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矿工的最后一天
——献给在矿难中死去的每一位煤矿工人
这个人，他长相与煤一样 黑不溜秋
这个人，他头戴灯罩，脚穿雨靴
在只有煤能存活的地下
他也想生存下来
他在漆黑的，阴冷的百米井下
挖了一整天
就着水，啃了两个沾着煤渣的馒头
还有一个咸菜疙瘩
撑到天黑 领回去30块工钱
看哪，这人！
他捏着这30块钱的时候
眼睛是有生命的
他像凯旋的将士一样
捏紧他的30元全身肮脏的
雄赳赳地回了家
这个人，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
把钱交给了老婆
他老婆为他生了一大堆女儿
他提醒弯着腰接钱的女人
“明天要把它存到信用社啊。”
他的女人应着，她的女人
长一对红肿的 有着眼泡的眼睛
宝贝似地接过钱，眼睛立即弯成了线儿
迈到炕头的箱子边 踮起脚跟
她扳开箱盖放钱的时候
露出青筋虬结的粗腿，这个人
盯着女人的粗腿，满足地微笑了
这个人，他正呵斥着在鸡粪堆里爬行的
第4个女儿，中间已经有一个送给了别人
他想着那个送出去的女儿，今年应该3岁了吧
他去偏房里喊两位老人吃饭
年迈的父亲已经没有力气吐痰了
仍然活得很坚强
才刚刚七十岁的母亲，眼睛只看见半米之内的东西
处处得人伺候着 他叫他们吃饭
他们咳嗽着，便沿着墙角移了出来
这个人，他坐在黑洞一样的房子里
看着赤条条拖着鼻涕的孩子
看着穿梭着有红肿眼泡的老婆
看着两位老人，用青树皮似的手颤巍巍的
将一碗稀粥，咕哝咕哝地喝下
他也端起了碗，咕哝咕哝地喝下
他喝了粥，想着明天得去多挖点煤
这个人，今天起得比任何一天都早
他站在井口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
等待与同伴一起，坐吊车下井
他心里盘算着，今天又可以挣到30元
一个月信用社就会存了900元
这个人他在想
要是都能存900元，该有多好啊
3个女儿上学，每天一人一块钱吃饭
学费还没算，今天估计又要回来说
学校要交建校费、建路费、集资费、补课费之类的
老婆今天要去赶集，除了买一袋面
她会不会买了一些没有用的东西？
老娘说想去赤脚吴医生那抓副中药
不知道现走在路上，会不会出事儿？
唉！一个月信用社里有100块钱
就有积蓄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
便下到了井底
今天井下的气味，好象不太对劲
看哪，这个人，他却好像习惯了
依然向井深处走去，弓着身子
也许他一直以为，井下的空气就是这样
也许他并不会觉得每天的日子将有什么不同
当愈来愈重的味道 被他闻到的时候
——一切已经晚了，一切已经完了
呛鼻的浓烟，与各种参杂的声音向他涌来，
他窒息着，意识到死神的脚步，正愈来愈近
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回到地上！回到地上！回到地上！
地上现在那么美好！地上有3个上学的女儿
有正在鸡粪堆里爬行小女儿
还有那个送给别人的亲骨肉
有眼睛红肿的起眼泡的老婆
有活得很坚强的老父亲
有让人伺候着的老娘
他的家！他想要活着回家！
他想要回到他们身边去
——他一路想着，一路逛奔在黑暗里
他脚步越来越重，踉跄着
慢慢地，慢慢地，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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