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妻书
（道路23年）
1、
这是我向你奉上的第一支花朵,
这是我向你呈献的第一次浪漫,
如所有把每一日的生活
把握得熟烫的夫妻一样,
情人节不在他们的词典，
献花只是愚蠢的奢侈
睡觉前你对我说:
“什么时候你给我写首诗吧？”
这是你多少年、多少次的请求了,
然而我这曾登莅过中国诗歌最高殿堂的人,
曾因诗歌和思考而罹祸终生的人,
竟真的不曾向你奉献过一首诗歌,
那怕小小的,只是一句两句,
如顾城那样的,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用这眼睛去求索爱情。”
没有,从来没有,
更莫说象郭沫若,
为空幻的爱人
献上他的长诗《瓶》,
象戴望舒
写作他的《赠内人》：
“不如寂寂地过一世，
受着你光彩的熏沐，
一旦为后人说起时，
但叫人说往昔某人最幸福。”
没有,我从没给过你一丝浪漫,
没有向你献上一丁点小诗
那么，让我今天来满足你的渴望
孩子般的，
一副稚脸，纯洁而真切的眼神！
2、
你重提这要求
是因为早上为女儿写诗，
抒我们的担忧，
惹你泪流，也惹你忌妒，
太阳西沉的时候
女儿的涟漪已经平静，
子夜了，让我来满足你的小小要求
你已经睡了
沉沉地睡了
让我用这些文字、这些诗
报答你二十年来的辛苦
你对我的捍卫
你对我的守护
你代我的职责，
扶养我们共同的儿女
也报答你最艰难时候
对我的帮助、鼓励和支持
门前月光下的美人蕉衰了，
只留下宽大的枝叶遮护她的儿女，
西墙上的长青藤凋了，
只撇下柔韧的枝条护庇他的丈夫
夜静悄悄的，
星光闪烁，守护你的美梦，
在甜蜜的微鼾中
让我追忆过去的日子
给你写一些诗吧
拾些闪亮的贝壳，拣些凄哀的珍珠
3、
你是在我的人生低谷嫁给我的
如股票市场，我已停牌，
我已被退市
象弃人，彳亍而行，到处遭人白眼，
你却对我怀着英雄的崇拜
你是新发之硎，
我是曾经沧海，
我今天反省自己，
你视我为诗人、英雄，
我则无视虔诚的崇拜
如高高在上的圣人
对你的美思毫无所视，顾盼自雄
虽然忧郁，虽然悲凉，虽然哀戚，
但自以为是海涅式的、拜伦式的
拿破仑式的，
可以再燃烽火，有东山再起的日子
你黯然走过新婚的时光，
本是一位少女梦寐以求的
人生最甜蜜的日子；
但是我，只沉心于我的折戟沉沙
悔恨于我的滑铁卢之役
我的圣赫勒拿岛啊
大西洋的波涛将我囚禁
苦心于绝望的自由
何顾你的红颜
你的与星光相随的叹息！
4、
这并不是你最悲伤的时候，
与你携手一年，
我还曾蹈海东渡
归来满身泥沙
满身创痕
满身泥垢
数月之间，
你削骨二十斤
嫣然瘦体美人，
青癯而黝黑
额上刻下沧桑
你的第一道皱纹
你的形变
缘于幼小女儿的拖累
缘于老母、幼弟的拖累
更在于心灵的熬煎
精神之无限伤悲：
井畔洗衣，
浣人瞥你而四奔，
入厕则块石惊雁，
方便之人顿时散尽
。。。。
啊，印度贱民
中国政治低种性的
那方逝的社会！
5、
古老小城的那道小街
盛装着我们的生活复苏的日子
那些市井
那卑微的个体户，
那熙熙攘攘的来自乡下的衣衫衬褴褛的人群
夹杂着泼皮、流氓、小偷、无赖
是我们的土壤
我们的养分
我辞去公职
那束我的枷锁
第一次感到自由
植物的根须
竟可以直接向大地索取沁液
而不通过盘根错节的国家机器
法律生涯此时开始
以知识而不是以身份
向那些困苦无告者提供真理
提供他们并不能听得明白的程序正义
在这个“共和国”
由我在那条小小的街道上
最早开辟出
一片真正意义的律师市场
代理的名义唯以“公民”
而不以尚且是国家干部的“中国律师”
但我的代理文章
常封面于《中国律师》或《律师与法制》
时空的转换
真是奇迹
6、
不能忘记你对我的卫护
思想上的强者
面对现实的荆棘总束手无措、一无所知
此时你总是挺身而出
间隔在官员与我之间
流氓与我之间、无赖与我之间
啊，玫瑰，带刺的
不承想你是女中巾帼
解我多少难解之围
救我多少难救之驾
小街上那连营之火
屋门口那水漫金山
一一都被你堵挡
置我于安全地带
家庭的温馨在生长
女儿在生长
事业也在无形中生长
在那条小街上
道听途说，翁传妪授，
在社会的显微镜下
我还写出了许多聊斋故事
7、
我曾设想
市场的发展将可能使我独闯京城
政治的社会，一切都被垄断
经济社会，知识则可以沽卖
没错，中国终于发展到了
国家干部不可以当律师的时代
相反，只有如我一样的
卑贱的无冕者才可以操那
至今还被君子们视作无限高贵的职业
我向着我的目标挺进
你独支家门，给了我二十分的支持
在十年的奋斗之后
我们可以在华灯之下
驾车于天安门前
聆听祖国的声音
那哀哭着的、那呻吟着的
那长啸着的、那悲歌着的
与那地面上的繁华一起
都在我们的耳鼓，都在我们的胸中
无论置身何处
我都属于那地下的中国
啊，我的妻子，
委屈了你呀，
贵妇名媛穿梭流过，
巨衮高宦鱼贯而行，
那里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但你我都属于地下的中国啊
我们，永久的我们！
20090902(每日一诗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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