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吃饭的时间,借用溆浦的一句俗话,我的快餐店就像“蛤蟆棚(围观的意思)井”的井了,店里的坐椅坐满了,过道上站满了,陆婧在店门口炒菜的菜样品摊前围满了,这个名叫自力巷的巷口还在源源而来。
我们炒菜的标准,是一荤一素4块钱一个人,这些食客是从农村来长沙卖苦力的农民工,一个人吃一顿饭,差不多要吃六七两米饭,4块钱一个人,在省城要炒两个菜,外带一份汤,在溆浦或在怀化差不多都吃不到,一个月下来,收入不及民工打工挣的钱,不做不行,做了也不行。
西长街是长沙的贫民区,自力巷是贫民区最穷的一个地方。我的店子三米之外的对面是个浏阳蒸菜馆,浏阳蒸菜馆收费标准是,一荤一素4块钱一个人。一荤的荤,是有专人送来的臭哄哄的冷冻猪皮、臭骨头等等,在洗刷与烧毛过程中,我们闻到恶心的要呕吐,戴口罩都遮挡不了臭味,自力巷臭气熏天!
食客们图便宜,吃的是津津有味!我们现炒的就被拖的赚不到什么钱,赚不到什么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平江起义的那个平江县有四五百人在西长街,这批平江佬老老实实打工的少,打流的占绝大多数,什么叫打流?就是不打工,不做个体户,专门敲诈勒索,专事偷抢拐扒,吸毒贩毒,逼良为娼放鸽子,碰瓷,收保护费,等等不一而足五花八门极尽毒邪之能事。
我开张的当天,就有5批人,每一批人七八个,年龄在十七八至二十七八岁,他们点了菜还点酒,酒足饭饱之后,站起身就走,我是火爆脾气,自以为是湘西人,全世界都知道,湘西是匪窝,湘西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强不怕,毒不怕,前面多次提到过不信羊上树,就是胆大不怕死。我冲上去抓住他们要钱,也碰到怕事的,给我一张100元,假的,我就要他换真的,他们不给,我们就扭打起来,浏阳蒸菜馆的老板和附近开水果店的开超市的老板上前帮我解劝,一边给打流的陪好话,一边暗示我不要再争了,争下去惹恼他们,后果很严重。
听话听音,我是来求财的,不是来求祸的,有家保家,有人保人,弱不死的人,面对这些流氓无产者,我只有听劝。
我后来不进酒了,要亏也亏的少一点。
西长街与自力巷天天发生打群架的事件,死人也很常见,听说,全国通缉犯都潜伏在这里,这西长街旅社是极便宜的,一个晚上有两三块的,有三五块的,我去送饭,我的个天,一间房子几十人睡!出租屋里边的房客更是稠密,房间里人挤人,走廊上人挤人,西长街和怀化三角坪一个性质:烂!很烂!烂透了!
一个河南省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是个拜菩萨的,他是个光头,天天推着一个一米六七高的大菩萨,大菩萨固定在四个轮子的自制的木板架子车上,敬着一米多亩拳头粗的3柱大香,香烟缭绕,大音箱反反复复播放南无阿弥陀佛佛歌。光头跪在地上,一步一步沿街乞讨,晚上回西长街出租屋住,平江县打流的其中一个长毛,跟定河南光头的,天天晚饭在我店子吃。平江长毛对外称是河南光头关门弟子,其实是敲诈河南光头,河南光头每天要交给平江长毛200块钱,吃饭、抽烟、住宿和零花钱还不在200块钱保护费之内。
有一次河南光头讨钱回来晚了,平江长毛在西长街等的过了吃晚饭时间,叫我直接把饭送到河南光头出租屋里,我进门看见河南光头跪在出租屋的地上,地上放着一堆玻璃碴,河南光头双膝跪在玻璃碴子上,血染红了玻璃碴,河南光头低着头,流着泪,身体在颤抖,分明有支撑不下去的样子,跪着在长沙大街上讨了一天的钱一整天,回来再跪玻璃碴,便是金刚罗汉也经受不了的。
平江长毛笑眯眯地喊河南光头起来吃饭,说钱讨少了,没有关系,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记住明天早一点回来,你回来晚了,去找黄老板炒菜,黄老板也要休息。
平江长毛温柔地扶起河南光头吃饭,河南光头抖抖颤颤起身坐在菩萨下边的小四方塑料椅子上,流着泪把盒饭朝菩萨敬了一下,就顾自吃了。平江长毛从河南光头盒饭里挟去荤菜,说师傅是佛家弟子,不能吃荤。河南光头便挟了陆婧炒的清炒土豆丝把饭三扒两咽吃了。给了我8块钱,我收起盒饭垃圾要走,平江长毛一把拉住我,问我,你看见什么了?
我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平江长毛笑呵呵地给我竖大拇指,说,黄老板是老江湖,走吧!再回去晚了,你堂客要罚你跪搓衣板。哈哈哈哈哈。
3天后,河南光头自己上吊死了。
平江长毛来到我店子里问我,黄老板,你知道我师傅是怎么死的吗?
我说,警察说,河南光头自己上吊死了。
平江长毛说,哦,我以为是谁逼死我师傅的呢,我在调查。
我说,警察早调查过了,你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平江长毛说,也是,哈,黄老板,我欠你的210块钱,我会还的,你记住吧。
我说,你不说,我倒都忘了呢。
一放暑假,二哥就把新新从怀化铁路第一小学接到我店子里来了。新新来到店门口,躲在他二伯身子后边,露出个小脸打探我们,我一见儿子,心里在流泪,脸上露着微笑,上前去拉儿子的小手,儿子躲着我,二哥责备新新,你见了你老爸还害怕了?真是个乡巴佬!你又不是在乡里长大的,怎么这么不出众?
我拉儿子进店,切了一大桌子新疆沙田西瓜请儿子吃。
新新顺利进了中南大学附属实验中学。早上6点钟乘公交车去河西中南大学,晚上爬到饭店小阁楼复习功课之后睡觉。
我爹来电话了,说他生病了,我说,生病了马上去看医生呀。
我爹说,三伢,去看医生没有钱怎么看?
我说,怎么会没有钱?没有钱,我想办法,我马上给大哥和二哥打电话,看医生是第一件大事!
我分别给大哥和二哥打电话,大哥和二哥表示,马上送爹去看病,我表示无论花多少钱,接三户平摊。
我妈缺钱或有什么困难都不会对我们讲,她自己生病从来是不看医生的,现在有心脏病,大哥的女儿乐乐从广东买香港的进口贵药,我爹不一样,一有事先给我打电话,由我分头找大哥和二哥商量后共同解决。
我没想到,我妈会没有钱,凌晨三点钟时,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拔通了我妈的手机。
我说,从现在开始,我们5兄弟每一户每一个月出100块钱,作为给你们的赡养费,这一个月出100块钱是必须尽到的义务,多出的钱是尽的孝心。
我妈说,我不同意,我们老人家用不了这么多钱,还是老办法,那个有钱愿意给一点,我就拿着,不给,我不会问你们要,实在困难,我可以去讨钱,现在讨钱,一个月能讨到好几千块呢,我的事,不要你担心,你们在长沙不容易,你要保管好新新的学习和安全。四伢才刚结婚,五伢两口子又总是吵架,他们那里拿的出钱?
我说,现在再怎么困难,一个月也能挣几千块钱,你当年讨米把我们养大,现在我们不用讨米养你两老吧,这事由我来办。
二哥来电话说,爹在低庄医院看病,看情况不容乐观,五兄弟必须聚一聚。
我带了两千块钱第二天就回到低庄。
我爹变的太快了,让我感到意外。他是胃出了问题,一年没有见面,他一下子苍老了。原本高大墩实的身体,现在瘦弱了,说话也温和了。
我守在病室里,二哥也不去赌博而是专门来陪我,我爹、我妈、我、二哥在病室睡了一夜。我爹听了我要求5兄弟出赡养费的建议,完全支持,为了落实,我爹补充说,要把前3个月的赡养费先出了,这样才不是一句空话。
第二天,四伢也从怀化来了,我把这个事说了,他只淡淡地说,要给就给。
二哥坚定支持,大哥不反对。我把带来的两千块作为前3个月和本次看病的钱一次性当着大家的面给了我妈。
我妈收下了。
我妈叫四伢回张家坳看一看家里喂的狗和鸡,顺便带一些东西来医院。
次日中午,四伢两口子从张家坳回到了低庄,梅桃芳打着光脚板,披头散发,满脸泪痕,四伢说,梅桃芳不肯出100块赡养费,说她刚刚结婚,家里一无所有,这不是欺负她吗?要出100块赡养费,她就要离婚!昨天为了这个事,在张家坳打了一夜的架!
他俩在二哥香料店,我要回长沙,二哥要去怀化,一起去低庄火车站。二哥见他俩这个状况,没有说话,四伢说完了,见我们要走,马上叫来一辆小三轮车一起去低庄火车站。我当着梅桃芳的面,对四伢表态: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我心里想,你们不愿给赡养费,你们要离婚,要离婚尽早!
我还在怀化的时候,他俩吵架,梅桃芳要回娘家,在火车站,碰到著名作家、《苍山如海》作者向本贵老师,向老师劝了他们个把小时,我们黄家如此在乎梅桃芳,梅桃芳的尾巴就趟到天上了,动不动就要离婚。两口子在磨合期吵架,我们尽心尽力帮助他们,但是在原则问题上,你以离婚相要挟,也太愚蠢了!
回到长沙,我们继续经营快餐店。同行提出要求,市场上的菜价越来越贵,炒菜要涨价一块钱,浏阳蒸菜馆也涨一块。我们这一涨,吃饭的人一下子少了好多。
然而,丐帮来吃浏阳蒸菜并不是因为涨一块钱而砸饭碗而大闹浏阳蒸菜馆的。
丐帮七八个,领头的是个残疾人,残疾人坐在破车上,破车定在浏阳蒸菜馆门外苍子口,七八个乞丐围着残疾人吃饭,吃完饭丐帮领头的就把所有吃饭用的碗筷杯子砸的满巷道都是。
丐帮领头的坐在车上狂吼大叫,老子讨米一天可以讨到两三百多,你一个浏阳蒸菜馆一天能赚的比我多吗?你们开餐馆的比我乞丐还穷!真正的穷人不是我们乞丐,而是你们快餐店的老板,什么狗屁老板?我砸你们,你们要多少钱只答开口,老子就是有钱!老子一个晚上玩几个鸡婆,你们快餐店的老板有钱玩吗?哈哈哈哈哈哈,小的们,给我砸!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通噼哩叭啦的砸东西的声音。
看热闹的把街道的都给堵塞了。吵架声,嘲笑声,口哨声,砸碗里,汽车喇叭声,各种声音混杂一起,我们说话都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浏阳蒸菜馆房东老板来了,房东老板四兄弟,西长街当地一霸,老叫化不敢得罪浏阳蒸菜馆房东老板,把全是一毛钱一个硬币的两百块钱一塑料袋丢在浏阳蒸菜馆地上,呼啸一声,嘻嘻哈哈地卷尘而去!
待续201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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