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又来了,贴一篇我的旧作)

五中全会刚结束,基辛格又来中国了
中共十八大后,中美之间要构建“新型大国关系”成为一个讨论的热点。何为“新型大国关系”?似乎没有确切的说明,对此,美国人也在琢磨。既然是“新型”的,处于探索之中的不确定也属正常。换一个角度说,“新型”也等于说不同于以往。按照西方世界以往的惯例,新出现的大国往往要与旧大国在武力上发生挑战和冲突。这一惯例从古希腊的修昔底德提出开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和日本,在西方世界已经畅行了二千多年。当今世界,中美之间恰恰属于新旧大国的关系。中国提出建立“新型大国关系”,这个提法本身就意味着不想变成西方历史上的那副样子,否则还叫什么“新型”?
这个问题放在中国历史中便很容易得出与西方不同的结论。在几千年历史中,中国从来都是领先的大国,从来都是被赶超的对象。近一百多年来中国埋头苦干赶超别人,在中国历史上很少发生。自秦始皇以后的二千多年中,中国一次次面对后进国家或民族的赶超,一次次面对其他新崛起国家的武力相向,中国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因此,二千多年来,中国一直是“修昔底德陷阱”的最大的受害者。中国从自身的亲身感受和经历出发,最不愿意“修昔底德陷阱”在自己身上重现。从中国“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哲学出发,中国当然也不会对别人采取这种手段。
比较而言,中国受“修昔底德陷阱”之苦已有二千多年。美国在经济上当世界老大才一百多年,此前的英国只不到二百年。英美担心自己遭遇“修昔底德陷阱”的心情,全世界唯有中国才最有资格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地充分理解和体谅他们脆弱的心脏。与中国相比,英美当世界老大毕竟太嫩,遭遇“修昔底德陷阱”也就一两次。因此,发现一点可能再次遭遇的新苗头便十分紧张,管它是不是,先谴责先防范再说,明显看出应对“修昔底德陷阱”的经验不足和过分紧张。当然,英美的经验范围只在他们自身的历史中,在他们有限的历史中,此类事情的确是惯例,例如德国、日本。也怨不得他们因少见多怪而神经过敏。对于中国来说,匈奴、鲜卑、突厥、羌戎、西夏、契丹、蒙古、女真等,再到倭寇、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八国联军、日本等,中国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如果说“修昔底德陷阱”真的存在,那么,中国就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长期试图摆脱这一陷阱的国家。中国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制造新的“修昔底德陷阱”的国家,因为,中国对此深恶痛绝。
历史的经验教训可以为现实提供参考和佐证,这是中国人的一贯看法。对于中国历史上不断遭遇“修昔底德陷阱”的事实,我们还可以换个角度观察。那些曾经挑战中国,与中国为敌、武力相向的后崛起国家或民族,今天怎么样呢?可以说,它们都已被历史淹没,有的已经不存在,有的只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安静地回味模糊的记忆,没有一个能够真正取代中国。即便英国,现在也处境不佳。换句话说,当初所有以武力挑战中国的人,结局都不足挂齿。因此,如果中国也像他们一样用武力挑战别人,中国是否也会走入像他们一样的结局?中国一方面长期遭受“修昔底德陷阱”之苦,另一方面又看到无数制造“修昔底德陷阱”的人结局都不美妙,中国还有什么理由成为新的“修昔底德陷阱”的制造者?中国根本就不屑于做这件事。在中国眼里,那是一种羞耻。
怀疑中国会制造新的“修昔底德陷阱”,是西方孤陋寡闻的无知,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对中国严重不了解的臆测,是对中国持严重偏见的武断。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什么也许还不清晰,但不是什么,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是非常清晰的,它肯定不是“修昔底德陷阱”的重现。对此,西方国家应该摆脱短视的狭隘,站在中国的立场来看待这个问题。既然中国同美国已经成为新旧大国的关系,既然中国赶超美国的势头已经难以阻挡,那么,一旦中国赶超上美国之后,一旦中国像历史上一样,重回世界第一的大国位置,那时的中国将如何面对“修昔底德陷阱”?很显然,那时的中国也会像中国历史上一样,不愿看到这一幕再次出现。如果今天中国这种方式对待别人,那么未来,中国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别人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
中国所说的“新型大国关系”,既是说给美国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方面,这是中国以自己的历史经验给西方补一堂课,另一方面也是给中国自己提出一个问题:我们在历史上,这个问题处理得好吗?面对别人一次次地制造针对中国的“修昔底德陷阱”,中国历史上的应对方式是否完满?在这个问题上,中国的确有汲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的余地。中国提出“新型大国关系”就是要解决这个西方从来没能解决的问题,中国自身就需要摆脱时常面对这一陷阱的被动局面。
中国虽然注重教化,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些顽劣之徒,短时间里难以完成教化。因此,从历史经验出发,中国今后避免落入“修昔底德陷阱”应该有两手准备。一方面,我们坚持教化,坚持执君子之道,宽以待人、严于律已,对别人保持最大的善意,时刻以摆事实、讲道理为第一原则;另一方面,面对挑衅,尤其是武力挑衅,中国应该在“有理、有力、有节”的原则上随时准备还击,给挑战者以沉重的教训。因此,对于西方或者一切奉行西方原则的人来说,中国会怎样,取决于你对中国怎样——如果你是小人,中国便可能以小人之道对付你;如果你是君子,中国便以君子之道款待你。这是中国避免落入别人挖下的“修昔底德陷阱”的唯一选择。
为达此目的,中国需要适当的军事力量,说白了,中国的军事力量只是防范小人的,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确还有小人,美国称之为“流氓国家”。中国与美国的差别在于,对于谁是“流氓国家”,判断标准不一样。电影《上甘岭》中有一句歌词唱得好:“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强盗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即便是在当年中美冲突那么对立的时候,中国人依然是这样的心态,何况今天?
2011年,基辛格在美国出版了一本新作《论中国》,2012年,这本书的中文版在中国发行。基辛格此书专门提到了历史上的“英德关系”,但与日本的安倍不同,基辛格用“英德关系”分析的是“中美关系”,这还算是地位相当的,而安倍用此类比中日关系,简直就是夜郎自大,不伦不类。基辛格在《论中国》一书长长的“后记”中,首先引用英国外交官艾尔·克劳在1907年描述德国崛起的一篇文章(基辛格称之为“克劳备忘录”),分析了当年英德关系与当今中美关系的表面类似,然后总结道:
如果让克劳分析当今的局势,他可能会得出与1907年报告类似的判断。我大致介绍一下他的解读,因为他的解读很接近太平洋两岸广泛持有的观点。不过他与我的观点大相径庭。美国和中国与其说是民族国家,倒不如说是具有大陆色彩的文化统一体。基于经济政治成就以及人民蓬勃的能量和自信,两国在历史上都曾被推向极高的国际地位,都曾认为自己具有普世性——中国和美国政府都经常认为本国政策与人类整体利益完全一致。……
不同历史时期之间的比较从本质上而言是不精确的,甚至最精确的类比也不意味着当代人一定会重复前人的错误。……如果一个国家决心取得主导地位,难道它就不会保证它要追求和平吗?……中美关系不必也不应该成为零和博弈。“一战”之前欧洲领导人面临的挑战是,一方的收益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激烈的公众舆论不容许妥协。中美关系却不是这样。
中美关系的恰当标签应是“共同进化”,而不是“伙伴关系”。这意味着两国都注重国内必须做的事情,在可能的领域开展合作,调整关系,减少冲突。任何一方都不完全赞同对方的目标,也不假定利益完全一致,但双方都努力寻找和发展相互补充的利益。
基辛格此书写于中共十八大之前,此书中文版出版发行时,中国新领导人提出的“中国梦”概念也还没有出现,中美之间“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也在襁褓之中。我们没有看到基辛格在“中国梦”概念出现后对他自己的上述观点有何修证或补充。但是,基辛格在此之前就明确反对将中美关系类比为当年的“英德关系”,是完全正确。他得出这一判断的重要原因,恰如他在《论中国》一书中展现的那样,是基于他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化较为深入的理解。我认为,面对“中国梦”这一综合的新概念,基辛格不会改变他的主张,甚至会更加坚定他的这一主张。
需要注意的是,基辛格认为中美之间不会变成当年英德之间的关系,一个主要的判断基础是中美两国不同的文化,而且,中国文化同样认为自己具有“普世性”,这个见解是深刻的,也是很多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化不了解的西方人难以理解的。基辛格在书中写道:“我日益钦佩中国人民,钦佩他们的坚忍不拔、含蓄缜密、家庭意识和他们展现出的中华文化。与此同时,我终生都在从一个美国人的视角反思如何缔造和平”。“中国和美国都认为自己代表独特的价值观。美国的例外主义是传经布道式的,认为美国有义务向世界的每个角落传播其价值观。中国的例外主义是文化性的,中国不试图改变他国的信仰,不对海外推行本国的现行体制” 。的确,中国对于周边以及整个外部世界,自古以来便有一种冷傲,这种高贵的冷傲也许让人不舒服,但也正因为对外界冷傲地不屑,也决定了中国不会对外扩张。
与基辛格这一观点相反,当今西方社会有不少人认为,民主国家之间才不打仗,只有与西方同样的民主制度才能保障共同利益。这一观点在当今中国也有不少著名的拥趸。例如,国内某著名高校的教授写文章说:“历史的事实使许多政治学家相信,民主国家之间不打仗,专制国家之间才打仗,民主国家与专制国家之间才打仗” 。国内某著名刊物在“回顾十年”的总结性策划中,借一个伪造学历的日本青年之口说:“什么是美国战略家们的利益?他们是‘民主和平论’的忠实粉丝,从历史的脉络推导出一个结论:民主国家之间不打仗” 。国内执这种观点的著名学者为数不少,此类观点2010年以后在中国国内集中出现,本身便预示了某种政治意图,并使得这种错误的、极具迷惑性的观点在中国国内大行其道。
对此,基辛格说:“美国的著名人士却坚持说,共同的国家利益需要民主制度作保障。很多美国分析家几乎把这一命题奉为宗教信条。不过从实际的历史经验看,这一命题很难证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欧洲大多数国家的政府(包括英国、法国和德国)基本上都是民主政体。尽管如此,第一次世界大战……仍然得到了所有选举产生的议会的狂热支持” 。
美国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约翰·米尔斯海默说:“民主和平论是对现实提出的最严重的挑战之一。但它仍然有严重的问题,最终还是难以使人信服。这一理论的提倡者认为,有可靠的证据表明民主国家间不发生战争。但其他仔细钻研历史的学者并不赞同。可能反对这一理论最有力的证据是克里斯托弗·莱恩的分析,他仔细分析了敌对的民主国家几乎走向战争的四次危机” 。需要指出的是,米尔斯海默的主张被称为“进攻性现实主义”,他认为中国肯定会对世界造成威胁,甚至中美之间会爆发战争,他是“中国威胁论”的支持者。也就是说,他认为即便中国变成像美国一样的西方民主制度,中美之间还是会打仗,所以“民主和平论”在他看来不可能成立。
“民主国家之间不打仗”这种荒唐言论在中国喧嚣尘上,背后原因并不是无知那么简单,它配合各种“中国威胁论”,把中国当成当今世界最大的敌人,由此鼓动国内外势力一起试图改变中国的政体。事实上,以基辛格的睿智来说,中美之间之所以不会变成当年的“英德关系”,中国之所以不会成为制造新“修昔底德陷阱”的国家,关键就在于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实政体与西方不一样。我们甚至无需站在中国的立场,只需站在中立客观的立场就会发现,中国文化几乎从来不主动发起对外战争。否定中国文化的流行观点甚至把中国文化贴上“缺乏尚武精神”的标签。如果按照那些荒唐的言论,将中国变成与西方一样的国家,那么,对照西方近一百年的历史,是否意味着美国愿意再次遭受珍珠港事件?是否意味着世界将再次迎接“德意日”新的轴心国?是否等于逼着中国等后发展国家一定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否同样意味着接受未来中国像美国一样爱打谁就打谁?
注:本文是《中国自信》第十五章的第一节,写于2012年。在此之后,90多岁的基辛格又有新作《世界秩序》出版,本文没来得及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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