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悲剧
呼哟嘿
据说《欧叶妮葛朗台》只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痴情女和负心汉的故事，小说的伟大成就仅在于活灵活现地给出了一个“资产阶级上升期”的典型的“守财奴”形象：巴尔扎克对他的描写即便说不超过，也至少是不逊于之前的阿巴公的。而我们可怜的欧叶妮小姐，除了在书中遭受夏尔的背叛，更在书本之外遭到误解：“青年主人公并不是作品的第一主角”。
许多人完全忽视了这一点：如果巴尔扎克只是要塑造一个守财奴形象，为什么偏偏要用欧叶妮葛朗台——老葛朗台的女儿——来命名自己的作品呢？为什么不干脆取名叫《老葛朗台》？
让我们来看看巴尔扎克本人对自己作品的理解：没有毒药，没有尖刀，没有流血的平凡悲剧。这部作品就是一出悲剧，悲剧的主人公是欧叶妮！老葛朗台没有悲剧，对于这样一个资产动物，悲剧不属于他。他的一生是喜剧。巴尔扎克给老葛朗台只是一副讽刺画，就像果戈理给他笔下的人物那样。悲剧属于欧叶妮，欧叶妮而不是老葛朗台才是这部作品的核心和成就所在。
什么是平凡的悲剧？我本人的提法是日常悲剧。平凡抑或日常，表示的是这类悲剧的普遍性、重复性。它在重复发生，就在我们身边悄无声息的开演、落幕。它太日常了，人们也就不以为意了，从而也就出现了文章开头提到过的那种理解方式。
“德蓬封先生走了。欧叶妮倒在扶手椅里泪如雨下。一切都结束了”。这两句话就是整部悲剧的顶峰。作品依它们而划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可以统统看成是为达到顶峰所做的准备，它的篇幅达到了整部作品的97%。守财奴老葛朗台贪婪、无耻的一生，欧叶妮初恋情人夏尔的到来、离去及背叛，欧叶妮母亲的去世，都发生在小说的第一部分。欧叶妮的纯情、善良在这一部分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老葛朗台的贪婪，其实是我们伴随着欧叶妮内心的觉醒而逐渐认识到的。对夏尔的恋情唤醒了欧叶妮的心和眼，她这才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坚吝和缺乏人情。也正是从这里开始，欧叶妮逐渐区别于她的母亲而勇敢地面对自己父亲。她开始有勇气对抗父亲，她获得了自己的认识和观点。质言之，通过爱，欧叶妮使自己成人。读者也正是在伴随着欧叶妮成长的过程中，在领略她高尚淳朴的感情的同时，深化着对老葛朗台的本质的认识。当欧叶妮为了情人的梳妆盒同父亲以命相搏，对欧叶妮情感的表现，对老葛朗台心性的刻画，借助这场对立而达到顶点。至于后来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抓镀金十字架的细节，只能说是一个有趣的小点缀而已。
欧叶妮因爱成长，为爱受苦。第一次的爱情变成她郁郁寡欢的根源。她把自己的心全部交给了夏尔，但夏尔背叛了她！她曾为之几乎送了命的梳妆盒，夏尔满不在乎地要求她交驿站邮寄。夏尔为了贵族的名号，为了自己的野心和虚荣，决定牺牲和欧叶妮的初恋。爱情的船沉了，在希望的大海上没有留下一根绳索，一块木板。
德蓬封先生走了，带着欧叶妮的150万法郎去为野心家赎清帐务。这是欧叶妮最后的礼物。
欧叶妮倒在扶手椅里泪如雨下。一切都结束了。她为之耗尽心力的东西不在了，支撑她生活的爱情幻灭了。这个可怜的姑娘。这一晚必定是她一生中最最黑暗的一个夜晚。她泪如雨下。这一刻没有任何人、任何话语能给予她安慰，上帝也无法在此刻抱慰这个如此伤心的姑娘。三十年来，她没有尝过一点点人生的乐趣。她的凄凉残淡的童年是在一个得不到理解、受尽屈辱、永远痛苦的母亲身边度过的。她给欧叶妮留下了些许内疚和永远的遗憾。唯一的一次爱情又使她尝尽痛苦。那一晚过去之后，欧叶妮已经死了，那颗只为温馨的感情而跳动的心永远失去了活力。
随后的故事，只是一个死人的故事了。
2008-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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