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4月11号，破土主题沙龙《三个故事：现代国家与现代文化漫谈》在清华大学凯风人文社科图书馆凯风公益基金会会议室举行，本次沙龙邀请了清华大学的李彬教授，北京大学的吴靖教授，《南风窗》主笔李北方老师。应读者要求，破土将沙龙实录整理，分上下篇发表，本篇为吴靖老师和李北方老师就李彬老师发言的回应，欢迎继续关注与讨论。破土主张开放视野、多元视角，欢迎观点争鸣，投稿邮箱：groundbreaking@126.com。
(来源：CBN WEEK)
现代国家与现代文化漫谈（下）
吴靖：今天的文化为什么不接地气了？
今天李彬老师讲到了1949年以来，中国的工业、历史和文化曾经创造的辉煌，相比之下，也显出当下思想与文化的凄凉，或者说是令人无奈。
文化要接地气并不容易，政治的领导阶级在文化上也是精英，他们在大众中获得文化领导权的过程，正是一个接地气的过程。我们理解原来的那个所谓不接地气，一个是因为文化和政治精英主要来自于封建社会的这样一个等级化的文化体系;另外一个当然是因为20世纪初以来教育系统的西方化，西方的话语和文化是强势的，所以它和中国人民的表达，它思想的情感结构也是有隔离的。而我们的前辈，他们既是接受了非常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化的教育，又是非常西化，非常洋气的，在他们那个时代，他们那个语境里，既是中国古典文化的精英，又是洋气的这样一群人，能够发展出非常接地气的文化，能跟普通的工人农民对话，甚至调动人民的认同感或主体性。这让我们思考或反思在今天教育和文化更加平等、更加普及的情况下，我们当下的文化生产如此不接地气，到底出了什么样的问题。
我们今天的文化为什么不接地气了?我觉得第一个原因可能和媒介技术的变迁有一定的关系，就是媒介从比较直接的手工化的，或者是面对面的传播方式，比如话剧、音乐、文字、绘画、墙报或者版画等，转向电子化、数字化，媒介技术越来越复杂，技术壁垒也就越来越高，所以它可能更容易局限在一小部分专业人士和精英群体里面，他们内部循环成为一套话语体系，和大众有机的联系就会越来越弱化。当然，技术永远是被人所调动的，所以更重要的可能是后面的，是人的主体性出了问题。
第二，在文化也好，艺术也好，还有精英的传播领域，近些年来很重要的一个趋势就是专业化，包括社会科学，就是一个逐步专业化和学院化的过程，评价这个过程是很复杂的，总的来说，它有它的益处，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比较复杂的现代社会分工是必要的，有一些文化生产和艺术生产的专业化和学院派的建构也是有必要的。但另外一面，文化艺术和普通民众的生活脱节，比如在艺术领域，欣赏的是为艺术而艺术;在新闻和传播领域，也是经常讨论职业伦理、专业伦理，和一套内在成立的写作技巧和编辑或者技术层面的东西，而不是和社会、和历史、和民众具体的生活场景有怎样的相关性。我们的文字、音乐，包括社会科学的研究，怎样能够进入到民众的生活场景之中，又抽象出来?我们更多的是强调专业层面的东西，比如社会科学领域的理论、研究方法训练等。对历史、不同空间、不同语境中的民众的具体生活、情感结构等的了解，反而是脱离的，这样就导致了自成一体的状态。本来我们的生活环境就和战争年代不一样，它不可能有那么一个大的历史洪流，让知识分子、艺术家能够和普通民众更多的有交集，能够相互体谅对方的这种生活方式和语境。而我们又用一套专业化的训练，使得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普通民众离得更远了。
第三，是市场化，是媒体和艺术，乃至整个文化生产的全面资本化和市场化的趋势。表面上说，资本和市场会追逐最大的大众化的品味，那么它为什么是不接地气的呢?因为他把大众当做不是一个个有主体性的个体，而是一些面目模糊的数字。而且市场化真正的成功其实不在于他挖掘到了人民心中的所想，或者情感，而是在于他有一个垄断性的渠道，把一些格式化的、重复的、类型化的东西强加给大众，实际上是洗脑，并为此创造了一个特别有利的环境，因为没有另类文化的存在。真正有效的宣传，是要进入到生活，和民众实际上是一个主体间性的关系，是沟通的关系。但市场首先是一种垄断，它不接受多样性，它甚至都不接受任何对其垄断的质疑。
如何应对？
关于媒介技术，我觉得需要去追寻多样性的媒介，在电子化媒体和数字化媒体的时代，我们还是需要看到模拟时代的媒体的重要性，比如文字、音乐，除了沉浸于虚拟化的沟通以外，实际还要面对面的交谈、沟通，还有传统的艺术，比如舞台的艺术、演唱会等，这是作为人必须的和基本的传播方式。第二，怎么克服专业化，我觉得可以向好莱坞学习，一方面好莱坞具有很强大的洗脑功能，但另一方面他把艺术和接地气有机结合，比如奥斯卡奖、学院奖等设置，既符合了某些特定的专业要求和标准，专业主义的标准，同时也一直没有脱离整个社会主流的意识形态和文化诉求。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他也还包容了很多批判性的、挑战性的东西，他把这些批判性的和挑战性的东西给能够收编为他自己的文化领导权的一部分，这是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尤其是在技术策略层面。第三，市场化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可以向英国学习，在英国广播、电视出现的早期，英国文化精英就经过了非常严肃的讨论，和美国人得出了不一样的结论，即电视是不能私有化的，电视、广播等要做成公共频道，1920年代英国就成立了BBC。其实英国人很多的做法和中国共产党的传统做法很相似，比如他们强调社区的、社会的公共文化的建设，而不是依靠职业化的媒体，中国强调群众文化，比如农民戏剧、民间艺术家、工农兵通讯员等。而当代中国，文化资源，或者公共文化支出非常少，对社区文化和公共文化的组织也是很缺少的。国家对于文化生产引导与扶持的精力与资源都在向强势的市场化媒体倾斜。
最后也是开个脑洞吧，现在如果我们想接地气的话，还是要想想我们现在面对的群体，其实和革命时代是有一些变化的，在战争和革命的情况下，阶级划分较为清晰，可以划分暂时的朋友和彻底的敌人，就是买办是敌人，但是民族资产阶级是可以争取的，当然最主要面向的民众是工人和农民。可是今天我们的社会在政治经济结构确实产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中产阶级和小资的兴起并日益占据重要的文化地位，出现了这样一个群体，一定会出现和它相对应的文化生产和价值表达。那么，我们面对这种文化要采取什么样的态度，简单地说它是腐朽的、错误的，然后采取一个比较强硬的态度，到底有没有效果?或者说有什么样的效果?中国社会的阶级结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在想我们怎么样去创造一个意识形态，或者说文化领导权，让本来可能不属于你的核心领导阶级的社会群体，也能心甘情愿地认同你的政治诉求和国家发展的一套理念?或者说，中产阶级怎样认同中国梦，中产阶级怎样认同社会主义，我觉得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方面我们要去理解这些年轻人的无力感和对未来没有保障的无奈。在当下的社会条件下，理解他们的诉求，同时，在此基础上，把他们的这种个人的梦想和一个更进步的，更先进的社会发展的方向联系在一起，把个人处境和对社会结构的思考联系在一起，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们所有的艺术家，媒体的从业人员，包括学者，需要去思考的东西。
(图为沙龙现场，图左为吴靖老师，图右为李北方老师。)
李北方：理解中国需要重新评估毛泽东思想的地位
听李彬老师这个讲座，很受启发，李老师用了很丰富的材料，来说明文化和政治之间的关系。李老师是搞马克思主义新闻学的，但我觉得李老师的这个讲座之所以好，好就好在不那么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文化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我不大同意马克思主义的看法。在马列主义那里，尤其是教科书化的马克思主义原理中，它们的关系是机械的，强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毛泽东思想不同，更看重文化的反作用。这涉及到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跟毛泽东思想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中国共产党的传统和中国传统文化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思想上和学术上应该好好展开讨论的问题，虽然目前已经有一些讨论，但因为这同时也是一个意识形态层面问题，所以对真正的讨论构成限制。
我觉得，把马克思主义视做毛泽东思想的一个重要来源就可以了，说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或者进一步发展都不恰当。强调文化对革命对政治的重要性这部分，在马克思主义里面是缺乏的。到底是经济、政治决定文化，还是文化决定经济政治，这是个问题，不是马克思主义所认为的那么简单。按照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中国革命是没法得到解释的。毛泽东为代表的那一代革命者是怎么涌现出来，带领中国革命走向成功的?用马克思主义解释不清楚的。我觉得，对于中国革命，王阳明的心学都比马克思主义更有解释力。
我认为，毛泽东思想就是毛泽东思想，马克思主义应该是它的一个来源，但它比马克思主义要高的东西。李老师所讲的内容，是可以用来支持我的这个看法的，虽然李老师未必同意我这么说。以上是我听了李老师的讲座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我的第二点感想是，过去共产党之所以在文化领域能够取得领导权，重要的原因是在政治和经济领域有与文化斗争相配合的行动，整体推进，步步为营，但现在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是两张皮，是互相消解的，所以想在文化上取得主动权难于上青天。
看看每天的新闻联播就不难明白这个道理。新闻联播是精神分裂的节目，可能先播出一条或几条新闻，讲又开了个什么讨论经济工作的会议，宣布继续推进市场化改革，在没有市场的地方也要造出一个市场来，或者鼓励创业，帮助一批人当老板骑在另外一批人的头上，这些东西的价值理念是个人主义的、利己主义的;但接下来可能播出的就是道德楷模的故事，讲他们是多么大公无私、热心奉献，呼吁大家学习。搞利己主义还是利他主义，鼓励个人主义或是集体主义，都行，但得是统一的，不能这样自相矛盾。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最后一句说，任何鼓励别人学雷锋而自己不学雷锋的行为都是耍流氓。
经济领域做的是一套，意识形态领域说的是另外一套。这种分裂的问题不解决，主流舆论就不可能有感召力，也不可能产生新的文化。上头对意识形态领域有新的精神，但每次出来之后，遭遇的其实是各种各样的消解，以及嘲讽，其实这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政治和经济上不动真格的，在意识形态方面说得越好听，就显得越虚伪。李老师对近些年来文化界的一些现象有批评，我也听得出其中有期待，但我很悲观地说，一时半会看不到什么改善的希望。
从李老师的讲座里学到很多，感想也很多，但只讲这两点感触最直接的吧。
「 支持乌有之乡！」
乌有之乡 WYZXWK.COM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乌有之乡网刊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