靠时间来维系的感情,注定是亲情。
温吞水般的生活不会是所有人追求的目标。今天如是,远逸的过去也如是。
檀石槐死後鲜卑部落联盟解体。公元3世纪晚期,乞伏鲜卑贵胄的一支“昂其萨满”远辟辽东(今内蒙古东部)疆土,在其发源的大兴安岭南下支脉休养生息、繁衍族群。他们的首领巴音诺敏就是后来令无数盗墓者心悸难平、梦寐寻求其墓地的神秘鲜卑王!
我遍寻国内外有关巴音诺敏的相关资料,所获信息寥寥。
不过在历史记录的片段和只言片语中,我还是捕捉到了一点潜伏希望的信息:
1.鲜卑王巴音诺敏的安葬地没有回归大兴安岭北部的“嘎仙洞”附近,也没有外迁到陇东、甘肃、宁夏一带与他的先王合葬,而是就秘密安葬在他建立赫赫战功与耕牧治民的蒙东山区、戈壁与草原中;
2. 我的导师提供给我的一份土尔其国立大学异族历史研究院的资料,这份资料是根据后来蒙古帝国在土耳其统治期间遗留的文化遗存进行分析的,资料表明:鲜卑王的墓地选定标准是“前川后山”、“前川两山开,后山定川来”。
3. “昂其萨满”鲜卑部有厚葬风俗,王族尤甚。这暗示着巴音诺敏鲜卑王墓一定保存着大量的陪葬品和其他文化遗存。
4. 巴音诺敏是个与先辈汗帝性格迥异的鲜卑王,他终身未娶,没有子嗣,只因他深爱的姑娘亡于战乱。根据史料,他很可能令将士把他深爱的情人遗骨与己合葬,所以才流传出一段追求真爱的不朽传说。
我对历史载体抱有兴趣,这些文物不但见证了一段另人唏嘘的兴衰史,也对我们重新对自己乃至群体的历史定位起到重要的参考系作用。不过,与鲜卑王的神秘传说相比,文物对我而言似乎不值一提。
爱情是个永恒的主题,浸润千年历史的爱情传说对我们今天生活在喧嚣都市的寂寞行者的感悟意义不可估量!
一想到“喧嚣都市”这个字眼,我的思绪立刻被牵系回了水泥丛林中,而楼下,刚下班的妻子正在大声向我们四楼的卧室窗口喊话:
“你在家吗?”
“快下来帮我拎菜上去!”
“我得马上去幼儿园接孩子了!”
(五)一望无际的蒙古高原,苍翠、辽远而宁静。当你独自站在草原腹地,毫无方位感地舒展双臂迎风而立来精神触摸这片芳甸的时候,一种源自我们自信力以外的力量迅速侵袭我们的全身,这就是——寂寞。
英雄从来寂寞。
有时,
狗熊也同样寂寞。
因为,
寂寞从来不挑食。
我的寂寞来自家庭和事业两方面。
老婆和我结婚6年多了,她是浙江临安人,家里三层小楼,有几十亩山核桃林,生活富足而安逸。她是我们学校文史哲基地班的函授学员,我可以算做她非严格意义上的老师。当时她在工业园区的一家外资企业上班,工作之余来充电。我很佩服有进取心的人,尤其是女人。
我们谈了2年多的恋爱,在一个初冬的星期六举行了婚礼。
如今,当我和她面对面吃饭、背靠背睡觉的时候,一种难以言传的寂寞从孤寂的灵魂深处蔓延开来,覆盖掉了我的全部的美好记忆和床头大幅镶框的婚纱照片。
照片中的她,眉目含春,长睫弄情,娇羞妩媚地依靠在我的胸前。
寂寞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
我没有想到会在认识她将近9年多的时候,女儿已经4岁的时候,领到离婚证。她肯定也没有这方面的前瞻性。
我搬走的时候她哭得一塌糊涂,不是为我,而是为她逝去的10年青春。
结婚过日子,往往就是过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性格也决定婚姻。
她喜欢安逸稳定的生活,为了实现平淡,她可以牺牲自己的理想、喜好和一切曾经热切追寻的事物。而我,为了追寻心中残存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宿标,可以舍弃我一直以为不会离弃的一切,甚至是她!
我临时住在单位同事家。
没有去租房子,是因为我已经决定辞职,我要离开不能给予我由衷快乐的工作,我要离开这个赋予我生命以来全部精神和物质所得的天堂杭州了,去那貌似远不可及的蒙古草原,追寻我的宿命,渴望我灵魂的再生。
我意已决。
第二章 初到蒙东,第二故乡还是第二战场?
(一)站外方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进站扶梯上摩肩接踵的旅客,2003年11月8日的杭州城站火车站依然人满为患。
我坐在2楼的KFC,饮尽最后一口热咖啡,心还是冷的。天空铅色的阴云,厚重而质感;灰色的候车大楼,冷峻而不苟言笑,像一个漠然的执法人员在遣送我这个灵魂逃亡者。
在检票口,我最后一次回望,人山人海,但是没有一个是来送别我的。
1456次列车,从杭州始发,终到齐齐哈尔。我要在接近旅程末端的通辽市下车,这个城市就是包纳我未来前途、情感和梦想的载体,曾名哲里木盟。
置身于7号卧铺厢,车尚未驶离浙江界,我已经被浓重的东北方言包围。风趣的调侃、爽朗的大笑,还有善意的提醒以及推脱不掉的热情,这一切都令我对东北和内蒙古东部地区产生了一种无名的好感与愈加清晰的憧憬。
(二)四位数字的普快列车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列车一路北上,而我一路悲伤。我蜷缩在卧铺上的薄被中,在脑海里一遍遍放映往事的幻灯,身体瑟瑟发抖,除了外套我仅穿了保暖秋衣裤。轻装上阵是对的,但前提是仅在精神方面适用。卸掉压力可以放松心情,卸掉行李可要折磨肉体了。
经过秦皇岛、北戴河就是山海关了,列车从这里出关,载着我渐进到几度牵魂绕梦的塞外草原。凌晨1点多,列车员来换票,我在外套里面多加了一件T恤。迈下车门阶梯,没有预想中的溯风,但是干冷的异域空气立刻刺痛我的鼻腔,接着就凝缩了我的肺,我几乎窒息。太冷了!
客流涌向出站口,犹如一群密集的沙丁鱼寻找入海口暖流。我裹在鱼群中盲动,没发现暖流,只有艰涩的呼吸和口鼻外的白色雾气,那是我外露的体温和对蒙东这片土地无原由的热情!
通辽火车站极具蒙古特色。车站主楼不高,只有3层,但是蛮宽阔,在白炽灯光的映射下显得简洁明快,楼顶中间和两端各有一座钢铁制的龙骨蒙古包,加上蒙汉文字对照的双语标牌,这一切都清晰而坚定地宣示着:这里是典型的民族自治地方。
“哎呀妈呀!看啥呐?!”
在凌晨依旧喧闹的站前广场上,一声尖利的嗓音把我的目光从车站楼顶的蒙古包上猛拉回来,这一嗓子太突然了,我身体不由一震,忙回头观望,一个被深红色羽绒服圆滚滚包裹的大妈,一边把双手凑在嘴边呵气取暖,一边夸张地剁脚。
“咋还发呆呢?不冷啊?”
“我看你没人接啊?”
“住店不?可便宜了,暖和!”
我真的想泡在热气氤氲的浴缸里,让48度的散发着古龙香水味道的热浪侵袭我的每一寸肌肤,温暖融化我这似乎已经冻僵的心。
不过,我是一只警惕的蹬羚,时刻防范来自外界显性或潜在的威胁。
“你们宾馆在什么地方,远吗?”
我淡淡地对这个矮胖的生意人发问,避免过分外露期望,免得纠缠不休。
“可近了”大妈的热情上来了,佛都挡不住。
“就在前面50米”,大妈向站前右侧写意的一指,“走着5分钟就到”。
我向大妈指明的方向望过去,在我白色睫毛的前方是黑色的路,除了几辆出租车,我没看见有什么温暖的浴缸和可口的美食。
“条件咋样,贵不?”我尝试用接近当地方言的口吻问她,在火车上,我听到了太多这样的方言,简洁、质朴、直奔主题。我希望她别看出来我是一个半落魄的江南流浪者。
“这啥话呀!”
大妈一脸的不屑和不容质疑。
“烫手的暖气、24小时热水、有线电视,可豪华了呢!”
“已经半夜了,你给10块钱得了”
“去不去?”
我迟疑,大脑里想象着10元钱的豪华。
看我凝固在这里,大妈想必很负冤,马上进一步论证。
“我活了32年,就没说过一句谎话!”
“哎呀妈呀!”我的内心马上启用了大妈的感叹词自我交流,“才32 啊,比我还小1岁呢,幸亏没来得及热情地叫她阿姨!”
我压抑住内心的波澜,在大妈的鄙夷和嘲笑中步伐踉跄地向候车室走去,我要找个警察叔叔问个安全的住处。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小心行得万年船。
(三)我在通辽小住了2天。北方的空气寒冷而干燥,我用随身携带的1/3的流动资金购买了棉大衣、羽绒裤、毡尕瘩鞋和一顶羊皮帽子。嘎吱嘎吱走在积雪的路上,前方白茫茫一片眩目的雪光,我舔一舔干裂的嘴唇,踏上了向通辽东北方向的客车,我即将到达我出塞的终点站——蒙东旗。车上暖风开的很足,让人戴不住帽子,车前顶端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盗版的《大腕》:一群小孩子狗模人样地正在做一款饮料的广告,末尾他们齐喊广告词“乐~哈~哈~”,在一个冷颤中着实让我对广告商的创意和智商产生怀疑。我把棉大衣拉紧,靠在窗口欣赏塞外雪景。白色大地上一条藏青色公路延伸向无止境的天际,远端瓦蓝明净的天空与闪烁银光的原野在地平面上交界,色彩的对比鲜明而柔润。公路旁边偶见几处住宅,红砖的院墙和白雪覆盖的尖屋顶一晃而逝,一辆农用四轮车“突突突突”地喷薄着淡黑色的烟与我们客车擦肩颠簸而过,车后露天挂厢里倒坐着几个赶集的妇女,穿着厚重的各色棉服,匝着毛线围巾,靠着车前厢板聊天,一团白雾状呵气在她们围巾前飘散。
没有草原,没有羊群,没有蒙古包,更没有花儿。我为在冬季远赴蒙东感到一丝懊悔,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蒙东旗已经近在眼前了。
(四)昏昏欲睡了大概6个小时,车窗外的杨树多了起来,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林展现在我面前一副青黄色的素描写生图。渐渐的,建筑物也多了起来,就像在我车窗外的白色莽原上突然从天而降了许多的民居。高楼很少,至多6、7层,更普遍的是尖屋顶覆瓦的红砖房,一房一院,房前屋后几株枝桠大树,与我离开的江南城市的“鸽子笼”有着最令人艳羡的区别。街边住宅楼的1层门面房开着各种店铺,在车窗里我看到了外面的“蒙东烤肉店”、“正宗汤驴肉”、“皮革交易中心”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色彩斑斓的店铺招牌,看来这里蛮繁华的,起码超过了我的预期。客车驶进了一幢2层楼侯客站的停车场,我系紧帽带,戴好棉手套,背着双肩包,拎起行李箱最后一个下了车。
(五)“你咋才到啊?!”
我下车尚未站稳,一双有力的大手立即掐住了我的双臂并不断快频率摇晃,似乎想把我的骨架摇散好进行重组。
“我等了快一个小时了,晚了也不打个电话!”
我这才看清这位穿着考究黑呢大衣、戴着火狐狸皮帽的红脸膛大汉的真面目。
我把手从温暖的手套里抽出,紧紧握住他的羊皮手套。
“路上积雪厚,晚点了”
“快别说了”,大汉马上打断我的解释,“再说一会舌头就冻上了!”
他没有任何夸张成分,这里距离给我气候下马威的通辽市偏东北将近400公里,气温大概要低10度左右,初冬的季节已经是接近零下20度了。
我们并肩走在马路上,他帮我提着行李箱,我用棉手套捂着口鼻,过冷的干燥空气让我的鼻子发痒和酸痛。
“不是说好了别接站的吗?我又不是没有地图。”
“你可拉倒吧!”大汉快步流星,“找不到我家你就惨了,非得把鼻子冻掉不可,真的。”
我没有言语,因为之前在资料上我曾看到过在蒙东冻掉鼻子的报道,鼻子快速冻透以后就没有知觉了,外力轻轻接触就会掉下来,留给你“叮”的一声清脆的撞击音效和路人的恐怖表情。
这个红脸大汉是我在杭州办第二学历辅导班时认识的朋友,叫张阳,四十三岁,蒙东本地人,自称“蒙东坐地户”。当时他正在为晋升中学一级教师而努力,通过招生广告,不远几千里找到我,想让我帮他办张文凭,当然了,课他是没法来上的,太远了。我当时很诧异我们学校的影响力,都渗透到蒙古去了?后来几年里在断续的交流中才知道他找我办文凭纯粹是个借口,他和他的朋友看中了我对北方游牧民族史的精通和对鲜卑原始风水理论的开创性研究。
任何研究只被与研究对象利益相关的人所真正关注。
(六)草原的冬夜,静谧、萧瑟和一丝神秘。天空中的群星犹如黑色绒布上陈列的钻石般熠熠闪烁,一条雾带银河横亘古今,仰望苍穹,一种无可名状的寂寞立刻涌上心头。
涵纳我学术兴趣与生活理念的鲜卑王传说,真的是我要寻找的当世与未来的契合点吗?
西湖的风月、妻儿的欢笑,还有报告厅那严肃的学术,一切一切都不依不饶地萦绕在我的左右,逼迫我一再审视自己已经做出的抉择的正确性和实际意义。
朋友执意安排的接风洗尘宴在号称蒙东旗第一楼的“邙哈译德”大酒楼2楼“萄冽阁”举行。
椒香的蒙古风味孜然烤羊腿、鲶鱼炖茄子、圆葱驴肉卷,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佳肴,一律的大尺寸菜盘,而且仅有的两道素菜里面也有一半的五花肉。从桌面上的菜肴里,我很难判断这丰盛的肉宴究竟是主人的盛情还是当地的口味,不过在饮酒方面我是彻底领教了他们的好客和豪爽。
来接风的一共有6个人,我们7个人身后的暖气上各放着2瓶1斤装的52度“蒙东二锅头”。看到这个阵势,我的食欲全无。我不怕喝醉,我怕把肝喝废。
“兄弟”,张阳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拍我的肩膀,“我把这几个弟兄给你做个介绍”。
我赶紧站起来,双手捧杯,环视左右。
张阳向我们对面一个魁梧身材的壮硕男人半鞠躬后转向我:“这个是我们的老大,青格勒图大哥”。
“青大哥您好!”我赶紧伸出右手,凌空穿越马牛驴羊肉,期待着与主导我未来走向的蒙古人来个异族交好。
蒙古人坐着没动,甚至连二郎腿都没有放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不怒自威。“都在酒里了”,大哥淡淡地说,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这不是一般的酒杯,既不是杭州小巧精致的白瓷高脚小酒杯,也不是北京等地的小酒盅,这是在江南常用来斟茶的茶杯,足能容二两半烈酒!硬着头皮,屏住呼吸,我也照葫芦画瓢一饮而尽。一条热辣的洪流从口腔直抵肺腑,扁桃体硫酸灼伤般的刺痛,我掩饰不住毫不夸张地“啊”的一声暗叫,有水星在眼角发光,一股酒气上涌,自鼻腔冲出,辛辣而刺激,我的鼻毛一定枯萎了。
张阳大笑,“够爽快!”
“这位是大嫂,卓云”,张阳恭维地向大哥身边时髦美女点头。
“我可不是你的大嫂”,这个身材中等、体型匀称而面容娇好的年轻女人对张阳不屑一顾,轻轻站起来举杯,看着我却说给她临座的大哥:“我们还没领证呢”。
我立刻斟酒碰杯,“大嫂您好”。“欢迎你来蒙东”,卓云微微一笑,“能喝就干掉,不能就随意好了”。看着她把饮后的空杯放在桌上,我自然没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说蒙古人能喝酒,但是这里的女人饮酒时的大气与内敛,远超我想象力的伸展空间。
“坐下吃口菜”,大哥冷冷的关心着。
“对对对,快坐下”,张阳忙乱不迭地帮我向前推椅,我没有言谢,一屁股瘫坐在木椅上,头晕,天旋地转。
张阳似乎还在介绍另外的几个朋友,朦胧间,我笑着点头,机械地举杯饮酒。
没有了辛辣的口感,失去了冲天的酒气,在我尚未品尝垂涎已久的蒙古美味就摊滑到酒桌下之前,我还能来得及提醒自己:我终于找到可以潜伏的队伍了,我向着自己的目标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第三章 暗刃交锋,我的真假潜伏
(一)抵达蒙东旗的第四天,青格勒图大哥带我参观他的公司总部。
总部在蒙东旗政府所在地察甘浩特镇。小镇有两三万人口,宁静而质朴。
虽说是总部,也不过是一幢居民楼的几家临街店铺打通而已,只是面积比较大,我估计起码有900平。白墙红毯、电脑香茗,这和我在杭州接触到的几家大型企业的办公环境好象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反倒与落地窗外凹凸的马路和稀疏的行人有点不太协调。
“大哥,你们公司主要经营什么业务啊”,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其实在离开杭州之前,张阳就在电话里和我透露过,他们集团公司名义上从事皮革加工与贸易、肉类速食产品开发和蒙餐文化推广等项目,实际上,集团主要的收入来源在于对当地的文物收购与外销,注册公司就是为了洗钱方便而已。
青格勒图一米八三的个子,近百公斤的身体上凸起明显的肌肉块,满脸的络腮胡更显出蒙古人的彪悍与野性。但他的眼睛眯得细长而柔和,透露出源自草原的包容与吸纳。
“靠山吃山呗,还能干啥”。
青格勒图带我走向总裁办,慢条斯理地回答我,又好象是自言自语,“现在啥都不好干了,人太多,生意不好做啊”。
“青总好!”一个娇媚的年轻女人在总裁办门外右侧的座位上起身鞠躬问候。
青格勒图径直走进办公室,我侧目看了门秘一眼,胸器明显,与电影《非诚勿扰》开篇里范厨师的秘书有得一拼。
联想到那天接风晚宴上看到的美女卓云,我暗自长吁一口气。
看来省厅刑侦总队的情报也不怎么准嘛,说什么青格勒图这个黑老大除了鲜卑文物以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爱好了,初步接触的时候可能就会很麻烦,没有合适的切入点。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不待我们设置关卡,他自己就哭着喊着找上门来了。
“我能在公司做点什么呢”,刚在总裁办公桌对面坐下,我立刻追问。
工作不是做出来的,是沟通出来的。表现的积极一点,起码说明有一颗迫切希望融入团队的心。
“急啥”, 青格勒图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摇晃着,指一指饮水机,示意我自己倒水喝。
“你初来乍到,怕是还没休息过来”,点燃一只烟,缓慢幽雅地向天花板吐出一个灰白色烟圈,青总裁眯眼透过烟雾看着我,似乎要看透我内心的存量:“你要是不嫌弃,过段时间去蒙餐推广部营销科上班吧。”
我不置可否,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
不远几千里,三番五次托人请我辞掉大学教师工作跑过来,不是仅仅为了招个销售员这么简单吧。
纸杯可以一次性,谈判却是需要反复拉锯的。成功的谈判总是属于谈话最少的一方。
沉默,依然沉默。
依稀中我似乎可以听到烟雾划破室内空气向上蒸腾的声音。
“这样吧”,看我没直接表态,青总眉头微皱爽快地宣布:“你下周一直接去蒙餐推广部,做副经理”。
“就这样吧”,青总左手果断地挥一挥眼前的烟雾,为我们之间的初步接触画上了句号,“周一我让卓云带你过去”。
(二)人不可貌相。
这句话通常被用于相貌平平者,其实,对美女也同样适用。
卓云驾驶SUV的风格与她恬静美丽的容貌毫不相干。她一贯微笑的脸上漂亮的两个小酒窝依旧迷人,但是果断快捷的档位切换、左忽右闪的超车穿插以及不耐烦时频频按响的喇叭,一路风驰电掣,在颠簸中让我对她的行事风格刮目相看。
“卓云”,我直呼其名,毫无禁忌,“听说你23岁就是公司副总了?在这儿干几年了?”卓云没有看我,车速依旧,但是嘴角明显的上翘了。“想问我年龄是吧?”“26”。
“哦,我是想对公司多一点了解。”我憧憬这个充满野性的女驾手能为我多提供一点关于集团内幕的信息。
“我还以为咱们公司也涉足传统文化保存产业呢”,我装做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飞驰后撤的秃桠杨树冷淡地说。
“传统文化保存产业?”卓云快速瞥了我一眼,“你是说文物吧?你看咱们公司谁像是真懂文物的呀?”“你这个人还挺绕”。
商业街路口右转,SUV来到一幢厂房外侧停车场。
卓云穿一件亮紫色紧身防寒服,皮靴踩在压实积雪的路面依然“吱嘎”作响。我拉紧竖起棉大衣的衣领,跟在她右边向厂房里走。
厂房里隔开的一小部分房间就是办公区域。
一个小办公室算做经理室,外间大的办公区分隔成10来个座位,5、6个中年男女懒散地坐在那里玩电脑游戏。
卓云向蒙餐推广部的黄经理介绍我的简况。
“他叫白云飘,公司新聘的副经理,青哥电话里和你说的那个”,卓云伸手抓住我的棉大衣右袖向前拉了一下,似乎是在把害羞的新学生交给班主任。
“飘什么飘?”,我抖一抖衣袖,伸手与黄经理握了握,“我叫白云飞,刚从浙江杭州来,以后还请黄经理多指教”。
黄经理恐怕有50多岁,沧桑的岁月都写在了脸上,矮胖的身材看起来很厚道,一副黑框远视镜让我不由得看到我的导师影子。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嘛”,黄经理大气地一笑,“欢迎!欢迎!”
“他可不是和尚!”卓云打趣一句,转身向外走去,“我回去了,以后你们好好合作吧,电话联系”。
看着紫色背影的远去,我的内心竟有一丝怅然。
黄经理世故地沏茶倒水,又把部门的规章制度、各种业务数据表以及人员岗位安排资料,都一股脑在邮箱里发给我,似乎在做业务交接上的诀别。
我看着枯燥的报表和外间闲坐的职员,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不就是守仓库吗?为什么高薪请我来干这个?难道风声有走露?”
看着对面喝茶的似笑非笑、不冷不热的黄经理,我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狼毒草比野苜蓿旺盛是有理由的,它的生存不以人们的喜好而改变。
看来我要从新审视蒙东集团了。
(三)逝者如斯,白驹过隙。
科尔沁草原还是那个苍翠辽阔的绿毯,西拉木伦河依旧蜿蜒欢歌,但是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可以按传统思维揣度的世界了。
百无聊赖地坐在蒙东集团总部的办公室,我随手翻看日历,今天是2005年5月3日,不知不觉中,我来到蒙东集团已经快一年半了。
这一年半里,我目睹了集团内部的尔虞我诈和互相倾轧,也经历了蒙餐推广部的衰败与注销。但是我这个集团高薪聘请的“闲人”,竟然出人意料地晋升到集团三大副总的行列,除了青格勒图,我仅列常务副总卓云之后,超过了当初引荐我来集团的副总张阳。
集团共有职工300多人,主营皮革收购与初级加工,加工以后的皮件,由主管销售业务的张阳负责联系韩国的买家,据说韩国买家在经过深加工以后,把熟皮件直接销售到欧洲,成为几大知名奢侈品皮草的重要原料来源。卓云负责财务与内部管理,我则跟着青总跑一跑采购并不定期地“维护必要的商务环境”。
日子就犹如沙漏,在东跑西颠和觥酬交错中一点点流失了。
一年半的时间里,我没与杭州的任何人联络过,只在梦境中数度闪现出潮涌钱塘、钟鸣南屏。
我摘掉眼镜,闭目陷在老板椅里胡思乱想,门轻轻响了一下,待我睁眼细看的时候,一个白衣女人已经站在了我面前的办公桌前。没错,是卓云。笑靥如花,长长睫毛下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手却灵巧地从我桌面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一口淡淡的烟雾喷在我的脸上。
“晚上有安排吗?”卓云一语双关,期待的目光映射在我的眼眸,放大了我的瞳孔。
我怔了一下,没预料到她会在朗朗乾坤下的这个公共场合将我一军。
“等你的指示呢,你是领导”,我微笑着,压抑住内心的波澜。
“呵呵,变滑头了嘛”,卓云深吸一口烟,“晚上出去一趟”。她转身向门外走去,这是她一贯的风格,从来主导交流,不受任何干扰,我行我素。
“不只我和你哦,青总带队”,白衣飘飘,游离出我的视线。
余音绕梁。回味她的话,我慢慢意识到:集团对我的考验接近尾声了,真正的好戏才拉开帷幕。
(四)SUV沿着霍而特山的南缘向草原深处颠簸。
这实际上算不得有路,没有水泥或沥青,车轮碾压过的不过是牛群曾经路过时踩踏出的枯黄倒伏草路。
蓝天白云下的草原是明丽诱人的,但是夜色下的莽原立刻显露出狰狞的面目。昏黄的车灯向前扫出两道四五米长的混沌光柱,引擎的轰鸣更加凸显出周边的死寂。黑暗犹如一张无形的弥网,铺天盖地,笼罩着崎岖潜行的越野车;黑暗又像是一只猛兽张开的大口,锐利猩红,吞噬着我们忐忑不安的心。
张阳开车很谨慎,在唯一的肠路上蜿蜒仍不忘打转向灯。我和卓云坐在后排,各自把守一个窗口向外若有所思般的凝望,尽管车窗外黑漆漆一片。
青总没有出现。
没有人发问,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他行事的神秘和不容质疑。
车里比窗外还要寂静,让人倍感压抑。
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前方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灯光。
“快到了”,张阳略带兴奋地嘀咕。我和卓云也精神一振,向前方看过去。
一辆吉普车停在远处的小山坡前。是青总的车,他有四辆车,这部吉普是他的最爱,据说他经常开着吉普到野外狩猎,偶尔也带回几只野鸭、山兔之类的美味。
我们停车走向青总,没有寒暄和多余的问候,青总果断而威肃地说:“把车灯关了”。
在漫天碎银的星光映衬下,四颗头颅聚在了一起,准备密谈。
泛舟西湖、霍而特山、前妻的文胸、省厅情报室……我的脑海里高频闪现出许多影象碎片,我的心开始加速跳动。
“没外人,开门见山”,青总声音很低,左右环顾,“这里发现一座古墓”。
黑暗中,我的眼睛突然瞪大,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带你们看看”,青总转身,随手打开了一盏昏黄暗淡的手提电筒。我们三个蹑手蹑脚跟在他后面。
霍而特山南缘的这个小山坡,牧草丰饶,一条小河流经山脚。
我们向上走了没多远,青总站定,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就在这儿”。
顺着电筒光线望过去,在荒草深处,一个直径80厘米左右的黑吁吁的洞穴暴露在眼前。
“被盗过了,高手干的”,青总声音低沉,蹲下身来摸了一下洞口,“边缘光滑,土还很潮湿”,拍拍手上的泥土,“两天之内的事”。
我们也蹲下来,透过昏淡光线努力向洞穴里面观看,几米深以后就拐弯了,看来很深。
“你怎么看?”,青总忽然扭头看着我,莽原星空下的目光更加深邃而神秘莫测。
“我?我对挖洞不在行”,我敷衍着,“我搞历史的,对蒙东的游牧史有点了解,别的还真力不从心”。
“又不是让你挖洞,你紧张什么呀?”卓云轻声嗔怪。我知道,她是怕青总对我有想法。
“对对对”,张阳喷薄口臭的大嘴凑过来,“洞早就让人家挖了”,喘一口臭气,张阳继续表态:“你的本事我们早就了解过了,不然谁一年花20万请你来喝茶啊?!”“你可别辜负了青总对你的期望!”
一轮残月悬在天边,三双犀利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就像是一群饿狼面对一只肥美的羔羊。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五)撑着电筒,衔把短匕,我独自向盗洞深处爬过去。
世界上什么最令人恐惧?依我看,不是战争、不是贫困、不是宗教也不是黑灾白灾,最让人心悸恐惧的就是对未来的不可知。
我现在就处于这个环境中,既不知道蒙东之行究竟胜算几何,也不知道眼前墓道的前方会突然出现什么。
冰冷的匍行大概持续了20来米,一个较为宽展的方型墓室在洞穴前方出现。墓室高约2米,长宽估计各有4米多,墓壁是由这里常见的锰铁岩石砌成,墓室中部立着4根粗大的方型石柱,上面横卧石梁,密集的石条整齐的架空在墓室的边缘与石梁上,形成一个相对宽敞的墓厅。与中原和南方常见的封土墓不同,蒙东地区自东汉以来几百年间的墓葬都遵循不留明坟的仪轨,厚生轻葬。所以能够进入这样阔绰的蒙东墓室,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电筒扫视下,一具宽厚的石棺静停在安天石上面,石棺的天板推置在旁边,天板上雕刻着繁叶团花图案,工笔细腻、高贵大气。我屏住呼吸,硬着头皮向棺椁里看,匪夷所思——石棺竟然是空的!我把手电筒举高,环视四围,只有零星的一点碎陶与瓦当,整个墓室空空荡荡。
有点蹊跷啊,我反复掂量视探着手里的一片残瓯,渐渐陷入沉思。根据墓室规模、结构和式样以及团花石棺,我能初步断定这个墓室应该是匈奴、鲜卑时期的贵族墓。但是墓室是空的,即使是再贪婪的盗墓者也往往不会“扫骨”,只会把高值陪葬品带走。难道是因为厚生轻葬的习俗与喇嘛教仪轨而设置的衣冠冢?不可能!衣冠冢不会特置如此奢豪的墓室。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背后却渐闻悉娑的细响,我头皮“倏”地麻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浮现在我的额头。
我没有回头,出于本能。
内蒙古大学蒙古学研究院或者学校图书馆里的某部资料里,曾经警示我们:在春夏之交的月夜草原独行,如果似乎有人在你的肩头轻拍,请你务必不要回头而是要立刻蹲下饲机反击。因为在你回头的刹那,一匹饥饿的白眼苍狼会用它那200公斤啮合力的锐齿,瞬间把你的咽喉嚼碎!
我不想因为回头一望而被一具秃骨骷髅碎颈。
但是,一种柔滑的腻凉却传触到我发抖的左掌!
不待我反击,一缕香风在我耳边徐徐吹响:
“有什么发现吗?”
竖立的头发开始软化,我的脾气却立刻爆发。
“你TMD就不能不装鬼吗!”
我甩开被卓云微握的左手,扭头斥骂,恨不得立刻咬住她的嫩滑的脖颈。
“你发什么火呀?”卓云的眸子在淡黄光线下晶闪,委屈中带着不满,“还不是怕你有危险呀!”
“你当我愿意爬过来呀?”
“除了我,外面谁管你死活啊!”
“唉~”我长长叹了口气。
她说的对,我知道外面那两个人真正关心的是什么。
他们一定是想借此二手墓室来考验我对蒙东鲜卑墓葬的研究程度,同时希望我能够摸索出一点有关鲜卑王墓地迅息的蛛丝马迹。
可惜,除了被我展示或炫耀扎实的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学术功底以外,他们这次的希冀注定是要大失所望了。
在回去的路上,出于对空气质量的追求,我和卓云都坐在了青总的吉普车里。
看着正负驾驶座上的沉默情侣,我半倒在后排座位上昏昏欲睡,思绪迷离。
卓云对我的态度与空荡的墓室一样让我着迷。
体力消耗太大了,不是因为墓道爬行,而是因为过度的惊吓。我在颠簸的吉普车里慢慢地进入梦乡。
第四章 牛刀小试 深度潜伏背后的情感挣扎
(一)“诸民族的神鬼都是在恐惧的胎中孕育而成,在忧愁的工场里塑造着他们信奉的幽灵”,这是18世纪法国“战斗的无神论者”——保尔·亨利·霍而巴赫的撼世名言。这位迎娶表姐女儿并通过继承舅舅男爵封号而济身贵族的传奇哲人坚定地认为:无知的认识论、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共同导致了大自然对人类的折磨与虐待成为神鬼传说幻想的客观基础。
真理往往不会得到最广泛的认同。
我猜想:蒙东集团的核心圈成员一定没有拜读过寿建纲教授编著的《西方哲学史简编》,除了我。
这说明两点:一方面,集团决策者认可神鬼存在论,于是产生了财富聚集与宗教皈依的心灵矛盾,迫切需要在理论上寻找困境的解脱;另一方面,由于我同时具备探寻鲜卑墓葬与调和宗资矛盾的能力,因此得以晋升集团核心圈,职务与利益结合的真正核心圈。
经过近2年的共事与考验,尤其在夜探废墓以后,我开始得到了青格勒图总裁的信任与赏识。
(二)2005年的整个夏秋,我一直在跟着青总穿行蒙东牧场,收购牛皮、牛肉以及部分鲜活牛羊。
蒙古牧区的变化早已非我这个江浙教师所能想象。
排排整齐的红砖瓦房,檐高窗明;棵棵挺拔的绿墨杨树,枝繁叶茂。高大的院墙外是低矮的篱笆菜园,红番茄绿尖椒,压枝的青沙果让人看着就垂涎。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由圆顶的蒙古包、徐缓的勒勒车、飘香的奶茶还有摇着尾巴的大黑狗所建构的蒙古游牧图啊。
市场经济的触角已经渗透到塞外草原的每一片莽滩、每一座林坡以及每一位牧民的心里了。
想要在揣度牛羊肥瘠或评议皮张价格的时候弄虚作假玩滑头,现在看来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蒙古人很实在,并不斤斤计较,厚道中透露出一种诚信的大智慧。在牛羊称重、皮张码尺时,他们未必在场监督,甚或交货收钞时,他们也并不细数纸币,仅仅是粗略捏一下厚度就收纳皮囊,天生的开豁与通达。不过如果你曾居心使诈,对不起,在你下次造访这片草原的时候,你将面对家家紧闭的牧门和有问无答的交流。在你懊悔失望而回的背影后面,是蒙古人微微的摇头与叹息。
青总深谙此道。
集团2个厂区和4个事业部蒸蒸日上,不差钱。
何况集团的真正收入来源就不在注册表里的主营业务中。
我们游走在蒙东草原的主要牧区,请随行的货运公司装运交易后的各类物资,及时输送到工厂,而我们则不急于转场或回城,而是与憨厚的牧民漫无边际地聊侃和大快朵颐。
酒酣耳热、推杯行拳之际,青总常常似乎不经意地问及有关“陷羊坑”的迅息。“陷羊坑”是当地牧民对盗墓者遗留的众多墓顶垂直盗洞的统一形象称谓,据说曾经有只小山羊掉进一个“陷羊坑”许久,竟然从山后的草丛中跑了出来,让牧民陷入失而复得的喜悦。
盗墓者遗留的墓室不存在遭遇高价值陪葬品的正态分布大几率。但是对已知的鲜卑墓室进行地理位置分布统计,则将对我们进行的传说中的鲜卑王墓的定位工作大有裨益。
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名光荣的地质勘探工作者。
(三)蒙东的深秋,清冷、孤寂并略带伤感。
集团宿舍区就在总部大楼的第4层,我坐在房间呆望窗外。
朔风逆袭,沙飞草扬。对面住宅楼外晾晒的各色衣物缤纷招展,悬空欲飞;高大的蒙古叶杨在劲风吹袭下腰弯枝颤、枯叶飞扬。
街上路人,行色匆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初起的沙暴笼罩下的城镇,熙熙攘攘不为利来利往,而是化为行色匆匆,最终寥寥。
漫天的黄雾,腥味的地气,寂寥的街道和闲逸的周末让人压抑、烦躁与百无聊赖。
我锁好房门,经廊道右转,向青总休息室踱去。青总的私宅买在通辽市、沈阳和大连,在蒙东小镇,他也我一样,住在集团单身宿舍。我知道他今天没出去,吉普车就停在楼下的专用车位。
昏暗的走廊静悄悄,弥漫着一种体液混合的浊骚味。
周六的下午单身职工都回乡下探家休假或去镇上相亲饮酒了,早回的也要到明天中午。我正好利用这难得的清静闲暇找青总聊聊,打探一些口风。他曾约过我几次,都是时间不凑巧。
我盘算着谈话切入点,缓步走到青总寝室门口,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清香刺激了我的鼻窦,我禀然间骤停了欲击房门的指节。
寂静昏暗的廊间门内,传来轻微的快节奏席梦丝吱响和女人媚蚀压抑的呻吟。
荷尔蒙、肾上腺、骤飑的心率,我的生物本能被瞬间击活。
踉跄而匆忙的逃离,难以即平的喘息,在自己的房间,我反锁房门,仰面跌躺在同样柔软的席梦丝大床上,暧昧的音频逐渐转换成清晰的画面。
坚挺圆润的弹韧、曼妙丰腴的曲线、盈盈一握的紧致和带露绽放的花瓣,这些曾数度出现在我梦境的极端暧惑,现在正真实地在不远处的卧室被蒙古男人的健硕肌肉和狂野粗暴所摧残与蹂躏。
真实与梦幻的情境交织裹胁着我的思绪与灵魂,一只颤抖的手自起伏的胸腔向下游走,穿过皮带与底裤的边缘,触摸到了一片腻湿的黏滑和一段粗大的勃硬,在脑海里卓云媚蚀压抑的呻吟声中,我的手骤然握紧。
浴室莲蓬冲出的是近似冷水,我要依靠温差的力量让自己回到现实与理性。
我曾经是一个丈夫,并依然肩负着一个六岁女孩父亲的责任。我为了寻找内心理想而来,也是为了解脱一段温吞婚姻的羁绊。
不再是轻易冲动的年龄了,我清醒自己的双重身份。当初在学校为了避免张阳及其背后集团的喋喋纠缠,我选择了报警。在省厅情报室,我在对方多次的宣讲与分析、利诱和许诺的别样纠缠中,过于轻易的答应了正义方的请求,从而凭借个人的力量,木然的把自己放逐到塞外草原、蒙古异境,成为了一个在梦境中都不曾言触的真实潜伏。
我有自己的想法,来到蒙东,我时常在静夜如此安慰自己:人生在世,白驹过隙。总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这样在离开世界的时候方不致懊悔。我喜欢历史,尤其酷爱鲜卑游牧史。巴音诺敏这个颇具个性的鲜卑王牢牢掌控了我的学术兴趣与个人嗜好,而当我温吞亲情般的爱恋遭遇他那凄美专贞的爱情传说的时候,正好可以利用省厅的官潜与暗助,在线报铲除黑恶势力的同时,实现自己对学术事业的时空践行和对完美爱情的终极追寻。
腰上围着浴巾,我懒散的靠着沙发吸烟。
电视机开着,杭州经济台里的“老娘舅”正在古道衷肠地化解本不是矛盾的纠纷。我右手夹烟,左手无意识地叠翻遥控器。在清白烟雾与吴侬软语中,卓云的娇喘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唉~”,我仰头瘫向沙发靠背,长嘘一口烟气。
真的很为卓云不值。
(四)许多人非常重视留给他人的第一印象,根本原因不在于先入为主惯性思维的存在,而是因为我们或他们一般没有机会、时间和精力去深入观察、细致考量对方。
这个道理是我在对张阳的逐步认识与了解的过程中得出的。
张阳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虚情、怕事和在领导面前的唯诺。不过我们最近的一次外出让我对他有了另一种认识。
西杉刀苏木(“苏木”即乡)在扩建小尾寒羊集中药浴池。计划建设的新药浴池长170米,宽40米,可以同时容纳一千只小尾寒羊缓慢通过融浸药液的池水来消灭毛下皮层寄生虫。
阳光曝晒的下午,一台小型挖掘机参与施工,十几个泥瓦匠准备在即将挖好的方坑里码砖砌墙,铺设防渗层。
鬼使神差般,挖掘机意外掀起一片粗厚的青石板,于是围观的匠人们便清晰地看见了棺椁内金网缚罩的遗骨和品数琳琅的陪葬品。
一哄而上、一抢而空、一片狼籍。
我们是第二天傍晚才得到消息的。青总雷霆震怒,好象他才是这片土地上的文博馆长亦或山神,非经他同意,任何人不得带走哪怕一块泥土。
张阳和我带领皮革加工二部的30多位青壮员工,分乘1大2小3部厂车在黄昏时分风尘仆仆赶赴西杉刀苏木。
农牧民也是懂法的。假如我们拿不出他们要求出示的一切证件或文书,他们不但不会把昨天分抢的文物白白交给我们,还有可能诉诸武力。我亲见族长身后几个莽汉手里紧握的镰刀寒光闪烁。
张阳凑近我的耳朵,“云飞,你看该咋办?”
我知道他早已成竹在胸,多此一问纯属集中制下的民主需要。
“你是领队,你看着办,我听你的”,我轻描淡写地把皮球踢了回去。
在大学里,我一度喜爱踢足球,始终是后卫,虽然没有像前锋那样陷阵,但是我沉醉于把球传给哪个队员的那种自由选择的惬意。
社会就是球场。
利益攸关方的争斗犹如双方队员的拼抢。青总是我方的出资人兼教练,张阳是前锋,我是后卫,而卓云则是啦啦队长,不实际出力却深得教练宠信。
“把羊群给放喽!”
张阳阴霾而果断的命令他的随从。10几个人立刻冲到羊圈,刀劈脚踹,把羊圈栅门毁倒,两只“二踢脚”在羊群中炸响,几百只准备安静过夜的小尾寒羊在惊惧中冲出栅栏四散逃窜。
看来张阳早有准备。
他已经预测出分抢不义之财的族群是既不敢报警又不敢擅自与几倍于己的力量率先开战的。只要不伤及族众,他们不太可能对我们下手,镰刀无非是自保的工具罢了。
张阳的判断是对的。
因为我们没有伤人,他们自然不敢有什么大的举动。但是夜色将近,分散逃远的绵羊如果不能及时圈回,那么一夜过后,后山的狼族会夺走百十条羊命。这个损失源于人祸,但是最后只能归于天灾。
族长看着漫山夺命而逃的家羊,态度明显软化。
“东西你们可以拿走,不过是我们先发现的,还给了挖掘机司机不少钱才带回来的”,族长看着身边的几位本族青年,又环顾四周包围他们的数十位皮革工人,“你们得给补偿”,抖一下手里的羊叉,加重语气,族长斩钉截铁“不然就是拼了也不白给你们!”
张阳对我微微一笑,回过头对族长说:
“我们也不想白占你们那点小便宜”,前走几步,张阳递给族长一只“苁蓉”香烟,自己也点燃一只,悠然吐雾,“无非是不想让你们坏了蒙东出土物件的规矩”。
据说蒙东地区民间践行一条潜规则:所有非官方挖掘出土的文物,都必须经过蒙东集团的优先选择性“收购”。不按照潜规则行事的人无一例外地受到了神秘帮派的暗袭或文博官方的追捕。传闻几年前一个广东文物贩子就因为在蒙东地区私自高价收购民间文物,最后自己被躺在一个偏远山区的遗弃墓室中霉变腐烂。这个案子很可能还没破。
“那你们给多少钱?”族长仗胆询问。
“先看看货”,张阳狠吸两口烟,扔掉的烟蒂在他的皮鞋下面碾蹂、扭曲、破碎。
大气润滑的描金瓷瓶、玉柄镶银的玲珑安枕(型似如意)、银钉胡杨木的马鞍以及网络遗骸的金线等,林总一堆,赏心悦目。
除了一些残缺瓶瓯和锈蚀铁器,我们带走了剩余的一切物件。
“我们没带什么现钱”,张阳拍拍正在心痛的族长肩膊,“冬天杀羊的时候联系我们,皮肉都收,给你们最高价”。
看着族长不舍的表情和族人愤懑的冲动,张阳面无表情,把两包“苁蓉”塞进族长衣袋,“文物也不是你们养大的,不值得心疼”。
我们转身登车,张阳回头向发呆的族长留言:“还不快去圈羊?”“冬天的时候不会亏待你们的!”
我知道张阳的承诺有效期不会超过这个将逝的秋季。
坐在回程的车里,张阳在我身边反复把玩那件安枕,嘴里喃喃:“真是好东西”,他举着这个玉件,指着玉雕与银纹,“元代的官款”。
我彻底厌恶这个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仗势欺人的无赖了,与他那肮脏腐烂的良心相比,他的口臭似乎不值一提。
我一定要向省厅提供张阳作恶的线索与证据,在没有打探和掌握到青总犯罪的实质性证据之前,张阳就是蒙东黑社会集团的首恶!
(五)2006年1月,狗年春节临近。
牵羊屠牛,购果买蔬,腊月的小镇市场明显比往日繁荣。集市蜿蜒商品城南面四五百米,在这里购买年货的城乡农牧民比在圈楼商品城里的熙攘人群多出几倍。摊货价格便宜且品种丰富,涵盖他们所需的几乎一切传统年货和近几年兴起的新潮物项。
集市两侧通道中间的铁架上悬挂着许多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羊胴和片片半扇排列的猪肉,任由挑剔的妇女们伸出油指捏看。通道边沿的地面铺着几条破旧的线毯,上面堆积着小山般的黑色冻梨,这是东北地区特有的冬季水果,吃的时候要先把冻透的硬梆梆的黑梨放进大盆冷水中浸泡一两小时,然后把冻梨外围紧裹的一层水冰捏碎,这时候的冻梨已经非常糯软了,轻启朱唇试咬一小口,在口齿生津的同时,一种别样的汁甜融化到你的口腔并馥郁到吃撑寒抖为止。
从2003年11月来到蒙东,我已经在这个异族边镇孤独地度过了2个春节。虽然孤独,我也已经渐适了冰天雪地的迎春纳福,并开始独享江南文化底蕴与蒙古风情的时空交融与碰撞产生的独异魅力。
但是,我终究是怀念杭州了,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亲人团聚的时间节点,愈发思念我的可爱女儿和亲人朋友。
我决定请假回杭州过年。
青总体谅而爽快地准了我的年假,并延长了往返17天的预假到一个月。小波浪暗紫长发的卓云在他身旁轻蔑的撇嘴,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其他什么,但是却执意亲自开车送我去通辽。
大小包裹放进SUV后备箱及后排座位,我和卓云在青总、张阳和几位部门经理的目送下,欢快轻松地驶离小镇,向通辽市的科区进发,我预定了今晚回杭州的火车票。
SUV保持一贯嚣张的行进风格,车载光盘播放着悠扬的无伴奏草原长调,但是她和我一路无语。
我原本以为她送我有依依惜别的成分,没想到她似乎看穿我的心思,在路边小店片刻休息之后的再度起程不久,她把控方向盘,转头看了我一眼。
“你没误会我吧?”,卓云轻声而略带冷淡的话语,“你坐的是顺风车,青总委托我去通辽买年货,他今年在镇里过年”。
我默默看着她嘴角飞扬含笑,用更加冷淡的口吻回复:“谢谢啊,回来给你带椒盐味的临安山核桃”。
车子开进车站停车场,我们从车站茶座候车室优先上了车。
只要肯花钱,多严格的制度都会网开一面。严肃的春运并不妨碍火车站为有钱有闲的旅客提供雅致舒适的候车环境,假如肯再加10元钱,工作人员还可以把你从茶座路经特殊通道比正常检票提前十数分钟直送列车门口。
在空荡的卧铺车厢,我把行李包裹安顿在16号小厢,我将在这里度过34个小时的漫长时光。
“你回去吧”,我边整理下铺的被褥边劝卓云,“过一会大部队来了就不方便出去了,蛮挤的”。
卓云用沉默回答我的好意。
似乎不对,我回头一望。
两滴晶莹的泪珠自卓云的柔嫩面颊滑落,悄无声息。
“怎么了?”我愕然。
“没什么”,卓云轻轻摇头,修长的手指拭去了眼泪,楚楚动人而招致爱怜。
“知道你对我有误会”,卓云偶扑长捷盯着我的眼眸,“事出有因,我不是你自认的坏女人”。
“怎么了啊?我没说什么啊?”,我一脸无辜:“是你误会我了吧?”
“是么?”,卓云恢复冷酷表情,闷哼了一声,“那么祝你一路顺风吧”。
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卓云转身离去,让我来不及说再见。她就是这个样子,认识她两年多了,一点没变。
拥挤的客流猛然从进站口涌出,分流成散乱无章的队伍,奔向列车的各个车门。
经济快速发展三十年了,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体面地保持尊严地乘车?我坐在车窗前,凝望窗外踉搡的人群,忽然有些伤感。
「 支持乌有之乡!」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乌有之乡网刊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