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高尔夫球运动，相传起源于苏格兰牧羊人的乡间游戏，但经过500多年的发展，这种运动从底层劳作休息时的嬉戏，演变为一项贵族和精英运动。1978年后，这一纯贵族的运动开始在中国扩张。然而，三十多年过去，在高尔夫球场跑马圈地野蛮生长的背后，伴随着大量的破坏环境、浪费资源、不合理用工的问题。在这样的空间中，资本主义肆意的展现它狰狞的面容。
本期新生代讲坛，《破土》编辑文倩和台湾大学夏铸九教授带你一同起底高尔夫球场，揭开高尔夫球场华丽而虚伪的面纱，运用空间的分析，理解这其中的资本生产内涵。
文倩报告：高尔夫的运动起源于苏格兰。相传在15世纪的苏格兰，一个牧羊人在赶羊的途中，用棍子将一颗圆形石子打入野兔洞中，从此出现了高尔夫球运动。但经19世纪的现代化“洗礼”，它已然演变为一项贵族和精英运动。我们之所以将其称为贵族、精英运动，不仅是因为这种运动需要开阔的视野、巨大的绿色空间以及人群相对隔离的设置，同时也因为这项运动本身就与其他所谓大众运动有着根本差别。这种差别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进入运动场域的“入场费”，另一个就是高尔夫球场更多的“自我风格化”。像我们今天看到高尔夫俱乐部动辄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会费，许多球场声明只接待会员，如欲成为新会员只能通过老会员的推荐等等，使高尔夫球场和高尔夫球运动成为一个与平民百姓明显区隔的地理和社会场域。
改革开放后，广东中山建立了第一家高尔夫球场，其目的是招商引资，给外商提供活动空间。上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中国的有钱人还很少，基本上只有陪外商的官员能够有机会到这样的场所消费。而全国的高尔夫球场数目，在1984到1994年不过10家，但到了2004年就有逾200家球场，2013年时有案可查的球场都有512家!以一家球场占地2000亩左右来算，高尔夫球场占地数目之巨，不言而喻。
此外，高尔夫球俱乐部入会费高昂，平均超过20万元。我们在对北京的42家高尔夫球会的调查中发现，个人会籍的平均费用为32.97万元，其中最贵的达到了120万元。会员除了缴纳会籍费，还要缴纳年费和其他费用。但和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尔夫球场恶劣的用工状况。球场的工种包括教练、教练助理、实习生、球童、前台、保洁员、接待员等。教练的工资最高，平均每月逾一万元，但他们终年无休，客人随叫随到。教练助理、实习生、保洁工、浇灌工等月平均工资2000元左右。球童的工资则是最低，月均工资只有1000元左右。球童一般为20到40岁的女性，工作时间长，工作强度大，不仅客人随叫随到，而且要为客人扛器材，还要全程跟随客人的电瓶车去捡球、修果岭、补草痕。2013年夏，北京市顺义区就发生了一起高尔夫球童罢工事件，起因就是球童的工资太低，连北京市的最低工资线都不到，球童难以糊口。
与此同时，高尔夫球场带来的土地占用、资源浪费与环境污染问题更是触目惊心。在国际上，标准18洞高尔夫球场的球道总长度约5000到7500米，洞间相距在100米到500米之间，占地面积一般为1000亩左右。而在我国，高尔夫球场多数贪大求全，占地规模很多在1200亩以上。以我国当前有639个18洞高尔夫球场计，平均每个占地1200亩，那么一共就需要766800亩土地。
比占用土地更深层次的问题，是高尔夫球场建设带来的空间上的不平等。许多高尔夫球场在建设之初，打着绿化项目的旗号，表面上标榜成对公共空间的生态改善，但最后往往变成了富人区。其实穷人是无法享用的空间，因为高尔夫球场开发商采取了只对内部会员开放球场、收取高昂使用费等措施，无形中把中低收入群体进行了“过滤”。
一个18洞高尔夫球场，在降雨充足地区每天需要灌溉1200吨左右淡水，而在干旱缺水地需要多达4000吨左右。按平均每天2600吨来计算，我国600多家个高尔夫球场每天耗水156万吨以上，每年耗水大约超过5.6亿吨。京津冀地区有100个多个高尔夫球场，每天耗水量约为40万吨，一年下来，耗水量在约1.3亿吨，等于南水北调中线调京总量的十分之一。另外，为保持球场沙坑清洁，还要使用大量的洗沙用水。据调查，洗1m³沙所需水为5到8吨，一个高尔夫球场每天洗沙所需水就在100吨左右。一个高尔夫球场的投资和用水量若投入到农业当中，可以建起46个面积同样大小、旱涝保收的农场。
此外，为了防止产生积水，常用沙、沸石等无机质材料来进行原来土壤替代，而且经常采用“深挖高垫”的方式，使球场高出地面0.8到2米，在大雨过后，又可把雨水“转移”到周围，因此常常导致周边一片荒芜，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一个高尔夫球场，需要铲掉大量的野草、灌木和树木，种植单一的进口草皮，这极大地破坏了当地的生态。更不用说草坪通常要大量使用除草剂、除菌剂、杀虫剂、土壤改良剂。这些农药往往难以降解，含有毒性以及汞、砷等重金属元素。同时大量使用的化肥也容易导致地下水的富营养化。
事实上，高尔夫球场的修建和维护成本都极为高昂，加之20%的高税率，想要通过高尔夫球场的运行本身盈利几乎不可能。全国真正能靠球场经营现金流赚钱的绝对不超过 10 家。那么，这些大大小小的高尔夫球场是如何野蛮生长的呢?为何在国务院屡屡叫停的情况下，还会有这么多高尔夫球肆意扩张呢?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不看到高尔夫球场背后的经济利益。首先，许多高尔夫球场通过“高尔夫—别墅”布局获利。有些地方政府为了招商引资发展经济，甚至主动站在开发商一边，将原本属于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或林地转变为国家所有，然后再转让给开放商，从而造成失地农民与开发商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高尔夫场地的建设过程成为实质上的圈地过程。其次，球场建成投入运营后，富人阶层和普罗大众进一步区隔，导致公共活动空间如人民体育场、人民公园被摧毁，空间矛盾凸显。最终，公共空间的摧毁导致青年人进一步的原子化，无法理解公共集体活动。资本主义通过田园诗般优美的高尔夫球场，在血与火中实现了空间剥夺的文化再造。
夏铸九老师点评：
文倩讲得非常精彩，也有很详细的资料，帮我们看到了高球场的真实情况。
首先，高球场作为一个绿色的草地，是特别不适合北方干旱地区的，尤其是北京。就算是在南方也是吃不消的。绿草地是英国特定地理条件的建构。英国虽然是高纬度，但是有北大西洋暖流滋润，所以是有条件培养大面积的绿草地的，世界上没几个地方可以这样。而且英国的移民到了北美新英格兰地区，那里的地理条件也相似，所以也能培养绿草地并保持长青，绿草地成了英国移民的一种集体记忆元素。我们可以看到美国圣诞节的贺年片，那里的绿草地即使是到了大冬天，也是绿色。这其实是由它们特殊的地理条件形成的。
但现在我们看到，绿草地和高球场，已经成为了所谓“现代”的象征，成为了人类普同的景观元素。因为在二战后，美国的全球霸权像了自动洒水喷头一样，向全世界“输出”绿草地并使之成为所谓现代的美感普同元素。在中国，不仅是高球场，看看公园，看看我们的设计者，似乎已成本能地设计了大面积绿草地，最严重的体现就是高球场。但事实上，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这个绿草地是非常难以维护的。北方不消说，南方都难，因为我们和新英格兰就是不一样，如果不加维护，就会杂草丛生。这整齐划一的绿草地好像已经成了社会进步，家庭美满，人文关怀的象征，所以今天高球场和绿草地，有了这层意涵，才能牟取高额利润，吸引大量精英消费。
我觉得我们的社会需要反省，以及我们的专业界也需要反省——这个绿色其实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现代美学经验，虽然它看起来是绿色，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替代了贫瘠。事实上这个绿色就是一个神话，一方面，它是少数人的消费，刚才文倩也提到了。另一方面，它其实是破坏环境，维护这大面积的草地，其实更不生态。但这种景观通过美国，传播到全球，成了进步的象征，事实上不过是绿色的神话。看现在从公共公园到私人住宅都营造绿草地，就是这个神话的后果。于是高球场也成了房地产发展的手段，占用土地、浪费资源、污染环境、剥削工人，都是赤裸裸的资本主义。这种充满绿意的空间，再现的是土地资本和地方政府的神圣同盟，我们需要看清它。
最后我想说，高球运动已经是一个阶级呈现的运动。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想强调打高球其实会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因为长期的挥杆，需要很大力量，侧身选择用力，长期下来会造成骨盆侧弯，也就是伤害身体。所以我觉得高球场和高球运动，是害人害己又破坏环境，浪费资源，真的非常值得反省和批判。
夏铸九 台湾建筑学家，曾任教台湾大学土木工程系、东海大学建筑系等，曾为台湾大学建筑与城乡研究所所长。
文倩 破土网责任编辑，破土独家撰稿人，曾参与富士康工人、建筑业农民工、煤炭工人等多个研究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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