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资本主义、虚拟社交网络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在《头号玩家》这部影片里,我们可以看到,2049年的地球,生产力高度发达,整个人类世界运行在先进的算法体系之上:VR技术、无人机,等等。
然而,符码与信息的生产并没有如同一些思想家所想象的那样,取消了阶级差异。事实上,阶级差异表现得很明显。影片中韦德所居住的叠楼区,就是通常意义上的“贫民窟”;而101集团老板索伦托和社交网络“绿洲”的老板哈利迪则富可敌国,索伦托和哈利迪分别以不同的方式赚钱——前者靠借贷把无产阶级变作自己的债务奴隶,后者则多少以“善良企业家”面目出现(然而其社交网络平台可以直接通过售卖没有价值实体承载的产品直接使其成为世界首富)。在这样一种结构里,人与人的关系不仅被物与物的关系,甚至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数值计算的关系。
《头号玩家》用极度夸张的手法给我们描绘了彼时地球人沉迷虚拟社交网络“Oasis”的情况,或废寝忘食或倾家荡产甚至为此精神失常。通过社交网络或各种电子游戏逃避资本主义社会带来的精神压力,其实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一种常态,这种精神上的疏离感本来就是资本主义生产给劳动者带来的一种历史性的情绪体验。但为什么要用沉迷社交网络来逃避呢?
毛润之主席的第一法朗士粉丝阿尔都塞同学曾经提到,资本主义不但生产商品和生产关系,也生产一种驯服、愚弄劳动群众的意识形态,在这个基础上构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意识形态的特殊性在于,它被赋予了一种结构和功能,以至于变成了一种非历史的现实,即在历史上无所不在的现实,也就是说,这种结构和功能是永远不变的,它们以同样的形式出现在我们所谓历史的整个过程中,出现在《共产党宣言》所定义的阶级斗争的历史(即阶级社会的历史)中。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意识形态没有历史这个提法就具有了肯定的意义。”(阿尔都塞《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研究笔记》)。
虚拟社交网络游戏在这里就起到了一种意识形态生产的作用,它反映的不是人们实在的生存世界,而是一种被扭曲的想像,是一种“不可能实现之真”,“所有意识形态在其必然做出的想象性歪曲中所表述的并不是现存的生产关系(及其派生出来的其它关系),而首先是个人与生产关系及其派生出来的那些关系的(想象)关系。因此,在意识形态中表述出来的东西就不是主宰着个人生存的实在关系的体系,而是这些个人同自己身处其中的实在关系所建立的想象的关系。”(阿尔都塞《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研究笔记》),比如韦德的朋友们大多在现实社会里穷困潦倒,没钱搬到体面的住宅里去,但游戏排名和是否拥有某种装备,则让他们既沉迷又在意。
同时,虚拟社交网络游戏以各种各样的排名、奖励机制让普通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无产者去追逐。比如韦德,他本来是一个无名气的贫民窟男孩,他在虚拟世界里的ID“帕西法尔”获取了哈利迪设定的角色的第一把钥匙,使得他一下子成为众人追捧的明星,但这不妨碍他现实里依然是一个穷小子(只要他没完成哈利迪设定的最后终极任务),“所有意识形态都通过主体这个范畴发挥的功能,把具体的个人呼唤或传唤为具体的主体。”(阿尔都塞《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研究笔记》),韦德和无数同他类似的人,在这样的虚拟社交网络里对自己的形象发生了误认,现实里他们可能是生活艰辛的无产者,然而在虚拟游戏中他们却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人物”。

众人皆沉溺于虚拟社交游戏“绿洲”中
正是通过这种意识形态生产,沉迷于网络游戏的普通群众幻想在游戏里变成各种各样的牛掰的英雄人物通关、拯救世界(有产阶级的“个人奋斗”意识形态之投射),老板不但通过日常的价值生产占有了群众的剩余价值,而且通过一种“娱乐至死”的游戏机制使得无产阶级的货币收入被二次盘剥,甚至沦为索伦托之流脸谱化“坏资本家”的债务奴隶。
数字化治理与生命政治
《头号玩家》向我们展现了这样一副场景:索伦托指挥下的101公司,可以很容易通过网络监控找到虚拟世界里反对自己的人,并通过私家雇佣军拘捕其成为债务奴隶(契约工)。这简直是各个资本主义国家在新保守主义秩序下的写照:无孔不入的信息控制机制,结合法律,把那些试图对抗资本主义秩序的“不逞分子”当作社会公敌,可以被杀死,但不能被祭祀。
福柯提到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时代到帝国主义时代到变迁是一个从规训社会向控制社会变迁的过程。在之前的时代,资本主义通过一整套既有的社会设施(工厂、学校、教会、监狱)让人服从于统治,通过“习俗和常识见解”(所谓“理性逻辑”)对社会进行建构。进入帝国主义时代之后,面临工人革命的威胁,更加复杂的统治体系建立起来了。行使权力的机器直接组织人的大脑(比如通过网络监控软件等)和人的身体(比如通过街角摄像头和无人机),把人们驱入与生命感受和创造欲望的疏离感中去,一方面渴望改变,另一方面又身心俱疲。对统治秩序的服从通过“控制”机制越来越存在于作为社会人的主体自身中去,必须符合统治要求,没有人敢在“绿洲”里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人敢在“绿洲”里挑衅索伦托和他的101集团。

索伦托及其帮闲通过先进技术定位到反抗的人,进行追杀
这种控制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之后,大量通过先进的信息化技术实现,大数据、云计算、机器学习算法和深度学习框架分析人的行为、运算速度飞快的服务器、飞翔在空中带有精准摄像头和人脸识别程序的无人机,“云极权”之定义果然诚不我欺也。一位学者曾这样写道:“后技术主义通过技术直接作用于人,不断地消解人的自由意志,压缩人的自由空间,挤兑人的自由生活。因为在后技术社会里,技术真正可以摆脱人的愿意获得越来越广泛的自主意志。并且,在后技术社会里,技术无处不在,技术对人的规训和监控亦无所不在。比如,网络,被视为是最自由的大众平台,但其后台却对前台做了最完整的监控。所以,“在社会中技术的活动越多,人的自主性和主动性就越少”。“在人自由的时候只能无技术。……技术必须把人降为技术动物,技术奴役的王国,面对技术的自主性,这里没有的人的自主性。”在具体功用上,技术给予人方便、便利,人通过技术获得具体针对性的方便、便利的自由;但在本质上,技术要实现绝对共性、纯粹客观,必须消解个性,排除情感,限制自由。所以,技术可能给定一种设计(共性)的自由,但前提必须剥夺人的(个性的)自由,只有当将人的个性自由予以真正剥夺之后,技术给定的自由才变成现实。从根本讲,技术越发展,人的自由度越少。技术无限度地发展,人的自由遭受更为严重的压缩。 ”唐代兴《后人类进程中的伦理与政治》,撇开诸如“后人类”和“后技术主义”那些时髦术语,它确实为我们描述了这样一副工人革命失败之后的资本主义新秩序图景,一方面是生产力的极大进步,另一方面,技术发展的目的被牢牢地锚定在促进老板利润增长和维护资本主义秩序稳定之上。
那么,如果真的出现了跟老板或老板国家对着干的人怎么办呢?《头号玩家》里的索伦托先是尝试将“帕西法尔”招募到101集团(“纳入统治秩序”),招降不成情况下就非常果断地对他进行追杀。这里的情况类似于资产阶级国家离开正常状态对试图挑战所谓法律的人进行惩治,不再是进行控制,而是通过政治暴力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暴力系统通过先验的意识形态(比如神话和宗教)构建着自己的合法性,阶级社会的法律应运而生。如同阿甘本所说的,“主权产生国家,而不是相反。主权者在法律之外,但宣称一切都在法律之内。”主权者(国家、“绿洲游戏”里哈利迪代表的角色、一定程度上“绿洲游戏”里的101集团)既在例外中开创法律,也可以随时在其所宣布的例外状态中悬置法律,因为他们是创造规则的“强者”,而违抗或违背他们的人可以被当作“赤裸生命”被处理———因为受到韦德牵连被炸死的叠楼区居民、女黑客“阿尔忒弥斯”的父母、“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人要换种”的三十年代江西苏区的贫困农民,无不是此类资本统治下的苦人儿,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眼里,作为他们赚钱工具的穷人的生命,如蝼蚁一般,甚至如剧中台词一般,“过得还不如富人区的宠物”。
反暴政、反邪恶资本家就是不反资本反国家
不过,最终,“帕西法尔”(韦德的游戏角色)和其他诸多ID还是起来反抗索伦托和他的“101帝国”了。大家群情激愤冲向坏老板的基地。“帕西法尔”搞定了最后的通关任务,拿到了哈利迪的第三把钥匙,并按照他的遗嘱成为了“绿洲”社交游戏和其所属公司的继承者。气急败坏的索伦托拿起手枪试图威胁手无寸铁的叠楼区诸众和韦德及其朋友们就范,警察来了,结局皆大欢喜。
此类桥段颇有好莱坞反共意识形态的韵味。历史上冷战的大背景和对官僚化工人国家的敌意,美国资产阶级文化工作者乐意于把自己打扮成“自由秩序”捍卫者,而苏联及其东欧盟友则代表了“极权暴政”,再加上安.兰德等思想家的那种诉诸“个人主义拯救世界”的反乌托邦叙事。“帕西法尔”和他朋友们几乎单枪匹马搞定101部队,就是这种思想的外化。

挑战101部队的五人组
不过,坏老板是被搞定了,但最后,国家是作为一个最高仲裁者通关警察出面的,而韦德和他的朋友们则以“有良心企业家”的身份继续经营着“绿洲”。不难理解,“血汗工厂”、“契约工制度”,在资产阶级看来,只是说企业家道德败坏了,破坏了市场规则,只要把坏人“三振出局”就万事大吉了。当然,无产阶级的思想家托洛茨基曾论述过道德的相对主义,所谓“利益即良心”,当然一心盯着利益的老板们对此类唯物主义的表述是既害怕又仇恨的。国家的作用呢?美国大片当然不会去揭示它是维护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社会集团的工具,而是把它描述成一个规则的守卫者、非人身依附之公平交换的契约的保护神或是一个普遍化伦理的道成肉身。
总之,私有财产制度和国家是永恒神圣的,是第二自然的合理产物,把暴政消灭掉,把坏老板赶出市场,就万事大吉了。
结语
不过,2049年的世界,是否会如影片导演所愿呢?未知的未来,虽然没必要猜测,但却总让人充满了好奇心。
参考资料:
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研究笔记》
福柯《生命政治的诞生》
阿甘本《神圣人》
唐代兴《后人类进程中的伦理与政治》
托洛茨基《他们的道德与我们的道德》
原标题:《头号玩家》的马克思主义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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