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 (上部)
目录
楔 子
第一章,七月流火
第二章,庐山面目
第三章,秋风潇瑟
第四章,部分职工
第五章,军宣队员
第六章,巾帼血泪
第七章,逼上梁山
第八章,小搬道房
第九章,寻人启事
第十章,文革武化
第十一章.枪声凄厉
第十二章,妯娌情深
第十三章,鼓包分灶
第十四章,红色政权
第十五章,揪斗大会
第十六章,“ 三冯”事件
第十七章,摩云老松
第六章,巾帼血泪
红岩山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
一片丹心向阳开。
``````
``````
——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韩卫从艾正仁办公室出来,正遇见闻达迎面过来,见了他一把抓住,急急忙忙地对他说:“快去,赵指导员找你。”
“什么事?”
“他没说,就让我尽快找到你。”闻达说。
韩卫急急忙忙赶到独身宿舍军宣队办公室,赵向东一见他便问:“你有个同学叫姜文革?”
“有哇,怎么了?”
“她被打住院了,军宣队首长派车来接你去看她,恐怕伤的挺重。”赵向东说。
韩卫这才注意到宿舍门前停着一台绿色的军用吉普,他下意识的感到情况严重。
“我和你一块去。”赵向东拉着韩卫上了汽车,开车的战士出了宿舍大门就一脚油门踏到底,车呼呼的像要飞起来的向市里狂奔。
韩卫心里不由得揣个小兔子,呯呯乱跳,千万不要出什么大事,他默默祈祷着。
车很快到了市医院。
韩卫下车和赵向东匆匆来到外科手术室,就见门口长椅子上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双手抱着头坐在那里,两个干部模样的男子和一个戴红领章红帽徽的军人陪坐在那里。见赵向东领个人进来,知是韩卫到了,那五十多岁的男人站起身来问:“你就是韩卫么?”
“是呀,大叔。”韩卫急忙回答。
“我是姜艳的爸爸,这孩子昏迷中喊你的名字,你快去看看她吧,快不行了!”姜父老泪纵横地说。
来不及说别的,韩卫急忙推门进去,只见姜艳头缠绷带,两眼紧闭,躺在一张抢救床上。周围站着医生和护士,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韩卫认识,那是姜艳的妈妈。
见韩卫进来,姜妈妈立刻伏在女儿耳边喊:“艳呵,艳呵,你醒醒,韩卫来了。”
韩卫上前一步扑过去,伏在床头冲着姜艳就喊:“姜艳,姜艳,我是韩卫,我来了。你醒醒,醒醒,你听到了么!”
半晌,姜艳的眼睛总算睁开了,见到韩卫,一边喘气,一边吃力的说;“你来了,总算来了``````”
韩卫忙说:“来了,知道信就赶来了,怎么样?”
姜艳丹凤眼里闪出了泪花,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不能嫁给你了,我要见马克思了``````”到这时候了,她还在开着玩笑。
韩卫瞬间心如刀绞,但他努力控制着感情,安慰姜艳说:“别胡说,你能挺过去,过两天就能好,``````”
“不行了,我自己知道。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说,别当老保了,相信解放军,他们是真保毛主席的。”
“不当了,不当了,和你一起造反,跟解放军走,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韩卫握着她的手说,她的手是那样的冰凉。不知什么时候眼泪顺着韩卫的两颊流下来。
“那我就放心了。”姜艳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深情地端详着韩卫,“瘦了``````” 她艰难地抬起手来,抚摸着韩卫的脸,揩着挂在上面的泪珠,温柔中带着几分羞涩,声音颤抖地说:“知道么,别人串联都挑大城市,我却回君山,人家可都是为了你,怕你站错队,犯错误。”她满脸的娇嗔,用几分怨艾的眼光看着韩卫。
“我知道,我知道 ,你好好养伤,过两天好了,我和你一块去贴大字报 。”韩卫的泪水已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再也控制不住,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们一块去,好,我们一块去``````”她的丹凤眼流露出幸福甜美的光泽,脸上现出一付满足的样子,好像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微微的点点头,她闭上眼,头向后仰着,休息了一会。忽地,她又想起了什么事,又睁开了眼,示意韩卫把耳朵挨到自己的嘴边,悄悄地说:“我喜欢你。”
韩卫听了后,一下子控制不住,把头埋在她胸前哭了起来,
“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姜艳用手理着他的头发。
韩卫这才发觉,人们已全部退出门外,抢救室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了。
她用右手拉着韩卫的左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就这样让韩卫紧紧握着她的手,陪着她。
她轻轻地睡去了,大概,她梦见她又和他同桌上课,同桌吃饭,同桌做功课了,还有一同到街上贴大字报,一同``````
半个小时后,姜艳的手彻底凉了,呼吸停止了。
哭声,喊声,裂人心肺。
花圈,四面八方送来的花圈。
成千上万戴着白花的人来开追悼会,声讨,游行,送葬。
接着就是宣传车大街小巷的呼喊,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各取所需的宣传``````
一连三天,韩卫陷入无比的悲痛之中。他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地演着姜艳的电影,教室里的同桌,毕业前分手话别,接待红卫兵时的相会,直到病榻前的诀别,每一幕都使他刻骨铭心,每句话都使他心如刀绞难以忘怀。他几乎忘记了怎样渡过这三天的。只记得别人哭他也跟着哭,别人戴白花他也跟着戴,别人游行他也跟着游,别人高喊“血债要用血来还!”,他也跟着喊,他也记不清他是怎样安慰那两位可怜的老人,并把他们送回家``````他只记得他在她的墓前放了一束白白的百合花,他知道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
直到这时候,韩卫才弄清楚姜艳被害的经过:姜艳听说君山市林凤山拒不承认执行反动路线,又对红色造反总部采取高压政策,就带领五个同学又回到君山市串联。他们下了车就奔往市政府和君钢公司门前张贴揭批林凤山的大字报,就在她和两个同学往君钢大楼的墙上刷浆糊时,背后小树林里串出一伙暴徒,其中一个持木棒向她后脑猛击一下,当即将她击倒在地人事不知,后面又上来一个朝她腹部猛刺一刀,鲜血立即喷出。另外两个同学也同时被击倒在地,暴徒行凶后立即逃离现场。
事后才知道这是杨和库挑唆那些人干的,他当时就坐在君钢大楼里往下观看。
路旁围观的群众立即打电话向医院要救急车,并给军宣队挂了电话,军宣队首长立即来到现场,协助医务人员进行抢救。
这次造成红卫兵小将一死两伤的事件,震惊了北京各大院校的红卫兵,纷纷来人来电报表示声援,也震撼了君山市大中院校,几乎所有还在持观望态度的红卫兵组织都改变观点,发表声明,支持解放军,支持红造,站到拥军派一边来。
工矿企业震动也很大,所有市政企事业的革命组织也几乎都表态支持君钢红造,拥护解放军,站到拥军派一边来。
这些当然也影响到君钢各厂矿,各厂矿都有一部分人站出来,参加到红造队伍里来,其中还有不少处级干部,尤其是付经理金洋和政治部付主任薛超公开亮相拥护解放军,反对镇压学生,支持红色造反总部。
拥军反林阵营士气大震。
一连几天,韩卫都是在赵向东屋里渡过,别的地方他哪都不愿去。
他的心情坏极了,情绪坏极了,提起林凤山就骂,提起姜艳就掉眼泪,而一提起自己就悔恨交加地双手拍脑袋,“我要是早点参加红造,她就有可能不回君山,她不回君山就不会被杀害,我真后悔!”他反复地叨念着这几句话
赵向东安慰他说:“那也不一定,即使你早参加了,听说君山形势不好,就她那性格,她也会跟着别人来的。”
他向赵向东讲述了他俩的同学过程,讲述了她风尘仆仆三次来老君山矿找他的情景,包括她生命结束之际向他吐露的款款真情,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他已把赵向东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
“你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么?”
“看过。”
“保尔爱过几个人?”
“三个。佟妮亚,吴斯金和丽达,最后和丽达结了婚。”谈起小说,韩卫精神为之一振。
“那就好,你说说头两个为什么没成?”
“第一个佟尼亚是保尔的初恋情人,因为阶级地位、立场和追求都不同,分手了。第二个是吴斯金,很强的革命者,可以说和保尔志同道合,相爱至深,就在将要定情结婚时,听说她被杀害,保尔悲痛欲绝。”
“那保尔又是怎样面对突如其来的不幸呢?”赵向东又问。
韩卫听着,低下了头,默默不语。
“保尔是化悲痛为力量,继承烈士遗志,更勇敢地走向战场,更努力的去工作,不怕天寒地冻,带领同志们修铁路,因为革命需要火车运木柴。”见韩卫沉思不语他又问;“还有《牛虻》这部书你看了么?”
“也看了。”韩卫想了想回答。
“那牛虻对革命和爱情是怎样处理的?你探讨过么?”
“还有姜文革三进老君山找你,和你谈的是爱情么,虽然她深深爱着你,但却把爱深深埋在心里,把革命事业放在首位,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在关心你的站队问题,你说她是不是把革命放在了第一位?”说着,赵向东站起身来,走向窗前,望着院子里那两棵在寒风中摇曳的杏树,情绪激动地说:“咱们可是男子汉哪,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不如娇嫩女子!”他回过头来对韩卫说:“君不见九州风雷连天阔,君山脚下悲歌落;君不见红颜尤肯捐弱躯,男儿岂能等闲过!”
韩卫接过顺口吟道:“忍悲蓄泪葬知己,化恨为力赴烽火,红旗跃上君山时,喜讯到阴忠魂乐。我决定了,不再等,立即贴大字报表态参加山鹰战斗队,站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一边。”
赵向东想了想,却说:“我看你应该参加东方红战斗队,那里工人多,干部少,所以虽然成立的早,可发展太慢,你参加进去多替他们出点主意,想点办法,尽快把影响造出去,让他们发展得快一点。”
韩卫当即表态:“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刚上班,韩卫就从小白楼出来,越过矿门前的马路,往东南运检车间方向走去,联络据说已参加了君钢红色造反总部的所谓“老君山矿部分职工”,情况当然是赵向东提供的。
运检车间全称是运输设备检修车间,负责矿里的运输设备检修任务。韩卫来到的是机检段,雄伟高大的厂房,大门就象一张大嘴,吞吐着两帮带地沟的铁道线。韩卫顺着铁道走进厂房,就看见左边一帮道停放着一台电机车头,几个工人正在那里忙着,轰鸣的天吊响着刺耳的警笛,在工人们头顶上来回奔腾,那台重达一百五十多吨的电机车头已被大卸八块,要经过工人们刳骨疗毒般地检修后,再一件一件地重新拼装起来。右边一帮道停放着两台已修好整装待发的车头。
他沿着东墙根的安全道往里走,经过厂房东门时,他停住脚步,向东门外望去,那是并排八帮铁道的列车检修场地,停放着一列列待修的和修好待发的翻斗车。北面和运输车间隔条马路相对的一排汽车库眼是汽车检修班,也归运检管,简称汽检班,和汽车队同一个院子。
每天都有在山上累得浑身疲惫不堪的,或者被哪个二五眼的电铲司机砸了一铲斗而垂头丧气被迫下山的残破机车头和翻斗车进入这里,经过工人精心整修又细心洗刷打扮好,它们又雄纠纠、气昂昂,精神抖擞地发往山上采矿场。
韩卫到了机检段找段长郑国光,他正戴着安全帽,穿一身白帆布作业服,领着几个工人在检修电机车头。他是战斗队的头头,标准的老工人气质,身板结实,微胖的脸,微笑时,额头上,眼角都有几道皱纹牵动,两腮和下巴黑中带白的胡茬奋力往外钻着,透着一脸的和善和正直。见韩卫来了,认识,忙摘下安全帽,顺手拿过一块沾了洗油的抹布擦了擦满是油污的手,将韩卫让到休息室,拎过一张角铁焊的椅子请韩卫坐下,然后,冲着外面喊:“小孟,来客了,把我的茶叶拿来。”
一个年轻人进来了。
“这是我徒弟,孟宪才,你就叫他小孟吧。”郑国光笑哈哈地介绍。
韩卫忙上前热情地和小孟握手。
看样子孟宪才年龄和韩卫差不多,一张白净的脸上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一转的带着灵气,要不是头发薄,脑门有点秃亮,就是一个标准的帅小伙,一套白帆布劳作服却满是油污,看来是个机灵又能干,很受师父赏识的学徒。他手脚麻俐的从师傅更衣箱里取出一包茶叶,抓了一把放在一个大白搪瓷缸子里,提起炉子上的大水壶,里面的水正滚开,他哗哗地把大白塘瓷缸倒满,盖上盖,闷了一会,然后,又从更衣箱里拿出两个小白塘瓷缸,先用大水壶里的水涮了涮,觉得干净了,才把一个缸放在韩卫面前,另一个放在师傅面前,再把大塘瓷缸的茶水分别斟进两个小塘瓷缸里,咧嘴一笑,对韩卫说;“到咱工人堆里就这条件,将就吧。”
“别忙了,别忙了,快坐下。”韩卫忙谦让。
“不行,我还得干活呢,郑师傅和你唠。”说着他就要出去。
“你去把小神仙喊来。”郑师傅吩咐他。
不一会,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进来了,中等个头,黄镜子面,眼睛细小,一眨巴一眨巴的,细看脸上还印着几个小雀斑。显然此人善于思考问题,遇事有道眼,是属于俗话说一眨巴眼一个道的那种人,一身白帆布劳作服很干净,一双白帆布手套却满是油污。
郑国光介绍说:“这就是咱们的付队长张德利,外号小神仙,也叫现得利,”又笑着对那人说:“这是韩书记,韩卫,赶是你认识吧?”他问张德利。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到我。”外号小神仙的张德利笑着说。他把满是油污的手套叠在一起放在更衣箱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烟包来,从里面抽出一张卷烟纸,抓出一小撮烟叶放在卷烟纸里,一边熟练地卷着,一边和韩卫说话。
“韩书记参加咱这队太好了,咱队也有革命干部了。”他边说边用嘴唇和舌尖舔了一下卷好的烟纸边,将卷好的一头粗一头细的烟棒用唾沫粘牢,两个指头随手一拧,将粗头的纸蒂拧掉扔到炉子里,就势折了一根帚扫苠,从炉盖的缝隙伸到炉子里点着,抽出来,横在嘴边点那支老干卷,点着后美美的抽了两口,喷出两大股白白的,呛人咳嗽的烟雾。
“张师傅可别这么说,我算不了什么官,更不敢称革命干部,我来是向老师傅学习,和大家一起闹革命的。”韩卫忙摆手表白。
郑国光笑着对韩卫说:“看见没,这赶是弟妹又卡紧了,没钱买烟卷,弄这种破烟叶子来呛咱们。”
张德利却说:“我买烟,你们大家伙都跟着借光抽,没朝你们要钱就不错了,还嫌呛?”说得韩卫也跟着笑起来。
郑国光指着张德利说;“咱这个队赶是他上串下跳张罗的,非让我当头不可,我核计当就当吧,谁让我赶是党员呢。我跟他们的说,赶是你们大胆干,出了事我顶着,但是有一条,赶是咱们就是跟党中央、跟毛主席走,党中央怎么说,咱就怎么做,现在让咱们成立战斗队,咱就成立,什么时候让解散,赶是咱们立马就解散,再就是听解放军的,赶是听解放军就是听中央的,别的,咱谁也不听。”赶是郑国光的口头语是“赶是”两个字。
“整个机检段工人都参加了么?”韩卫问。
“大部分参加了,也有几个参加了公鸭子的争朝夕。现在咱矿争朝夕和君钢厂内的争朝夕联合了,叫争朝夕造反大军了。”张德利一脸揶揄地说。
“赶是革命都是志愿的,人家不参加咱们也是正常的,可咱们关系处理的挺好,观点虽然不同,但目标一致,都是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都是革命的,咱们平常在一起干活、开会都很正常。”郑国光指着门外一个正在干活的人说;“他就是争朝夕的,你看和咱们是不是一样。”
“他呀,想加入咱们 ,咱还不要呢。除了好事不干,啥都干!”张德利嘴一撇说道。
“赶是你这个人就是嘴损,不管咋样,人家还是党员么。”
“别提他那个党员,提他那个党员我恶心,老子哪不比他强,不就差两包果子一桌席么!”张德利满脸的轻蔑和不平。
“别瞎说,入不上党要从自身找原因,不要背后说怪话。”郑国光企图打断张德利的话。
“什么两包果子一桌席?”韩卫很奇怪。
“和你说了也没啥了不起,去年咱车间支部要发展一名党员,本来我排头一号,郑师傅介绍人。说实在的,不是吹,二尺钩子搔痒痒,干啥咱都是一把硬手,谁知过年时,他孟凡礼仗着老婆脸旦长的好,俩口子拎着两包果子到麻书记家拜年,又生拉硬拽地把麻书记拉到家里吃了一顿,结果,第一号是他的了,成了预备党员;我呢,说是六零年到黑市投机倒把,没向组织交待,我搞啥投机倒把了,不就是拿五斤白面到乡下换三十斤包米面么?老婆孩子五六口人,不换不够吃呀。”张德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诉苦的机会,一口气向韩卫把心中的怨气全倒了出来。
“别老鸹落在猪身上,见人黑不见自己黑,月初大喝,月中小喝,月末大闹你怎么不说说?”郑国光奚落他。
“什么叫月初大喝,月中小喝,月末大闹?”韩卫不解的问。
“就是月初开完饷,一天喝五两,月中手头紧,五两变二两,月末没有酒,就和老婆干一仗,一干他老婆就到我这儿来告状。这不,又是月末了,烟卷变成老旱,回家恐怕也没酒了,弄不好这两天他老婆子又来告状了。”
“不能,不能,别听他瞎扑哧,就来那么一回,让他抓住话把了。”看着张德利吱牙裂嘴的辩解,韩卫不由得又笑起来。
“咱们二大爷上炕,来正经的吧。”张行利小眼睛一眨,换了话头;“咱队的观点是抓鱼挑大的,杀猪挑肥的,解决了林凤山的问题,什么市里、公司,还有咱们矿,到那时候就小葱拌豆付,清是清,白是白了。”他也不管自己的比喻恰当不恰当。
“赶是的呢,我还挺感谢林凤山的,他来后,给咱君钢工人每人增加五斤细粮,二两豆油。”郑国光带着感激的语气,叹了一口气说。
“这是物资刺激,刘备摔出孩子——刁买人心。他肯定不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把君山市弄的乱糟糟,保卫君钢是骗人的,砸矿山更是扯蛋。说砸坏两台电机车,其实那天躺在库里的两台机车头,是头天出事故撞坏的,却硬说是老农砸的,哪个老农有那么大的劲头,能把电机车头砸坏,那不神了!本来那天我得信晚了,到矿里一看,人散了,就回来了,没赶上什么武斗;可是都过了三四天了,却又让我去住院,我说我也没挨打,住啥院,麻书记却说,让你去你就去,这是政治任务,结果,到医院吃了一星期炸鱼就大白面馒头回来了。”
“赶是的,可便宜他了,天天烧酒就炸鱼,还有烧茄子,足让他造了一个多礼拜,回来时胖得眼睛就剩下一条缝。”郑国光取笑他。
“那也不光我,总共去了二百多人住院,把医院都住满了,其实哪有什么伤,八路军唬弄共产党,前屋那傻子一顿造五个馒头,把送饭的造得眼睛瞪多老大!反正不要粮票不要钱,谁不往饱造。出院时傻子胖了八斤半,脸都挣挣着,瞅着吓人``````你说,这不是耍阴谋挑动群众斗群众,是啥?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哪兴干这个?”他越说越气愤;“咱们算是把林凤山一碗凉水看透了,他肯定不是好干部,不打倒他,咱市的形势好不了。”
“对解放军咱们是百分之百的相信、拥护,铁杆拥军派。”张德利又强调了一下他们对解放军的态度。
“看来,我们大方向和观点完全一致。”韩卫也把自己的观点和盘托出,并和二人提出应该公开打出旗号,晾出观点,以便扩大影响,扩大队伍。
郑国光,张德利一口应承。三个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热乎,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下班到我家喝酒去,让大嫂给你抄两菜。”张德利拍着韩卫肩膀说。
“啥菜,赶是大葱沾大酱吧?”郑国光又挖苦他。
“哪能呢,起码抄个土豆丝。”
“不了,我不会喝酒,再说我住独身,好长时间没回家了,今晚要回家看看,今后一起唠喀的机会多着呢。”韩卫推辞着站起身告辞。
出门时又遇见孟宪才,韩卫和他握了握手,他却说:“我认识你,青年团开会你在台上讲话,我们在台下都很佩服,前几天市里开姜文革追悼会也看到你了,我早就知道你是她同学,是她告诉我的,她还让我找你串联,我去了两趟,你都没在屋。”
提到姜艳,韩卫不由得又伤感起来,他拉着小孟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孟宪才见状忙转过别的话头,说:“郑师傅是老党员,威信高,大家都听他的。张师傅技术大拿,干活有道道,就是爱喝酒,说话有点吹,但绝对是好人。争朝夕攻击红造不是地富反,就是痞子,你看这些人,哪个像?”
“一看就知道 ,都是一劳本神的好人,哪像他们说的。”韩卫称赞道。
通过今天的交流,韩卫觉得比起机关干部来,这些淳朴的工人更容易相处。
刘大然的任务完成的更好,他首先找到赵凡和他交换对君山市文化大革命的看法,一谈即妥,一拍即合。赵凡表示早就看不惯林凤山那一套了,现在矿里主要当权派都跟他跑,解决了他的问题,矿里问题迎刃而解。他立即组织召开了山鹰战斗队常委会,在刘大然的配合下,统一了大家的思想,一个不漏的全部转变观点,听解放军的,这样就把矿里第二大派从争朝夕大军中拉了出来。接着刘大然又分别找政治部的科级干部做工作,结果,除了吕浩,还有史玉堂外,都表示跟解放军走,保卫毛主席,不再死保林凤山。让谁也没想到的是陈化留态度尤为明朗,和刘大然谈完了还觉不够,又主动找了赵向东表态。
看来,整个老君山铁矿的形势发展比预想的要快了。赵向东心中暗自高兴,他又通知刘大然、赵凡、郑国光和韩卫这几个骨干到他的办公室来,研究在矿里掀起批林高潮,特别是要揭穿所谓的八三一事件真相。
刘大然、韩卫首先来了,刚坐下就议论起中层干部转变观点的形势来。
刘大然高兴地说:“ 看来,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事看得比咱们都明白。”谈起陈化留,韩卫分析道:“像大滑溜这样的,脑袋瓜本来就好使,看形势领悟问题比咱们快,只不过心眼太多,患得患失的,虽然看明白了,可既不敢说,更不敢站出来,这回见大家都要站出来了,自己再不站出来就吃亏了,当然就拼命往前抢了。”
赵向东知道他俩对陈化留有看法,笑着开导说:“干革命多一个人好,多一个聪明人更好,咱们这段工作就是让大家觉悟,大家都觉悟了,我们的力量就大了,林凤山就孤立了么。”
“政治部除了艾正仁从上边要来的那几个爪牙外,就差吕浩了,这个人一条道跑到黑,死顽固一个。”刘大然对吕浩失去信心,韩卫也有同感。
“吕浩么,我已经找到做他工作的人了,老选厂武装科长吕英是他亲哥哥,他俩从小没父母,是吕英拉着吕浩要饭长大,又一起当兵上朝鲜,一块转业到地方,吕英现在是老选厂红造的头头,让他去争取吕浩准成。”赵向东满有把握的和大家说。
“我看也未必行,这小子驴起来六亲不认。”深知吕浩为人的刘大然说。
“啥时候开会揭批林凤山哪?”赵凡大嗓门从外面投进来,随着人也进了屋,后面还跟着一个头发稀少的小伙子,别人不认识,只有韩卫认识,是孟宪才。
韩卫忙给大家介绍说;“这是郑师傅徒弟孟宪才。郑师傅怎没来?”他问小孟。
“我师傅说了,他年龄大,不会写不会说的,不愿出头露面,要我代表他,什么事只管定,他一定照办。”小孟搔搔稀少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赵凡说:“老郑头行呵,没怎的先弄个秘书。”大家听了都笑。
赵向东见人到齐了,给每人倒了一杯茶,坐下来,从桌子上拿起毛主席语录,找了几段领着大家学了一遍后说:“今天先商量大联合的事,现在看山鹰和东方红观点一致可以联合了,联合起来更方便吸收革命干部。革命干部是党的宝贵财富,经验多,有他们出主意,你们的斗争水平会很快的提高。现在不少干部都等着呢,一旦你们联合实现,就表态支持和参加,顺便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老矿长李长年已表示要站出来支持你们,书记艾正仁也正在考虑,你们看形势发展快不快?”
“李长年参加我们欢迎,反动路线时他让人整得够呛,可爱整人是顽固推行反动路线的,咱矿的大事小事都跑不了他,不能轻易放过他。”赵凡大着嗓门发表不同看法。
“把爱整人解放了,咱矿不是没了走资派?”孟宪才也勿闪着大眼睛说。
“要慎重,要慎重。”刘大然坐在那里叼着一支烟卷说。
“艾正仁出身清白,除了反动路线没有别的问题,只要他能站过来,我看还是好干部。”韩卫说,从感情上讲他当然希望艾正仁能和大家站在一起了。
赵向东见大家在艾正仁身上有争议,便转话头说;“今天主要是商量联合问题。怎么联合法,常委怎么组成,选一个有威望的人当头,便于我们队伍的发展。”
赵凡头一个说:“我看常委名额就按两家人数多少摊,谁家人多,常委就多摊,就出主任委员。”很明显,他是在为山鹰争口袋,因为山鹰有五百多人,而东方红只有一百多人。
“人数不在多少,要看谁造反早。咱们队从成立那天起,大方向就是正确的,从没有保过林。”孟宪才发言替东方红争口袋。这倒也是事实,东方红从成立到现在,虽然人数不多,始终顶着各种压力独树一帜,打着红造的旗号,军宣队是很欣赏这一点的。
“造反不分先后,革命不论早晚,你这么论资排辈,以后谁还参加咱的队伍?”赵凡凸嘴瞪眼地驳斥小孟。
刘大然默默地抽烟,没有发表意见。韩卫更不好说什么,因为自己即没有队伍,也没有受谁委托,代表不了谁。
最后还是赵向东平衡了一下:“这样吧,都互相照顾一下,山鹰队人多,谦让一点,出三名常委,东方红队出两名,你们提名吧。”
赵凡提出的是他自己、刘大然和王恩清。孟宪才提的是郑国光和张德利。
赵向东考虑了一下说:“山鹰的刘大然、赵凡行,另外一名是否找一个女同志,有代表性。”
赵凡和刘大然商量提出会计科的杨慧苹。
对于东方红的人选赵向东看了看韩卫说:“郑国光没问题,另外一名是不是考虑个干部。”赵向东的话很明显是倾向于韩卫,在东方红里唯有韩卫是科级干部。
小孟听了好像早有准备,看也不看韩卫就说:“咱队商量了,为了避免受艾正仁一伙的操纵,没经过考验的干部不考虑。”
韩卫在旁听了脸一红,感到非常尴尬,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其他几人也都知道小孟指的是什么,都默默无语。
就这样这五名常委人选通过了。
关于主任委员,刘大然说;“我看郑国光郑师傅合适,老工人老党员,对党和毛主席感情深,工作兢兢业业,为人一老本神,还有正义感,对不平事敢于仗义执言,群众威信高,他当头是一面旗帜。”
他的话得到大家的赞同,就这样郑国光成了联合起来的拥军反林派的头头,大家还一致同意联合起来的名称为“红色造反团老君山铁矿总部。”
接着,大家又确定总部成立主要任务是发展壮大队伍,第一件事是要开一次揭批林凤山反动路线大会。
刘大然分工抓队伍扩大,他和赵向东都以为只要老君山红造总部一成立,旗帜打出来,立即会有好多人站出来响应参加,因为这些人已在私下串联时表示过态度,可他们哪里知道,一夜之间,一股寒风已将他们的那些工作成果刮的所剩无几。
就在老君山铁矿山鹰和东方红两个战斗队召开联合会议时,君钢公司大楼里也在同时开着两个会,一个是厂矿长党委书记会,由林凤山亲自主持,一个是争朝夕造反大军会议,由总司令杨和库主持。
在林凤山主持在会上,先由李道槐传达了新疆赵永夫事件,说军内也有一小撮,是带枪的反动路线,接着,林凤山用半个小时讲自己如何紧跟毛主席,还有林付主席的,又用半个小时讲他如何得罪了军队领导的,再用半个小时讲关键时刻要团结一致,抓革命、促生产问题。讲到激动人心时声泪俱下,在座无不为之动容。也有例外,负责生产的付经理金洋中途退场了,说是调度室有事找他,出去了就再没回来。
会议结束时,政治部主任李道槐例外的宣布因为会开得太晚了,林书记要留大家吃顿饭。这真是破天荒的事,由李道槐陪着,林凤山领着大家走进机关食堂餐厅,共摆了十桌,还有酒。
李道槐陪着林凤山挨桌敬酒。来到矿山桌时,李道槐一一介绍,当介绍到李长年时,林凤山抢前一步,紧紧握住李长年的手,说:“我知道你,我知道你,老矿山通,前段受委屈了,我代表公司党委向你道歉!共产党的干部么,有时就得忍辱负重呵,你看我现在,那边要打倒,这边还要工作,不挺着腰杆子能行么?难哪``````我知道你,老矿山通了,矿山有你这样老工人出身、忠心耿耿的干部我就放心了,来,我敬你一杯,让咱们上下一心,把君钢抓革命促生产搞好。”说着,林凤山端起了酒杯。
李长年自从到老君山铁矿以来,从未受到公司主要领导这样的礼遇,真是受宠若惊,特别是听到林书记亲口说出自己前段受委屈了,只这一句话,一股热流涌上来,鼻子一酸,满是皱纹的老脸顿时肌肉乱颤,就要老泪纵横了,他强忍着,让泪水在眼窝里打转不掉下来,急忙也端起酒杯,谦卑地用自己酒杯上沿去碰了一下林凤山酒杯的下沿,然后一饮而尽。
“林书记,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老君山的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有我老李在,保证不给你丢脸!”李长年借着酒劲,不放过这个向林凤山表忠心的机会。
林凤山满意的点点头,向着李长年,转而又向这桌子上的其他人拱拱手说:“好,好,拜托了,拜托了。”端着酒杯,和李道槐又走向下一桌。
回矿路上,艾正仁和李长年坐在一个车里。
这一年来,李长年名是矿长,却夹着尾巴做人,总是唯唯喏喏唯书记意见是听,今天却又恢复了一年前矿长神态,主动对艾正仁说:“老艾呀,回去要尽快传达林书记和李主任的讲话精神,统一思想,稳定大局,晚了的话,就会有不少动摇分子跳出去了,那你我就不好向林书记交待了。”
艾正仁瞥了他一眼,心想,这老东西又支愣起来了,装什么装,你就是一个最大的动摇分子!要不是我及时向李主任汇报,让林书记借敬酒的机会安抚一下你的话,恐怕你老小子就会是跳出来最大的一个。看来林书记是真会做工作呀,一杯酒,几句话,就把这老小子弄得五迷三道,现在竞主动提出来要尽快做别人的工作了,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是呀,林书记不是讲了,要求干部站稳立场,带头亮相稳定队伍么,尤其是你,林书记都说你是矿山通,你要是带头表态亮相的话,影响肯定不一般。”
提到老矿山通四个字,李长年不由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得意洋洋地说:“矿山通不敢称,只不过在矿山干的时间长一点罢了,林书记是高抬我,高抬我呀!我带头亮相,肯定带头亮相。”
看到李长年飘飘然的样子,艾正仁不由得撇了一下嘴,心说,瞧你老小子得意那付样子,不知道南北了,等着林书记提拔重用你吧!
正是初春乍暖还寒时节,红楼宿舍院子里积雪已经化尽,然而,积雪化成的水立即又被小北风吹成冰碴儿。院子当中那两棵杏树枝头春蕾初发,人们以为第二天就要绽开了,却被昨晚那阵北风给吹回去了,枯枝依旧的在风中呜呜作响,茫茫野外田野里,枯萎的草丛中头几天挣出的几丝丝新绿又被吹僵了。
赵向东背着双手,站在窗前向外望着那两株欲发又缩的杏树,沉思着。昨晚刘大然给他带来的消息太突然了,本以谈妥的李长年,从公司回来不但观点突变,而且带头在干部会上表态亮相坚决保林,还说解放军队也有反动路线,也有一小撮。由于他和艾正仁俩人一唱一合的表态 ,使一大批经过艰苦工作的干部中途变卦,也跟着表态保林反军。陈化留表完态悄悄地和刘大然说:“你和赵指导员说一下,我也知道保林反军是错误的,但是我得和大多数人保持一致呀,到时候错了,法不责众;何况大领导都在这边,错了他们兜着,责任在他们。但是我保证不干反军的事。”他再一次向刘大然提出,如果红造胜了,要刘大然保他过关,要是争朝夕胜了,他保证想方设法保刘大然过关。
群众看党员,党员看干部,干部看领导。一霎时全矿上下掀起了表态亮相的高潮,不但原先动摇的,这回表回去了,就是原先参加了红造的,这次也有不少看风头退了出去,王恩清就是一个。他找到赵凡要求退出去,问他为什么?他说,小赵哇,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岁数大了,历史又有污点,经不起折腾,跟着大多数保险哪。赵凡大骂他是变节分子,他却说:“小赵,你骂得有理,但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我去争朝夕,还可以给你们提供情报么,只要你们替我保密就行。”果然,他经常把争朝夕的一些消息秘密的向赵凡通报。
老选厂吕英也传来了消息,他拎着一瓶酒,二斤花生米去了吕浩家。吕浩夫妻二人热情接待了哥哥,炒了四个菜,一盘花生米是吕英自带的,一盘土豆丝,一盘鸡蛋,还有一盘是豆付。老哥俩边喝边唠往事 ,越喝越高兴,越唠越热乎。弟妹见喝得差不多了,就到厨房下面条。正下着,忽然听见屋里“劈里啪啦,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急忙进屋看时,酒瓶被摔到窗台上,一桌子菜周到地下,两个人都脖子粗脸红,气得呼呼直喘。
原来吕英趁着酒兴正浓时,提到文化大革命观点问题,要弟弟尽快站到解放军一边:“咱们八路里出来的,不能反八路哇``````”
还没等他说完,吕浩的驴劲就来了:“你是替胡造当说客来了,我不喝你的酒!”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把酒瓶子扔到窗台上,摔得粉碎,酒喷得满窗台都是,抬胳膊又一把将桌子掀翻到地,一桌子菜全扣在了地上。
吕浩老婆心疼这一桌子菜,大骂吕浩:“你不是人,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瞅着这桌菜,碰都没碰上一口,你可倒好,全给周了,你还有点肝肺没有,纯粹畜牲一个!”
吕英也自感无趣,劝慰弟妹一番后,老哥俩不欢而散。自那后,再没到弟弟家来过。
经过这一个回合的较量,矿里阵线分明了,拥军派红造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除了运检车间和福利科参加的人多外,其他单位参加的人都非常少,成了绝对的少数派。大概少数派都难免受歧视,走到哪里总有人背后指指点点,眼见得对立情绪越来越严重。
争朝夕是人多势大,气力也大,龚亚芝现在把艾正仁对过的小会议室要下来作为自己的办公室,每天在那里开会办公。她又把团委的蔡亮抽出来先是当秘书,后来是助手,再后来,不知怎么弄的也成了常委,据说也是艾正仁的意思,整天领着一伙人,不是贴大字报就是发传单。他们又把矿里广播站接收过来,名义上是宣传最新指示,实则鼓动反军保林。龚亚芝还觉得缺点什么,那天早晨,趁着矿生产调度会未完,她带着蔡亮和另外两名常委闯进会场,指着主持会议的李长年问:“我们批带枪的反动路线你支持不?”
李长年见革命组织的头头来了,急忙站起来,“我支持,我支持,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们要两台汽车作宣传车,宣传最新指示,你给不给?”
李长年二话没说,“给,给。”说着告诉汽车队长;“赶紧给龚主任拨两台汽车。”过去他管龚亚芝叫小龚,现在改口叫龚主任了。
偏偏汽车队长是个不懂事的,站起来说:“总共就六台解放牌,他们拿去两台,还用什么拉火药?”
还没等龚主任说话,她带来的两个常委不愿意了,两步走近汽车队长,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边,其中一个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就往下摁:“你敢用生产压革命?”那架式就要揪斗。
吓得汽车队长连忙说:“给,给,李矿长你批条吧。”他心想,我得抓个垫背的,影响生产别怨我。
龚亚芝又来到李长年面前:“老李,批个条吧,这是支持我们抓革命,你怕什么?”
“好,我批,我批。”李长年从来不吃眼前亏,拿起笔来,接过龚亚芝从调度日志上撕下来的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同意争朝夕龚主任意见,拨两台汽车用于宣传最新指示。李长年,年月日。
龚主任拿过来看了看,嘿嘿冷笑着说:“你们都怕,我不怕,就写明是我龚亚芝要的,又怎么样?宣传最新批示是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你们瞧瞧大街小巷,哪个革命组织没有宣传车?人家选厂争朝夕,三台大喇叭车都喊了半个月了,咱们就要两台你们还心疼。”说着她把那张纸往汽车队长面前一扔:“你也签字。”
汽车队长乘乘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龚主任看手续都完备了,才有了笑容,对李长年等人说;“谢谢各位了。”转过身对两位常委说;“走,他们都批了,咱们自己开车去。”推开门,四个人扬长而去。
第二天,矿里就出现了两台用红布围着,上面装着八个高音大喇叭的宣传车,在矿区各个角落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管你烦不烦,一个劲地狂喊乱叫。反正,人们已经习惯了,睁眼看到就是红绿黑白的大字报标语,张耳听着的就是最新消息、特大新闻,就像那时一年到头顿顿吃的是苞米面窝窝头,姑娘小子都穿黄军装一样。
面对突如其来的困难局面,老君山铁矿红造开会研究对策。
本来,郑国光没想到大家会选自己当头,急忙找到刘大然和赵凡,死活推辞不干。刘大然再三劝说,赵向东也来鼓励,许诺帮助出主意想办法,特别是刘大然非常诚恳的说:“你放心,有事肯定商量办,不能让你一个人着急上火。”他这才勉强答应“先干着,不行就换人。”
赵凡呢,嘴上说着,你干合适,你干合适。心里却说,这老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我看你趁早让位,我来干。私下里,对赵向东说;“让这老头干也真难为他,弄不好,耽误事。我看实在不行就换别人吧。”
赵向东瞅瞅他,说:“先干干看吧。”
常委会当然要主任委员来主持。郑国光把常委们找到赵向东办公室,等大家坐下后,先来了个开场白,他说:“大家让我当头,赶是瞧得起我,我不愿当不是怕,是担心没水平,弄不好耽误事。赶是大家一定让我当,我就先当着,将来形势好转了,我肯定让位,让年轻人来干。“说着,他瞅了瞅旁边坐着的赵凡。
大概赵凡听了很舒服,冲着他点了点头,嘴里说着:“你先干,你先干。”
“赶是的,这林凤山老东西真狡猾,两个会一顿酒,把干部都拉过去了。”郑国光话头一转,引入正题:“李长年本来都答应站出来了,让他一杯酒给敬回去了,下面的小科长见他缩回去了,不少也是王八脖子一露头又缩回去了,赶是工人谁不看干部的,特别是顶头上司,得罪了可了不得,将来涨工资,要房子都是人家说了算,不跟着走,能行么?咱谁也别瞒谁,我看形势不好,特别最近刮起一股风,批带枪的反动路线,矛头直接指向军队,我们更难了。今天找大家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谁有高招、好主意拿出来,商量商量怎样共渡难关。”
大家听了,觉得郑国光这几句话不多,却议题明确,条理清楚,又摆出了向大家请教的姿态,不由得暗暗佩服。
张德利头一个发言:“要我看,形势比以前好多了,以前咱矿红造才几个人,都不敢露面,现在少说也有二百了,这不是好多了。林凤山先说军队受蒙蔽,现在又说是带枪的反动路线,说明他是王八吃秤砣,铁心要和解放军干了,这就暴露他要和中央顽抗了,他把干部找去,又拍肩膀又敬酒的,这招更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这是他看自己要玩完了,心虚害怕,所以,要我看这形势是,林凤山老小子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
张德利这一通文不文土不土的形势分析,大家都感到有理,也很佩服,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赵凡当然不能示弱,尽量地表现出自己的见解高人一头,努力拿腔作调地说:“现在好多人跟着跑,也不都是怕秋后算账,不少人是闹不清林风山究竟有什么问题,再加上争朝夕大会小会替林风山评功摆好,宣传车大喇叭白天晚上喊他是红籽红瓤,给职工增加细粮,解决自行车补助费什么的,职工们也担心要是把他打倒了,这些待遇不都没有了么?其实这都是按国家政策给的,不是他个人给的,他把这些都说成是他给的,贪天之功为已有。”赵凡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看了大家一眼继续说:“你们大家可能不清楚,所谓的八三一砸矿山事件,表面上是郊区老农来砸咱矿,实际上是公鸭子先撩人家,把人家的干部戴高帽游街了,人家才找上门来要人的。”
听到这里,郑国光和张德利不由相视一笑。
赵凡见了,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郑国光笑着一指张德利说:“感是你知道的还没有咱这位详细,他就是被打住院的重伤号,住了半个多月院,你说他详细不详细?”
“咱们知道了,不等于群众都知道,应该让大家都知道,揭露林凤山是怎样利用这件事挑动群众斗群众的,咱们也要向矿里要宣传车,广播大批判文章,宣传咱们的观点,还要向矿里要办公室,大大方方地戳旗挂牌子,招兵买马。”
杨慧苹也发了言。
刘大然把大家的意见归纳起来,定了几件事:“首先,要开一个揭批林风山反动路线的大会,这是咱红造头一次开大会,这炮一定要打响,这会就得赵凡主持,嗓门大,压茬儿,叫韩卫帮助你组织会议材料,他是笔杆子。”
“办公室咱们是得要,估计能给。汽车么,恐怕够呛,要也不能给。”刘大然摇头说。
“就那么几台汽车,公鸭子霸去两台了,咱们再要,还生产不?”郑国光不同意要。
“公鸭子干么霸两台,给咱们拨一台不就完了。”赵凡争辩说。
郑国光睹气说:“你说的轻巧,公鸭子能放么?”
“她不放咱就采取革命行动,抢!”赵凡鼓起了牛眼。
“那不就打起来了,咱们可别挑事,造成武斗责任就是咱们的了,我看这车暂时就别要了。”刘大然说。
“那咱们也得要!给不给是他们的事,要不要是咱们的事,他们不是说了么,都是革命组织,他们都支持,一碗水端平,为啥给公鸭子不给咱们,他们不给就暴露他们支一派压一派,也让群众看看,当权派说一套做一套!”赵凡瞪大了牛眼说。
参加会议的赵向东满以为大家会向他提出大堆的疑问,甚至会有人动摇,提出不当头,退出常委班子,没想到大家思想这么坚定,信心这么足,研究出的办法也切实可行,这伙人水平不低!他心中暗暗佩服。
当郑国光请他讲话时,他说道:“看来你们这伙人不比艾正仁那套人马差。艾正仁那套人马官僚迂腐,遇事串得串失,瞻前顾后,干迈步不走道;你们是干脆利落,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从这点上就看出,他们斗不过你们。”他鼓励大家说:“不要看你们现在人少,力量小,什么都没有,只要你们坚定斗争大方向,路线对了,人少会变人多,力量小会变大,什么都没有,最终会变成什么都有。这里两条是关键,一是路线对,信心足,二是要积极工作,就能促进形势不断转化``````。”
其实,他知道,讲什么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时候他这个戴着红领章、红帽徽的解放军参加了这个会议。
果然不出刘大然所料,赵凡也是在矿里生产调度会时闯进会议室,向李长年提出要办公室和一台汽车的,却遭到李长年一番奚落:“唉呀,小赵哇,你们要办公室干么,听说你们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坚持业余闹革命算了。这么多革命组织,都来朝我要办公室,我上哪生去?何况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有亲戚,给了你,群众还不说闲话呀?车就更困难了,现在就四台车,每天只能出两台,再给你们,那用什么拉火药,抓革命还得促生产哪,总不能因为给你们做宣传车,让矿山停产吧?”
汽车队长也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帮腔:“炒瓜籽炒出个臭虫窝,就那么几个臭人还要宣传车,别说没有,就有也不能给你们出。”
赵凡气得眼睛红,大着嗓门质问李长年:“争朝夕要你怎么给了,我们要,你就什么也不给,你这是支一派压一派!”
谁知李长年一改过去胆小怕事的神态,忽地站起来,拿出了矿长的架式,指着赵凡说:“我们正开调度会,你别来瞎搅和,有事会后谈。”
要是别人,赵凡非上前拽他袄领子不可,可面前是自己姑爷子,总要给留点面子么,没办法,他一摔袖子,恨恨地喊了一嗓子:“好,我找党委去!”把门一掼,上楼找党委书记艾正仁。
艾正仁正和陈化留嘀咕什么,见赵凡气呼呼推门进来,忙站起身,让坐。
“你们做事不公平,支一派压一派,继续搞反动路线。”赵凡一屁股坐下说。
陈化留急忙过来打圆场,献殷勤,帮着边给赵凡倒了一杯水,边给赵凡消气:“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怎么回事?”艾正仁问。
赵凡愤愤地把办公室和车的事说了一遍。
艾正仁听了,忙说:“革命组织不分大小,不分观点,都是保卫毛主席的,党委都支持,决不支一派压一派。你别生气,我和李矿长商量一下。”说着,他操起电话拨通了李长年办公室;“李矿长呵,小赵在我这。他们虽然人少,也是革命组织么,——什么,——有困难?再困难也要支持一下么——研究一下,好,研究一下,一定要给他们解决。”
他放下电话,对赵凡说:“我给李矿长说了,请他们研究一下,争取尽快给你们解决。你知道,办公室和汽车都紧张得很,总得让人家研究一下么。”他的态度很诚恳。
赵凡一下子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说:“那好吧,我限你们三天给答复。”
“好,三天肯定答复。”
艾正仁像送高贵客人似的将赵凡送出办公室,回身把门关上,对陈化留说:“李长年这老东西原先挺右的,这回怎么左起来了?”
陈化留哼了一声说:“林书记都给敬酒了,腰杆子当然硬了,这也是做给大家看的,坚决保林反军么!”
艾正仁笑了:“那也得注意策略,别让胡造抓住这件事又大做文章。我想做做小龚工作,让她让出一台破的给他们,省得他们老吵吵咱们一碗水端不平。”
陈化留眨眨小细眼睛说:“办公室可以给一间,但不能在机关大楼里或者其他显眼的地方,让运检车间随便找个阴山背后的地方给他们,越小越好,越背越好,省得有人找他们去串联。车不能给,给了就等于让他们到处去放毒,就说车都坏了,正在修,修好了就给,私下交待运检老麻拖着,就说没备件,或者干脆说,工人听说是给胡造修车都不愿干,他们有什么招想去。”
艾正仁听了笑道:“你小子鬼点子真多。”说着把李长年叫上楼,向他献了这条锦囊妙计。
李长年正愁没法对付这件事呢,连说:“妙计,妙计。”就由他分别找运检车间和汽车队落实去了。
第二天,赵凡被告知,运检车间北山坡有一处房子拨给红造总部作办公室,赵凡喜滋滋地跑去一看,心立刻凉了半截,原来是一间废了两年的破搬道房。赵凡又气又急,又去找李长年,李长年起誓发愿地说满矿里再找不出第二间房子了。
不管怎么样李长年还是自己的姑爷子,也不能让他太作难了,赵凡也只好将就了。
赵凡领着郑国光派来的孟宪才等四个小徒工,将破旧的搬道房里小孩屙的屎、野猫屙的尿、耗子巴巴野狗粪,统统清理干净。又不知从哪要来些玻璃、薄铁板将门窗修理好,找来两大捆旧报纸将屋内裱糊一番。在正面墙上挂上了毛主席的像,两边各贴一幅毛主席语录,左边的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右边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良恭检让;革命是暴力,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左面墙上贴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右面墙上贴的是“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这些字都是他请俱乐部主任老金写的,一个个端正严肃,标准正规,又不失潇洒豪放。
搬道房门左边挂上了《老君山铁矿红色造反总部》的大牌子,牌子的规格和老君山争朝夕大军的一边大,都比矿里党委和行政的大得多。只是这么大的一个大牌子挂在小小搬道房上未免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太不相衬,可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很显眼,老远地就能看见这个白底红字的大家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赵凡把自己在福利科时的办公桌搬来,又找人把搬道房里原有的一张破桌子修好,和自己的桌子摆在一起放在那里,桌上放一尊毛主席半身石膏象,还有一落《毛泽东选集》,桌子玻璃下面镶的是毛主席和林彪接见红卫兵的大幅彩画,那是从《解放军画报》剪下来的。
因为郑国光不愿意脱产,要留在段里和大家一起抓革命促生产,就让赵凡搬到这里来主持总部的日常局面,这当然也正符和赵凡心意。现在,他望着自己亲自布置的办公室里的一切,感到一种惬意。
“还得找李矿长要一台电话,找宣传科大滑溜订一套报纸杂志。”他颇为得意的对刚进来的刘大然说:“老郑头什么事也不出头,都推给我了,弄得我这两天脚不沾地,东跑西颠,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支乎起来了。爱整人他们纯粹支一派压一派,我当争朝夕头头时,找他们要啥给啥,各科都登门上赶子问需要什么?这回当了红造头可倒好,找哪哪卡,面上都说给办,一碰到实际就推三推四,就是同情咱的人办点事也是偷偷摸摸的,怕别人说私通胡造。你知道么,人家都管咱叫胡造!”
“胡造就胡造呗,听解放军的还算胡造,那谁也不听的就不叫胡造了?咱们是胡造不胡,他们是老争乱争。”刘大然听了哈哈一笑,说着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问:“揭批大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赵凡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我已经定好会场,上台发言的人也都落实了,赵向东亲自参加给我们助威。”
“光红造二百多人,会场肯定冷清,何况这二百多人也不能全来,还有倒班在岗来不了的呢。”刘大然屈指计算着说。
“唉呀,你放心吧,咱红造头一次开会,而且是揭林凤山的,肯定会吸引不少人来看热闹。我已经写了十几份海报贴出去了,到时候我还怕会场装不下呢。”赵凡很有把握的说。
“安全会不会有问题?能不能有人搅闹会场,特别是争朝夕的人要求上台发言怎么办?这些都得事先有个准备。”刘大然提醒。
“这个很可能,我的措施两条: 一是强调大会纪律,咱们的人带头遵守。二是把当权派带到会场,出了问题让他们掸压,那些人还是听他们的,当权派肯定不愿意出事,必然会帮助维持秩序的。”
赵凡主持过多次大大小小的批斗会,可以说经验丰富,再加上他嗓门大,群众早给他起名叫赵二马户,关键时刻在台上用麦克风喊话是颇有威慑效应的。
见赵凡胸有成竹,刘大然略感放心。
“还可以邀请选厂的红造来参加,一是助威,二也是扩大影响。”刘大然突然想起来,“上次他们开会时也是人少,我们去几十人当外宾助威,他们的头吕英,就是吕浩的哥哥,可热乎了,临走告诉我,咱们这边有什么事,通知一声准到。”
赵凡本来不怕场面大,听了忙说:“这是好办法,我马上发请柬派人邀请去。”
他办事说干就干,立即把孟宪才叫来,写了一份请柬,让小孟马上骑自行车给吕英送去。
刘大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又问赵凡:“发言材料你审没审?这次揭八三一事件,是揭咱矿自己的事,都是在群众当中发生的,一定要准,不落实的一定不能讲,免得引起反感,还要注意把帐算在林凤山身上,避免把矛头指向群众。”
见刘大然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不放心,赵凡有点不耐烦,撅起嘴来:“发言稿是韩卫审的,我哪有工夫一个个去问,不放心,你就去问韩卫。”
刘大然知道赵凡的脾气,也不跟他计较,匆匆地去找韩卫。
韩卫正在机检工人休息室审听张德利等人的发言,郑国光也在。见刘大然进来忙说:“刘科长你来得正好,八三一事件是公鸭子先捅的马蜂窝,你看点不点她的名?”
张德利在一旁眨着小眼睛说:“这娘们最坏,仗着爱整人的后台,谁都没放在眼里,就点她的名,刹刹她的气焰,看她能怎的!”
刘大然沉思了一下说:“我看还是不点的好,留有余地,毕竟她只是个一般干部,又没有什么前科。”
“白吃大果子、炸鱼说不说?要是说了,当权派们省过腔来,朝大家收钱收粮票怎么办?那大家伙还不骂死咱们!”张德利顾虑重重地问刘大然。
郑国光在旁听了插了一句:“赶是的,你老婆准头一个骂你,那几天你比谁吃得都多,紧看不要钱不要粮票,一人吃双份,撑的一天上两趟厕所,这回好,倒钱倒粮票你也得倒双份,你老婆不骂你才怪呢?”
大家听着直发笑,张德利自己也笑了,他倒也会自嘲:“谁见便宜不上,傻呀!去他妈的,爱咋咋的,揭就揭,要倒粮钱票,大家都倒,也不光我一个人,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怕什么?”
把发言稿审完了,刘大然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心里多少有点底。
只从红造总部成立那天起,他就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常委当中唯有他是一名科级干部,阅历多一些。他推出郑国光当一把手,赵凡当二把,并不是自己不敢出头,而是觉得郑国光是老工人,老党员,群众中有威望,是一面旗帜;赵凡年轻有干劲,正应该在斗争中受到锻炼。自己呢,要起一个好参谋、好助手的作用,团结大家把工作做好。他的这些想法虽然没有和赵向东交换,但聪明的赵向东看得非常明白,也非常佩服这位老大哥的胸怀,他为自己在支左时有缘遇到这样一位好同志感到幸运。
第七章,逼上梁山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
``````
——要斗私、批修。
不知为什么,本来清明节已过,可天空中又阴云密布,紧接着就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凄历的北风又嗖嗖地吹起来,把飘洒在天空中,或者已经落到地上的雪花又吹起来,吹得满世界都是白,吹白了老君山,吹白了山上山下的树木,吹得周围田野又是一片白茫茫。
雪花落到人的头上,弄得满头雪白,打到人的脸上,脸被打得通红,飞到脖领子里,凉冰冰地好难受!
应该是春天了,怎么还是大雪纷飞的?刘大然从机检段出来,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心想。他紧了紧大衣的领子,不让雪花往脖领子里钻,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忽然,身后雪地里好像有人喊刘科长。他回头一看,远远的跑来一个人,近了才看清,原来是王恩清。这王恩清中上等个头,三十七八岁,白净脸,相貌虽然看着和善,可和你说话时,一双眼睛在眼眶里老是滴溜溜乱转瞅着你,像是在窥视你的心里,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嘴里不断“那是,那是”,“可不是咋的,可不是咋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净说你爱听的,给人印象虚的多,实的少,城府太深。虽然是一个工人,可穿着打扮总是整整齐齐,就是作业服也是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和一般工人不一样。
“我在楼里看你进了机检,就留心你啥时候出来,见你出来,我就急忙跑过来。”王恩清喘着粗气说
刘大然对王恩清印象并不好,虽然前段二人同时被平反,又并肩揭批反动路线,但他总感觉王恩清有和大家不一样的地方。特别是他的眼光背后总好像有一种神秘而诡谲的东西,使他嘴里说的话和手脚动作不协调,再加上山鹰变成红造时,他又悄悄地退出山鹰参加了争朝夕,更给刘大然一种见利忘义投机取巧的感觉,因而,他不愿意答理这人。
“有事么?”刘大然不冷不热地问。
“刘科长呵,我退出山鹰也是不得已呀,你得理解我,我和你们不一样,有历史污点,不能得罪大多数,但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
“你不就是三个月的三青团分队付么,那不算什么,党早有政策。”刘大然已不知多少次向他讲过这句话:“我还有事,以后再唠。”说着,就加快了脚步。
“等一下,我有个事告诉你,可别说是我说的。”王恩清急忙紧走几步撵上,颇为神秘的对刘大然说。
“什么事?”刘大然停住了脚步。
“公鸭子已经知道你们要揭八三一事件了,她说了,如果你们揭这个事,她就叫当权派收大果子、炸鱼钱,还有粮票,还说要是承认没伤假住院,那就扣住院那几天的工资。不少人急了,说你们是吃饱撑的,造谣生事,要和你们在会上干。”
刘大然听了,觉得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争朝夕肯定要破坏这次揭批会,看来王恩清提供的情报是准的。他不露声色地对王恩清说:“这我们早就估计到了,揭批反动路线大方向是对的,他们干扰破坏只能说明他们害怕揭老底。至于大果子、炸鱼钱,还有粮票,他们早不要晚不要,我们一揭发他们就要,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转移视线,挑动大家对红造不满,又是挑动群众斗群众,我们揭露这一阴谋后,群众会明白的。”
“那是,那是,我知道刘科长是有办法的,不过得要加小心哪,特别是你,我还听说有人要专门收拾你,说你是黑军师,坏主意都是你出的。”
“知道是谁说的不?”刘大然深一步问。
“你知道这事就行了,详细别问了。”显然王恩清不愿意说出具体人。
“那就谢谢你了,我不怕,干这么多年保卫了,还怕人收拾?”刘大然正气凛然,不屑一顾。
“可不是么,收拾别人容易,收拾刘科长你,他们还得惦量惦量。不过,走路防跌,吃饭防噎,虽然他们不一定敢,你也得注意点。”王恩清眼睛向四周瞧了瞧,见没有人,又神秘地说:“我走了,叫别人看见不好,以后有什么信我会想法告诉你的。”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雪,越下越大,西北风开始呼啸起来,天地间一片灰茫茫``````。
刘大然感觉没错,王恩清是和别人不一样,他怀有神秘的使命。
那是在六零年困难时期,蒋委员长叫嚣着要反攻大陆的时候,王恩清一次回家探亲坐在火车上,遇见了一男一女坐在对面。男的虽然瘦小枯干,面目黝黑,却文质彬彬,谈吐风雅;女的年轻漂亮,风姿灼人。二人自称是兄妹,都是教师。
王恩清长年住在独身宿舍,哪见过这样年轻美貌、风骚迷人的女姓,不由得魂不守舍,频频顾盼。
那女人也深谙风情,秋波频送。
这边男人见状便上来答讪,天南地北、人情世故的乱扯一通。
在这女人的含情脉脉的目光里,王恩清岂能示弱于他人之下,拿出平生所学,竭力逢迎,末了,不免露出因解放前当过三青团分队付,现在落个不被重用,对现实不满的情绪。那男人听了,立即从挎包里掏出一瓶老白干,一包花生米,两股香肠,大方地请王恩清一块喝酒。这在困难时期大家都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该是多大的大方呵!王恩清被其豪爽而感动,大有幸遇知音,相见恨晚之感,也不客气端起就喝,拿起就吃,二两下肚大骂起共产党、社会主义来。
那女人在旁也不说话,只是以更加佩服的眼光看着他们俩边喝边骂。在火车上,特别是素不知底的乘客之间,言论是比较自由的。
不一会,一男一女到站要下车了,他们热情的邀请王恩清到家一叙。王恩清心中正有点恋恋不舍,又见二人言辞恳切,心想虽然邂逅相遇,但言谈甚是投机,真乃他乡遇知己,情投意也合,更兼是红粉相邀,岂有不识抬举之理,于是也就假装豪爽地答应下了火车。
出了车站,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平房。进去坐下不久,男人托词出去,剩下女人,先退去外衣,露出玉臂酥胸,端茶递烟招待客人。接着不小心碰倒茶杯,忙用纤纤玉手替客人擦腿吹手,接着又不小心碰到了客人的那玩意儿,这使客人如何把持得住?不免上前抓住玉臂不放,进而搂住纤腰丰臀,就要寻欢。
那女人嘴里央求:“别,别``````”而玉臂却把客人搂得更紧,嘴推身子就地倒在炕上``````。
二人哼呀哈呀正在得劲的时候,还没等那点东西抖擞出去,忽听门“呀”的一声大开,男人出现了,手持大棒就打。
惊得王恩清魂飞天外,躲无处躲,藏无处藏,光着大白条身子跪在地上求饶。那女人在旁却反咬一口说被强奸了。
王恩清这才知道上当受骗了。讨饶再三,经那女人求情,那男人总算说:“也罢,看在党国份上饶你这一回,要不然就送你进公安局。你犯了两条大罪,第一,恶毒攻击共产党,攻击社会主义是现刑反革命。第二,光天化日之下强奸妇女。两条加一起,够吃枪籽了。饶是饶你,有两条件。”
王恩清叩头像捣蒜,连连说:“别说两条,只要不送公安局,几条都行。”
那男子汉说:“第一,从现在起,听我们的,让你干啥就干啥。第二,立即宣誓参加我们国民党东北地下党反共救国军,效忠党国。我们还可以给你个中校情报处长当。”
“这个——”王思清虽然不满现时社会,却从来没有想到参加什么地下党、救国军,更不想当什么黑处长。年轻时不慎当了个三青团分队付,已经够他扑拉的了,现在又让他当什么处长,这都是进监狱掉脑袋的事,他不由得犹豫起来。
“怎么,不愿意就上公安局。你刚才床上的丑态我都照像了,一会把照片给你看,不怕你不认帐。”男人又威胁道。
“愿意,愿意。”一想到公安局,王恩清立即联想到监狱、吃枪籽儿,连忙答应。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混过这一关再说吧。
就这样王恩清算入了伙,当了国民党东北地下党、反共救国军情报处处长。那个男人叫卫石当,反共救国军头子,所谓的总司令。那女人呢,她叫王曼莉,是毛人凤派来替蒋介石反攻大陆网罗先遣队的特派员,又让王恩清睡了两天,第三天打道广州回香港去了。临走前留给王恩清五千元人民币,五百斤粮票作为活动经费,并交待了联络办法,
文大刚开始时,王恩清就接到指示:“偃旗息鼓,保存力量,长期潜伏”。其实,不偃旗息鼓,他又敢搞什么名堂呢?果然,横扫一切开始了,由于收的早,没露什么破绽,虽然因为陈年旧帐他被揪出来斗一阵子,可又被平反了,没露馅,躲藏过了一场灾难。可他最近又收到指令,“要乱中助乱,趁乱发展”。他反复揣摩,结果就悟出了挑起两派火并,自己火中取栗这着棋。这着棋既完成了上边意图,又不暴露自己,反而使两派对自己都有好感,乃四处逢源之计,何乐而不为呢。
他请张德利喝了一顿酒,从小神仙嘴里知道了红造要开会揭八三一事件后,便又到争朝夕办公室,借闲聊将这一消息透露给龚亚芝,又关心地告诉龚亚芝:“即便这八三一事件被揭了,也千万不能向工人收粮钱票、扣工资,要是那样的话,工人就恨死你们这些人了。”
龚亚芝一听,反而蹦起来说:“那就非收不可,工人恨也恨不到咱们头上,要恨,恨胡造去,是他们吃饱饭撑的,没事干了,来揭的。”
他从龚亚芝那里出来 ,正好碰见刘大然往运检这边走来,他就在运检附近等着,一见刘大然出来,便急忙迎上去,向他透露龚亚芝这边的活动。透露完,他怕争朝夕的人看见,露出破绽,就急忙走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计谋这么容易地施展了,就等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了。他偷偷地奸笑起来,这帮傻瓜,让他们耗子动刀窝里斗吧,``````。
果然,赵凡把会场布置得红红火火。除了会场正中悬挂毛主席大幅画像,两边各是三面红旗外,他还让人在会场四周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口号,会场的大横额是“深入揭批林凤山反动路线大会”
老选厂红造的队伍早早地打着旗帜进入了会场,吕英臂上带着老选厂红造总部的袖标在指挥着队员们唱语录歌。
赵凡急忙过去和他握手,请他到台上就坐。他推辞说:“我就不愿意上台,你不要客气,忙你的去吧。”
见他执意不上,赵凡也只好作罢,便叫他把他的队伍带到会场中间,和自己的红造队伍并排占据了会场的主要位置。这一点很重要,一旦有人搅闹会场,可以起到我自巍然不动的作用。
不知是赵凡海报的作用,还是好奇心驱使,反正能装二千人的俱乐部人满为患了,几乎所有的下班职工,甚至一些家属都来了,十几岁的孩子更是拼命往前挤,他们是有热闹必到。
争朝夕大军的头头们是不邀自到,分别插在会场两侧的人群里,一个个表情凝重,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现在准备开会。首先学习最高指示。”赵凡大步来到话筒前,高声宣读了三段毛主席语录。当他读完了“增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一段时,宣布了大会几条纪律,特别强调了“大会发言要事先到主持人处登记,排号,未经主持人充许,不得随便上台”的这一条。
接着高唱《东方红》,
唱完,赵凡宣布:“把当权派艾正仁、李长年揪上台来。”
艾正仁和李长年对这样的会早已习惯了,不等两个红造队员来揪,他俩就主动的,艾正仁在前、李长年在后的,一溜小跑跑到主席台右侧,从那里上台,按照自己的位置,低头哈腰九十度,乘乘地在那里站好,逗得台下群众一片笑声。
头一个上台揭批的是孟宪才。当他揭发到林凤山之流编造谎言,欺骗舆论,唆使工人无伤住院时,台下有人起哄:“你造谣,谁是假受伤?谁是假受伤?你说出来!说不出来你就是造谣!”
这时,前排坐着的张德利“呼”地站起来,高声说道:“我就是假受伤,根本没伤,住院白吃大果子炸鱼的。在这里我说一句,诸位住院的师傅,咱们当时怎么去的,有没有伤,大家都是大水壶煮饺子——心中有数,咱工人讲的是大实话,认了也没关系,哪个也不是自己要去的,都是头叫去的,我就是麻书记拉去的。那天我正干活,麻书记来了,指着我说,小神仙,别干了,给你个任务。我问啥任务,我这正忙乎呢。他说,活撂下,这是个好差事,去,你就知道了,连推带搡地把我弄去了,结果任务是到医院住院。吃饭时,上来炸鱼大果子,开始我怕花钱拿粮票还不敢多吃,后来我看别人都吃,我也就去他妈的,爱咋咋的,先吃个痛快再说,还真吃对了,不要钱!”
听他这么一说,会场上一遍笑声。
笑声过后,又有人喊:“你是假的,咱们不是,咱们是真的。”
这时,站在台上的孟宪才喊到;“哪位师傅说他受伤是真的,请到台上来,和我们辩论,真有受伤的,算我造谣!”
他在台上这一叫和将军,还真叫住了,台下的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却没有人上台来。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有带伤住院的。就是有几个当时脸青腿红的,也不是碍事的,怎么上台作证。
见下面半天没人上来,孟宪才得意了,他刚想继续念稿子,却听见台下又有人喊:“我还有话说。”
大家一看还是张德利,只见他冲着李长年大声问:“李长年,我问你,咱们揭发的是不是事实?”
李长年没想到还能有他什么事,顺口答应道;“是事实,是事实。”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粮钱票的事?”张德利又问。
“这``````既然大家都认为是错的,那就扣钱呗,正好,医院李院长前天还和我说,那笔住院的伙食费没法销账呢``````”李长年摆出一付知错就改的样子。
张德利立即面向大家说:“大家都听见没,李长年又在挑动群众斗群众了``````”
“我怎么又挑动群众斗群众了?”李长年不服气。
“你早不收钱,晚不收钱,就在咱们红造揭发这件事时,你就张罗收钱,这不是明摆着和红造过不去,煽动大家伙仇恨咱们红造么,这不是挑动群众斗群众,是干啥?”
“那你说怎么办?”李长年问,他一时也真不知怎么回答好。
“咱们这些人去住院是不是你们叫去的?
“是,是,我认账。”李长年点头。
“那就应该由你们来还这笔帐 !你们犯错误,却让职工来还钱,天下哪有这部书?大家说合理么?”张德利把脸转向群众大声问。
“不合理。”下面异口同声。
“炸鱼,大果子钱,还有住院的工资能让他们扣么?”
“不能。”这回几乎是全场一致。
“不扣,不扣。”李长年在台上连连点头,他当然不能犯众怒。
张德利完成了任务,得意地向刘大然递了个眼色,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第二个发言的是韩卫,当他揭发到八三一事件的前因是客来顺饭馆门前的揪斗会时,龚亚芝跳了出来,不顾赵凡的阻拦,跳上讲台抢过话筒大喊:“韩卫说的全是造谣,是他想当红卫兵头没当上,忌妒我,栽赃陷害。”
面对龚亚芝当面诬蔑,韩卫虽然年轻,却不惊慌,把他面前的话筒拿过来转向艾正仁:“揪斗郊区干部,后来又把他们放了,这件事是谁干的?你要老实交待!”
艾正仁正要欣赏韩卫被龚亚芝闹得难堪的场面,没想到韩卫会突然把矛头对向自己,在职工面前,他怎么也得顾及自己的形象,不能像龚亚芝那样胡搅蛮缠,况且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少,想瞒也瞒不过去,于是他反而态度鲜明的回答:“那是龚亚芝干的。这得实事求是,郊区是为那两个人来的,是范书记亲自和我说的。我找龚亚芝,她正在家睡觉,她来后,我批评她把祸闯了,却跑回家睡觉,我问她人呢,她说早就放了。”
龚亚芝没想到韩卫会来这么一招,逼艾正仁揭发她,一时愣在台上不知说什么好。
韩卫转过身来问她:“你愣什么?难道艾正仁也造谣诬陷你?”
龚亚芝下不来台,开始耍赖放泼,指着艾正仁喊道:“艾正仁,你这个当权派也造谣!敢把矛头指向革命群众,你挑动群众斗群众!”
这时台下一片嘘嘘声,有人喊:“公鸭子没话说,下台!下台!”
赵凡借着台下的声势,推着龚亚芝说;“你下去吧,下去吧。”
龚亚芝也是借台阶下驴,嘴里呼着喊叫着,大声地骂着:“都是造谣,都是造谣。”脚下却半推半就地往台下溜,消失在人群中。
其实韩卫这一招是事先刘大然教的,他见龚亚芝败了,继续往下揭。当说到吕浩向选厂求援时,电话接不通,生气摔电话时,吕浩几步跳上台,“拍”地就打了韩卫一个大嘴巴,当即引起会场上下一阵哄闹。
“不准打人!”红造的人,还有选厂来的在台下齐声呐喊。
一些争朝夕的人也纷纷指责:“这是干啥,要文斗不要武斗,有话说话,打人嘴巴子算怎么回事?”
赵凡一把把吕浩拽过来:“你为啥打人?你这是搅闹会场!”
“他造谣,我就打他,我打坏人不打好人。”吕浩大吵大闹,好像他打人的理由很充分。
韩卫没想到吕浩上来就是一巴掌,一点心理准备没有,用手捂着通红发烫的脸,大声质问吕浩:“吕浩,你敢说电话不是你摔的,我这里人证物证俱全!”
正在这时,只见选厂的吕英走上台来,接过话筒说:“吕浩,你这个人脾气咋还是这样!观点不同,可以辩论,不能动手。那台电话是你亲口跟我说是你摔坏的,你说,我打电话找你求援,交换台那些小老娘们就是不给接,气得我把电话都摔坏了,怎么这点事,你都不敢认账呢?”
吕浩本想一个巴掌打过去,会搏得台下一片鼓掌喝彩,没想到反招来一片谴责声,连自己这派的人都跟着起哄反对。更可气的是自己死保的当权派艾正仁和李长年也跑过来使劲的拉扯自己,乱吵乱嚷;“老吕,不能打人,要文斗不要武斗!”
你艾正仁倒会装好人,他本想破罐子破摔地继续发威,却见哥哥吕英又来了,想起前些日子和他周桌子的事,心里不由得一软。那天哥哥走后,老婆大闹了一场,骂自己不是人。想起哥哥从小拉扯自己长大,又一块当兵转业,先给自己成家后,自己才结婚成家,直到现在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又是哥哥接济,不由得心中后悔。今天见哥哥上来训斥,倒也觉得自己当众打人理太亏,于是也就随弯就弯,半推半就地下了台。然而他的性格使他仍然努力表现不服,大喊着:“我摔了咋的?摔坏了,怨电话不结实!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交换台那些老娘们不给接?”
几经周折,揭批会总算结束了。
军宣队赵向东和刘大然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庆幸没出什么大事。
就是艾正仁和李长年也松了一口气。艾正仁开始见有人搅闹会场是很开心的,心想最好让他们开不成;可是后来,他又拍闹腾大了出乱子,双方真的打起来,那他这个当权派在场,就又增加了一条罪状。
李长年可没有那么多心事,两派辩论的事都涉及不到他,管他谁对谁错,我不沾边就行。本想用收炸鱼、大果子钱来耍弄一下胡造队,向保林派邀邀功,不曾想让小神仙张德利给戳穿了。戳穿就戳穿吧,自己本来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见会开完,也没人管他了,就拽了艾正仁一把,说:“走哇,还等着人家管饭哪?回家喝二两去吧。”
韩卫开完了会,他想就机会回家一趟。出了俱乐部,往汽车站走去,却被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围攻上了。一个领头的男孩子喊:“他就是胡造,他就是胡造,来,咱辩论辩论,你为啥要打倒林凤山?”
“对,咱们辩论,你为啥要打倒林凤山?”大小孩芽一齐上前起哄,一边喊着,一边抓起地上的土面往韩卫身上扬。
面对这些半明白半糊涂的孩子,韩卫知道肯定有人躲在周围指使,他大喊:“后台是谁?有能耐出来,别让不懂事的孩子出头!”
那领头的男孩子听了,不服气地上前问:“你说谁不懂事,谁不懂事!”缠着韩卫不放,韩卫走到车站,他们也跟到车站。
正在窘迫的时候,开过来一辆公共汽车,韩卫灵机一动就要上车。这帮孩子却围住他不让上。韩卫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正气得两眼冒火时,从旁边闪过一个姑娘,只见她左推一把,右推一把,把这伙半打孩子分开两边,推着韩卫说:“还愣什么?上车呵!”
韩卫借着她推的劲儿,用力一甩,挣脱了那个男孩子,上了车。乘务员“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车便开始起动,那帮孩子还在往车上扬砂子扔石子,可车却飞快地离开了车站。
这时韩卫才看清推他上车的姑娘梳着两个小爪辫,粉白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机敏,原来是杨慧苹。
“亏你帮忙,要不,我还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帮小崽子呢。”韩卫忙道谢。
“谢她就不谢我呀?”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韩卫忙转过头来,是那位乘务员大辫子刘。韩卫不好意思的说:“当然也得谢谢你,亏你门开得及时,关得快。”
“还说呢,挺大个男子汉,靠两个女人脱身。”杨慧苹开玩笑地说。
韩卫脸红了半边,解释说:“都是孩崽子,你能把他们怎么样?”
大辫子刘抬手把辫子向后一甩说:“常坐我的车,却不知道你就是胡造。那帮孩子围攻你,我还不知道是咋回事。车上人说胡造被围了,胡造被围了,我最佩服胡造了,忙问,谁是胡造,谁是胡造?大家用手一指,我才看清是你。我急忙打开车门,你倒是上呵,还在那里白乎,和孩崽子能白乎出什么四五六?还是这位大姐手快,一把就把你推上车了。”
“你比我快,一下子把门关上了。”杨慧苹回了一句。二人捂着嘴,喀喀的笑起来。
韩卫不由得也笑起来,刚才被围攻的紧张劲被冲散了,心中非常感谢两位姑娘。见杨慧苹一个人出来,关心地说;“你也要注意呀,现在两派对立情绪太大,小心他们对你也下手。”
“我没事,我不像你那样出名,又是老君山坐地户,这帮孩子都认识我,煞急了打他们两巴掌,他们爹妈还得感谢我,替他们管教孩子了呢。”几句话三个人又笑起来。
说话间,韩卫到站了,他挥手向两位姑娘告别。
大辫刘说:“以后就坐我车,他们再围攻,我帮你。别忘了,我姓刘,叫刘素英。”
“好,好,忘不了。”韩卫笑着点头,下了车,向关上车门开走的汽车挥着手。
第二天到矿里时韩卫才知道,刘大然、赵凡、张德利也分别遇到了麻烦。
刘大然和赵凡的自行车被放了气,只好推着回家。张德利和孟宪才遇到的也是一大群孩子要辩论。开始孟宪才还真是认真地向他们宣传了一通林凤山的罪状,可他们根本不听 ,一个劲的骂胡造净造谣,一边还往他俩身上扬砂土。张德利不干了,他哪吃过这样的亏,上前一把薅住领头那个男孩子的袄领子,“啪,啪”就是两大嘴巴,然后顺势一推,把那个半大孩子推了个四脚朝天,接着,他又似真似假地摆了个武术门户,跨马蹲裆式的立在那里,瞪大眼睛喊:“呔,小兔崽子们,哪个还敢上?来十个八个老子不在乎!”
这些半大孩子还真叫他吓唬住了,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喊声了一声:“不好了,胡造会武术,快跑哇 !”忽啦一下全都跑光了。
只见张德利慢条斯理地收了门户,对孟宪才说:“走哇。”
孟宪才没想到他用这种方式打发了那拨孩子,他疑惑地问:“把他们打了,大人不出来找哇?”
张德利不以为然地说:“去他妈的,爱咋咋的,太欺侮人了!”
小孟又问;“张师傅,你还会武术哇?”
张德利笑了:“怎么样,我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到了关键时刻,这几招还管用吧?”
“有空教教我,也好防身用。”小孟说。
“咱家武术不外传。不过,咱爷俩谁和谁,不传儿子也得传你,谁让咱是一个战壕的呢。”
其实他刚才那一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招式,再让他照原样重来一回他都来不了,他自己都忘了怎么比划出来的了。别管怎么说,他这一招还真灵,全矿区立刻就传遍了,小神仙会武术,一拨小痞子围攻他,被他一抬胳膊倒一片,一伸腿又趴下一片,今后不要惹他,这小子厉害!
那帮半大孩子再也不来找他寻衅闹事了,郑国光、小孟,每天都和他一起上下班,在他的声威保护下,没人敢来找麻烦。
然而,气氛还是越来越紧张,客来顺饭馆里,俱乐部台阶上,商店粮站的柜台前,恐怖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多,特别是君钢厂内的,什么一个胡造在回家的路上被不知从哪飞来的石头打得头破血流;什么一个女胡造下夜班,屁股被人连扎几刀,自己还不知道;什么马上就要实行关门灭“灶”``````。
经过上次俱乐部门前被围攻,韩卫已很少一个人到矿区外活动。在矿里,不管怎么说,虽然观点对立,也就是辩论几句,不会动手动脚,而到矿外就是两回事了,那些停课闹革命的红卫兵,还有那些抱着各种目的的保林英雄们,会把胡造当成反党份子、阶级敌人来采取革命行动的,一旦不慎被他们采取了革命行动,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因此他出矿办事时,也是和人搭伴而行。
这天又是星期六,下班后,他骑自行车和郑国光、张德利、刘大然一块往家走。郑国光,刘大然先后到家了。当来到张德利家门前时,张德利热情地邀请韩卫到家坐坐。韩卫对这新结识的工人朋友也挺感兴趣,就没有推辞。
这是矿区职工住宅,十八排红砖房,每排四栋,每栋五户,三户是一里一外的单室户,即外是厨房里是卧室。两户是双室,即进屋是厨房,左右两侧是卧室。张德利六口家,住的是紧靠东头的双室户。
推开角铁焊的大门,进入小院套,这小院套是用旧砖头砌起来的,很规整,一条小径把小院分成两块园田地。
“过两天这边种豆角茄子,那边种苞米,苞米熟的时候请你来啃青苞米。”张德利手指着两边的园地说。
园地虽然还没翻地下种,然收拾得很干净。顺着小径往里走,房前左边有一个漂亮的偏厦,也是用旧砖头砌起来的,房盖是油毡纸压的,虽说是偏厦,窗户门俱全,采光很好。
“这小偏厦大小子住。人多孩子大了,都住在一起不方便。”张德利说,“右边那个偏厦是装乱七八糟的,破家值万贯么,你大嫂什么都舍不得扔,没办法,我只好又压了这么个小仓库装破烂,你别笑话。”
“笑话?佩服还来不及呢,这小院套让你收拾得多干净,多利落!看来,你和大嫂都是勤快人哪。”韩卫边夸奖边随着张德利往屋里进。
拉开门,迎面一股蒸汽扑面而来,蒸汽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在灶前蒸玉米面窝窝头,见张德利领着外人进来,忙站起身迎接。
张德利介绍说:“这是你大嫂。”又对女人说:“这是小韩,是咱矿团委书记,也是红造。”他突出强调了一下“也是红造”。
“韩书记快进屋。”张大嫂忙往左边屋里让。
左边屋里,收拾得干净清爽。墙上挂着毛主席像,下面是一张三屉桌,桌上有个书厨,几本书放在那里。还有一台小北京收音机,一块白鸽牌闹表。桌子左右两把椅子。火炕上放着一架老式炕柜,几床被褥正齐的叠放在上面。铺着席子的炕面上,放着一张小炕桌,两个孩子正趴在上面写什么。
张德利进屋对两个孩子说:“去,去,上你奶奶那屋写去。”
两个孩子急忙收拾起纸笔。
韩卫忙说:“让他们继续写么,我也不是外人,撵他们干啥?”说着,他问大一点的孩子:“你们写啥呢?”
“咱们写打倒林凤山的大字报呢。”
“你念几年级,也跟着写大字报?”
“初一,是红卫兵,他才小学五年级,全国都停课闹革命了,咱校还叫咱们上课,咱红卫兵团造反了,从昨天起不上课了,写大字报,贴标语,打倒林凤山,咱们也是造反派!”小家伙颇感自豪地说。
韩卫这才看清,他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神态,竞和他爸爸一样,便笑了:“你纯牌一个小张德利呀。”
张德利也笑了:“都说他像我,其实就是那小眼睛像我,别的一点不像。”
两个小红卫兵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到奶奶屋里去了。
韩卫被让到炕上,盘腿坐下。张德利给韩卫倒了一杯茶后,也上炕对面坐下,拿出一个烟笸箩,里面装有烟叶和卷烟纸,一边卷他的老旱一边和韩卫唠。
“其实,我也是保林的,什么保卫君钢,和学生在街上辩论,我都参加过。矿门前武斗时,我正在干活,听说了,二话没说,抬脚就跑去增援,赶到矿里时,人都已经散了,可后来又咋变成红造了呢?”
张德利向韩卫讲起了自己参加红造的经过;
——就是因为我这个人爱谤道,还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酥油,见事不公就想说。咱市文化大革命不批反动路线,专挑动君钢和市政两大派对着干;郊区来人明明是要人,偏偏却说人家来砸矿山;前期运动把那么多人打成反革命,可完事还不给平反``````你可知道,上边文件晚下来两天,我也被打成反革命了!咱车间麻书记小黑本上,已把我排在最前头了``````可批反动路线时,他一口一个上支下派,上支下派``````。那些日子,我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嘴上又把不住门,见谁都嘞嘞,特别是一喝点酒,就不吐不快,一来二去,我的名就传开了,都说我的观点和别人不一样,是保王、谷的。
那天,车间麻书记突然把我找到他办公室,见面就管我叫“张胡造”,叫我别当了,赶快转变观点,贴大字报声明退出胡造,悔过自新,重新做人。
我一听,这算完,不知哪个兔崽子把我给捅了!我死不认账,大喊冤枉,一再说没有那回事,写什么退出声明?
麻书记嘿嘿一笑说:“我说小神仙哪,——他们都管我叫小神仙——和真人别说假话,满车间谁不知道你是胡造,到处放毒,你还瞒啥?要不摸准了你是胡造,我吃饱了撑的呀,没事答理你!当了就当了,看着不对就退出来,有啥了不起。你这叫悔过自新,及时转化,后进变先进,还是典型呢!”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麻书记搞名堂搞到我的头上来了,心里一犯倔,话就出口了。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算说对了,我就是胡造,你们爱咋咋的!”
谁知我这一亮相,麻书记开始一愣,接着对我反而客气起来,忙让我重新坐下来,又倒水又递烟的,这以前我哪抽过麻书记的烟?他婆婆妈妈地满嘴冒沫子地劝我退出。我一看,我就得当胡造,不当胡造,你们也不把我当盘菜,一说我是胡造,你又端茶又倒水的,咱老张身价上来了。去他妈的,就这么干了,爱咋咋的!所以,我当上这个胡造,全是麻书记的功劳哇,哈——
张德利说得风趣,韩卫听着发笑。
正在这时,张大嫂推门进来问:“你把酒票放哪了?”
“酒票?我没拿呀。”张德利眨眨小眼睛说。
“你没拿狗拿了?”张大嫂笑着骂着。
“别这么说,有客人在。”张德利指着韩卫,嘻皮笑脸地说:“给留点面子。”
“你自己不给自己留面子 ,四两酒票放在抽屉里,上星期我看还有呢。”
“说不定哪个孩子翻抽屉翻丢了吧。”张德利冲着韩卫眨眨眼,神秘的说;“让老二到郑师傅家去要一张吧。”
“啥翻丢了,准是你又偷着买喝了。”张大嫂白着眼睛训斥道:“还朝人家郑师傅要,郑师傅家的酒票都让你喝了!”她转过脸来对韩卫解释道:“不瞒你大兄弟,他呀,见酒比爹都亲,咱家的酒票不够他喝,月月喝人家郑师傅的,挣两个一脚踢不倒的钱,都让他灌猫尿了!”
“你瞎嘞嘞什么,快让老二去。”张德利有点恼羞成怒了。
韩卫忙说:“张师傅你不要弄酒,我不会喝酒,也不在这儿吃饭,坐会儿就走。”
张大嫂却说:“喝不喝酒没关系,饭得吃,不吃就是瞧不起嫂子。”说着,就过对面屋去找那个老二,吩咐他到郑家去要酒票,“顺便请你郑大爷过来陪客。”她交待老二说。
老二倒也腿快,答应一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把一张酒票递给妈妈说:“郑大爷说就剩这一张了,让我爸少喝点,他有事就不过来了。”
张大嫂接过酒票,又到炕柜里翻出几张副食卷,对张德利说:“我出去一趟,你看着锅里的饭。”
不一会工夫,张嫂回来了,一手拎着一瓶白酒,另一手拎着菜篮子,接着,就听见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刀勺响后,热气腾腾的菜就端上来了。
韩卫一看,还真挺丰盛,一盘子醋拌白菜丝,加了些毛虾,一盘肉炒土豆丝,一盘香肠,还有一盘是溜豆付干。一把铅壶满满装着烫得热气直冒的老白干,还有小酒盅、筷子、小围碟和汤匙,一人一套分别摆在韩卫和张德利面前。
“真麻利呀,大嫂。”韩卫赞叹着。
“不知道你来,要知道早点下班,就不能让你等半天才吃饭了。”她既像是歉疚,又像是在显示自己的才干。
“你和孩子一块来吧。”韩卫让着。
“你们先吃,咱们赶趟。”她用围裙把手擦了擦,转身又到厨房去了。
隔了一会儿,张大嫂又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菜汤:“味道不好,将就吃吧。”
韩卫也不客气,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夸奖道:“味道好极了,大嫂做菜又快又香,张师傅好福气呀!”
“你别夸,夸她上脸,别看你在这我让她干啥她干啥,你一走,我就倒霉了。”
“倒啥霉呀?”韩卫不解。
“下跪呗。”大嫂喀喀笑着说:“这是他的招,馋了,就带个客人来家,来客了,我能不待么?就得打酒弄菜给他装门面,结果,哪回都是客人没吃多少,都让他一个人吃了喝了,名叫待客,实际给他解馋,你说他不跪成么?”
韩卫听了发笑道:“这么说,张师傅今天你是借我的光了。”
“对,对,我借兄弟光,本来就是借兄弟光么。”张德利哈哈一笑,二人干了一杯。
“大嫂子,张大哥是红造,那你是什么观点哪?”韩卫冲着厨房问。
“我也是红造哇。不是不行呵,他成天和你吹胡子瞪眼辩论,谁呛得起?红造就红造吧。”张大嫂子在厨房回答。
“老娘们就得随老爷们,不随那是老爷们完蛋,面糊。”张德利得意的说。
“你们女同志之间辩论不?”韩卫问。
“咋不辩论,家属队这拨老娘们比老爷们还厉害,吵吵起来像一窝家雀乱咋咋,细打听都是随老爷们,老爷们啥观点,她就啥观点,辩论归辩论,一干活就不辩了,咱们干得净是累活,早上来了就忙着干,挂着早点干完好回家干点啥,其实呀,我看都是瞎吵吵,谁见过林凤山啥样,打倒不打倒咱们不照样还得干活,还得回家给老爷们做饭。”
“你是红造观点,走到街上,遇到老争的打手,你不怕呀?” 韩卫笑着又问。
“我不怕,能把一个老娘们咋的?我还占胡造光了呢,粮站、商店的店员,汽车卖票员都是拥军派的,知道我也是胡造后,商店来了快货,粮店来了好大米、新苞米面她们都向我透气,新苞米面蒸的窝头,黄澄澄香喷喷好吃,陈苞米面蒸的窝头喳巴拉查咽不下肚;新大米好吃可不出饭,大伙都愿意买陈大米,出饭多。所以那些老争观点的家属还打我溜须呢,掛着我给她们透个气,公鸭子这阵子可惨喽,都知道她是老争的头,她去商店,店员都烦她,明明有粮说没粮,明明有菜说没菜,柜台上摆着大头菜,就对她说是卖出去了,别人寄存在这的,一会儿就来取,就是不卖她,她干没辙。”这张大嫂说话快起来,别人根本插不上嘴。
趁着张嫂又到厨房热窝头,韩卫转过话题问张德利:“你不怕担风险参加红造,就为了赌气呀?”
“ 也不都是,主要还是保卫毛主席,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不是说好听的,咱家旧社会吃不上穿不上,是毛主席共产党把咱们解放了,过上了好日子,咱不能忘本。三年困难时期,要是没有毛主席领导,实行粮食定量,不管你是官还是老百姓,不管有钱没钱,都均着吃,虽然不够,可都饿不死,挺过来了,那要是在旧社会,当官的有钱的,照样肥吃海喝,咱们穷人就惨了,不饿死也好不了。四八年闹饥荒咱一家就饿死三口,咱爹,咱妈,还有咱老弟,所以,谁反对毛主席咱就不答应。”
“就这么简单哪?”
“就这么简单。”
“红造要是胜利了,你有什么要求?”
“ 看咱表现好,发展咱入党,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要说还有,就是能涨一级工资最好。五八年入厂,现在工资才四十八元一角六,六年没涨了,钱老不够花。也亏你嫂子在家属队干,每月三十元,六口家才算维持。若就我一个人扑腾,上有老下有小的,早撑不下去了。”
“还亏你有脸说,挣一脚踢不倒两钱,成天连吃带抽,还能够花?”换菜汤的张嫂瞪了张德利一眼说。
“这么说,你家肯定大嫂管钱说算了?”韩卫笑着。
“我就希望他管才好呢,我省心省事。”张大嫂说。
“我就是不愿意操那份心,要管谁不能?就是省点花呗。”张德利也笑着回答。
“那可说好了,从明天起就是你管了。”张嫂好像很认真,却又转过脸来对韩卫诉苦;“去年我爸有病,我回家半个月,他在家可说算了,省吃简用,给我拉了五十多元的亏空,害得咱娘几个三个月不吃菜。”
“ 省吃简用还拉亏空?”
“ 是省吃简用,早晨净吃大米,半个月苞米面一点没动,省了!晌午和晚上从食堂买馒头买菜,家中不开火,节约煤了!还天天小酒壶捏着,就给你这么个省吃简用!”
张大嫂解释幽默,韩卫忍悛不止。
张德利大罗卜脸不红不白地说:“我说揭老底战斗队呀,你还有完没完?锅里的汤快熬没了。”
“ 好一个揭老底战斗队,老底揭的好!”韩卫拍手叫好。
“ 其实,他爸有病那回,我在家开始还是很仔细,每天按壹元伍角花。”张德利接过话茬说:“可过了一个礼拜一算账,天天冒,我来气了,就这么一分钱一分钱掰手指盖花,还冒!那还算计干啥?干脆,去他妈的,爱咋咋的,咋痛快咋花得了,就这么冒出去五十多。虽然冒出去五十多,却也让我实实在在的享受了几天,天天有酒,顿顿有菜,吃饱喝足往炕头一躺,听电匣子,甭提多舒坦了,神仙过的日子呀!”
见张德利眯缝着眼睛无限怀念的样子,韩卫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韩卫转了话题:“刚才你说你参加红造是麻书记的功劳,那郑国光参加是谁的功劳?”
“那也是麻书记的功劳,不过也有我一份。是我和麻书记紧密配合,定巧计逼他上梁山的。”
“还有这么一出,你快说说。”韩卫听得新奇。
“说来话长。”张德利讲起郑国光参加红造经过来。
——我自报是红造后,就到市里找红造总部挂钩。总部听说我是老君山铁矿的,告诉我,你们矿已经有一个了,姓孟。我一打听,原来就是孟宪才。回到机检我就问小孟:“你小子当胡造咋不公开?”小孟说他人单势孤的,怕公开了受人歧视。我说:“上了贼船就别怕买卖大,敢开窑子就别怕鸡巴大,从今儿起,你我都公开亮相,公开发展队员。”小孟有点犹豫,问我那能行么?我说:“你就来摺子吧。”——
“原来部分职工就是你们俩人呀!”
——当时就孟宪才一个,我也得算后来的。我和小孟就两人,咱俩轮流跑总部,要传单,取材料,赶在第二天早晨班前会发给大家,又利用干活抽烟工夫找人唠。经过我们鼓动,串联,一个一个的挖,不到半拉月,全班差不离都成了胡造了。老郑头是一门心思抓生产的段长,他有句口头语,“咱当段长十年,从没因车修不出去耽误生产。”你只要不影响修车,啥观点不观点,他不管。直到车间麻书记那天找他,训他说“你们段就要变成胡造窝了!”他才着急找我,让我别活动了。我嘴里满口答应,可心里说,我还得大活动呢,下一个就要活动你了。
那些天,白天班上,我就故意在人多势众时,在大家眼皮底下到他屋里和他有事没事东拉西扯。晚上回家吃完晚饭,就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大吵大嚷地上他家串门,进屋坐下,一扯就是小半夜,直唠得他哈欠打得一个接一个的,我也不走。果然,舆论很快就造出去了,全车间都传“老郑头是胡造的头,是后台,小神仙只是前台,小神仙天天向他请示汇报,他徒弟孟宪才是他和红造总部的联络员。将来胡造胜利夺权了,老郑头要当车间书记,小神仙当车间主任,小孟是工会主席。”
那天麻书记来找我,你知道,其实他不姓麻,姓胡,叫胡诌,只不过脸上有几颗麻子,所以我们大家就叫他麻书记。麻书记问我:“怎么都说老郑头是你们的头?”
我一看机会来了,就下药说:“这是咱组织机密,暂时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麻书记笑了说:“参加革命组织还保啥密,搞地下工作呀?”
我向他神秘一笑说:“这和过去共产党造反一样,该公开的就公开,不该公开的就不公开,这是策略的需要,有啥奇怪的?别看表面咱们是少数,有一天全部翻牌的时候,说不定你是少数呢。你也赶快加入咱们得了,你要觉得是干部,不好公开露面的话,干地下的也行呵。”
“那老郑头是你们的地下胡造了?”麻书记抠着挠着往下问。
我急忙说:“那是你说的,我可没那么说。”说完,我故意装出不屑一答的样子,走出他的办公室。
第二天就听说,老郑头和麻书记大干了一场。原因是麻书记找他谈话,说他是地下胡造,要他赶快退出。他当然矢口否认。麻书记说他对党不忠诚,不讲老实话。他火了,气得拍桌子大骂麻书记有眼无珠,不识好坏人。麻书记批评他,既然不是胡造,为啥你段里的人,包括你徒弟都参加了胡造你不管?他说他不知道。麻书记听了更生气了:“成天在一个段里干活,他们参加胡造你不知道,谁信?”他说他光顾抓修车了,没在意。麻书记更火了,拍着桌子训他;“你这是光修车不看路,典型的不突出政治!”最后,要他立功赎罪,赶快做大家的转化工作,限三天内叫大家都声明退出。
他气乎乎回到段里,把大家都找来,先骂了一通胡造不是好东西,又骂麻书记偏听偏信。当然,他不敢把大家都骂了,就把几个年轻的徒弟大骂了一通,最后,要求大家都退出胡造,特别逼着小孟带头写声明退出胡造,不然就不认他这个徒弟。弄得小孟很为难。
下班后,我找大家碰头研究了对策。第二天,老郑头分配大家干活,谁都不干,不是这个有病,就是那个有事,一个个都请假走了,就剩下小孟和我还有他三个人了。当然,这车也就没法修了,他明知大家在拆台,却又有苦说不出,只好闷头睹气领着小孟干。
我呢,也不理他,该干啥,还干啥。
可把小孟累坏了,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满脑门子汗直淌,也不敢说个累字。
连续两天也没出啥活,麻书记过来一看,车头一台没修出来,干活的人没几个,就来劲了,问老郑头什么原因?
他赌气说:“啥原因,你看不见哪!”
麻书记听了更生气了说:“老郑头,前天我批评你,你不服气是不是?要不,为啥故意把人放跑了,让车修不出去?你这是和我对着干,和党委对着干哪!”一甩袖子走了。
老郑头又急又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说:“上挤呵——下压,这工作没法干了,没——法干了。”他这个人急勺子时,说话结巴,嘴里还直喷唾沫星子。
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也不理他的茬,蹲在一旁抽烟。
小孟看看我,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他就走到老郑头面前:“师傅,你别着急,我有办法。”
“你能有屁办法?”
“大家都请假不来,是因为你和大家观点不同,一讲话就骂胡造这不好那不好的,谁爱听?不爱听就不来呗。可你这么干又没捞着好,车间麻书记对你不信任,怀疑你是地下胡造;车修不出去,又赖你把人都放跑了,说你和他对着干。我瞅这麻书记一蹶得就走了的楂架,肯定要把破坏生产这顶冒子扣在你脑袋上,罢你这个段长的官不说,弄不好还会给你个党内处分。我看你就不如参加咱们红造算了,和大家一块干。大家顺心了,修几台车算什么,保矿里生产一点问题没有,你不就担心这点事么?麻书记那边呢,你已经是正经八北的红造头子,公开亮相,再加上车也修出来了,也就不敢再压你去做大家的转化工作了。他要是再找别的理由收拾你,咱们红造队集体跟他干!”
见老郑头光听着不吱声,我就准知道事情十有八九了。不等老郑头点头我就对小孟说:“你替郑师傅写张退出争朝夕参加红造的声明贴出去,让大家知道,这之前,咱郑师傅根本不是胡造,麻书记说的全是谣言。从今儿起才正式加入。我呢,马上通知大家回来干活,今晚连班,明早三台车全撵出去。”
老郑头打了个唉声说:“小孟呵,你就一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才不怕什么麻书记呢,我就怕这车头出不去,影响矿山生产哪!我干了十年段长,还从没因为车修不出去让人打屁股呢。赶是车真修不出去,影响了生产,我对得起谁呀!”他说这话的时候确实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这以后,我和小孟又领他到市里听军队首长报告,他心里才算有了底,说:“得,感是我就跟解放军走了。”——
“就这么的,他就正式成了红造,还当了头。” 说到这,张德利问韩卫;“现在你该明白我和麻书记怎么把老郑头逼上梁山的了吧。”
韩卫佩服地点点头:“好,看来,张师傅是有勇有谋呀,兄弟我敬你一杯了。”端起酒杯和张德利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一声门响,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学生,穿一套黄军装,胳膊带着红卫兵袖标,白白净净的园脸,大而有神的眼睛,两道浓眉散发着朝气。见韩卫坐在炕上忙打招呼:“来客人了?”
张德利介绍说:“过来,这是你韩叔,他可是矿里团委书记,你们青年的头。”又对韩卫说;“这是我大小子,叫张祥,在矿中正念高三。书虽然念得好,可点不好,赶上停课闹革命。也好,不考大学我省钱了,原先他是学生会主席,现在成红卫兵头了。”
“韩叔好,”张祥很有礼貌地向韩卫行了一个礼,“你们慢吃慢喝。”说着就要进西屋去,却又被他爸爸喊了回来。
“先别走,和你韩叔说说学校里的情况。”
“学校有啥好说的,早就停课闹革命了,现在是红卫兵造反兵团说了算。学生们的观点几乎一致,反林拥军,个别几个保爹保妈派也扎乎不起来。眼下正研究文攻武卫呢。”
“他就是造反兵团的一把手,坚定的反林拥军派,咱家是一窝拥军派,一窝胡造哇!”张德利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酒已在他的脸上挤出了几滴汗珠,几个小雀斑更清楚了。看来,他让张祥介绍学校情况,不过是要是当着客人炫耀一下自己这个儿子。
“爸,你少喝点,别又醉了。”张祥得醒他说。
“今儿你韩叔来,酒逢知己千杯少,高兴,心情好,醉不了。”张德利有点酒味了。
韩卫几盅酒下肚也兴奋起来。他本来不会喝酒,只不过年轻,会不会,二两不醉,经不住张德利一让再让,再加上自从当了红造,几个月来,风波一起接着一起,遭遇甚是艰辛,心情始终郁闷不快,难于倾吐,今天到了张德利家里,顿觉气氛轻松,温暖融洽,积郁可吐,正是舒展自己紧张的神经的机会,也借着酒兴把多半年来胸中所积一股脑托出,顿感胸中无比痛快。
两人正谈得投机,忽听门外有人说话:“小神仙,有酒咋不告诉我呢?”门一开,进来一个黑红脸膛的汉子。
二人看时,进来的是刘大然。
张德利忙说:“快来,刘保皇,一块喝几盅。”
韩卫也站起来让道:“来早不如来巧,咱们刚喝到兴头上,刘科长,一块来几盅吧。”
刘大然看看酒说:“就剩半瓶了,还是老散白,大嫂哇,韩书记来也不弄瓶好的呀?”
正在厨房忙的张嫂说;“大兄弟,你还不知道哇,有咱家那个酒鬼在,还能剩下好酒哇?这还是朝人家郑师傅要的酒票呢。”
刘大然听了,朝对面屋喊:“小二,你过来,跑步上咱家找你婶子,把我那瓶山西杏花村的竹叶青,还有碗柜里的那块猪头肉一块拿来。”
正在奶奶屋里吃饭的小二答应一声,就飞出去了,不一会就跑着回来,手里拎着一瓶竹叶青,还有一包猪头肉。
张大嫂也不客气,猪头肉拿来在菜板上当当切成片,挑了几片大的装在一个碗里,告诉小二给奶奶端去,其余的用一个大盘子装好端上桌子。
韩卫这才知道,原来,张德利,刘大然,郑国光,他们都在一个房区住,邻里关系本来就不错,这半年来,都参加了红造,观点一致,更觉亲密,当然走动更勤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想和你商量一下如何做工作,正好,韩卫也在,咱们一块商量。”刘大然说。
“什么好消息?”二人同时问。
“咱矿书记杨连忠不是搞四清去了么,就要回来了,因为所有四清工作队都撤回来了。”
“四清工作队不早就撤了么,他咋这时候才回来呢?”张德利问。
“问题就在这。杨书记原来是君钢公司团委书记,从小参加革命,年轻有水平,是上面选中的君纲领导的苗子,到咱矿当书记是锻炼,没呆多长时间就抽到市里当四清工作队付队长,级别相当于君钢党委付书记。本来,四清完了他是回不了老君山矿的,不是留在市里,就是留在君钢公司当付书记,林凤山和王杰都想要他。当然王杰蹩不过林凤山,初步定到君钢当付书记。谁成想,他在市里搞四清,被王、谷给赤化了,讨论四清工作队大方向时,他讲君山市四清要先揭批反动路线,君山市反动路线主要应该由第一书记林凤山负责。说这话的人在市里王、谷这些当权派听来,当然认为是好干部了。可传到君钢这边,林凤山气得当众大骂,白培养这小兔崽子了,快把他弄回来。李老歪也添油加醋地说,我早就看这小子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他给林凤山出主意,杨连忠人事关系还在老君山铁矿,现在还是咱君钢的人,把他要回来,哪来哪去,回老君山那个山沟,叫艾正仁看着他,别让他再胡闹。
可市里王、谷这面,以各种理由不放,一拖再拖。
李老歪急了,通知艾正仁不给他开工资。这一招使得王、谷也没办法了,杨连忠的工资关系还在老君山矿,这成了强制杨连忠就范的法宝了,谁不开工资都活不了哇 !没办法,杨连忠也只好回来了。更为可气的是,他走时是书记,一把手,艾正仁刚刚提为付书记。可这次回来却让他给艾正仁当助手,整个一个大调个,他能服气么?估计这回咱矿肯定有好戏唱了。”
“咱不管他们狗咬狗的事。”张德利说。
“不对,你不要忘了,杨连忠是拥军反林的呀,他回矿对咱们来说,不正是件大好事么?”
“他公开亮相了么?”张德利问。
“那还没有,但是别人问他揭批林凤山应不应该,他说应该,他还能讲出一、二、三。他公开拥护解放军,这些在君钢厂处级以上干部中就很少。今儿我来就想和你商量一下,怎么想办法让他公开亮相,就是不参加红造,能公开支持我们也好哇。有个处级干部公开支持我们,那形势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他在咱矿干部中的威望比艾正仁高,都知道他有水平,问题看得准,只要他出面做工作,肯定会有不少人站过来。”
“这个好办,还是我那招,——逼上梁山。”张德利小眼睛一眨说:“他回到矿里,咱们就找他,名义是揪当权派,找到就和他谈观点。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当着真人面,他要真是红造,他就能说。他要不是,咱们就要求他支持我们革命行动。他不支持也不要紧,我们借机就到处造舆论,说他是地下老造,是我们的总头,给咱出主意。造来造去,不用咱们逼,就有人逼他了。”
“谁逼他?”韩卫问。
“谁逼他,争朝夕大军就逼他了,那拨小子肯定也要逼他亮观点,他不亮就得斗他。艾正仁也肯定向上打小报告捅他,那他不往咱们这边靠,往哪靠哇?”小神仙有把握的说。
“咱们找,他不来怎么办?”韩卫担心地说。
“有办法让他主动来,写个勒令贴在他办公室门上,限他一个人于某月某日某时到咱们红造总部接受批判,他敢不来呀,只要他来,事就成了。”
“这个办法好,就他一个人去,别人不知谈什么,他就是不支持我们,回去也说不清道不明,争朝夕肯定怀疑这里有名堂,要不然为什么不找别的当权派,偏偏找他,而且就找他一个人。”刘大然分析后,笑道:“你小神仙这招够损的!”
“回头我们就到处造舆论,说杨书记亲自到红造总部给咱们开会布置任务,那他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说着,张德利狡黠地嘿嘿一笑,得意地一扬脖将一盅竹叶青倒进肚里。
刘大然和韩卫喝酒越喝脸越红,可张德利却越喝脸越白。
三个人正喝的高兴,门外又响起脚步声,一个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喊:“你们三个胡造在这里策划什么阴谋呢?”
三个人同时抬头看时,原来是赵凡大着嗓门进来了。
“快来,快来,这可是稀客,一块喝两杯。”张德利忙让位子。
“你怎么知道咱们都在这里?”刘大然问。
“我到你家找你,大嫂说你在老张大哥家喝酒,还说韩卫来了,我当然也得过来凑凑热闹。”赵凡说着坐了下来。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啥事找我?”大然问。
“我带来一好一坏两消息。好消息是杨书记回矿了,他的观点倾向红造,总部来人要求我们尽快争取他参加红造,还要注意保护他和他的家属不受到迫害。”
赵凡是个闲不住的人,精力充沛。他负责和君钢红造总部的联络,也不怕辛苦,每天都跑一趟市内,把市里和君钢的情况及红造总部的指示及时的带回矿里。
“好消息我们知道了,正研究如何争取他尽快亮相呢,想通过他亮相,再争取一部分干部出来,把咱矿的形势向前推进一步。”刘大然把大家的想法和他简要地说了一遍。
“家里的事你们弄吧,总部决定从咱矿抽一个人,代表矿山这一片参加上面的工作。这事我和老郑头说了,本来上面的意思让他去,他说他年龄大了,不能说不能道的,让我去,明天就报到。家里的事就靠你们了。”
“那你这是高升了,来吧,喝一杯庆贺庆贺!”张德利给他满满地倒了一杯。
“不行,我不会喝酒,喝一盅连脖子都红。”赵凡双手推辞。
“那也得把这杯喝了。”张德利力劝。
韩卫也借着酒劲说;“我平生头一次喝酒,就喝这么多。你怕啥?来,我陪你一杯。”说着也倒了一杯来陪赵凡。
赵凡无奈,在三人强劝下,一扬脖,一杯酒下肚,果然,他的脖子和脸立即像巴掌打了似的,红了起来。急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白菜粉丝放在嘴里。
“那坏消息是什么?”大然又问。
“坏消息是军队那边过来的。林凤山已经散出风来,凡是当了胡造的干部都要罢官,党员要开除党籍,职工要开除厂籍。还造舆论说,胡造队伍里净是坏人,授意争朝夕大军的头洋蛤蟆,利用文攻武卫的晃子,在君钢各厂矿组织武卫队,打造大量的匕首、扎枪,名义是护厂防备胡造破坏生产,实际是搞关门灭灶。军宣队领导要求,凡是在单位出头露面多、影响大的同志一定要注意安全,必要时撤出本单位,暂时到市里躲一躲。”
“那人家还不把破坏生产的帽子给你扣上?”韩卫说。
“你在单位呆着,出了事,照样也扣在你的脑袋上。”赵凡回答说。
“那倒是这么回事。看来,咱们也得有所准备才行,必要时该撤出就得撤出哇。”刘大然担忧的说。
“我不怕,咱段里都是红造,没事。”张德利急忙说,他心想离矿到市里更不安全,最重要的是离开了矿里,朝谁要工资去?
这时,外面马路上传来一阵宣传车的广播喇叭声,一个女广播员尖着嗓子喊:“大好消息,大好消息,我矿运检又有五名同志悔过自新退出胡造,光荣参加争朝夕了。”一连喊了几遍,然后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喊了一阵后,一阵引擎响,开走了。
“又是谁退出了?”刘大然问张德利。
“扯蛋,你别听她瞎造谣,还是上回王恩清那些人。”张德利说。
“咱们要是有一台宣传车多好,把咱们观点宣传出去,把他们造的谣及时僻掉。”赵凡说。
“人家有当权派支持,要车有车,咱们上哪弄车去?就是有了车也没人会开呀。”韩卫叹了一口气说。
“有车就能开,那玩意没啥 ,绑个馒头狗都能开。”张德利这酒喝得够多的了,舌头打团了。
“你会开车?”赵凡半信半疑。
“那——玩意有——啥,大熟练,两把活,绑个馒头狗——都能开。”张德利似吹不是吹的,又说了一遍狗都能开。
见大家酒喝的差不多了,赵凡和刘大然的几个事也议论完了,韩卫本不会喝酒,今天头一次就喝了这么多,感到头晕脑胀,自然也是想回家了。于是,大家也就尽欢而散,借着月色各自回家。
第八章,小搬道房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
立场更坚定``````
——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
——正确的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刘大然经过和郑国光商量,决定第一步采取试探沟通的办法和杨连忠接触。他俩让韩卫先以政治部人员的身份找杨连忠谈话,传递红造总部要求和他交换意见的信息。韩卫满口答应,他也正想和杨书记谈谈心呢。
韩卫首次和杨连忠接触,是在采矿和选矿分家后不久。当时,他还只是一个电铲司机,兼职做段里的团支部书记。他所在的机台是共青团号,创造了台年效率同行业第一的好成绩,被评为部的先进集体。新来的杨书记非常重视这个先进集体,要把这个机台的先进经验总结出来推动全矿的班组革命化。
开始,杨书记是让宣传科长陈化留去总结,材料出来后,他看了不满意,认为深度不够,太空,就亲自深入到共青团号电铲来,同机台成员座谈后,发现韩卫有组织材料的能力,就决定让机台人员自我总结,由韩卫执笔。
当时,韩卫连连推辞道:“我虽有高中文化,爱好文学,但搞个黑板报,写篇通讯报导,给文艺队编个诗歌、快板什么的还勉强,搞长篇大论的经验总结,实在是望而生畏。要是写不好,耽误了组织上的工作怎么办?还是让别人来写吧。”杨连忠鼓励他说;“你是新一代有文化的工人,自己总结自己,这符合实践——理论——再实践的过程,自己怎么干的,自己最清楚。怎么干的就怎么写,这样的经验拿出来才具有普遍意义。你放心大胆地写吧,我替你把关,要是把这看成是党交给你的任务,就一定能完成好。”
韩卫嘴上推辞,内心里却很自信,心想 ,不就是一个班组总结么,有什么了不起。但这是头一次从党委书记手里接受任务,也不敢含糊,真是拿出了十二分力气,前后开了多次座谈会收集材料,一连三天把自己撇在宿舍里,总算拿出了一个稿子,大约有一万字。本以为递上去后会受到表扬,结果,杨书记看了后说:“这不是经验总结,是材料堆砌,要在素材上加以提高。”接着他就把自己看完这些材料的体会讲给韩卫听,最后他说:“经验要带普遍性、指导性、可学性,你可以把毛主席关于调查研究的文章好好读一下,思路就开阔了。”
韩卫本以为杨书记也会像其他领导一样,把别人写好的材料简单看一下,就说写的不错,通过了。没成想他会把万把字的文章从头自尾连看两遍,提出的意见精辟、中肯、专业,不由得从心眼里暗暗佩服他是个行家。急忙答应着把材料拿回来,重新整理归纳,很快第二稿出来了。这次杨连忠开始斟对材料中的人和事一件一件的,一人一人的追问核实。当问到几个数据较为含糊时,立即指示每个事,每句话都要有两个以上的人来证实,数据来源一定要可靠,要权威。特别指出,台年效率是不是全国最高,要核实准。如果不实或者没有把握,宁可不用不说,就这样他把一万二千字的文章砍去了一半。当韩卫把剩下的六千字重新整理出来后,他亲自用了大半天的工夫,一个字,一句话,一个标点符号的修改,甚至一个不规范的字也要按国家标准改过来。最后又让韩卫重抄一遍才算定稿。看他伏案爬格子的认真劲,韩卫心想,这哪是我写,分明是他在写。
经过这次任务的完成,韩卫再搞起经验总结来,那真是轻车熟路,驾驭自如了。不久,他被提到团委当了宣传干事,总结了学雷锋,学王杰的五个先进青年典型经验,还有帮助后进青年的经验,使矿里青年工作出现了蓬蓬勃勃的局面。前任书记年龄大转业后,他就接了任,而这时杨连忠就搞四清去了。
杨连忠刚从市里回来,还没等韩卫找到他,就被龚亚芝、蔡亮领着石辛大一伙人推推搡搡的从办公室拉到俱乐部台上批斗。
那里事先已准备好了一顶写着“反党份子”的大尖帽和一块写着“王、谷反党集团黑干将”的铁牌子。争朝夕大军常委蔡亮不由分说,上去就把大尖帽扣在他头上,接着又给他往脖子上挂牌子。可尖帽太高太大,牌子的钢丝扣又做小了,怎么套也套不上。没办法蔡亮只好把尖帽又摘下来,先挂牌子,然后再戴尖帽。谁知在重新戴这尖帽时,蔡亮不小心脱了手,“啪”地一声尖帽掉到了台底下,摔了个粉碎,弄得台下一片哄笑。
龚亚芝骂了一声:“废物,啥事都办不好。”往台下一瞅,那顶尖帽已不能用,现糊又来不及,于是只好不要了,反正还有块牌子在脖子上挂着呢,“将就斗吧。”她下令。
“说,你为什么反党?”龚亚芝拿起话筒问。
台下的一些争朝夕头头也跟着喊:“说,你为什么反党?”
面对下面几百名群众,杨连忠心里当然明白,这是精心策划的。这些争朝夕头头是受人指使,要先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同时要在自己刚回矿,群众还不了解自己的情况时,先入为主,搞臭自己,使不明真相的群众不敢接触自己,不让自己有活动的市场。
他神态自若不慌不忙来到讲台前,拿起话筒,抬起清秀的脸充满感情的面对群众说:“首先,我感谢老君山矿的革命造反派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讲讲自己心里话,也给了我向群众澄清事实的机会。有些同志不了解事实,只听一些人的一面之词,对我产生误会,我非常理解。我虽然在老君山矿只有一年多,但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山头,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名话,我对这里有感情,这里的群众对我也有感情,我对你们什么都不瞒着,对自己亲人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他像远离家乡,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重新归来向父老乡亲诉说离情别恨那样,讲述了这二年在市里搞四清的经过。紧接着话题一转便转到了正题;“他们说我反党,就是说我是保王、谷的,保王、谷就是反党;其实,上级到现在也没表态王、谷是反党集团哪,我不同意打倒王、谷的提法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中央早讲了,充许观点不同么,难道观点不同就是反党份子么,那还要四大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打倒林书记?”龚亚芝怕他放毒,拦住他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至于林凤山,我当四清工作付队长还是他提的名。大家知道这官比老君山矿党委书记大多了,我很感谢他。怎么感谢?那就是卖力气工作,我吃在单位,睡在单位,成天隔宿的干,半年多才回家一次,一年多下来,体重掉了十多斤,不信他们大家看看!”说着,他撸起了袖子让大家看看他的胳膊,果然骨瘦如柴。
他放下袖子又继续讲:“可有些事情让我伤心了。文革来了后,咱们四清工作队也错打了不少反革命。中央平反文件下来后,我在市委召开的四清工作会议上提出,前期运动错抓的反革命应该彻底平反,市委也应该检查,替下边承担责任。这话不正确么?可林凤山听了,就不得了了,批评我立场有问题,否定君山市运动的大好形势,公开替阶级敌人翻案。还坚持运动方向是正确的,政策掌握是好的,问题只是个别的。这话说的很明白,他是正确的,错误都是下边的,哪个单位平反平的多,哪个单位的领导就有问题,与他无关。说实在话,倒是王杰说点公道话,一再表态,不管哪个地方出问题,责任都由我这个主管运动的书记来承担。从那开始,林凤山就对我有了成见,到处散布说杨连忠不可靠。到后来,揭市委反动路线,我在市委扩大会上发言说林凤山是一把手,应负第一位责任。他回到君钢就大骂,杨连忠这小兔崽子,白培养他了,是叛徒!唆使下面的四清工作队把我揪到君钢各厂轮流批斗不让回家,三番五次抄我的家,唆使小孩砸我家玻璃,吓得我老婆孩子半夜三更不敢睡觉呵``````我做错了什么?不就是说了两句公道话么?”
“我家三代贫雇农,我从小饭都吃不上,十冬腊月没鞋穿,光着脚丫子在雪地里趟,四处要饭吃,是党和毛主席救了我,不信,你们去我老家调查,说我是反党份子,可能么?我再混蛋也不能反党呵``````。”说到伤心处,他清秀的脸流下泪来,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台下的群众原本想听听他们的老书记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没成想被他声泪俱下的控诉深深的打动了,纷纷议论,替他打抱不平;
“杨书记苦大仇深,他咋能反党呢?”
“提点意见就把人打成反党份子,太霸道了!”
“我看他没啥问题,是好干部。”
龚亚芝也被杨连忠感情真挚的控诉打动了,眼圈红红的,甚至掉了几滴眼泪。她家旧社会也是很穷的,她从小也是很苦的,想起这些,她忘了自己正在主持揪斗会,呆呆地坐在那里只顾听杨连忠讲了。
台下史玉堂着急了,急忙写了个条子让人递给龚亚芝,她接过一看,上面写道;揪斗会变成诉苦会了,不许杨连忠放毒!她这才清醒,急忙站起身,上前抢过话筒,喊道:“杨连忠,不要用鳄鱼眼泪欺骗群众,今天是革命群众批判你,不是你给自己评功摆好,你要认真检查反党罪行!”
见龚亚芝不顾事实硬将反党份子的帽子扣在杨连忠头上,下面群众不让了,异口同声地喊:
“让人讲话,天塌不下来!”
“不要乱扣帽子。”
西南角上,孟宪才高喊了一句,“坚决保护革命干部!”
一时会场乱哄哄的一片。
龚亚芝一看势头不好,忙和台上的蔡亮、石辛大两个头头耳语几句,又走上台前宣布:“杨连忠今天不老实,责令他回去写检查交待,批判会到此结束。”
还没等她的话讲完,台下群众呼的一下子拥向讲台,也不顾龚亚芝高喊起立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几个年轻的跳上讲台,三下五除二把杨连忠脖子上的牌子摘掉扔到台下,涌过来的人立即用脚踩了个粉碎,然后就簇拥着他走下讲台,群众纷纷上前来和他握手,激动得杨连忠泪水直流,一边挨个和大家握手,一边说着:“大家好,大家好``````”
杨连忠的办公室被安排在会议室对过,和艾正仁办公室紧挨着。然而,一看就知道是杨连忠的办公室,门两边贴着一付白纸黑字的对联,上联是“在矿里,到市里,走到哪都是大扒手”;下联是“追刘邓,保王谷,死心塌地小走卒”,横批是“臭不可闻”。门上还贴着一张漫画,画着一个小鬼抱着王、谷两人的大腿不放。此外还乱七八糟的贴着一些“不投降就灭亡”之类的标语。而并排着的艾正仁的门前却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韩卫敲了敲杨连忠办公室的门,里面答应了一声,韩卫推门进去。
杨连忠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见韩卫进来,非常热情地起身让座。说:“是你呀?我以为又是哪个造反派呢,我还琢磨呢,这回怎么客气起来了,还敲敲门!往常都是一脚把门踹开就闯进来了。”
杨连忠给韩卫倒了一杯水,“不管是哪派的,拿出那种凶妖妖,横道道的样子我就烦。我是当权派不假,可我没做什么坏事,我不怕这些个。退一万步讲,即使我有什么错误,你该说事就说事,也用不着如狼似虎的。”
“我也看不惯那些人,表面上比谁都革命,实际上都带着个人动机,受人指使。”韩卫话中有话。
“我回来就听说了,你是政治部里第一个敢亮出红造观点的。好哇,有革命精神,年轻人就应该这样!红造大方向肯定是对的,跟解放军走,没错,我支持你。”不等韩卫问,杨连忠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来问我观点的?我快人快语先亮相了,怎么样,满意吧?”杨连忠恢谐的说。
“那你为什么不参加红造呢?”韩卫奇怪地问。
“前天大会你不看到了么,我不管在什么场合都和你们观点一致,不就是站在你们一起了么。”杨连忠清秀的脸上现出亲切的笑容。
“那不一样呵,直接参加和在一旁表态支持是两回事,我们不光需要表态支持,更需要有水平的领导。”韩卫也单刀直入。
“小韩哪,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现在压力很大,我要是公开站出来,你们的压力就会减轻一点 ``````。我不是怕,家已被抄过三次了,顶多再抄两次么,戴高帽、游亍的次数就更说不清了,我还怕什么?我暂时不参加红造是策略,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干部。我一天不参加红造,林凤山他们就对我存在一天的幻想,就还得让我参加党委会,给我一些自由,让我各处走动,我就可以利用这些方便条件找干部谈话、串联,扩大红造的队伍。如果我现在就参加红造,他们马上就会限制我的自由,我再做工作就难了。站是要站出来的,什么时候站出来,怎样站出来,不是我个人问题,甚至不是我个人说了算。要服从整个大局,你听懂了么?”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站不站出来不是个人说了算,而由另外的什么人来决定。
是谁呢?难道是军队?韩卫也不好深问。“那我们也需要领导干部来把关定向出主意呀。”韩卫说。
“把关定向是党中央毛主席,跟住《两报一刊》就行了。至于出主意,通过和像你这样一些红造接触,我不就把主意出了么?”杨连忠又是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要是站出来,咱矿的形势肯定会大变,大多数人都会站到我们这边来。越早站出来,你的威望就越高,大家就越听你的。”韩卫还是坚持说服杨连忠站出来 ,虽然他知道比起来,自己的理由明显说服力不强。
“再深一点,小韩哪,我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几个人,是一批!是一批坚持毛主席路线的处以上干部。要讲早,我可比你们当中的任何人都早,你们红造都是我们串联搞起来的,这些,你知道就行了,暂时不要往外讲,这也是策略。”
“可是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表态上了。”韩卫说:“你是不是亲自和老郑头他们对对话,把这些话和他们说说,他们盼着呢!”
“那没问题,咱们是自家人。先等一等,我得先对付公鸭子那伙人,腾出空来我就安排,你告诉他们别着急。”杨连忠说。
韩卫觉得应该把自己现在的境况向他汇报了。
“你还不知道吧,我已被罢官,现在成了无岗无业多余的人了,就像你说的,走到哪,人都像躲瘟一样躲着我,成天游荡,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说着说着,小伙子的眼圈红了。
“你年轻,路长着呢,不要在乎那个小帽翅,罢了就罢了,没啥了不起,现在被罢官也不算寒碜事,我不也是被罢了么?重要的是多学习,多往肚子里装东西,不管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都要装,装得越多越好。看一个青年是否进步了,不是看他升没升官,而是看他肚子里的玩意儿多没多,将来,有的是工作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去干,别到了那时候因为肚子里没玩意儿拿不起来。”杨连忠的话语重心长。
望着这个既像是父辈又像是老大哥的领导,韩卫内心产生了无限敬佩。参加工作以来,和领导谈话都是打着官腔,说着官话,个个都像高不可攀的大人物。然而面前这个人的话句句推心置腑,句句都打动自己心弦,自己心里想什么,他揣摩地那么透,说地那么准。特别是最后那几句即是安慰也是希望更是教诲的话,使韩卫无形中对他产生了一种崇拜。他突然感到,这不就是自己日夜想找的代表党的人么?这半年来,他有多少话要向党讲呵,有多少委屈要向党诉哇,他不由得掉下泪来。
见他掉泪,杨连忠知道,他这半年多受到的委屈和压力太多太大,又无处宣泄,今天见到了他,自然要有一番流露。心想,他年轻,有革命精神,家庭出身、个人条件都很好,还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只是还比较单纯,好好培养一定是个好苗子,心中更加喜欢这个年轻人。他掏出手帕递给他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哪!不过你还得有思想准备,也许更大的委屈和考验还在后面,革命不容易呀!”
这半年多来,韩卫见到的是白眼,嘲笑,听到的是诬蔑,辱骂,面对的是挑衅,围攻,甚至是拳脚相加,只有到了红造总部,到了自己一派当中情绪才得以松缓。但是像张德利、孟宪才这些人他只是感到志同道和走到一起来了,亲热而已;和刘大然在一起呢,只是感到他沉稳老练,遇事有主见,是自己的老大哥;只有接触了杨连忠,他才发觉真的遇见了高人,无论是在人品、学识、魄力和谋略,都明显高于李长年、艾正仁,其他人就更没法比了。从此,他把杨连忠当成自己的良师益友。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会有这一段经历的,忽然间遇到什么人,就把他当成偶像来崇拜、学习,进而使自己尽快成熟起来,以至于在他成长起来后,身上还能找出那个人的影子。
“呵,对了,你现在是不是没事干?”杨连忠问。
“政治部的事是没有了。有,他们也不找我。我现在是全心全意为红造服务了,这段红造的大字报,宣传材料都是我弄的,我成了红造的宣传部长了!”韩卫自我嘲解的回答。
“这就好么,我也正想说这件事呢。干脆你彻底离开政治部到红造总部工作算了。我这两天观察一下,咱红造的宣传形式照比人家争朝夕可差远了。你看人家争朝夕的宣传,尽管水份大,颠倒黑白,但是由于得法,牢牢控制了舆论阵地,连小孩子都喊,胡造胡造,男女乱套,造谣反党,坏事干到。可咱们的东西呢,大街上看不到,小巷里找不着,有那么几张传单,内容不一,错字不少。造舆论光靠嘴头拱是不行的,你去红造总部把舆论阵地抓起来。宣传工作,贵在抓住群众心理,一个时期一个内容,利用各种手段,在大造上下工夫。你贴出去一百条打倒林凤山小标语,就不如在人多显眼的地方挂上一幅打倒林凤山大字块好。还要反复宣传,加深印象,希特勒的宣传部长就说过,谎话讲过三次就变成了真理,老争就是运用了这一条来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咱们宣传的虽然是真理,是事实,也要运用这一条。那些孩子喊的顺口溜,你们也可编么,编完了教小孩子唱。小孩子懂什么,谁教他都唱,别以为历代所谓的童谣是小孩子编的,其实那都是大人造的。”
杨连忠这一番宣传工作的议论,说得韩卫连连点头:“我明天就到红造总部去。”
“别着急,你可以正大光明地提出来。先找艾正仁,就说在团委没事干,红造总部需要你,要求离岗闹革命,让他批准。我估计他没理由不同意。他点头你就出去,名正言顺地和他们斗,省得他们又造舆论说你不坚守岗位。”杨连忠提醒韩卫说。
从杨连忠办公室出来,韩卫感到自己肩上又有担子了。已是一年多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是一种兴奋,也是一种渴望,那就是工作的渴望。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怎么能没有工作干呢,自从观点分歧产生了信任危机后,别说艾正仁,就是各科的有什么事也不找他了,免得有泾渭难分之嫌,再说就是各个科室也彻底无所事事了。参加了红造后,有时刘大然和张德利找他写个宣传材料,发言稿什么的,他也是在晚上爬那么个把小时的格子,从不利用工作时间,他坚持业余闹革命。可眼见那一天天神圣不可侵犯的工作时间无声息的虚过,他,一个共产党员,一天到晚除了喝茶看报,就是楼上楼下无所事事的乱走乱串,怎么能心安理得呢?他闲得发慌,他感到空虚,他心情烦燥,他又无可奈何``````这回杨书记的意见使自己又有工作干了,又成了有用的人了,他又有了失去好长时间的那种充实感,一瞬间浑身充满了力量,恨不能马上就开始工作,工作,他太需要工作了!
他兴冲冲地往前走,不提防和迎面过来的伍金长撞了个满怀,撞得瘦小枯干的伍老头差点来了个趔趄,
“你小子想对象哪,走路不朝前看,把老头撞过好歹怎么办?”大概伍老头被撞疼了,骂了起来。
韩卫急忙把他扶住,陪笑着道歉:“你看我光顾着想事了,撞谁不好偏偏撞你老爷子,幸亏你身板结实,不然我还得赔个棺材本。”
“你这小兔崽子,我替你爹教训你!”说着抬手就要来打韩卫的嘴巴子。
韩卫一边用手挡着,一边笑嘻嘻地说:“别打,别打,给你老头赔礼道歉还不行么,你这是往哪去呀?别走错门了。”伍金长办公室是在楼下,这是二楼,故此,韩卫这么说。
“我找杨书记汇报生产,撞上你这个冒失鬼。”显然伍金长没说实话。
“是不是串联,想当胡造哇,我们可欢迎你呀!”韩卫对他做了个鬼脸。
“去!参加也不和你小子搅合一块。”伍老头用手指着韩卫的脑袋,然后 ,又向四周瞅瞅,见没有别人就径直向杨连忠办公室走去。
韩卫来到机检段,找到郑国光和张德利把杨连忠暂时不参加红造的意思转达了。
郑国光倒是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说:“赶是他只要支持咱就行。”
可张德利不干,他瞪起小眯缝眼睛说:“策略,策略,再策略几天,中央表态了,林凤山打倒了,他再站出来,那还有什么用?小孟,你去,在他门上贴一张勒令,叫他今晚五点准时到咱红造总部报到交待问题。”
“净瞎扯,他有啥问题向你交待的?”郑国光笑着说。
“不这么写,他能来?”张德利说着,拉着小孟就去写勒令状。
往常写什么,只要是韩卫在,肯定是韩卫的事,今天张德利却没有拉着韩卫,而是找小孟,韩卫明白,这是对自己有看法了。
“赶是的,你这么弄,他能不来?不过来了也好,以前人家是书记,咱们是工人,咱认识他,他不认识咱。这回对对话,互相都认识认识赶是好。”郑国光说。
果然,晚上五点,杨连忠准时来到红造总部。没进屋前,见是个小搬道房改成的办公室,就对揪他来的张德利说:“你们办公室就在这呀 !”
张德利笑了:“看,让你来就对了,让你看看当权派把老争供在大楼里,却让咱们挤这小破搬道房,李长年还说风凉话,你们好歹有个搬道房就不错了,当年红军长征路上,连个搬道房也没有哇,不照样闹革命,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们别挑老李头,他嘴上没把门的,话拿过来就说。再说,他挨整平反才几天?心有余悸,不敢不听艾正仁他们的,内心他还是同情咱们的。”杨连忠替李长年辩解着。
进了屋,郑国光,刘大然,还有杨慧苹正在等着他,韩卫也在。
杨连忠热情地和大家一一握手,刘大然在旁一一介绍。
他手握着郑国光的手,半天没松开,清秀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早就听说你了,老工人,老党员,不但一老本神,竞竞业业,遇到不合理的事还敢说话,好哇,红造有你这样的老同志领头,还能不胜利么?”
郑国光也很激动,紧紧的握着杨连忠的手说:“唉呀,我赶是就是个工人,领头干活还行,让我领大家搞文化大革命可不行,这乱糟糟的,咋干是对,心中没谱哇!我老怕错,天天和他们嘟囔,一是要听中央的,二是听解放军的,三是不能捅娄子,咱们敢干不是乱干哪。赶是这回你来就好了,咱们就有了主心骨,就听你的了。”
“不是听我的,和大家一样,我也是听毛主席党中央的,具体一点说是听解放军的。今后,遇到什么事,咱们一起商量。”杨连忠诚恳地说。
当他和杨慧苹握手时,笑着问:“你一个女孩子参加红造,不害怕呀?”
杨慧苹辫子一甩,故意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说;“唉,你这个书记可不好,怎么轻视女同志呵,女同志就得胆小哇 ,我看你们男的比咱们女的还胆小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
“说得对,就这一条,今天把你揪来斗一番,你就不冤枉。”刘大然从旁又加了一句。
“不冤枉,不冤枉。”杨连忠恢谐的笑着回应。
刘大然把杨连忠让到平日赵凡的位置坐下,赵凡今天到市里去了,位置空着,大家也纷纷落了座。
杨连忠环视了一下这小小的搬道房里的四壁说:“办公室布置的很有气氛呀,如果你们在外面的宣传形式也能像办公室里这样就好了。”
刘大然说:“是呀,咱们宣传形式比起老争来,那可差远了,人家是要啥有啥,咱们是要啥没啥呀。”
杨连忠听了点点头没说话。
张德利首先开口说:“杨书记,本来韩卫已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我们了,不应再劳你大驾了,但是大家还是想揪你来一趟。没别的,就是想和你见见面,说说心里话。都说你是革命干部,上边还下令要我们保护你,我,老郑头,还有咱们这些红造,都认识你,可你不认识咱们。当一回红造,不和咱们保的革命干部见见面,对对话,在街上遇见互相都不认识,叫老争们看见,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将来胜利了,也没法和别人吹牛哇 !趁现在,红造还没胜利呢,你和我们一样受压,见你还容易,先见见再说,将来胜利了,再想见到你就不容易了。那时你官更大了,还兴把咱们忘了。所以今天这码子事,全是我的主意,和他们都没关系,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好了,将来胜利了,你要报复,就报复我一个,别报复他们。”他的一番话是真又是假,逗得大家直笑。
“早就听说你这个小神仙了,道眼多得很,对付老争有一套。想不到今天轮到对付我了。”杨连忠觉得这些人中洋溢着直爽、淳朴和强烈的责任感,实不愧为产业工人。来到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有好多话要向他们说,但从哪说起呢?还是让大家提问吧。
“你们想审问什么?包括我的祖宗三代,我今天都毫无保留地向你们坦白交待。”杨连忠也幽默地说。
大家互相看了看,一时竞也相住了,谈点什么呢?
还是刘大然说话了;“你给咱们讲讲形势吧,像咱们这么熬,还得熬到什么时候?”。
“对,你把市里斗争形势给咱们讲讲吧。”杨慧苹和郑国光也都关心这个问题。
“好,就讲讲市面上的斗争形势。你们知道么,最近,特别是解放军介入后,形势发展很快。原来有红造的单位,队伍一天比一天扩大,原来没有的,现在都冒出来了。经解放军穿线搭桥,各派像你们这样,正在联合起来,下步要搞全君钢,全市的大联合。你们赵凡出去就是为这件事。市政、君钢联合起来就可以互相支援,就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了。市里造反派不但批林,也开始揭王、谷了,你们之间是狗咬狗,都是保自己,所以我们谁都不保。至于谁的问题大,群众发动起来了,一揭就知道了。当然,王、谷和林还是有区别的。你们知道么,现在除了解放军帮助我们,还有北京学生,两报一刊的记者,中央特派联络员都在帮我们。前些日子解放军报刊登了君山市驻军战斗在支左第一线的消息,就是对我们的最大支持。好多干部读了,更相信解放军了,那两天各单位一下子过来一大批。正应了那句话,我们是一天天强大起来,林凤山一伙是一天天烂下去。”
“那中央为什么还不表态呢?”杨慧苹瞪着好看的大眼睛奇怪地问。
“这是策略,中央表态很简单,但表早了不利于争取干部群众。现在主要是挽救干部,争取更多的干部站出来,让受蒙蔽的群众觉悟。将来,市里也好,君钢也好,搞斗批改,抓革命、促生产都要靠干部么,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进一步发动群众,说白了,就是要争取更多的人站过来,能多争取一个就是一个,多一个就比少一个好。这些天,解放军小赵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我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还有许多人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他转过脸对杨慧苹说;“你现在不是有压力么?很快,你就会减轻了,你们科长明天就贴大字报表态参加红造了。”
“真的?我怎么一点没觉察出来!”杨慧苹惊呼了。
“还没觉察出来?你上红造总部开会、办事,说走就走,有时请假,有时假也不请就溜出去了,你们王科长说过你么?”
“那没有,我请假他真给,还老说,去吧,去吧,有事我给你挡着。老嘱咐我,外面形势挺乱,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这些天我就纳闷儿,咱科长对我咋这么支持呢,原来他也成了胡造了。”杨慧苹拍手道;“这以后我的工作就好干了。”
“不光他,”杨连忠转脸来对刘大然说;“这两天你准备接待吧,恐怕只少有十余名科级干部找你参加红造,你不是负责组织发展么?”
“那太好了,看来我这个管组织发展的要立功了。”刘大然高兴地说。
“是不是还有生产科老伍头?”韩卫问。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他往你办公室去,问他干什么,他说汇报生产情况,我想你也不管生产,向你汇报哪门子生产,肯定是你找他做工作的。”韩卫笑着说。
“让你说着了,不过不是我找他,是他主动找我。老伍头可坚决了,他说他老早就是红造观点了,只不过你们谁也没找他,老认为他不突出政治,他呢,也不好意思找你们。其实,这老头是矿山通,抓生产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那是一员干将呵,将来我们掌权了,就需要这样抓生产的。”
“是,老伍头绝对是好人哪,对党对毛主席感情可深了,就因为不能说不会道,就被艾正仁他们扣上不突出政治的帽子,老摘不掉。他总是一边憋气一边工作。”刘大然愤愤不平地说。
大家七嘴八舌,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刘大然说:“看看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没有就早点结束,现在形势不太好,大家早点走,免得遇见麻烦。特别是杨书记,咱们得保证他的安全。”
说到安全,张德利想起一件事,对大家说:“这两天我发现咱车间工人都蔫不灯地做匕首。咱段的人问我做不做,我说大家都做,为啥咱不做,我和他们每人都做了一把。你们要不要?要,我给你们每人做一把,防身用。”
郑国光听了,也接过来说:“你说这事我想起来了,前天,争朝夕头头蔡亮领人到咱车间开会,下令车间麻书记做五十根扎枪。麻书记不敢拒绝,推说没材料。蔡亮那些人说,材料不用你管,你就让烘炉给打就行。麻书记又推说那得矿长签字下票,我才能干,那些人说这都好办。到了下午,就拉来一汽车管子,还拿来李长年的一张条子。赶是麻书记没办法,就给安排了,昨天打完,今天来人拉走了,我看这是对付咱们的。”
大家听了都感到情况严重,不由得一扫刚才热烈的气氛,个个心情沉重。
杨连忠见大家多有顾虑,安慰和鼓励大家说:“不要怕,这种情况厂内早就开始了,只能说明林凤山末日将近,要铤而走险,准备掀起更大规模的武斗。但要相信大多数群众是反对武斗的,他越这样搞,越不得人心,完蛋的就越快。”同时他又提醒说:“面对这种严峻复杂的形势,第一要更加注意策略,不主动挑起事端,不给他们挑起武斗的理由。第二也要做些准备,一旦他们把武斗强加于我们,我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无以应对。匕首么,我看不用,别让他们抓把柄,反诬蔑我们打匕首搞武斗,把挑起武斗的责任架祸于我们。”
韩卫也说:“我不要那玩意儿,搁在身上万一让他们知道了,没事也有事。”
大家离开小搬道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为保证安全,走东路的,郑国光、张德利、小孟。走西路的刘大然、韩卫护着杨连忠一块骑自行车走。矿里的小车早就不送领导了,各派革命组织从造反那天起,就废除了接送当权派的制度,那台北京吉普也被龚亚芝一伙霸去抓革命了。
路上,韩卫抱歉的对杨连忠说:“怨我没能说服他们,还让你到总部跑一趟,这么晚才回家。”
杨连忠说:“没事,我经常回家晚,家里都习惯了,不会着急的,何况和大家交流一下也很好,知道了不少新情况。”他转身对刘大然说;“郑国光这老头很好,可靠,你要多帮助,瓣不开麻的时候多给出点主意。张德利这人聪明能干有道道,但是你要注意把关,掌握政策,不要盲干乱干,以免给我们带来不良影响。赵凡到市里参加大联合,常委空下一个位置,你和老郑头商量一下,把韩卫补进去,让他抓宣传。”
韩卫听了,忙说:“这个不用,补不补没关系,我照样工作。”
“补上好,工作方便,要和大然好好配合,掌握住政策,发展形势。”杨连忠最担心的就是红造总部班子里干部成份太少,政策观念差,担心像张德利那样一门心思的盲干乱干,会捅出漏子,他要增加干部成份,这就是他把韩卫补进去的意图。
“这件事我来办。”刘大然明白他的意思。
第二天,刘大然就找郑国光、张德利商量,把韩卫补进了常委,负责宣传。
韩卫向郑国光把小孟借出来 ,两个人又写又画,足足忙了三天,总算是把《林凤山十大罪状》、《八三一砸老君山铁矿真相》等传单、大字报搞出来了。星期一早头五点,他俩就来到老君山矿区街里,把《林凤山十大罪状》贴在客来顺饭馆的墙上和俱乐部门前的大字报棚子上,把《八三一砸老君山矿真相》贴在商店和粮站的墙上。这些地方都是职工上下班,家属买粮买菜必经的地方,从早到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由于是早晨五点前贴上去的,争朝夕的人没注意。从早六点工人上下班时间开始,一直到中午吃饭前,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矿区职工从来没有看到揭批林凤山的大字报,特别是八三一事件的真相更使他们感到新鲜。
“原来眼皮底下的事也被林凤山拿来利用!”
“没成想里面有这么多套头!”
人们议论纷纷。
可惜,这些大字报到吃完中午饭时就被撕得一干二净,当然出面撕的还是那帮半大孩子。
韩卫也编了一个顺口溜,“林凤山,是黑线,不投降,准完蛋”,并以每人一串水果糖的代价,教会了四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让他们在俱乐部门前围成一圈,一边拍巴掌,一边唱。可是只唱了一天,第二天就不唱了。
韩卫悄悄地问其中一个怎么回事,他说,一个戴大黑眼镜的哥哥打了他们每人两嘴巴,不准他们唱,再唱就把他们裤裆里的小玩意儿割掉!
刘大然收获也颇丰,生产科长伍金长、会计科长王子良等八名科长连续贴大字报表态退出争朝夕参加红造。原先冷冷清清的小搬道房,如今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人来打听情况,交谈观点。新参加的矿办秘书曹流更是常来问有什么要帮忙的,他可以用业余时间来完成。他是龚亚芝离开矿办后,李长年让他代理矿办主任的,团员,笔杆子,虽然是一个中专毕业生,知识分子,却身强力壮为人豪爽,对李长年非常崇拜。龚亚芝当办公室代主任时,说他家庭出身富农,反对他入党;李长年被大字报点名时,又逼他交待同李长年的黑关系,他不交待就说他是保李小丑,不可靠分子,不让他参加班子会记录;还几次找艾正仁提出把他清除办公室。成立革命组织时,他自然参加了山鹰战斗队。这次他又公开参加了红造。
张德利看见如此形势,高兴地说:“这杨书记名不虚传,有水平,咱保定了!”
不到半月时间,老君山矿八名中层干部造反参加胡造的事,震动了君钢公司大楼,林凤山抓起电话找艾正仁:“怎么搞的哟,小艾?听说你那里开锅了!”他带着不满意的口气问艾正仁。
艾正仁正为这些干部的反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接到电话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知道这事瞒不过,就如实汇报说:“可不是咋的,林书记,你不找我,我也正想找你汇报呢!原来我矿形势很好,就几个工人胡造鼓不起风浪。可你把这杨连忠一放回来就不得了了,他白天黑夜找人谈,谈一个反一个,谈两个反一双呵!他这个人特别能煽动,死人能让他说活了,黑的能让他说白了。可不能再让他在下面搅和了,你得赶紧想办法呀。”艾正仁电话里的声音能使人听出他哭丧脸的表情。
听艾正仁大有瞒怨自己不该把杨连忠放回老君山的意思,林凤山这时不免后悔,同时,暗骂艾正仁笨蛋无能,连一个没实权的付手都压不住。然而,这时他不能再伤着艾正仁,别再把他也逼到胡造那边去。想到这里他变缓了口气说:“看来,李道槐这个主意有问题了,不该把杨连忠放回老君山,这不等于放虎归山了么?这个老歪,净出歪点子!这是我的失误,不能怨你。小艾呀,你看怎么能让杨连忠守纪律呢?”
“把他调出去!”艾正仁终于等到了说话机会,这确实是他盼望的,就算没有煽动造反这件事,他也不愿意杨连忠留在老君山矿。无论从水平还是从群众威望,他实实在在感到杨连忠是自己的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往哪调呢,他这样的害群之马,哪家愿意要?”林凤山电话里说。其实他心里在想,搅和你一个老君山矿就够呛了,怎么还能让他再去搅和别人家,现在只有可一棵树烂杏了。“那样吧,你们开党委会强调一下纪律,约束他一下。警告他,违犯纪律运动后期要罢官开除党籍的!他是不是身体不好,有病就让他休息算了,反正现在工作量也不大。实在不行,还可以借用一下革命组织的力量么。你们那里的革命组织还是不错的,特别那个小龚,伶牙利齿,聪明得很哪,有本事!你找他们商量一下么。”林凤山用电话暗授机宜。
“唉呀,你不知道,他们那点主意其实都是我出的呀,我要不掐着,他们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哪!”艾正仁借机表功。
“小艾呀,我知道你对党对毛主席忠心耿耿,对我也是真心实意。这段你很辛苦哇 !你是自己人,我是相信你的,对杨连忠这个害群之马,我相信你有能力管好他。”他相信他这几句话一定会使艾正仁心里暖流汹涌,感激涕零,进而死心塌地的去为他卖命,
这边艾正仁虽然没有感激涕零,却也是心里热乎乎的,更重要的是尚方宝剑到手了,他可以任意摆布杨连忠了。
他召开了党委会,提出整顿纪律,规定三条;一是严格按分工抓工作,不能越线。这一条旨在把杨连忠的活动限制在政治部。他知道政治部是自己的嫡系,都是铁杆保林派,杨连忠奈何不得。二是要求党委成员不要支一派压一派,不得单独参加某一派的活动。三是有事外出要请假,下车间到基层的行踪要告诉党办。虽然这几条都是斟对杨连忠的,但提得冠冕堂皇。
三条公布后,杨连忠也懒得和他去争辩。倒是李长年提出“是不是定得太死?杨书记抓政工也可以到下面找支部书记谈工作。我这个矿长抓生产,哪有事哪到,一天说不上去几个地方,难道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向党办报告么?”
艾正仁听了说:“第三条李矿长可以特殊。至于杨书记下基层么,我看这么办吧,我分工抓下面各车间,杨书记抓上面政治部。杨书记如果基层有事,告诉我下去代办,我在政治部有事,通过杨书记办。这叫分工不分家,下去一把抓,回来再分家么。”
杨连忠听了,笑了:“我没意见。不过,老艾你抓全面,政治部有事尽管一竿子插到底,不用通过我。”他见艾正仁费尽心机想出这几招,不由心中暗笑,嘴在我头上,腿在我身上,我要是想到哪,想找谁,你这几条能挡得了么?再说,他已经接到军宣队首长的通知,最近几天就要离开老君山,先是要进京参加国务院领导召开的一个座谈会,回来后就留在市里筹备全市大联合。原本想让老君山选矿厂冯书记去,但部队首长考虑到他年纪大,公开站出来过早有风险,也不利于争取更多的干部。因为选厂的干部站出来的少,而老君山矿经过杨连忠和赵向东这段工作,干部站出来很多,红造的力量已发展起来了,他走后还有刘大然等人可以接替。所以,军宣队首长选中了杨连忠,要求他审时度势,掌握火候,尽快撤离。
艾正仁满以为杨连忠能激烈地反对自己这三条,没想到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帆风顺地通过了,心中暗暗高兴,自己的第一招成功了。
紧接着,他把陈化留找到办公室面授机宜,开始他的第二招。
第二天上午,小白楼进来六七个头戴柳条帽,身穿兰劳动服,腰间挎着匕首,鼻梁上卡着一付大墨镜的汉子,传达室急忙阻拦。其中一个胖子一把将传达室老胡头推了个趔趄,凶狠狠地说:“瞎——狗眼,咱——们是武卫队,看——不见哪?”说着,把胳膊上的武卫队袖标抖动了抖,就径直奔二楼杨连忠办公室去了。
到了杨连忠办公室门前,先由一个拎浆糊桶的瘦高条,在门上大刷了一阵浆糊,然后,啪的一下,一张大白纸写的“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的大字块糊了上去。还是那个矮胖子上前一脚把门踢开,闯了进去。
杨连忠正坐着看当天来的报纸,见这几个凶神恶熬进来,不免一惊,但他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这样的情况他在厂内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他立刻镇定下来,大声问道:“你们是哪的,有什么事?”
还是那个矮胖子上前说:“我们是革命组织的——呵——武卫队,我们负责——保——呵——保——呵保卫你们当权派的安全,今后,你哪——去,必须告诉我一声,我们好——保护你。”
看他说话费劲的样子,杨连忠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心里明白,这是有人在自己面前耍大刀片,知道对这几个人说理是对牛弹琴。便顺着矮胖子说道:“那谢谢你们了,我有事一定找你们。但我这个人胆大,什么都不怕,走得正,行的端,没有仇人,不会有事的。”接着他又反问一句:“你们都是矿里职工么?”
后面几个说:“我们这几个是矿里职工,就他俩是郊区争朝夕的。”
听说这几个是矿里职工,杨连忠心放下了一大半,就说:“是么,既然你们都是矿里职工,那可要注意政策呀,不要乱来,毛主席讲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可不能武斗哇!郊区的这位我虽然管不了你,但你在我们矿里活动,我就得对你说了,要注意政策,不要胡来乱来。”
“我——是他们雇——呵雇来的,我——还不愿意来呢,给钱太少。”矮胖子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不信,你——问他,一天一元五角七。”这一元五角七他说的很流利,大概是牢记在心的原因吧。
他身后那个人看不好再躲藏了,就走上前来把墨镜摘了下来,却是一个五官端正,面目和善的小伙子,上前来对杨连忠说:“杨书记,我们这些人都是临时抽上来的民兵,任务是护厂,还要保护你们这几个处级当权派的安全。我是机动车间的钳工,叫邢国安。因为当过侦察兵,会点搏击,又是民兵排长,这回才把我抽上来领着他们。这俩位呢,说是会武术有两下子,特意从郊区雇来的。”边说边向杨连忠挤挤眼色,显然对这两个东西一点没瞧起。
杨连忠仔细看了看邢国安,中等身材,三十多岁,白净面,浓眉大眼,满脸正直,自己下车间时见到过这个小伙子,是个党员。便说:“原来是小邢你呀,想不到你不但工作干得好,还会两下子,有你保护我还怕啥呢?来,坐下,喝杯水。”
邢国安拍了拍那个黑矮胖子,又指了指另外一个瘦高条,轻蔑地说:“我这两下子不行,还是郊区这俩哥们行。”
瘦高条大概心虚,忙说:“我不行,我不行。”
矮胖子却挺胸腆肚晃脑袋,很得意。
可接着邢国安却说:“杨书记,别人我不管,你——我管。不管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会像在战场上对付敌人那样对付他。”他边说边扬了扬拳头。很显然,“不管谁”这话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
杨连忠听了,深受感动,他紧紧握着邢国光的手说:“就你这一句话,我就代表我全家谢谢你了!”
“你放心,有我在,保你安全。”邢国光临走时,又向杨连忠表示。
送走了邢国安一伙后,杨连忠立即把吕浩找到自己办公室。
“听说你们民兵组织护厂队,还从郊区雇来两个会武术的打手,你是武装科长,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不事先请示我?咱们矿民兵有的是,个个精明强干,干么从郊区雇?”杨连忠表情严肃,一付追查到底的气势。
吕浩忙辩解说:“唉呀杨书记,对这事我还一肚子气呢,狗屁民兵护厂队,咱武装科根本不承认!组织民兵护厂本来是咱武装科的事,可是公鸭子他们撇开武装科搞,说是革命组织的武卫队,还请我去当顾问。我说我不去,公鸭子就说我不支持造反派的革命行动,立场有问题。雇人的事我更不清楚了,郊区那两个纯牌地赖子、恶棍,会啥武术?都是来混钱花的!我已经向公鸭子他们提出来不要这两个人,可他们坚持要。说这两个人只要给钱好领导,叫干啥干啥,叫咋干就咋干。另外,一听说武卫队,矿里职工都怕武斗,谁都不愿意干。这两个人呢,还特别愿意干,所以公鸭子坚持要雇。现在是革命组织说了算哪!”吕浩摊着两手无可奈何的说。
杨连忠听了,脑筋一转,突然想起一件担心的事,问:“武装工作中央有六,六通令你知道吧?”
“知道。这个我们坚决执行。”吕浩说。
“ 其中有关于枪支弹药管理的规定你们落实了没有?”这就是杨连忠最担心的事。
“我们全部落实了。所有民兵训练的枪支弹药,还有其他武器全部都上缴警备区了。只剩下一支五零式冲锋枪,一支半自动步枪没上缴,因为咱矿每隔三天就要放一次炮。每次放炮都要从总库拉火药,必须用民兵持枪押运。但就这两支枪,我也入库了,库房钥匙只有我有,别人打不开,规定现用现取,用完及时入库。”
“这我就放心了,要严格执行六,六通令,严防坏人动用枪支弹药。老吕呀,不管观点如何,两派都是革命群众,总有一天是要大联合的。千万不能让枪支弹药落入哪一派手里,那样就会引起严重的恶果,就会发生阶级兄弟,革命群众之间动枪动炮的惨剧。你我都是共产党员,我今天再一次以党的名义要求你,要像保护生命一样保护好这两支枪。如果你感到有压力,就把剩下的这两支枪也转移到警备区总库,押运火药请解放军帮忙,你看行不行?
“这事我和李矿长说过,他担心请部队押运不方便不及时影响生产。”
“那可说好,这两条枪只能押运火药,其他什么人都不能动。尤其要严防什么武卫队之类的,利用各种借口和手段弄去。”杨连忠感到有必要把这件事讲明白,讲透彻,以防不测。
“你放心吧,我是共产党员、老转业战士,我向党保证,我会像保卫自己生命那样保护好这两条枪。虽然我是争朝夕的,但在枪支弹药这个问题上我坚决执行六,六通令,决不能从我这里流出去。”吕浩挺胸立正,拿出当年战场上接受战斗任务的姿态,向杨连忠保证。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杨连忠略感放心。想了想,又说;“武卫队的事,从党委政治部这个角度讲,我不许你参与,因为他们不代表我民兵组织。”
“我没参与,公鸭子叫我去当顾问,我也没去。他们这是搞第二民兵,我能去么?”这是事实,吕浩对龚亚芝越过他这个武装科长去搞什么武卫队意见大了,虽然他知道这里有艾正仁的支持。他认为组织民兵护厂是武装科的事,现在龚亚芝这样搞显然是想夺自己抓民兵这个权,杨连忠这番话附合他的意见,所以他很赞同,表示要坚决执行。
然而,就在杨连忠严肃地要求他的第二天,他又被艾正仁找去,向他传达公司领导精神,要求民兵介入文化大革命,支持争朝夕搞文攻武卫,组织护厂队。并说,就要搞三结合了,没有解放军支持,民兵支持也算数,也可以成立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到那时,现在积极支持争朝夕的民兵干部就可以进三结合,如果不积极支持就不能进。
既然是领导要求,将来又有望成为三结合成员,吕浩也就半推半就的就任了武卫队的顾问。可一干起来,他就觉得自己天生不是顾问的料,老觉得前面的队长邢国安碍手碍脚。邢国安呢,面对老首长怎敢摆队长的架子,自然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进而,就是拱手相让,退避三舍了。于是,吕浩很快就从队长顾问变成了顾问队长。
那两个雇来的地赖子,谁大谁小还是能分得清的,成天像部队里首长的警卫员,围着他前呼后拥,常常是矮胖子叫朱八的,腰挎匕首雄纠纠地走在前面开路,据说也当过兵的瘦长个子乔三,捧着他的大茶缸紧紧地跟在屁股后,倒也使他感到很威风,很惬意。特别是这两个地赖子,虽然对别人像凶神恶熬,而对他则像两条哈吧狗,绝对是两个侍从。这时他不但不觉得这两个地赖子不顺眼,反而觉得在矿里矿外的来来回回溜达巡罗,没有这一粗一细,一高一矮的两个宝贝跟着,就少点什么了,当然也就不再要求解雇他们了。
却说杨连忠和吕浩谈完枪支入库的事后,略感放心。然而,这几个不伦不类的武卫队员闯进他的办公室使他感到离开老君山矿的条件已经成熟。
他操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矿军宣队办公室赵向东的电话,正是赵向东接。他说:“小赵哇 ,请你过来一趟好么?”
电话里赵向东答应一声:“好的,我马上过去。”
不一会就听到敲门声,他开门把赵向东让进来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不到三个月的交往,俩人建立起深厚的友谊,赵向东对这位正值壮年的地方干部的为人和水平很佩服,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老大哥。杨连忠也非常喜欢这个年轻有为头脑清晰的部队干部。两个相差正好十岁,真是恨相见太晚,见面一唠就是半天。
“有什么情况么?”赵向东把杨连忠为自己倒好茶的杯子端到面前问。
“情况是有点,在这里还算是新鲜的,不过在君钢厂里早就不新鲜了,这里也开始搞武卫队了。说是武卫队,其实就是武打队,专门搞白色恐怖对付红造的,今天我是第一个被光顾。”杨连忠说。
“明的他们还不敢,就怕暗的。”赵向东提醒说。
“明的暗的只要是矿里职工,我想都不会出问题。问题是他们从农村雇打手充当所谓的武卫队,这对红造,特别是出头露面多的是个威胁。”杨连忠担忧的说,
“从农村雇的?那不行。我得找艾正仁,不能让农民进矿?”赵向东坚决的说。
“你找他,他们会说出许多理由对付你,当权派会把责任推给公鸭子他们,公鸭子他们又会说造反派大方向一致可以互相联合,互相支援;贫下中农支援工人队级有什么不对?”
“那你说怎么办?”赵向东为难地看着杨连忠。
“你找李长年,不准给那几个所谓的贫下中农发工资,这些人不给钱是不会来支援工人阶级的。”杨连忠出主意说。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就怕李长年顶不住公鸭子。他滑的很,随风倒,谁硬听谁的,不像你,敢做敢为。本来,运动前期他是受害的,被罢官挨斗不说,还牵扯不少人跟着他倒霉,刘大然、赵凡都是跟他吃瓜落。可是林凤山找他谈了一次话,敬了一杯酒,他就感恩戴德死保明主,怎么说也不回头,你还能指望他去顶公鸭子么?”赵向东没有信心的说。
“不管怎么样,他当矿长的,这点政策水准还应该有。你去找他,一是考验他。表明军宣队不同意这样做,他要是办了,说明他还有党性。他要是不办,也进一步暴露他是死心塌地跟着林凤山跑了。二也是揭露林凤山一伙挑起武斗的蓄谋。三是声明他要是不办,这些人在矿里闹出事端,他这个矿长要负完全责任,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这个没有问题,我这就去找他。”说着赵向东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先别忙走,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军队首长要我选择恰当时机离开,我看机会到了。我准备利用这次武打队闯我办公室一事找艾正仁,提出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不能再在矿里呆下去了,被迫回家养病。就此离开老君山到市里去。矿里的事我已经交待给刘大然了,大然很成熟,无论对全局的驾驭,还是对具体问题的处理都能恰如其分。但他不是矿党委成员,上面的情况不好掌握,这你就得多操心,多支持,多来点具体的了。”杨连忠笑着说道。
“没问题,刘大然分析形势,看问题都很全面准确,很少冲动。虽然自己办法不多,但他为人忠厚,谦虚,能听大家的,我看比艾正仁强多了。”赵向东点头说:“你放心去吧,到市里更要注意安全,不像在矿里,都是一个单位职工,对立情绪再大,也不至于出大问题。到市里不一样,每天人来人往,互不认识,鱼龙混杂,像你这样的风云人物,是很引人注目的,安全系数大大低于在矿里。我还真是替你担心哪。”赵向东感情真挚的说。
“顾不得了,为了捍卫毛主席路线,风险再大也得去,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你可别忘了给大哥送一对花圈。”杨连忠笑着说。
赵向东却笑不出来,说:“花圈我也不给你送,你也不要出什么问题,等胜利那天,咱俩还得在一起喝胜利酒呢。”
“太对了,等我们胜利那天,你到哥哥家,让你嫂子抄四个菜,咱们来个一醉方休。”杨连忠笑着说。
其实,两个人都不会喝酒,在中央表态后的第二天,他们真的喝了个一醉方休,不过不是在杨连忠家里,而是在军区招待所。当然不光是他们俩,那是军宣队首长江禾、李栋请客,有报社记者,一大群像杨连忠这样的干部,还有君钢红造总部的几个常委,这是后话。
杨连忠和赵向东交待完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外面阳光灿烂,春天的气息从窗外迎面扑来,整个屋子里立刻充满了凉丝丝、甜津津的新鲜空气,让人感到清新,舒畅。
春天到了,远处蓝天下,老君山矿的全景尽收眼底。显然,今年春天的老君山和往年不一样,往日那一盘一盘喧嚣的掌子面上,如今肃静了许多。那一台台高耸入云的穿孔机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有一两台发出有气无力的咣当声,那一台台威武雄壮的电铲垂下了粗壮有力的铁臂,只有一台在那里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哀鸣,往日那一条条像巨龙般穿云破雾的列车不见了,只剩下两列还在半山腰一点一点的蠕动。这些和欣欣向荣的春天景象是那么不协调,只有那一排“高举毛泽东思想思想伟大红旗,干群一心,坚决把我矿办成大庆式企业”白底红字大标语牌还顽强地挺立在那里,努力协调着周围群山的苍翠和山脚下田野的春绿。
杨连忠望着眼前的一切,无限感慨,一种壮志未酬心不甘的滋味涌上心头。他转过身来深情地对赵向东说:“这是咱国家数一数二的大型露天铁矿,正是年轻出力的时候。看见没有,那一趟大红标语牌就是我领着工人立的。立的时候,我曾和大家发过誓,不把老君山铁矿办成大庆式矿山,我决不离开!”
“这离开也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回来的。”赵向东见杨连忠有些激动,安慰他。
“但愿如此吧。”杨连忠随手关上了窗户,拿起一块抹布,将窗台抹了一下,又回身把办公桌仔细擦了一遍,把放在沙发上的报纸放回报架子上摆好,把室内的各种陈设整理一遍,见再无可归弄整理的了,便笑着对赵向东说;“这一走,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呀。”
赵向东理解他对老君山的恋恋不舍,也不说什么,只是催他说;“快到中午了早点走吧,我送你出矿上汽车。”
杨连忠这才把外衣从衣架上取下来穿上,提起装文件的手提兜和赵向东往外走。
谁知,就在这时,门把手却从外面被人拧开,一下子拥进来四个彪形大汉,一律是墨镜,兰劳作服,头戴柳条帽,腰挎匕首,其中一个就是那个黑矮胖子。这些人没想到还有个解放军在屋里,互相愣了一下后,说了一句:“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然后就不答理赵向东而转向杨连忠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争朝夕要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矿里吃,矿里住,白天抓革命促生产,晚上学毛著护矿,当权派必须带头参加,从今天起,一个不准回家。”
杨连忠没想到有这么一出,他冷静的思索了一下说:“在这吃住倒行,可我得回家取粮钱票哇 。”
矮胖子说:“呵——取啥粮——钱票,先吃着,记——帐,到时候——还,这事龚——司令和食堂说——好了。”
杨连忠听完,平静的一笑,说:“你们这可是变相软禁哪。”
矮胖子说:“啥——软禁,还,还——硬禁呢!咱们武卫队员都在这,你——呵——当权派敢不在这?”
杨连忠和赵向东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看,心里都明白,这是艾正仁的又一招,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么,当权派当然得带头参加了。这招够损的,让杨连忠没法拒绝,赵向东也没有出头干预的理由。
杨连忠觉得不能让他们这样随随便便地限制自己,就义正严词的说:“你们这是变相限制我的自由,是软禁,我向你们提出抗议!”
矮胖子一把将杨连忠推到沙发上说:“抗——议个屁,再——抗议就给你屁股上放——呵——放呵放血。”
“你放什么我也抗议!”杨连忠站起来,拍拍袖子,毫不惧怕地说,清瘦的脸上满是正气。
矮胖子真的从腰里把匕首拔出来,在杨连忠面前晃了两下。赵向东见了,忙上前阻拦,谁知矮胖子以为赵向东来抓他,忙一回身,手里匕首刃正好对着赵向东的手臂,哗的一下顿时军衣袖子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幸亏赵向东里面还穿着毛衣和衬衫,挡住了刀锋,没有划破皮肉。
杨连忠发怒了,双眉倒立,大声斥责道:“你怎敢用匕首指向解放军?性质变了!”
这时,有两名武卫队员着急了,忙上前将矮胖子拉回来说:“你小子怎么用匕首对着解放军。”其中一个忙过来对赵向东解释说:“杨书记,赵指导员,咱们可不反对解放军,这小子混了巴叽的,可不代表咱们。”
矮胖子见把解放军的胳膊划了,也吓傻了,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应对好了,结结巴巴地紧忙道歉:“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赵向东低头看了看划破的衣袖,英俊的脸上双眉紧皱,他抑制着愤怒,抬头指着矮胖子用压倒一切的口气说:“就你这两下子,我要收拾你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毛主席要求解放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今天把矛头指向解放军,指向革命干部,你和你的后台要负责的,我记下你这一笔帐,你们赶紧从这屋里退出去!”
“出去,我们出去。”其余三个人连忙答应,“杨书记,办班的事我们和你说了,你就和大家一块参加吧,没啥了不起的。”其中一个人说:“就是学习呗。”说着,他把矮胖子一拽,四个人慌忙溜了出去。
但出门后,其中两人却搬了两把椅子,一左一右在办公室门口坐下了。
“事情复杂了,出去难了。”杨连忠后悔没早点出去。
“想点办法。”赵向东在地上转了两圈说:“不要着急,也不要理他们,让学习就学习,让睡觉就睡觉,该吃吃,该喝喝,我出去想办法。他们还不至于强迫我这个解放军参加他们的学习班吧。”说完,他开门出去。
两个把门的见是赵向东,忙打招呼:“赵指导员,回去呀?”
“不回去怎么办,别让你们把我也看起来!”赵向东压着火说。
“咱也是上支下派,你放心,对解放军他们不敢,他们要整的是杨书记。”其中一个岁数大一点的人说。
赵向东也不理他们,头也不回地向红楼宿舍他的办公室走去。
他午饭也没顾得吃,先打电话问艾正仁怎么回事,艾正仁说:“赵指导员呵,这办学习班所有党委成员都参加,不光杨书记一个人呀!我也是在这吃在这住不回家,干部不带头也不好办哪。”
他又打电话给公鸭子,公鸭子说:“他杨连忠多啥?别人都参加他不参加!他不是说他最忠于毛主席么,干么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他不参加?他不参加革命群众不答应!”说着把电话撂下了。
他只好打电话给刘大然和张德利。
二人闻讯赶来,听了正着急,却见韩卫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诉刘大然,总部来电话让通知杨书记务必明天到市里军宣队办公室报到,准备进京参加国务院领导主持的座谈会。
“还进京呢,现在都被关起来,不让回家了!”张德利沮丧的说,“叫他早走他不走,老说还有几个人没谈,这把好,整天在大楼里谈吧。”
韩卫忙问怎么回事?赵向东把杨连忠被软禁起来的情况说了,四个人研究了半天,也拿不出好主意。张德利说:“实在不行,我们也办班,要求当权派参加,他们不来就抢。”
刘大然摇摇头说:“那不行,弄不好挑起武斗。”
“以开揪斗会为名,把杨书记揪到咱红造总部,然后转移。”韩卫出主意。
“这在两个月前是个好办法,现在不行,他们不但不会给,还兴许把杨书记藏起来。真要藏起来我们上哪找去?”刘大然还是认为不妥。
正在大家抓耳挠腮无计可施时,电话铃响了,赵向东去接电话。原来是选厂吕英来的,只见赵向东喂喂的说着,听着听着便说:“知道了,知道了。”撂下电话后对大家说:“又是一个坏消息,选厂冯书记也被软禁了,比咱矿还厉害,在门口贴上了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的大字块,也是一样门口有几个人把守,走到哪保护到哪了。”
听说是吕英来的电话,张德利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有办法了。”他说。
大家忙问什么办法?
张德利说:“这回真得天下造反派是一家了,得向选厂求援了。”
“你别卖关子,快说。”刘大然催促他。
“武卫队邢国安是个转业兵,当兵时在吕英那个营,吕英给他当过营长,他给吕英当过通讯员,让吕英做做他的工作,趁他值班的时候就把杨书记放了,我们再去接应一下不就完了。”张德利一板一眼地说出了他的点子,得意洋洋地点起了他的老干卷,抽起来,弄得满屋子是烟。
大家听了,琢磨了一会,觉得也只有这一招了:“但不知邢国安能不能听吕英的。”刘大然担心说。
“那还不好办,打电话让吕英来一趟不就完了么。”韩卫说。
赵向东顺手操起电话要选厂武装科找吕英,就听见电话里吕英问什么事,赵向东说请他过老君山矿来一趟,他答应了。
半小时工夫,吕英推门进来了,中等身材,四十来岁,紫酱色脸膛,两眼炯炯有神。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边已用黄布打了几块补丁,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进了门先和赵向东互敬军礼,握手后坐下来,腰板挺直,双腿柱地,一派军人风度,使在座人肃然起敬。
寒暄几句后,刘大然便把杨连忠被软禁的情况及军队首长的要求向吕英简单地介绍了,最后把大家的想法和他说了。
吕英听了后说:“没问题,小邢的工作我包了,就是没这码事,我也要把他拉过来。起码不要跟那些人走得太远,就差这些日子事太多,没顾过来。”
张德利说:“不用公开站出来,把咱这事办好就立大功了。”
刘大然也说:“邢国安这小伙子我认识,是个积极肯干的复员战士,各方面都走在前面,还是基干民兵排长,争朝夕把他拉进武卫队就是想利用他这一点。”
几个人商量后,决定由吕英晚上到邢国安家里做工作后,大家听信。
第九章,寻人启事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想念毛泽东
想起你浑身有力量,
想起你前进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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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文斗,不要武斗。
第二天早上,赵向东接到吕英电话:“有人要找你谈话,请你接待。”
赵向东一听便知是事情顺利,这是约定的暗语,如果不顺利,吕英就会说,事情难办,或者说,他办不了,请军宣队出面,因为电话是通过交换台通话的,说多了,难免走漏风声。
果然,在下班后,邢国安来到了军宣队办公室,进门后见赵向东和刘大然正在等他,啪地一下他向赵向东行了个军礼,赵向东也急忙还礼握手,请他坐下。然而,他颇有吕英的风度,坐下后,依然是腰板挺直,双手搭膝,俨然一个不戴领章帽徽的战士,使赵向东产生了一种无形的亲切感和信任感。
赵向东先开门见山地对邢国安说:“你我都是大学校出来的,不绕弯子也不客套,想来吕科长已和你谈了这件事,昨晚部队首长又给我来电话了,要我无论如何想办法让杨书记脱身,尽快到市里报到,今天晚上十二点的火车进京。现在就差他一个人了,材料还都在他手里,现换人也来不及了。实在不行,也只好我出面去硬要了。”
“硬要恐怕够呛,我打听过了,像杨书记这样的人物,他们也说了不算,是公司争朝夕联军头头杨和库说了算,现在争朝夕大军又改称联军了。而联军头头杨和库自然是听林凤山的,头些日子还说让我们把杨书记撵 回家或者撵到医院都行,可前天又接到命令,所有当权派都要参加学习班,和造反派站在一起抓革命促生产,同时受造反派的保护。所以,又不让他出矿了。所谓保护,对艾书记是真的,对杨书记是假保护,真看守。其他单位也是这样,对观点不同的重点保护,就是看起来,不让他们串联活动。选厂冯书记听说也被重点保护了。所以,你去肯定要不出来。”邢国安说。
“你有什么办法?“赵向东急切的问。
“这事我既然答应首长了,自然有办法。”邢国安沉稳的说:“别说是老首长了,就是冲着杨书记的为人我也要帮忙。原先我以为暗中保护就行,因为我答应过杨书记要保护他。所以,我特意和矮胖子朱八排在一个班。别的班都是矿里人,不会对杨书记咋样,就是这黑胖子朱八混得狠,我担心他,才和他排一个班,挂着照应杨书记。”
“你能对付了朱八么?”刘大然问。
“小菜一碟。实不相瞒,我在部队是特务连侦察兵,就黑胖子那样的再来俩三的,也不是我的对手。只不过我不愿意张杨罢了。”邢国安眉宇间闪现一股英气,丝毫没把黑胖子朱八放在眼里。
“你打算怎么办?”赵向东问。
“这你就别问了,明天晚上十点钟,你们让张德利张师傅穿上和武卫队员一样的兰劳动服,戴上安全帽和墨镜,在这里等我,我来叫他,我们俩一起办。十二点前肯定把杨书记送到你这个屋里,你们就连夜派人护送他到市里吧。”
看着邢国安把握十足的样子,刘大然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就你们俩人行么?”
“足够。人多显眼,弄不好两派打起来发生武斗就更不好了。我的观点是不管哪一派,搞武斗我都不赞成。说穿了都是阶级弟兄,谁也没抱谁孩子下井,干么要武斗呢?本来我是武卫队队长,吕科长来了正好,我就往后退,名义上还是队长,但啥事我都不管。倒是这朱八爱出头管事,吕科长就又任命他是付队长,帮他管事。你管你就管,我正好再往后稍一稍。我几次和他们声明护矿可以,武斗我决不参加。”
“为啥让张德利配合你?别人不行么?”刘大然问。
“张师傅胆大心细,办事利落。如他去不了,派别的胆大心细的也行。不过不要干部,干部一是都胆小,二是认识的人多显眼,工人差一点,不引人注意。”
“你把杨书记给放了,你的处境就危险了,吕大犟驴不找你算账呵?干脆,你也参加我们红造,保护杨书记到市里闹革命去得了。”刘大然乘机动员他。
“刘科长放心,我琢磨放人得在上半夜,不然杨书记开会不赶趟,但那是我的班,人没了我不好交待。所以丢人要在下半夜,那是朱胖子班,追查起来责任要落在朱八头上。这就要张师傅配合我来个金蝉脱壳,我一定保证张师傅的安全。即使事情败露,人已经走了,又能把我和张师傅两个工人怎么样?至于参加红造的事,原谅我不能。我这个人一贯不爱显山露水,在部队时吕营长几次要提我当专职部队干部,我死活没干,最后复元回家伺候老母。到了企业,也是几次提我当工段长,我都没干。自认为水平低,当干部容易给国家造成损失,无官一身轻呵!省得今天检查明天打倒的。当个好群众不也一样为国家做贡献么?你们红造也好,争朝夕也好,无非是争个你是我非,其实对的怎样,不对的又能怎样,谁能把谁怎么的?都是一个单位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为一个林凤山弄得嫉生格斗的?难道这场运动过后,大家就不在一起工作了?所以,我不想参加红造,也不想参加争朝夕。但杨书记这事我肯定办好。一来争朝夕这么胡来我瞅着有气,二来杨书记是个好人,我答应过要保护他。你们放心吧。”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
刘大然和赵向东跟着要送,他忙拦住说:“二位不要送,让争朝夕的看见就麻烦了,马上就会认为我和你们有勾答,对解救杨书记不利,你们留步。”说完,他大踏步头也不回的出了楼门,穿过院落,向外面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的话,刘大然若有所思,触动了自己的心事,不由得自言自语的说:“真是高人哪。”
赵向东听着笑了:“怎么你也想学他,当超脱现实的隐士?”
“我倒不是想当隐士,不过只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罢了。”刘大然自觉失言,忙解释道。
“赶快开会研究吧。”赵向东说。
刘大然抓起电话,要通了红造总部,把郑国光、张德利等几个常委找来,就在赵向东屋里,把事情说了。
张德利一听说要他前去,心想坏了,吊死鬼搓麻绳——自己做扣勒自己了,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连连推托说:“唉呀,认识我的人也不少,上回俱乐部开会揭发住院的事,不少人都认识我了,我去不行。不用别人,看传达室的狗狐狸就认识我,这两天肚子还不好,老拉稀,到时候来劲了,拉到裤子里怎么办?”说着真的假的捂着肚子叫痛。
刘大然见张德利不愿意去,就说:“那实在不行我去吧。大楼里情况我还熟。”
赵向东在旁听了说:“谁不认识你刘大保皇,更重要的是将杨书记救出来,还要组织送到市里,这些事还要你坐阵指挥呢,你不能去。”
郑国光说:“我去,感是他们认出我也不怕,看他们能把我老头子怎么样!”
韩卫说:“我去吧,我年轻,腿脚灵便。”
杨慧苹在旁瞪了他一眼道:“大小孩伢谁不认识你!”
不管大家怎么争着要去,张德利就是缩着脖子不吱声。
郑国光知道他在耍肉奸头,就冲着刘大然使了个眼色说:“平常老说关键时刻考验人,感是关键时刻到了。大家都争着要去,说明咱这些人真还行,关键时刻还能拉得出,叫得响。这样吧,谁也别争,谁也别抢了,还是那句话,服从命令听指挥,感是根据需要,点谁算谁,分工干啥就干啥,刘科长。你就根据需要点兵派将吧。”
刘大然当然明白郑国光的意思,笑笑说:“那我就下令了,首先——”他眼光投向孟宪才:“你带两个人,就在这屋里等着,可以和赵指导员打扑克,下象棋,也可以听赵指导员辅导学毛著。等杨书记来后,护送他通过矿区直到郊区区政府,那里有苏振海接应。”他又对韩卫说:“你对郊区熟,你先去那里联系好,请他们出台车,不管大小都行。务必在半夜十二点前将杨书记送到火车站,去北京的人在候车室门口等他。你要亲自把杨书记送上车,才算完成任务。郑师傅就坐在这屋里听电话,随时调动,电话都是交换台转,话不能明说。咱们统一口径,管杨书记叫老头,韩卫叫老大,小孟叫老二,送到郊区叫送到老家,到了火车站叫到家了,顺利完成就叫安全到家。出麻烦叫感冒,如果出大事,发生武斗了,就说车胎暴了,赶快找人来补。”
坐在一旁的张德利一听,只有他和刘大然没有安排角色,满以为刘大然肯定是把配合邢国安的事留给了自个儿,心中暗喜。又一想我也得主动要一点任务,免得脸上不好看。便自抱奋勇地接过话头;“我和郊区那伙人熟,郊区我去吧,保证有人有车,还要让他们管咱一顿。”
谁知,刘大然却笑了,说:“小神仙,你是二齿钩挠痒痒——一把硬手,郊区的事韩卫去足够用了。你呀,还得打先锋,配合小邢是非你不可呀!你想呵,论年龄,你不大不小,又会武术腿脚灵便,真要有事了,你能挡一阵子,跑得也比别人快呀;论道眼,你是贼精八怪有名的小神仙,小邢特意点你大名。虽然你上次会上露了一面,但是那天人多眼杂,你又没上台,说话声又小,谁能注意你?恐怕走到对面也不认识。所以,你去最合适了,这头一功,恐怕只有你来立了,别人是抢不去的。”刘大然说完了,向大家一使眼神。
郑国光,韩卫,杨慧苹,小孟,还有赵向东几个异口同声地说:“刘科长说的对,张师傅智勇双全,这事非张师傅不可,非张师傅不可。”
韩卫更逗他一句,“唉呀,张师傅,你行呵!这头功一立,你就成了咱们的杨子荣了。”
张德利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手挠着头,想了想问刘大然:“那你干啥?”
“我配合郑师傅在这里守候,等大家的消息,随时应付不测。”
张德利看看实在推不掉,只好苦笑了一声:“得,得,你们算是把我看上了,我这是吊死鬼搓麻绳——自己作扣勒自己呀。”
大家听了都笑。
“你们别笑,”张德利小眼睛一眨,对赵向东说:“要去可以,真出了麻烦,赵指导员你可要到场救急呀!”
“那没问题。”赵向东说。
他又转向刘大然说:“也不知邢国安这小子可靠不可靠,到时候别把我卖了,交给争朝夕请功。不用别的,就半夜三更私闯办公大楼偷东西,就可以暴打我一顿。”
刘大然一笑说:“你放心吧,人家不像你,没等上阵先尿裤子。”
张德利看自己无论如何也推不掉这差事了,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反而豪壮起来,“既然大家对我这么信任,你们放心,我张德利不是孬种,那句词咋唱来的,明知前面有危险,越是危险越咋的来着``````”
韩卫道;“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
“对,对,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么,你们瞧好吧,保证完成任务。”他把胸脯拍得山响。
果然,张德利按照邢国安的要求,按时在赵向东的办公室等着。天黑后九点多钟时邢国安匆匆进来了。
赵向东问:“准备好了么,没什么变化吧?”
“没变化,张师傅马上穿戴好跟我走。”邢国安别无多话。
张德利边系安全帽的带子边问:“我的任务是啥?”
“你的任务简单,升一回官,当一回杨书记。”邢国安说。
“啥,你想用我换杨连忠呵?那不把我坑了,我还能回来么?”张德利一屁股坐下,把安全帽和墨镜扔在床上,停止了穿戴。
“唉,你别害怕,你就躺在杨书记的床上,蒙上被子睡觉,睡得越香越好,下半夜两点我就接你出来。”
“你趁当班把杨连忠放出来就完了,干么还让我进去顶杠,没了还得再去放我,脱裤子放屁——费那个二遍事干么?”张德利小细眼睛瞪得园起来。
“那我咋交接班?人丢了,他们肯定追查,你的班,人哪去了,我咋说?”邢国安反问。
“你把我关在里面就好说了?啊,我是放了大鱼,可抓住了一个小虾米,将功补过,然后把事都推到我身上呵?”张德利没好气的说。
邢国安笑了说:“你想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在我班把杨书记放走,你先进杨书记屋里躺一会装杨书记,在我交班时让朱八看见杨书记还在,正在睡觉,糊弄他把班接过去。等到后半夜,我就把你也弄出去。”邢国安简单地向张德利交待说。
“那你能在后半夜偷着放我,就让杨书记晚走一会,后半夜再放他得了呗。”这张德利是十二分的不愿意跟邢国安走。
邢国安耐着性子回了他一句:“不是杨书记着急,要赶在半夜十二点前出去么?”
“那矮胖子发现了怎么办?还有传达室的狗狐狸,咱俩干过仗,他还不把我给底了!”
“朱八我有办法对付。老胡头和我关系好,对杨书记也好,这事就是咱俩核计的,他配合咱们,你放心好了。别磨蹭了,快走,呆会朱八来了,就麻烦了。”邢国安催促张德利。
“到时候可别忘了把我弄出来呀!”张德利嘴里再三叮咛着,一回头见韩卫进来,又对韩卫说了句:“到郊区招待你们,别忘了给我留点酒哇。”
张德利跟着邢国安从红楼宿舍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小白楼西大门。这个大门的门岗是发生了“八三一”武斗事件后才设的,里面值班的见是邢国安,点点头,对张德利一眼都没瞧,就放进去了。
顺着小马路,来到小白楼。楼里灯光通明,大门左侧传达室里,值班的老胡头坐在那里看报纸,桌子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放《打虎上山》的段子。
邢国安敲敲传达室窗户玻璃,老胡头见是邢国安,就走出传达室,打开大铁门的小角门,问了声:“来了?”
邢国安说:“来了,那小子来没?”他问的是朱八。
“没呢,也快了,你们快上去吧。”说着把他们让进去。
趁邢国安往前走两步的工夫,张德利一把抓住老胡头的袖子,低声说;“狗狐狸,要是小邢把我忘了,你可看在咱俩老友一场的份上,把兄弟弄出来呀!”
老胡头道:“你个小神仙生死不怕胆小,我才不管呢。”说着,抬起腿来,照着他的屁股一脚把他踹了进去,返身把门掩上了。
张德利跟着邢国安进了大楼,这才发现,只个把月工夫,里面全变样了。所有过道都安上了铁门,所有窗户都上了铁栏杆,一楼的窗户还都用角铁和钢筋焊成了铁窗户。原来开生产调度会的会议室被武卫队占用作了宿舍,里面不断传出打扑克、下象棋的么喝声和笑骂声。有两个武卫队员正光着膀子,蹋拉个鞋在厕所外的水管子旁洗漱刷牙,一边刷一边还哼着样板戏。
张德利也不答理他们,低着头只顾跟邢国安往二楼上走,又过了一道大铁门。
矿里当权派两个住二楼,两个住三楼,艾正仁和杨连忠住三楼。
君钢争朝夕联军头头杨和库规定所有当权派要和革命群众一起参加学习班,同吃同住同护厂,实际上是变相地把这些干部的活动限制在厂里矿里,把他们绑在保林反军的派车上。而艾正仁和龚亚芝更是规定二楼以上不准随便上,理由是不能影响领导办公,由武卫队员轮渡把门值班,其实就是怕杨连忠和外界接触,进这二楼大铁门的钥匙就握在值班的武卫队员手里。这些天来,矿里几个当权派愿意不愿意都得在各自的办公室吃住。
邢国安和矮胖子朱八一个班。他早有意识要放杨连忠出去,就窜掇朱八说:“就这么个破门,还用两人看?干脆,咱俩分开,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别都在这儿耗着,谁家没点事?”朱八一听正中下怀,他有一拨狐朋狗友整天在一起不是吃就是喝,再就是赌,天天弄到哪子晚了才来,总嫌玩的时间不够。邢国安的这个意见让他高兴坏了,连声说好。邢国安又故意让他挑班,明知道他非挑下半夜不可,因为上半夜他要去鬼混,下半夜来了就是睡觉,朱八当然更高兴。就这样两人暗中约定邢国安上半夜,矮胖子朱八下半夜。
却说邢国安拿出钥匙,开了铁门,楼梯口放着一张床,一个桌子,是临时给把门的武卫队员睡觉吃饭用的。二人顺着楼梯悄悄来到三楼。顺着走廊往左,到了里面数的第二个门,邢国安站下,轻轻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开了,原来里面没锁,这是邢国安和杨连忠约好的。二人闪身进了屋。窗外灯光透进屋里,见杨连忠从床上站起迎过来,小声说:“你们来了。”
张德利抢先上前一步握住杨连忠的手说:“来了,救你出去。”
杨连忠说:“谢谢你们!”
张德利忙说:“不用谢,应该的,你比我重要!”
“别多说了,时间宝贵。张师傅你就躺下睡觉,睡得越香越好,谁来也不动,下半夜两点钟左右我就来接你。”说着,他把张德利推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只露出个脑门子,眉毛以下全蒙上。又借着外面的光仔细环视了一下室内,忽然闻到一股臭味儿,却发现张德利把他脱掉的一双胶鞋放在了床前。他急忙捏着鼻子拎起来倒扣着放在床底下,又顺手从窗台上摸了条大慨是抹布将臭鞋盖上,然后拉着杨连忠闪身走出门。出门后,他又轻轻将门锁簧碰开,把门从里锁上以免惊动隔壁的艾正仁。然后,才领着杨连忠,出了大铁门。
这时,一楼的武卫队屋里,正闹哄哄一片,一股股冲鼻子的烟味从敞开的房门窜出来,走廊里没人。
他俩从容穿过正厅,来到大门口传达室处。
老胡头正拿着报纸挡着脸在看,收音机依然播放着样板戏,小角门却是虚掩着。
二人也不言语,穿过小角门,就来到通往矿区大门的小马路。
这时,下夜班的工人已经开始陆续从山上下来了,三一群、俩一伙的通过门岗。门岗从来是查入不查出,再加上下夜班出去的人多,门岗正两脚搭在桌子上眼睛眯缝着听样板戏,哪有精神头答理他俩呢。
邢国安把杨连忠送到离红楼宿舍不到几十米的地方,站住脚步对杨连忠说:“往前再走就是红楼宿舍了,赵指导员、刘科长正在那等你,我就不过去了。朱八就要来了,我得去对付他一下。”
杨连忠握着他的手再一次小声道谢,邢国安连说不用,回身又往小白楼来。
小角门依然开着,他闪身进来,替老胡头把门划上,又进了楼内,来到他值班的地方,弯腰从床底下拎出一瓶老白干,从怀里又掏出一包花生米,一包豆付干,坐下来,把酒倒了一点在桌子上的瑭瓷缸里,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刚喝了几口,就听见楼下“蹭,蹭”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听到“啪,啪”的敲铁门声,他知道是矮胖子朱八来了,就过去用钥匙把门打开。矮胖子朱八歪歪斜斜打着饱嗝,人还没进来,一股刺鼻的酒气先扑进来。通红的眼珠子第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酒瓶子,喷着酒气说:“你——小子也——也好这口哇,还有花——生米呢,好——口福哇!”
“战友从山东捎来的,个大粒饱满口香,你尝尝。”邢国光让他。
“尝尝,就——尝尝。”朱八还能客气?伸手抓了一把扔到嘴里,边嚼边赞不绝口:“好香,好香,多——年没吃着了。”说着,把手伸向瑭瓷缸就要喝酒。
“别忙,咱俩把班交了再喝。”邢国安按住矮胖子朱八的手说。
“有——啥交的,不就是那个人么,他——还能长膀飞了。”
邢国安说:“那也得例行公事。”边说边拉着朱八走到杨连忠办公室门前,用钥匙打开门。
矮胖子借着走廊的灯光见杨连忠面朝里盖着被子睡着了,听见门响也没吱声,就顺手把门关上了。对邢国安说:“这小子睡得还——还挺死呢。”大概是桌子上那瓶酒的气味吸引着他,回身几步他又来到桌子前。
“钥匙给你收好。”邢国安把钥匙往桌子上一扔。
朱八一边醉眼马哈地把钥匙挂到了自己的裤带上,一边却瞅着桌子上的酒瓶子。
邢国安明白他的意思,连忙从桌子里又拿出一个瑭瓷缸子给他倒上,“这个给你,来, 陪你喝两口再走。”
“够意思,够——意思!”朱八举着大拇指说。一扬脖,缸里的酒下去一半,又抓了一把花生米放进嘴里嚼着。
“倒酒,倒哇,你舍——舍不得呵?”他指着瓶子说。
邢国安忙拿起酒瓶又给他倒了半缸。
这朱八也不谦让,又拿了一块豆付干扔到嘴里,一扬脖子又是一大口。就这样一会花生米,一会豆付干,不一会就把一瓶酒倒了个精光。邢国光见他舌头已经打团了,故意说:“唉呀,咱们都少喝点,还在班呢,叫人看见不好。”
“怕——个鸡巴,没——事,老子酒越多,胆——越大,不就是怕来人么,来——十个八——个的,老子——一个人包——了。”说着拿起邢国安的缸子把剩下的酒“刷拉”一声全倒在他的缸子里,对邢国光说:“你回——家搂老婆吧,没——事,放——心吧。”
邢国安心里琢磨该是走的时候了,就说:“老弟你慢喝,我有些头晕,回家睡觉去了。”
“你——搂,你搂。”朱八团着舌头摆手说。
邢国安下得楼来,并没有回家,而是到传达室老胡头屋里。老胡头仍然在听收音机,见他进来就说:“你在我床上躺一会,到时候我喊你。”
邢国安也不客气,和衣躺在了老胡头的床上休息。
这时,夜已渐深,满天星斗。
大楼里已一片漆黑,各屋都息灯了,武卫队员们大慨也玩累了,关上门,息灯睡觉了。只有传达室窗前还有一盏灯光在亮。这盏灯光虽然不强,但能保证从传达室里面向外看,什么都能看清楚,从外面向里面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夜很静,什么动静都没有了,收音机也停播了,大喇叭宣传车也睡觉了,偶尔有一两声蛐蛐叫从草丛中传来,再就是微风掠过草地和树稍的沙沙声。
邢国安心里有事,耳边听着老胡头桌子上闹表的嗒嗒声,想迷糊一阵也迷糊不着。刚刚迷糊着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敲传达室的窗户。他睁开眼睛往窗口瞧,见窗外龚亚芝领着好几个人喊老胡头开门。
老胡头连忙起身开门出去,和他们说了几句什么,就和他们一起奔楼里去了。接着就见楼里大厅和武卫队屋里的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接着就是二楼走廊亮了,再接着就是三楼的灯光也亮了,不时传过来阵阵吵杂声。邢国光估计是龚亚芝见到朱八酩酊大醉唿唿大睡的样子正在大发脾气。他心砰砰乱跳,能不能发现张德利呢,要是发现可就糟了,他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上面的动静。
不一会就见三楼的灯灭了,接着二楼的灯也灭了,没有听见什么特别的动静,估计是没有发现什么。这时龚亚芝领着一群人在一楼正厅的灯光里指手划脚地说什么,估计是在教训大家,他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龚亚芝训斥完了,领着人出了大厅,向门卫走来。邢国光吓了一跳,心想坏了,他们来见我躺在这准要问个为什么,岂不是要出破绽!又一想也没什么,就说三楼就一张床,朱八霸了,我只好下来睡一会。
然而,龚亚芝却从传达室擦窗而过,对里面看也没看,就出了大门。他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咋回事?”他问进来的老胡头。
——可把我吓坏了!不知为啥,公鸭子今天突然想起要查武卫队的岗。见这拨小子横七竖八地大睡,屋里弄得臭气熏天的,一点名还少了六七个,也点到你了,有的请假,有的没请假,气坏了,臭骂了一通。到二楼走廊见朱八四脚朝天地醉在床上,干扒拉不醒,更来气了,要解雇他,扣他工资。吓得朱八作揖叩头的说,就这一回就这一回。最吓人的是专门去看看杨书记在不在。矮胖子说在,就要领他们到杨书记屋里。我一看怕露馅,急忙抢在头里,没等开门先大声说,龚主任哪,要是都像你这样负责任就好了,说老实话,就是他们当权派也做不到半夜亲自查岗呵!我这是给屋里的小神仙报信,让他知道别乱动。小神仙还真行,咱们开门进去时,也不知他真睡假睡,反正呼噜打得震天响。公鸭子见了说,这杨连忠睡觉还打呼噜?我连忙说,走吧,别打扰人家。灯也没有开,领着大家就出来了。其实,我知道,人家杨书记睡觉根本不打呼噜——
“怎么办呢,现在把他领出来?”邢国安拍时间太长,张德利在里面呆不住,冒冒失失闯出来。
“不行,公鸭子刚走,武卫队这拨小子让她训了一顿,骂他们光睡不巡逻,一会肯定有人出来巡逻了。等巡逻的一离开,你就进去,估计那时朱八这小子也睡着了,你麻俐点把小神仙领出来,巡逻的回来,你们也走了。”
邢国安只好耐着性子又躺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大厅里晃荡出来两个人影,朝大门口走来,其中一个打着哈欠,是石辛大。骂骂咧咧地说着:“公鸭子这个臊货,不在家里搂大滑溜睡觉,跑这来折腾爷们。”
另外一个大概感到后半夜天太凉,连打了三个喷嚏,也骂道:“巡逻,巡逻,巡他妈的屁逻,半夜三更贼冷的遭这份洋罪,连个大衣都不发,明儿死活不干了!”
走到传达室门口,石辛大对着窗口喊:“狗狐狸,到你屋里坐一会儿。”
老胡头赶忙拒绝;“行了,兄弟,赶快走一圈回去睡觉吧,别折腾我了!”
二人可也知趣,开了角门,骂骂咧咧地向厂区走去,消失在夜幕中了。
“赶快上去。”老于头推着邢国光说。
邢国安二说没说,下了床,推开门就朝大楼里走去。刚才两个巡逻的已把一楼的灯光打开了,他进了大门,就直奔二楼。到了铁门前,矮胖子已从里面把门锁上了。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那是他在当班时偷着用黄泥扣模子,下班回家用铁锉锉制的,从铁门的钢筋和钢筋之间的空档伸进手去,把锁头打开,轻轻地推开铁门进去。见朱八死猪一样地睡在床上,他疾手疾脚地从朱八身边擦过,来到杨连忠办公室门前,依然用自制的钥匙轻轻地把门打开。
里面的张德利还在蒙头大睡,呼噜震天响。
他轻轻推一下,小声叫了一声,“张师傅。”
张德利听是邢国安的声音,一轱碌爬起来说:“你可来了,憋死我了!”
“别说话,快走!”邢国安拉着张德利就往外走。
“别,我还没穿鞋呢。”
邢国安这才想起他把张德利那双臭鞋放在床底下了。忙哈腰替他摸出来,扔给他,等他穿好了,轻轻地把门划开,然后又小心地关上,二人一前一后,擦过朱八的床边,就溜了出来。过了铁门,邢国安还是轻轻关上门,然后把手伸进去又从里面把锁头重新锁好。这才同张德利从楼上下来,穿过大厅走出大楼,来到传达室处,见小角门虚掩着,二人也不同老胡头打招呼,开门就走。
这时,星光已经见稀,天光即将破晓,一弯下弦月斜挂在西南当空。
呼吸着甜丝丝凉津津的清新空气,俩人都感到无比舒畅。
“你就找他们去吧,我该回家了。”邢国安对张德利说。
“今晚咱俩的事赶上演电影了,你小子有两下子。”张德利佩服地说。
“你演的也不错,快走吧,以后再唠。”邢国安推了他一把。
张德利没有顺着小马路,而是钻进路旁的小树林,一溜小跑,不一会就消失在破晓的晨雾中了。
却说朱八一觉醒来,已是天光放亮,急忙起来准备交班。到各屋一看,发现杨连忠没了,大吃一惊。急忙又跑到厕所,走廊,然后各屋又查了一遍,就是不见杨连忠人影,黑油脸上汗珠子立即淌下来了。
正惊慌时,邢国安从楼梯上来了,见他神色不对,便问:“出啥事了?”
“杨——连忠不见了。”朱八哭丧着黑脸说。
“咋会不见呢,昨晚我交班时还在呢。”邢国安先把责任推出去。
“你交——班时在,龚——呵——龚司令来——查岗时还——在呢。”朱八说。
“那就怪了,他啥时不见的,你不是始终在么?这铁门铁锁的,你要是不给他开门,他咋能出去呢,那不神了?不是走到哪屋里,你没找到哇 ?咱们再找一遍看。”邢国安认真的说。说着他领着朱八楼上楼下的又找了一遍。
到了艾正仁屋里,艾正仁正在洗漱。见朱八又开门进来,有些不高兴,沉着脸问:“出什么事了,你贼头贼脑的?”
胖子这时也不敢隐瞒,结结巴巴地把丢杨连忠的事说了。
艾正仁一听就火了:“你们是干么吃的,又是铁门又是铁锁的,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人丢了,还上我屋里找,他能藏在我屋里呀?”
朱八自知责任重大,任凭艾正仁臭骂,一声不敢吭。
邢国光接过来说:“艾书记是这样,龚司令交给咱们的任务是三保一监,就是保护你、李矿长和杨书记的安全,同时监督杨书记。对杨书记只是告诉咱们不准他私自出机关大楼,也没让咱们限制他在楼内的活动。人家还是书记,到各屋说话办事,是人家的权利,咱没法干涉。我刚才来,听说杨书记不见了,寻思他是不是在你办公室和你谈工作,这才又来看看。”
艾正仁指着朱八说:“他不是来过一次了,开门探一下头就走了,也没告诉我杨连忠没了呀。”
“那是他没敢告诉你。”邢国安替朱八打着掩护。
“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艾正仁问。
“早——早晨六点,我开杨——呵——杨连忠门发现的。”
“昨夜里你们最后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半夜十二点,咱俩开门见他已经睡着了,就出来了。”邢国安答到。
“你——走后,龚司令来查——呵——查岗,还——在呢。”朱八对邢国安说。
“那是几点?”艾正仁又问。
“下——半夜,两——两点多。”
“这期间你一直都在班?”
“一直在。”
“你也在么?”艾正仁又问邢国安。
“我不在,到这时候了,就得实话实说了。我和小朱私下核计的,上半夜我来,下半夜他来,虽然我不在,可是我俩分上半夜和下半夜是私下分的,所以,下半夜发生的事我也有责任。”邢国安主动承担责任。
“你还挺明白呢!”艾正仁讥讽地撇了邢国安一眼,继续问朱八;“除了龚亚芝来查岗,还有别人来过么?”
“没有。”
“龚亚芝经常半夜查岗么?”
“不是,就昨晚来了。”邢国安抢先替朱八说。
艾正仁听了心里不由一动,又问;“来几个人?”
这下子把矮胖子朱八问住了,昨晚喝得迷糊糊的,哪能记住来几个人。“可——可能五个人。不,六——六个,六个。”
“到底几个?”
“六个。”
“是不是来时五个,走时六个。”邢国安有意提醒一句。
“是,哦——不是,我记不准了。”朱八的黑胖脸上豆大的油汗直淌,他也真的说不清。
“开门的钥匙除了你有,还谁有?”
“开门钥匙就一把,谁值班给谁。”邢国安又替胖子说。
“昨晚你把钥匙给过谁没有?”
“没——有。”
艾正仁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了,就抓起电话把龚亚芝、李长年、吕浩,还有史玉堂都找了来,研究杨连忠失踪一事。
这些人听了经过以后,先是大感惊异。李长年说;“这老杨,在矿里呆着,安安全全的不挺好么,干么非要出去闹革命?”
“你咋知道他出去闹革命了,他临走时告诉你了?”龚亚芝忙问。
“没有,没有,我是瞎猜。”李长年自知失言,忙更正。
史玉堂眨着小红眼说;“咱们防范得这么严,他还能出去,肯定有内线。”
吕浩听了,怕把责任推给武卫队,忙辩解说;“邢国安不当班,就是当班,这个人最忠诚,不可能干这种事;朱八当班又有钥匙嫌疑最大,但要说他这个混人去拍杨连忠马屁,帮他逃跑,他没那个脑袋瓜。所以,我担保事不是出在武卫队上。”
“那别人没进去过呀,能说咱龚司令是嫌疑人么,这也不太可能呵?”史玉堂晃着螳螂脖子眨着红眼睛似笑似不笑地看着龚亚芝说。
龚亚芝根本没理他那个茬。
“内部有人,能是谁呢?”艾正仁揉着下巴沉吟起来。
“是谁,我看跑不了政治部的,就在政治部圈里找吧。”李长年带着肯定的语气说。
“那也不一定,行政部门胡造多,剩下几个没跳出去也是同情者,我看行政部门嫌疑才大呢。”龚亚芝针锋相对。
“你不也是行政部门出去的么?”李长年老黑脸奸笑着说。
“那我也算一个嫌疑!”龚亚芝铁青着脸没好气的回敬。
争吵了半天没什么结果,艾正仁只好拿起电话,他没敢直接向林凤山汇报,先找李道槐把杨连忠失踪的事汇报了。他本以为李道槐会暴跳如雷,臭骂他一顿,谁知林凤山坐在旁边,正在为八卦岭铁矿党委书记甄有德把全矿职工都拉去参加了胡造烦恼呢,哪还顾得了一个杨连忠。说了一句:“由他去吧。”李道槐明白他的意思,这时候需要的是安抚。所以他不但没有训斥,反而安慰艾正仁说:“这类事厂内也发生不少。但是你们要把他这种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行为彻底批倒批臭,肃清影响!”说完便放下了电话。
艾正仁把李道槐的话向大家说了一遍,最后决定由革命组织出面写一份大批判材料,搞臭杨连忠,执笔么,当然还是陈化留。
众人走后,李长年对艾正仁说:“放杨连忠的人就是公鸭子。”
艾正仁问:“这怎么可能呢?”
李长年说:“怎么不可能?公鸭子和杨连忠没联系,可大滑溜和杨连忠是密切的,一个是政治部的头,一个是宣传科的头,你说密切不密切?大滑溜通过他老婆放杨连忠那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要不,公鸭子干么早不查,晚不查,偏偏昨晚来查岗,这仅仅是巧合么?”
虽然,艾正仁知道李长年对陈化留两口子在前期运动中给他贴大字报耿耿于怀,这回是想借杨连忠失踪一案来踹他两口子一脚,但他仔细一琢磨却觉得也有道理:大滑溜是个两面见线的人,通过把杨连忠放走来取悦于胡造,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在大滑溜是完全可能做得出来的。然而,杨连忠一走,他又为自己少了一个政敌一个竞争对手而暗自高兴。想到这,他不由自主的替龚亚芝开脱说:“可现在没有证据呀?”
“那只能说这两口子干事太狡猾,滴水不漏!老艾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防着点吧。”李长年一付老大哥关怀老弟的神情说。
艾正仁也一付心神领会的样子:“我心中有数,心中有数。”
当天下午,矿区各处都张贴了一份《寻人启事》,内容是这样的:
寻人启事
王、谷反党集团黑干将我矿当权派杨连忠于今晨突然失踪。该人三十七岁,中等身材,水蛇腰,尖嘴猴腮,黄皮蜡瘦,三角眼,留分头不戴帽子,习惯穿灰色干部服,一付奸佞模样,说话东北口音。因反党罪行被革命群众多次揪斗,拒不认罪,负隅顽抗,畏罪潜逃。望革命群众见到后立即将其抓获或向我矿革命组织举报。
致无产阶级革命敬礼。
老君山铁矿争朝夕联军总部
年 月 日
争朝夕联军的两台大喇叭车也在矿区,进而,又到君山市里大街小巷喋喋不休地连喊了三四天。
再说杨连忠从老君山矿出来,连夜到北京参加了国务院领导主持的关于君钢文化大革命形势的座谈会。会议开了一个多星期,领导听取了各方面的汇报,最后对各派说:“林凤山就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你们各派要团结起来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杨连忠听了,深受鼓舞,回来后,几经转辗就到了君山市造反大军联合总部,总部向在市政府大楼一楼右侧一个房间。这市政府大楼现在大部已被各路造反大军占据,各部委的牌子也都换成了这个兵团那个总部的牌子。
刘大然又把年轻力壮的曹流打发过来,跟着他,既给他当随身秘书也兼保护他的安全。军宣队领导江禾、李栋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把君山市各派革命组织联合起来,形成反林拥军统一战线,为军管后实现三结合创造条件。
经过半个月的努力,杨连忠就把全市十几个革命组织的观点弄清了,由江禾、李栋出面主持召开了一个大联合座谈会,中心议题是君山市的斗争大方向。
杨连忠在会上说:“经过了解,与会的各派在打林的观点上是一致的,但是对王杰和谷鸣认识不一致。不少人认为,王、谷和林的问题不一样,应该区别对待。”
市内的革命组织代表都同意这一看法,然而,君钢红色造反总部代表辛永红不同意。他操着山东味提出;“争朝夕本来就说俺们保王、谷,现在俺们光提打倒林凤山,那不正上了人家圈套咧,再说王、谷也不是啥好玩意儿,挑动群众斗群众他们也有份,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和林凤山是狗咬狗一嘴毛,打倒也不屈。”
他本来保林凤山最积极,可是就因为在劳模座谈会上漏嘴说了一句“反动路线俺林书记是一把手也有责任咧,他自己不也检了讨咧?”这话传到林凤山耳朵里,就说他不可靠,是叛徒、假劳模,指使钢厂的争朝夕收集他的黑材料揪斗他。山东人气粗,哪受了这个?再加上军宣队江禾找他亲自谈话做工作,他一赌气就参加了红造。他是劳模,威信高,红造就推举他作了总头。
经过再三辩论,商量,还是江禾定调;“三打就三打吧,虽然提三打倒,但王、谷的问题和认罪态度与林凤山比不同,运动后期处理肯定不一样,如果检查好群众谅解,一样可以解放使用么。”
与会代表还是相信解放军的,经江禾这么一说,杨连忠等人也就不再坚持了,于是君山市斗争大方向就这样确定了,联合总部也改名为君山市三打联合总部。
当晚就有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王杰,王杰听了,长叹一声道;“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哪!”又听说省委宋书记也是被一派盯得甚紧,其自身尚且难保,哪有余力顾及他人?从此,再不做什么检查,任你谁揪谁斗,我自一言不发。
果然,三打倒的旗号打出去以后,各群众组织纷纷前来登记注册,
几乎所有的学校红卫兵组织都来了;
几乎市里所有企业的造反组织都来了;
几乎所有的市政府权力机关,粮食、蔬菜、交通、财贸、文化部门的造反组织都来了;
郊区红色农民来了``````
不到一个月就联合了二十多万人,简称“三打大联合”。全市除了君钢杨和库的争朝夕联军十多万人,再就是市内王怀录支持的几个加起来也不到两千人的小造反组织还坚持打倒王、谷,保林反军,其余的革命组织都成了三打倒。三打观点在君钢虽然还处于少数派,但在全市,已经处于绝对多数派的地位了,控制了全市的轻工、财贸、商业、和文化教育事业单位,特别是大专院校的红卫兵,都是三打倒。从地域看,路东区,河南区,郊区都在三打倒控制之下,只有君钢厂内,路西君钢职工住宅区和各矿职工住宅区还控制在二打倒的反军保林的争朝夕联军手里。
军宣队首长江禾、李栋和辛永红、杨连忠商量,为显示力量,进一步争取君钢职工转化,在全市最大的中心体育场召开一次十万人打倒林王谷誓师大会,人数之多、规模之大是君山市有史以来空前的。
从早晨七点半开始,各派队伍从四面八方涌向会场,直到九点多钟,十多万人才聚齐到位。
矿山的队伍由于路远,来得晚一点,由赵凡领着从西南进入会场。
杨连忠主持大会。站在主席台上,他放眼向四周望去,四面八方,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旗波荡漾。上千处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上千台宣传车的高音喇叭声,四面八方高层建筑上的广播喇叭的语录歌声,还有十几万人的吵嚷哄闹声交织在一起,真是惊天动地!这一切使人感到:小小君山市今天会不会成为全东北,不,全中国,甚至是全地球最耀眼、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首先是辛永红代表全市一百七十八个革命组织宣读了联合起来打倒林、王、谷的声明,接着是军队首长江禾表示坚决支持的讲话。最后,杨连忠宣布游行开始。会议简短,干脆利落。
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里,十多万人的游行队伍,从会场向四面八方涌动流出。各路都是装有十二个高音喇叭的宣传车前面开路,后面跟着高举红旗,手拿语录,高呼着“打倒林王谷”口号的“三打大联合”的队伍。
赵凡领着矿山红造的队伍,从原路西南方向走出会场。他前面的宣传车是市里一家工厂造反组织的。按大会的安排,君钢红造是产业工人的代表,是三打的核心,游行时要走在前面,特意支援一台宣传车走在前面以壮声势。但那家工厂的造反派头头不明事理,洋洋得意地坐在宣传车里,只顾和女广播员连逗带笑地打情骂俏,根本不理睬矿山造反派的头头赵凡。赵凡也只好和矿山的红造们一起跟在宣传车屁股后面走,他不由得暗生嫉妒。心想,老子是大单位的造反派头,军宣队又把咱抬地挺高,你理应让老子到车里坐,可这狗东西连让都没让,只顾着和广播员调情,简直太牛了。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有一台破车么!等我回矿掌权了,要车比你多,要广播员比你的漂亮``````。
赵凡走着走着,突然前头一阵嘈杂。他急忙赶到前面去看,原来对面来了一伙游行队伍,两台宣传车开道,细看打的旗号却是争朝夕联军的,连人带喇叭高喊着:
“坚决打倒王谷反党集团!”
“坚决揪出军内一小撮!”
“火烧江禾,炮打李栋!”
这伙人气垫凶凶迎面而来,前面那个领头喊口号的正是龚亚芝。
糟了,冤家路窄,和他们遇上了!
原来,争朝夕联军也不示弱,听说三打联合总部召开大会,也在君钢大楼门前召开了一个万人大会,对外号称有十万,总不能把所有职工都拉出来开会呀!虽然规模上有点相形见绌,然而他们宣传车多,高音喇叭多,造起声势来,毫不逊色。
龚亚芝从矿里带了两台宣传车,后面跟着一拨队伍,从君钢大楼门前出发,准备经过工业大学到市政府大楼前示威一番后回矿。谁知,在这里遇见了赵凡领着的这伙队伍。
两支先头部队,赵凡领着的要往北,龚亚芝领着的要往南,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然大路朝天,却不能各走一边,立刻,人嘴对人嘴,喇叭对喇叭,宣传车对宣传车,互相怒吼,互相谩骂起来。
想那游行队伍像两条长龙,情绪激昂,前呼后拥,正势如破竹地向前挺进,如今前面忽然遇到了麻烦,阻碍在那里,后面的人哪里知道?大会一散,谁不想赶快游完行回家?自然是后浪推前浪继续向前推进。走在头里的赵凡几个,正在和龚亚芝怒不可竭地文攻,被后队一拥,站不住脚,后退又怕人笑话,也就顾不得其他了,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冲呵!”,向龚亚芝的队伍冲去。龚亚芝也正被身后的人推着向前冲,一见赵凡凶神恶熬般冲了过来,吓得急忙往旁一闪,躲过了,好在身后就是宣传车,爬上去就没事了。
赵凡举着拳头高喊口号正在向前冲,突然间发现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向他撞来。他一惊,急忙闪身,正想越过老太太继续向前冲,不成想,就听“啪”的一声,就觉得自己的左脸立刻火辣辣,左耳嗡嗡响,嘴里左边槽牙立刻松了两个,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原来那位老太太绝不心慈手软,见他高举拳头,以为要打她,于是先下手为强,迎面就是一个大嘴巴,端端正正、实实惠惠地抽在赵凡的左脸上,左脸立刻肿得像块大面包。等赵凡醒过腔来,捂着脸寻找凶手时,老太太已不知去向。
这时,双方已进入全面战斗,短兵相接,一场混战撕杀 。迎面而来的是拳打脚踢,头顶上飞来的是砖头瓦块,身前身后旗杆木棒挥舞。
张德利走在队伍中间,见前面喊声震天打起了遭遇战,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把拉住韩卫的手往路旁的小胡同就钻。
韩卫忙说:“赵凡挨打了,得看看去!”
张德利死拽住他的胳膊不放:“傻瓜,人这么多,你能救得了谁?先保住自己是真格的。”他身后的杨慧苹也吓得急忙过来拽韩卫。
还真让他说对了,双方绝大多数人是先保自己的,都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眨眼工夫,纷纷来了个鸟兽散,都撒鸭子了。给赵凡开路那台宣传车见势不好,屁股一冒烟,往左一拐,钻进胡洞不见了,然而,争朝夕的宣传车,却仗着人躲在车箱板后,石头打不着旗杆也够不着,还是继续勇往直前。
赵凡被打了一巴掌后,又被从车上下来的三个男的团团围住,四个人在那里拳打脚踢地打成一团。眼看赵凡被两个人压在地上,背过手去要抓上车带走,这边惹恼了一个人,只见他大步流星,嗖嗖窜上去,三拳两脚打倒两个,拉起赵凡就往回跑。
对方三个人爬起来又追,这边又上去一个黑大个,手里拎着一根旗杆照着那追来的三个人就扫,一旗杆就倒扫一个人。另外两个见了,忙止住脚步,拉起地上躺的那个撤回车上去了。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阵喊杀声,从工业大学里冲出一拨红卫兵小将,手持木棒、树枝奋不顾身地向争朝夕联军的宣传车冲去,从工业大学的楼顶上也飞出一阵石头,雨点般向争朝夕的宣传车砸去。争朝夕的宣传车上一阵大乱,喇叭一阵乱叫,掉头四散而逃。
这头一个救赵凡的是老选厂的红造头——吕英。他看赵凡危险,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把他救回去。第二个冲上前去接应的是老君山矿采矿车间的一个胡造,外号假李逵的李玉奎。
“亏了你俩,要不,今天我就让他们抓去了,抓去就没好了!”赵凡抓住他俩的手说。
“一个战壕的战友还客气什么,应该的。”吕英说。
“你——有事就找我,我——保驾!”假李逵结结巴巴说。
就在大家混战时,刘大然急忙跑进工业大学找电话,向军宣队报信。
江禾、李栋得知武斗消息急调一个连的士兵,高举毛主席语录,在一个参谋长率领下跑步而来。到了现场,双方的人已剩下不多了,清理一下战场,虽然双方都有受伤流血,所幸均无大碍。参谋长了解情况后认定是不期而遇,向大家宣传了一番要文斗、不要武斗的道理后,连劝带驱地,这场遭遇战就算结束了。
张德利一手拉着韩卫,一手拉着杨慧苹来到一个小胡同,喘息刚定,就见老郑头、小孟也过来了。
见几个人都没有受伤,郑国光才放下心来。他对杨慧苹说:“赶是以后再有这样的活动,你一个女同志就别来了,太危险!叫他们抓住不是玩的!”他又对小孟说:“你送她回家,别让她一个人走。”
孟宪才巴不得有这个好差使,急忙说;“没问题,我送。”杨慧苹却说:“不怕,我自己能走。”
张德利也说;“不行,你一个人走,咱们不放心。”
杨慧苹听了,不好意思的说:“那就让韩书记送我吧。他回宿舍,我回家,正好一个道。”
韩卫本来不想回宿舍而是想回家,见杨慧苹让他送,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答应。
于是,郑国光、张德利和小孟一路,韩卫护送着杨慧苹一路,分头出了小胡同。
已是初夏,阳光开始发挥威力,韩卫和杨慧苹两个人挑着马路旁林阴道一前一后走着,半天,谁也没有说话。
还是杨慧苹撵上几步,首先对韩卫关心的说:“刚才你咋傻乎乎的往前闯,要是让人家抓去了,还有好哇?”
韩卫看了她一眼说:“我是看赵凡危险才要上的。”
“就你还逞能救人?保住自己就不错了,上次不叫人家,连车都上不去!”她捂住嘴,咯咯地的取笑着。
“那次不一样,都是孩子,没办法。这回都是大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么。”韩卫也笑了,不好意思的解释。
杨慧苹却说:“两下谁都不认识谁,真伤了哪找谁去?就算保卫毛主席,可谁认你的帐?我看犯不上。”
韩卫听了,觉得也有道理,点点头,“以后再有这类事,尽量躲着点吧。”
杨慧苹这才显得有点高兴,又一蹦三跳地活跃起来,“得把我送到家呀,不许半路脱滑。”她有点耍娇的说。
韩卫一笑点点头,“那当然,不完成任务怎么向老郑头交待?”
两个上了汽车,正赶上还是刘素英的那趟车。
见他俩上来,大辫子刘忙问:“听说武斗了,你俩看见没?”
还没等韩卫说,杨慧苹嘴快说;“才从那回来。”
听说二人才从武斗现场回来,大辫子刘急忙关心的问韩卫:“那你挨打没有?”边说边用眼睛在韩卫身上搜寻着,似乎查看韩卫哪个地方有伤。
韩卫叫她看的不好意思,笑着说:“没有。”
听说没有大辫子刘好像放下心来。
杨慧苹一旁瞥了韩卫一眼说:“还说呢,见别人被打他就要上,不是人家拽着,说不定咋回事呢!”
大辫子刘马上亲呢的嘱咐韩卫一句。“乐谁打谁打,咱可别参加!”
杨慧苹听她称韩卫是咱,好像有些挑理,笑着说了一句,“你就关心他挨没挨打,咋不问问我挨没挨打呢?”
大辫子刘不好意思了,脸有点红,解释说:“你是女的,肯定没人打。”
车上的人听说武斗了,都伸长着脖子听。
一个乘客坐在那里问:“谁先打谁?”
“那还用说?肯定是老争先打胡造呗,是他们跑到市里挑衅的,不是胡选跑到君钢的。”大辫子刘瞪了那人一眼,说完,她又回过头来向韩卫一笑,那意思我是向着你们的。
韩卫赞许地向她点点头,杨慧苹却瞅瞅她,没有表示什么。
大辫子刘又向韩卫没完没了的问这问那,杨慧苹呶着红嘴唇,眼睛看着车窗外也不吱声。直到二人下了车,大辫子刘还嘱咐韩卫:“以后就坐我的车,省得那些人找麻烦。”
杨慧苹又取笑的对韩卫说:“大辫子刘对你挺关心哪!”
韩卫笑笑,不以为然的回答说:“观点相同么,这有啥奇怪的?”
韩卫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才回宿舍。
然而,第二天一早,争朝夕的宣传车就在市面上大街小巷乱喊:胡造在江禾、李栋的支持下蓄意制造武斗,大打出手,致使争朝夕死一人,重伤百余人,轻伤三百余人,强烈要求江禾、李栋交出凶手,严惩后台``````
杨连忠早料到争朝夕会有这一招,也连夜让人准备了一篇《林凤山又一滔天罪行》的文章,揭露争朝夕蓄意制造武斗,将红造总部的人打成重伤几十人,轻伤数百人,要求林凤山交出凶手,惩办后台。出动了三打大联合所有的宣传车在全市广播,并组织人用大字报传单同时在全市宣传,以正视听。
争朝夕联军的头头杨和库回去总结这次遭遇战的经验教训,提出以后再游行时尽量绕过三打倒控制的地段,在自己的势力范围进行。李道槐又给他出主意,挑选那些身强力壮颇有英雄气慨的人,拿起武器,当然也就是大刀长矛和匕首,戴上柳条帽,挎上黄书包,不过里边装的不是毛主席语录,而是砖头瓦块,让这些全付武装的人走在队伍前面,为大队人马打先锋。
龚亚芝在这次遭遇战中,为了躲赵凡,跑到宣传车驾驶室里躲过一难。事情过去她总结经验,感到呆在这宣传车里比外面安全。跟她同来的蔡亮又出主意把宣传车用铁板围起来,只在前面挡风玻璃处加个钢丝网,人在车里就更安全了,还说这叫土坦克。龚亚芝听了,连说好计,立即找人给焊,焊好了亲自坐着到市面上逛了一圈。果然效果非常好,里面的蔡亮、朱八可以任意的往外扔石头、打弹弓,打得车外的胡造抱头鼠窜,而外面胡造对里面的人毫无办法。于是她又坐着这台土坦克到君钢公司大楼门前逛一圈,显示一番。李道槐看见了,立刻发现这是个创造,马上找来争朝夕头头杨和库,让他把争朝夕所有的宣传车全都改成土坦克,又能宣传又能打仗。
三打大联合的人吃了几回土坦克的亏后,也依样画葫芦都把自己的宣传车改装成了土坦克。双方开始了坦克战。双方可以说都把土坦克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至,广播员坐在里面放心大胆地喊叫,不必担心对方歹徒的扎枪、石头,愿意到哪就到哪,简直可以深入到千家万户,土坦克真是文攻武卫的好武器!
双方都认识到了据点的重要,有据点就能控制一块势力范围。这势力范围么,就是根据地。在根据地里人们的观点一致,个别不同观点的人也都乖趣得很,有看法也缄口不露。在自己的根据地里当然是自由得很,言论自由,行动自由,心情舒畅,因而也称之为解放区。当然,对方的势力范围就是敌占区了。解放区和敌占区交界的地方,那就是文攻武卫的前沿阵地。因为都要向对方进行政治攻势么,都要用土坦克上的大喇叭宣传自己的观点么,也就是要文攻么!对方要是带着土坦克来文攻,那当然就是挑衅么!每天不是你挑衅我,就是我挑衅你,面对挑衅当然要反击,武卫也就难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双方开始了争夺根据地的斗争。双方都不缺乏军事头脑,首先他们把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敌人据点紧紧围困起来,施以威吓,断绝粮道,只需几天的工夫,这个据点的人就会借着夜幕掩护悄悄的逃之夭夭。原因很简单,他们或是害怕,或是饿得不行了,再有革命精神也经不住整天提心吊胆,也抵挡不了饥饿的进攻啊?然后,再选择离解放区最近的敌人据点如法炮制,挤出据点里那些残敌,那些残敌再逃之夭夭,于是大家就欢庆,这个地方天亮了,解放了,我们又增加了一块解放区。
不久,先是矿机关里的胡造被挤出了老君山铁矿。
自从杨连忠离开老君山铁矿以后,矿里武卫队朱八一伙人,天天到各办公室找胡造要人、骚扰,甚至用匕首进行威吓。机关的胡造大都是干部,哪经过这个,纷纷找刘大然问怎么办。刘大然和郑国光商量,决定让他们离矿到市里去,以保证安全。
朱八这些人把矿机关里的胡造撵出来后,又来到胡造最多的运检车间,点名找郑国光。见他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孟宪才急忙跑进休息室告诉郑国光,让他从后门离开。郑国光不干,两眼气得冒火喊道:“让他们进来,看能把我老头子咋样,还没王法了呢!”
正说着朱八一伙人涌进休息室,气势汹汹地问:“谁是郑国光?”
“我是,怎么样,你们要干什么?”郑国光没一点惧怕。
“你——就是郑国光呵,胡造头子,你——把杨连忠弄——到哪去了,你得把他交——交出来。”朱八气焰嚣张。
“杨连忠——是矿党委书记,上哪去我咋——咋知道,你凭啥朝我要人?”郑国光一生气就结巴,满嘴喷着唾沫星子。
“他——就是你们胡造藏——起来了,你——老东西别嘴硬,你——把人交出来,交不出来就拿你试问。”朱八边说边用匕首在自己身上来回蹭着。
正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张德利领着孟宪才等一大帮人,手里拎着铁棍、木棒、搬子、管钳子奔了过来。孟宪才眼睛瞪园了大喊:“你们敢动老段长一根毫毛,谁也别想出去大门!”
朱八回过头来一看不好,忙一把将郑国光拉过去,用匕首顶着他的腰,发疯似地大喊:“别——别过来,过来我就——就要老家伙的命!”
众人见了,怕伤着郑国光,也就站住了。两伙人你喊我叫的在休息室里对峙起来。
早有人将消息报告了车间胡书记。胡书记大惊失色,心想要是在我车间干起来,斗个你死我伤的,我的天哪,我可怎么交待!想去制止又怕伤着自己,急得他在地上连搓手带跺脚,脸上的麻子乱转,嘴里连说,“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倒是伍金长正好走到这,提醒他:“赶快找军宣队呀!”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他抓起电话要军宣队办公室,正赶上赵向东在屋。胡书记哭声都有了:“赵指导员呵,你赶快来吧,可了不得了,要出人命了,两派在这打起来了,老郑头危险哪!”
“在哪?”赵向东一听郑国光有危险,急忙问。
“就在机检段,你快来吧!”
赵向东二话没说,撂下电话就往机检段跑。远远地就看见机检厂房围着一大群手持铁棒、木棒的工人。近前一看是张德利、孟宪才领着段里的工人在和朱八一伙对骂。这时,朱八已押着郑国光从休息室退到了外面的机检厂房,眼看一场流血就要发生。他急忙冲上前去挡在中间,大喝一声:“双方都住手,要文斗,不要武斗!”
朱八见解放军到了,自然却手,放了郑国光。对赵向东说:“他——他们不让我——找人,挑——挑起武斗。”
“明明是你们闯进来找茬闹事,还反咬一口!”赵向东训朱八:“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车间,是工人抓革命促生产的地方,你们到这里来骚扰,就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你们知道么?”
“咱们——找——呵——找杨连忠,呵——就——呵就是抓——革命。”朱八见到解放军严词训斥,心中紧张,越紧张就越是结巴。
“那也不能破坏生产哪!”赵向东的声音更严厉了。
这时胡书记也到场了,他和赵向东站在一起说:“赵指导员说的太对了,咱车间始终坚持抓革命促生产,你们武卫队可别来瞎搅和了,我敢保证杨连忠不在这里藏着,你们上别的地方找去吧。”他边说边对朱八使眼色,仗着赵向东在身边,他连推带搡地把朱八一伙推出了车间:“你们忙你们的吧,咱车间的事咱自己管。”
朱八没成想段里这么多人站出来护着郑国光,早已是心虚气短,又见军宣队赵向东出马,又明显理亏。正在想溜溜不掉、想跑跑不了,骑虎难下的时候,麻书记这番话正好给了台阶下,便指着郑国光说:“解——放军说了,麻——书记也在,今天先——饶了你,三——天以后,把——呵——把杨连忠交出来 ,不然还——还找你。”说完一行人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溜之大吉。
胡书记见他们走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说:“我的妈呀,我两个腿肚子都哆嗦到一块去了,可算走了!”回过头来他对郑国光说:“老郑呵,你可别上班了,工资我照样给你,一分都不少,你就在家呆着吧。朱八这伙人是亡命徒哇,真要把你给放了血,我这当书记的也负不了这个责任哪!这不,赵指导员也在这,我说了就算,你就呆在家里闹革命吧,开饷时我让人给你送家去。”说完他又向赵向东道了谢,就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走了。
刘大然也闻讯赶来了,自然又和张德利、赵向东分析研究一翻。最后决定第二天全部撤出矿里,以保证大家的安全。但是郑国光坚持再呆上三天,把厂房里的五台车头抢修完再走。张德利急了,说:“山上早就不干活了,车修出来也是躺库里睡大觉,修它干啥?形势这么紧张,武卫队天天找麻烦,真的伤了谁,碰了谁,后悔就晚了!”
郑国光坚持说:“不行,别人不干是别人的事,赶是该咱们干的咱们一定干完。车修好放在库里预备着,一旦恢复生产,拿过来就能上山干活,啥时候不能在咱这耽误生产。朱八要抓也是抓我,赶是你们怕啥!”
“人家都要放你血了,还想着生产呢,谁领你的情?老不知道好歹!”张德利知道犟不过他,只好一边嘟嘟囔囔骂,一边和孟宪才领着大家突击了两天,把五台车全部修好。而郑国光在临走那天,又坚持让大家把厂房内外打扫一遍,各处都关门上锁了,这才在差点没把鼻子气歪的张德利催促下,离开机检段,出矿转移到了市内杨连忠的三打联合总部,和早已等在那里的刘大然会合
君山市打倒林、王、谷联合总部设在市政府办公大楼一层。见郑国光来到,杨连忠特别高兴,找了一家小饭店,要了四个菜一斤酒给郑国光和张德利接风。他端着酒杯说:“在这里你们就放心吧,这是解放区,都是三打的,绝对安全。”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哈哈!”张德利一高兴,一杨脖子一杯酒进肚:“可杨书记,咱矿啥时候能变成解放区?”他扬着脖子问。
“是呀,咱不能老在外头逛呵,啥时能回矿呢?”郑国光刚出来就想着回去了。
“也快,军队正向中央打报告,我们三打大联合也正在写材料向中央反映情况,估计快表态了。”杨连忠满有信心地告诉大家:“总理也有联络员在这,每天发生的事中央都知道。大家放心吧。”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不能天天总逛街吧?”刘大然问。
“任务很明确,争取群众扩展队伍。”杨连忠说。
“难哪,咱矿那边,舆论阵地被争朝夕占着,成天灌输林凤山是红籽红穰好干部,反对他就是反革命。真正的中央精神、林凤山的罪行,群众听不到。”韩卫摇着头说。
“也不都是那样,有的群众是受蒙蔽,也有不少是慑于形势随大流,顽固不化是个别的。我们真理在手,越辩越明。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地宣传中央精神,批判林凤山的罪行,让受蒙蔽的知道真相,让害怕的树立信心敢于站出来 ,我们的队伍就会不断地壮大,解放区就会不断地扩展,很快地就会扩展到老君山矿区;他们就不行了,没真理,越辩越黑,越辩越露馅,你小神仙不是说过,我们一天天好起来,林凤山老小子一天天烂下去么,到最后他被彻底孤立,那我们就胜利了。”
杨连忠的话带有很大的鼓动性。大家听了,情绪振奋起来,被迫离矿无家可归的那种沮丧失落心情一扫而光了。从这时开始,这些人才真正开始把自己的命运押在解放军身上,押在中央表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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