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破碎的香港新人类

　　上两周这里谈到上世纪90年代，地球上出现了一批新人类，即我们说的“90后”;连“80后”也认为“90后”跟他们很不一样。现代城市的“90后”自出生开始，便脱离不了电脑和网络媒体，他们是所谓“互联网土生”(internet　native)。平面媒体是“互联网外族”(internet　alien)　或“互联网移民”(internet　migrant)　的旧人类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落伍科技。

　　跟旧人类相比，他们较不通过语言去学习，习惯通过图象、颜色、声音去直接感受和认识世界。我叫这现象为“图象思维”，有别于旧人类传统的“文字思维”。文字思维通过语言、逻辑，线性发展;图象思维则多较直观感受，和感受之间的联想(association)　，多方向跳跃进行。从不好方面看，人好像倒退回动物性那一方向，例如容易出现羊群反应，和“非理性”行为;但如我们相信辩论法所说的“螺旋式向上发展”，这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动物性，是它的否定之否定，是在文字思维基础上的图象思维，左右脑可能会更平衡发展，人格更平衡，比上一代更聪明睿智。

　　因为新人类的出现才不久，学术上的研究也不多，我只能作以上十分粗略的观察。但是不管我们准备得够充份与否，人类社会就无可逃避的面对着不断增加的新人类，我们正处于这跌跌撞撞的适应期初阶。首当其冲的是全世界的教育界，面对这全新的环境，他们都在修改课程去面对新经济和新人类的冲击，其中一个普遍现象是大幅度的降低对文字技巧的要求。

　　在香港，中学生的平面课本和补充教材都以图表为主要表达方式，考试有大量的选择题。学生习惯了“一目瞭然”很快便简单的掌握基本资料，考试也只要求他们能分辨什么不是正确答案，最终就是“是非题”。对他们来说，“一叶障目”是最自然不过的事。“…这还不是‘洗脑’，你说是不是?…你不要回避，就答是或不是?…答不出了，还不是你理亏?”这就是香港新人类被教育出来的成果，有些旧人类对此还沾沾自喜，认为小朋友年纪轻轻，便已辩才无碍。而这样的所谓辩论，已经在不久之前的立法会选举期间，几乎晚晚都在电视萤幕上出现，大家好像乐此不疲。

　　因此，我们不要简单的把问题界定为青年问题，这是一个远比青年问题大和深远的文化问题。我们也不要被变化万千的文化问题所困扰，因为尽管目迷五色，但万变不离其宗。人类进化至今，生活方式改变了很多，文化模式千变万化，但基本的七情、六欲，还是一样的。文化也者，只是在不同的环境和路由情况之下，应付这些基本问题的不同模式而已。

　　根据多年有意识的综合观察，香港的“90后”目前的处境和感受大概是这样。由于新人类不善于长篇大论的表达，所以都是支离破碎的：

　　竞争很激烈

　　活得很辛苦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没有前途和希望

　　以前不是这样的

　　真不公平

　　都是政府不好

　　官商勾结

　　地产霸权

　　就是因为没有民主

　　制度不公义

　　中国不好

　　还是香港好

　　现状不能继续坏下去

　　“大陆鸡”还要来抢资源

　　像“蝗虫”般

　　人是争不过“蝗虫”的

　　我不管你，你不要管我

　　我不是好惹的

　　用旧人类的手段把以上再建构，我们看到的是一群处于“困笼”状态的人。现状对他们挤压，内地人来抢他们的学位、宿位和职位、奶粉、房子、女朋友…他们无力突破，充满挫败感。他们也有想过，甚至尝试过往北发展，但不习惯、不适应、不如意;觉得香港虽然在落破中，缺少机遇、前途茫茫，他们也不是活得很理想，但觉得始终香港比内地好，更是全世界最适宜他们生存的地方。他们只好死了心缩在香港安身立命，正正如此，他们要致力保卫这个最后的堡垒不被内地人影响、破坏、占领。

　　这一套本来是“破落代”的亲身体验，今天通过教师、社工、记者、评论员等，已经渗透到中学生、小学生身上，成了他们的共同感受。公民党号召“反赤化”，他们年青受众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吗?他们要反国教，100个有99个没有看过教育局大幅修改后的指引，和他们聚焦针对的《中国模式》教材。对新人类来说，感觉是真实的，真实是可以通过构建达致，而真实和现实的界线很模糊。皇后码头跟它的捍卫者本来根本没有关系，但经过构建，便成了捍卫者的“集体回忆”。人人都说国教是“洗脑”，对“洗脑”的抗拒是“真实”的，而梁振英就是共产党员，他要把香港赤化，这也是“真实”的。其它什么事实，都不重要，他们根本不想知道。

　　主政者如继续把绝大部精力纠缠在这些事件中，是没有大意思的，处理了国教，又有上水水货，之后是新界东开发…没完没了。领导者需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了解到香港很大部份市民，尤其是45岁以下的，都是绝望的困兽，他们听似的怒吼，其实是绝望挣扎的嚎叫。此刻香港人真正的诉求是打破困笼，看到前景。这深层次矛盾不解决，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梁振英本来是乘着市民普遍求变之心上来的。但是反对力量抢在他的前头，趁他连脚步都未站稳便实施连番袭击，而他竟天真的以为大和解可以消解敌意，结果是人事和政策都完全陷于被动，并且天天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东妥协、西退让的，慢慢他自己也被弄得迷失了方向。梁振英和他的班子如不赶快适应这个新形势，市民将会很快因看不见梁振英政府为港求变的决心和能力而彻底失望，那便是反对势力乘着新人类浪潮反扑回朝的日子。很讽刺，地产霸权竟然能与新人类合流，“屎片医生”的确值钱!

　　打破困笼，看到前景，香港要变。不管新人类、旧人类，这是香港当前不变的基本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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