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去年过年回家，我见到过叔叔，他匆匆回家，初三便急急忙忙回去继续他的打工之路了。比我来去的都匆忙。叔叔今年六十六，在外奔波有八、九年了。叔叔是怎样走上打工之路的呢？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悲酸！
我们村是镇驻地，八十年代时村里有一所高中，建于六十年代，去年这所中学搬到县城里去了。我就是在这所中学上的高中。好像是八六年，叔叔在我们中学的东面包了九亩多地，一开始是种菜。那个地方是专门用来种菜的，聚着许多种菜户。叔叔在地头盖了个简易房子，放些农具什么的。为了取得效益，叔叔订了许多杂志，有时自己也到外面跑。他在地里种过菜，种过草莓，种过西瓜。怕有人偷，便在地中间用竹竿搭了个高台，高台上围了个棚子，整个夏天到秋天叔叔基本上每个晚上都睡在棚子里。棚子上配了电灯、手电。他喜欢抽烟，喜欢听收音机，这两样不可少。那时我放了学，常到他哪儿去。晚上，他一个人在那儿看园子，有时邻近的人也托他照看一下他们的园子，叔叔一般都答应了。在这段日子里，我记忆比较深的就是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台子上，面对夜晚的凉风，点上一袋自己刚刚卷制好的旱烟，深深地吸一口，然后深情地唱起来：“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后面的词我当时也很记不住，有的词也听不明白。他唱得声音不大，但曲子悲凉凄婉。仿佛在诉说着上天的不公，又像是在发泄着叔叔的一腔怨气。不过，我一直感觉这段历史，无论对叔叔，还是对我都是非常美好的回忆。叔叔有时直接让我过去帮忙，有时还跟我一起研究一些报纸上种植和养殖的经验介绍。因为我是高中生，叔叔一直认为我学的东西对他有用。当有卖不完的瓜果，叔叔总让我带回家一些。那时候，祖母还在，叔叔总是挑一些好的嘱咐我送给奶奶。当然，这一切很多时候是瞒着婶婶的，叔叔很怕婶婶。
就这样过了一两年，叔叔在地里又栽了葡萄。可能是从报纸上看的广告，叔叔出去学了一阵子，回来建起了葡萄架。葡萄渐渐起来了，叔叔一家人都搬到了地头的简易房里去了。就那样拾掇了一下，打了炕，支了锅，一家人就在那里生活了。叔叔和婶婶全身心都扑到了那两亩葡萄地里去了。冬天北风呼呼叫，寒风刺骨，简易房四处露风。叔叔只好又修了修，婶婶多捡些柴火，一天到晚烧。堂弟和堂妹都小，上着学，照顾不到。所以婶婶经常诉苦，天天喊着受了多大罪！不过从第二年开始，葡萄见效益了。以后几年，每年葡萄收益也都不错。叔叔和婶婶也眉笑颜开了，说话也直气了。然而，两个孩子也在这个时候下学了。“上学不是块料，下来帮帮忙。”叔叔曾多次跟我这样解释着。堂弟下来的早，经常帮着去卖葡萄。那时，有的人订货很多，叔叔便买了个“三马”，让堂弟送货。眼看着生意不错，叔叔颇挣了几个钱，婶婶也踌躇满志。
没想到，这一年我们村某个村干部看上了那块地，要在那里建厂子。出价两万，叔叔动了心，便卖了出去。那时我已经出去多年了，具体情况不知道。只知道叔叔在村东建了一栋新房子，打了两层楼的地基，预备以后加盖两层小楼。房子很漂亮，房间很大。面临市场，每逢赶集，叔叔便从不远的海边倒些鱼来卖，买卖还不错。时间长了，叔叔便想搞冷库，在房间里建立大的冷冻设备，大批进鱼，搞批发。他打听好了冷冻设备的价格，便开始借钱。那时，亲戚乡亲有许多人都看好他的冷库，叔叔也对他们许下了很诱人的愿。于是借钱不行了，有许多人是入股进去的。十几万的冷库建好了，正是秋冬之际，叔叔把大批的鱼买进来，一时间随着八月十五、元旦、春节的到来，镇机关、学校、镇医院纷纷订货，生意特别红火。但后来的结果却很不如意。我们镇原来有一家冷库，几年来惨淡经营，几经承包也不行。可经叔叔这儿一刺激，它也火了。有了两家竞争，往往是爱搞小动作的赢。竞争不光靠价格，重要的是回扣。叔叔的鱼渐渐卖不出去了。眼见得春去夏来，叔叔的冷库却出了故障。原来，叔叔受骗了，进的是别的冷库淘汰下来的设备，修理都找不着人，找到人也一时修不好。可怜了叔叔的大批存货，卖不出去，烂了一大半。到了这时，原来相信他的人们开始向他讨债了。刚刚建起来的冷库，怎么能赚回来呢？何况存货烂了那么多？手里实在没钱。开始时，叔叔还能东墙西墙地对付，后来不行了，这一年春节前，就躲债跑了出去。春节后，要债的人就更多了，据说有一个亲戚投了一万，老伴为了这钱给急疯了。是啊，在农村一万块钱搁到现在也不是个小数。
这一年春节，对叔叔一家人来说，可是不好过。节后，听说，叔叔回去了，婶婶与他大吵。春节过了没多久，婶婶因与儿子吵了一架，想不开，喝农药自杀了。一辈子要强的婶婶呀，就这样撒手人寰。记得叔叔刚盖好新房子，我回去一趟。婶婶跟我聊起以后，她想得可好了，对儿子对女儿都充满希望，对叔叔和自己更想象得好的不得了。什么两层楼盖起来，什么只在家里抱孙子。因为这一年堂弟已经有了对象，正准备结婚呢。在婶婶看来，以后的日子再也不用发愁了。可她哪能想到走到了这一步？
后来，由于上门要债的人太多，他从银行贷的款又摧得紧，叔叔只好带着堂弟和堂妹外出打工了。一是为了躲债，二是为了生活。一年后他们稳定下来，我曾到过他们打工的地方。正是夏天，晚上六七个人挤在一处，又脏又累又热，蚊子又多，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他们在外打工很卖力，后来是种了几个钱的。现在，堂弟回到了村子里，又买了一间房，孩子已经八九岁。小两口加一个孩子又有女方家照顾，生活还可以。堂妹继续在外面打工，堂妹的对象是打工时处上的，结婚也有两三年了，听说已经有孩子了。只是叔叔原来在市场盖的那处房子，前些年叔叔委托弟弟帮忙给卖了，抵了些债。据说现在叔叔的债已经还完了。不过，叔叔一直打工到现在，好些年竟没回家过。
辛酸的经历，用叔叔的话说是：像一场梦。
好在，厄运已经过去，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祝叔叔新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祝天下人从此没有厄运，只有好运频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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