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52

原创：无尽倾诉52（长篇自传体小说连载中）
黄塑芹


每到一个城市,我就习惯性地要买一张地图,来广州几次,先前买的广州市区图都遗失了,只好重新买。陈放包了我从汕头到广州的60多块汽车票，他接受了我的建议,不到汕头找事做,到广州去。到了广州，买了地图,按照地图指示的路线图，我们找到了广州芳村区黄岐镇。
兴民会副会长石方在黄岐兴隆家具厂打工, 石方匠是我双井中学同学，这是我去石方家找石方玩时,石方的母亲告诉我石方在黄岐兴隆家具厂打工地址。黄岐兴隆家具厂守门的说石方不在,去他老乡亭了,我们便去老乡亭找石方，老乡亭几个溆浦老乡一致说石方走了,不知去了那里。天已傍晚，我讲好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能不能留我们到房子里过夜？老乡亭几个溆浦老乡说,落难的溆浦老乡太多了,天天都有人来,我们几个也是落难的,房子小,你们来过夜,我们去那里过夜？再说,这个房子老板一直对阿明有意见,总是有这么多人来,对养猪场的猪有不良影响，你俩个就不要让阿明为难了,趁早走吧，其中一个老乡把我们的东西往门外丢。
陈放就叫我走,我和陈放在夜幕下的铁路上没有目的地往前走,走了一阵,看见桥洞旁边一个闸门,闸门上边有一小块水泥地板,陈放说,就到这里睡吧,脚走不动了。
我说好吧，只能这样了。
陈放说,你饿么,今天没吃晚饭呢？
我知道他身上没几块钱了,有钱也没地方买吃的,周围是一片花场与菜园。我说,不饿。
他说,还有一包方便面，一人一半。
我说,你吃吧,我不想吃,也不习惯干吃方便面。
他便格蹦格蹦干吃方便面。
我不是不习惯干吃方便面，是他的钱买的,他人胖,肚子大,饿不得,没吃过苦,来广州我花了他的钱,还让他流落荒郊，心有不忍,便忍着饥饿。
花场上的灯泡左一排右一排,把这郊外的暗夜点亮,我又累又饿,没心情欣赏这陌生的夜景,连写日记的力气都没有了,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热烘烘的阳光晒在我们的脸上，把我们热醒了。陈放到黑黑的小河里洗了一把脸,黑水河飘浮着死猪死猫死老鼠，我很恶心,就不去洗脸，等他洗好了,往来路回走,去黄岐兴隆家具厂找石方。石方来了,见到我还是表现热情，带我们去见老板，老板打量我俩好一阵,目光定在陈放油漆印子的裤子上,问了陈放关于油漆工的一些技术问题，陈放对答如流,老板便转向我,问我干油漆几年了,我说跟着师傅才一年。老板说才一年？你不行,你师傅可以留下,陈放说，你不收我徒弟，我只有另外去找家具厂，我不能丢下徒弟不管。石方在旁边讲好话，油漆工太少了,忙不过来，收下徒弟吧,可以少给一点工钱。老板这才答应了。
我一直渴望在工厂里打工,不会像在工地上做小工那样，下雨淋雨，晴天晒太阳，我怕晒太阳，把人晒黑,可是,从来就是下雨淋雨、晴天晒太阳。现在好了,进厂了,不用担心下雨淋雨、晴天晒太阳了。
有这么一份工，我决计长久地干下去。再见了张家坳，再见了溆浦，再见了湖南！
早上6点钟起床,早餐半个小时，中午休息一个小时,晚饭时间半个小时，夜间十一点半收工，床铺是上下铺,几十人挤在一间大房子里。我的工作是用沙布把木工制作出来的桌子,椅子之类家具打摩，打摩达到要求之后,由油漆匠喷漆。喷漆要有一定技术,我从没干过,要去喷漆，还要学,至于学好长时间，谁都不知道。我是徒弟，一天8块钱，陈放是师傅，一天15块。我对工钱没有要求,也没资格要求，陈放是熟练工，嫌工资少。干了几天要求我和他一起离厂,我舍不得这份下雨不用淋雨、晴天不用晒太阳的工作，请求他别走,他只好不走。
半个月新鲜期过去了,我也不想干,我不想干,是嫌工作时间太长了,连睡眠时间都不够,哪还有时间看书和创作？但是,找个事做又太难了,就只好心情焦躁地混日子。
一个月过去了，陈放坚持要走,也要求我辞工,陈放要走,另外两个油漆匠也要走,都嫌时间长,工钱太少,就去找老板辞工,老板不放我走,说师傅走了,徒弟也走了,厂子还怎么干？陈放要求我辞工，主要是为了还他60多块钱，不辞工不结账,我拿不出钱还他。他对老板如实反映,要求老板留下我可以,但是结清工钱，好还他的钱。老板不同意。陈放没办法只有走人。我找老乡借钱,一分钱都借不到,陈放说，算了,算我被扒手偷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没办法，这是我欠的最没面子的一个人情,我乐意别人欠我人情，不乐意我欠别人人情,要亏情愿亏自己,亏了别人心里不好过。
陈放走了,我愈发焦躁，我总认为我打工不是为了发财,打工不可能发财,也有打工发了财的，但我不想打工发财,我打工是仅仅为了生存,只要不饿死就行。我打工是摆脱父母亲的约束，当然，在张家坳务农也不会饿死，但是，在张家坳务农，在父母亲眼皮底下,他们不可能不管制我。我外出打工,用文学圈的话讲,是为了体验生活，在张家坳务农,也可以体验生活，作家柳青就乐意在皇甫村体验生活，可我厌烦农村，我向往四海为家飘流天下的生活，在一个地方长久生活,对我简直就是谋杀。我体验生活才打工,我打工是为了活命,我打工不能把文学把创作给耽搁了。焦躁的背面是逃脱，逃脱这要命的木工活,我才能安宁，一天8块钱对打工者是个诱惑，对我是个枷锁。我煎熬不过去了,就辞工了。
在辞工之前,我托老乡帮忙打听花场或养猪场招不招工,一有招工的消息,我就马上辞工,不久,就有了一家养猪场招工的消息。听说我要辞工,石方也辞了,他要跟我一起去养猪场养猪。他也嫌在家具厂打工时间长,上班时人是整个操作流程中的一个机器，没有自由，太紧张。
这个养猪场在花地中间,一百多头百多斤重的猪闹哄哄的,也臭烘烘的。我俩早上到旁边黑水河打捞布袋莲，布袋莲从上游往下游飘流，在河湾处成团成团密集，打捞足够布袋莲之后,抱到养猪场剁细,再倒进两只大铁桶里煮,煮熟以后，拌上饲料，掺杂从珠江对岸小天鹅大酒店由潲水工用单车驮运到养猪场的潲水，潲水无水，是一桶桶大鱼大肉大鸡大鸭大鹅,是山珍海味，是上层人连筷子都不动一下的剩余菜肴。我俩把弄好的猪食一桶一桶提到猪栏一栏一栏地倒进槽子，猪们便疯狂地你拱我打地争食,发出一片托工托工托工的喧响。一天早晚喂两次,其余时间便去菜地挖地、锄草、施肥、浇水。
石方很老实,放下这个做那个,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一天三餐他还包下了,不管老板在不在旁边,都这么拼命。一天5块钱，这么忘命地干，我认为不值。你越卖力,老板分派的事越多,你就越忙,越忙就越累,累死也就5块钱一天，我开导他，他不听,我心里很多鄙视他。他却成天价乐呵呵，不时哈哈傻笑，就是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冬天里的一把火》。他这么肯卖力气,老板就叫我们到他一个大水田里拔杂草,杂草比人还高,比针线还密。水田里的水比大粪还臭,而太阳光比烈火烤还热。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水都一扭一滩水,他却干的很欢喜，我讽刺他,你是不是想当劳动模范？这位高中生给我扮鬼脸，说,去那里打工不要出力气？老板给我们工钱,我们就得为老板出力。
晚上，他睡在小阁楼上的里间屋,我睡在小阁楼上的外间屋，他打开收音机听港台歌曲，我趴在木板上写东西。老板三天两头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抱着两个妙龄女子来阁楼，一来阁楼就一脚把石方从床上踢下来,关上门在里边疯疯颠颠。这时，我通常去河边油毛毡盖的小棚子看养猪场的老板的88岁的母亲。一口粤语的老太太，住在油毛毡盖的小棚子里,点着油灯,棚子里的床铺又脏又乱,床前放着吃饭用的器具。我和石方躬身而进,坐在几块水泥砖上,听老太太讲话。石方能说广东话,我不会讲,就由石方翻译。老太太有3个儿子两个女儿，养猪场老板是老三,黑水河对岸那两栋三层大洋楼就是老大和老二的, 老大和老二修新楼房,把老屋拆了,要分老屋地皮,老屋一拆,老太太就没有房子住,当时讲好,要把老太太在两个儿子的洋楼房里留一间屋居住,新洋楼修成后就反悔,两个儿子都不让老太太住进去,仍然让老太太住在临时油毛毡小棚子里，一住就是3年。两个女儿都嫁到香港，逢年过节回来，不看老娘,嫌老娘又丑又臭又脏,在哥哥家住一晚就回香港。三个儿子都是百万富翁，在1992年，百万富翁算是大富豪了。都有几个厂子与花场、养猪场。而生养他们,含辛茹苦把他们养大成人的老妈妈，在没有好心的潲水工从潲水里用干净食品袋在小天鹅大酒店包一些剩鸡剩肉给老太太聊以生存之前,都是老人家拄着拐杖到垃圾堆里找吃食。
每次来看老太太,我在心里就想骂娘,又不由联想到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可好？于是,我便写信,高中生石方不会写家信，由我代写。
在烈日下锄草,天天这么煎熬，我受不了,我也不想给这么没有忤逆不孝天良丧尽的老板打工,更不想和石方在一起打工,就去兴隆家具厂找阿贵,阿贵是个热心人，会讲粤语,人很能力,在五眼桥这个地方,他很有名气,当地人都很喜欢他。他的老婆是我表弟老婆的大姐，凭他是我表弟连襟这一层关系，也会肯帮我找个事做的吧。我去找他,他正好下班闲着,他带我到一个公园桥头上讲话,他说他不想打工,只想回家乡新塘去办养殖场。我说我打工不是为发财,是为了生存,解决生存问题了,才能全情投入创作,他说接触了无数人,没有人像我这么有远大理想。我们谈了大半夜,第二天,他兴冲冲地找到我,说帮我找到了一个花场打工的事。我很高兴，很感谢,他果然厉害，为我找到了事做。
天气太热了,我身体太虚弱，在烈日下干了半个多月,发高烧中暑了。我一个摊在花棚,病到要死了,他天天晚上来看我,为我做吃的,帮我买药吃,在他精心照顾下,我很快康复了。
他帮我找到了一个饼干厂上班的工作,这个工作，包吃包住,一天干8个小时，5块钱一天，他说挺适合我的。
我就在饼干厂上班了。这份工的确适合我,不用晒太阳，工作时间短,又轻松，不耽误我写作。
我在饼干厂不到10天就写了3个短篇小说，其中一篇叫《在虹桥上》就是以阿贵为原型创作的，我借给了大哥和在长安镇打工的经常保持书信来往的女学友陆婧。大哥回信说,根本达不到在县文联杂志发表的水平,教导我不要创作要把工作搞好，现在的国家形势是,领导干部都可以做生意,是全民搞钱的伟大时代,谁还有心思看书？你初中文化程度，搞什么创作？达到发表水平了,也没有杂志发表你的,你又没有关系。不要误了自己前途，好高骛远是不现实的云云。
一天,阿贵给我送了一封信,我与外界通信地址一直放在家具厂，我打开信,读过之后便冲阿贵笑。阿贵问我笑什么,我压制内心的激动，说,我写你的故事的小说发表了。我的小说发表了！
阿贵马上大笑,你要请客！
石方和另外几个溆浦老乡也碰到了,一齐要求我请客，我便找饼干厂老板预支几十块钱一齐去夜市排档喝珠江啤酒，吃唆螺。
待续2015-6-9
QQ群 39837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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