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无尽倾诉91(长篇自传体小说连载中)
黄塑芹
二哥逼我和王二妹握手言和,我趁机在王二妹面前表明我对预制厂公正无私的态度,陈述我对预制厂的贡献,以及对将来分到大红利的信心,让她看到希望。王二妹看到她姐夫处在下风上,黄老二不信任她姐夫了,她给我陪不是。
我就气昂昂地说,以后谁要是伤害厂子的利益,不听我的话,没事找事,我就对谁不客气。她说,希望我以后对她态度好一点,她也是老板,不是民工,要相互尊重。
我满口答应,这一点气量我还是有的。现在我又继续做厂长了,大哥和王二妹表面上和我又和好了,我当然就高姿态了,我对以后就更有信心了。
办公室窗外的空间飞梭着深秋的雨丝,在我空茫的目光中,世界是这般沉闷与狭隘,唯一小小的空间都让雨丝填满,找不到一片明净的可以放飞空灵思绪的空白。凉爽的秋风挤进郁悒的办公室,我浑身一振,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我对白自己心灵,这是何苦来?
“三老板,没有冷拉丝了。”门外沉浊的声音拌着飒飒秋风敲击我的耳鼓。
这是民工班头王铁肩的声音。我和我的民工们成了异姓兄弟,除了王铁肩,大家都随便而又亲切地叫我老三。王铁肩的老婆春田长相不错,人又风骚,两口子住在厂里,春田对我二哥主动勾引,我发觉了,二哥去水泥厂拉水泥时老是带春田去,趁王铁肩带班送预制板时,春田和二哥在办公室疯疯打打。二哥有了一点资产就已经忘本了,不但好赌尤其好色,
王铁肩,那么一个老好人,如何忍得心下这个手。我对二哥原来的风流史不予计较,他是兄长,我无权干涉,知道二哥为了春田,不但让王铁肩做班长,还给王铁肩挂一万元空股,对二哥的这个做法,我坚决反对。我担心一旦出了乱子,我们黄家兄弟就不可能在怀化发展了。
所以,我对王铁肩一直不友好,他早就看出自己老娑红杏出墙,却为了利益,也装聋作哑。好像王铁肩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毁掉我们兄弟大好前途一般,但我又不能得罪他,他也还过得去,我对他保持距离,他对我很警惕。
“停雨就去拉。”我简短地说:“三米八的预制板够数量了吗?打完三米八的赶紧生产三米六的。”我嘱咐王铁肩。
王铁肩站在办公室门后面,旧青布雨伞湿了门边一块水泥地面。他木木地站着,我叫他坐,他木纳地干笑。我不喜欢低头哈腰的奴性十足的民工。但是,他在我面前太随便,我又不会高兴,别以为你是我二哥的特殊人物,你就敢在我面前没有了尊卑上下了。
办公室窄小,空气不流通,他呼出的浊气又被我吸到肚子里,我就恼火。我在别个民工面前从不会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过,有时候又故意拉开距离,老板不像老板,民工不像民工, 真成了异姓兄弟,谁还愿意做老板?又想,我离开民工身份才几年?就把民工不当人了。就拿自己当贵族了。太忘本太不厚道了。
“三老板,没有生活费了。”王铁肩支支吾吾地说。
我随手从口袋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他。
“还有事吗?”我见他在我帐本上签了名字,还没有走的意思,还要喂我污浊口气,我不耐烦地问道。
“水泥快要用完了,河沙有泥尘容易裂缝……”
他低着头,无神的眼睛望着自己脚下破旧的解放鞋,自言自语似地轻声说。
这个送河沙的老板是大哥原来的老客户,我曾反对过,当时大哥和金菊都坚持,我还用沙子在水里做过试验,想到问题不大,不想一上任就否决大哥原来的做法,就拖沓下来了,班头提出来了,可见是有了问题了,我决计要行使我厂长的权力,回绝了那个河沙老板。
“好,我马上换人。”
他偷看我脸上不高兴,拿起雨伞知趣地轻轻带上门走了。其实我蛮想望他和其他民工到我办公室打打牌,看看电视,尽兴地玩一玩,但他们对我有时亲近有时又敬而远之,我就不好强求,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也很失落的。
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其实办公室永远都不会得到片刻安静,门外环城大道飞驰的机动车的噪音震耳欲聋撕心裂肺。我不喜欢呆在办公室,我又为自己拥有这么一个所谓的办公室而暗自庆幸。
我躺在床上,环视办公室里边的一切,我就有一种成就的满足感。西墙上几十本装模作样的文夹本好似恪尽职守的卫兵,永远忠实地陪伴我,随时听候我的调用;装裱华美的各种制度牌个个冷板着脸,嗤笑我的弄虚作假;我稍许满意的装饰就是南墙两张地图,一张中国的,一张世界的;宽大的办公桌是二哥从旧货市场拉来的,别人遗弃之物,倒勾引了我强烈的占有欲,因为我家里的那张写字桌相比之下就简陋得可以了。西南角台桌上的旧彩电是唯一的奢侈品,不足八平米的办公室,使我隐隐约约看到自己将来在怀化城大显身手的美好前景。
我很平和地分别给送砾石(碎石)、河沙、水泥的老板通了话,我尽可能地做到对给我送材料的人和气亲切。我在工程老板面前低三下四受尽屈辱,我不想对我 的客人不友好。安排妥当,肚子叫了, 便仄身隔壁小饭店扒碗米粉。我想吃小炒,别人也把我当大老板,我自己有苦说不出,只好吃个便宜的,卫不卫生,营不营养,还不够条件讲究。当然我可以像大哥一样贪污挪用,吃个五块的便饭,他们也查不出帐,但我不吃,我不能做到廉洁自律,我在二哥、大哥和王二妹面前就不会理直气壮。这很有点老爹的遗风。吃饱喝足了,我昂首挺胸双手反背伫立于厂大门正中间。我头顶上是我亲自设计的巨大华美的厂牌。我十分在意我在自己厂里的形象,心怕别人怀疑我厂长身份像菜市场的猪牛肉注入了大量水份。我正因为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又不是法人代表,还受到王二妹的揭短,我方才俨然一副货真价实大老板派头。我内心看不起自己低俗作派,好在没有人看得见我内心恶心的念头。我骗慰自己,我的生活才阳光灿烂。
雨停了,清凉的风了无痕迹。明天是个好天气。我决心去拉冷拉丝。摆地摊出身的我,最善于讨价还价。拉丝厂的杨老板每次见到我,重复他的老话,想和你华老板做生意,生意做成了赚不到钱,赚到钱生意又做不拢来。这个功夫,全搭帮二哥当年的言传身教。
冷拉丝价格浮动大,昨天4.4元/公斤,今天4.8元/公斤,明天就5.6元/公斤,我每次十来吨下来,比 别个预制厂老板进货就少出好几百块。先前我对这个差价没有什么私心杂念,通过大哥二哥王二妹连续几次的恶意中伤,我怀疑自己的正直是不是像父亲当年一样,是愚蠢的表现?我当然不会把差价悉数据为私有。我一心想我们三兄弟在怀化打出一个家族企业集团公司来。我总是把问题想的很远,不为眼前蝇头小利所动。
银厦预制构件厂在怀化城南商业中转库旁边,下边过去100米就是舞水河畔的正太广场。银厦预制厂一条大门进去有两个厂,里边有个木材厂,木材厂的一个木工班长昨天自杀了,尸体停放在木材厂还没有运去殡仪馆火化,18岁的儿子在尸体旁一动不动地跪着也没有人去劝,死者的老婆正在医院抢救。木工班长自杀的原因是18岁的儿子24小时泡在电子游戏室,不肯上学,也不服父亲教育,父亲见儿子这么无可救药,就绝望了,服毒自杀了。
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来到厂里,他一进大门正好碰见我在办公室,就问,王铁肩还在厂里吗?
我十分警觉,对陌生人,尤其是对一二十岁的陌生人保持高度的警惕,吸毒的,杀人的,抢劫的,强奸的,赌博的,主要是这个年龄段。
我说,我认识你吗?
陌生人:我也不认识你,但是,我认识这个厂里的黄老板。
我说:黄老板叫什么名字?
陌生人:叫黄仁,二老板叫黄义,二老板说,他有个弟弟叫黄礼,是个作家。
我说:你刚才问王铁肩,王铁肩欠你钱你也不应该到厂里来。
陌生人:不是王铁肩欠我的钱,是我欠王铁肩的钱。
我说:哦。你欠王铁肩多少钱?
陌生人:这个没有记账的。请问你是谁?我半年没来厂里,厂子又转让了吗?
我的手机响了,我接听电话,电话是二哥从溆浦打过来的,二哥说,班头王铁肩的儿子王智伟从市政府来厂里了,你好生接待一下。我说,你怎么知道?二哥说,是春田打电话讲的,王智伟听说中转库预制厂班长自杀了,给春田打电话,春田说没这回事,王铁肩的儿子王智伟给王铁肩打电话,王铁肩手机欠费停机了,就怀疑他母亲隐瞒王铁肩死亡信息,就亲自来了。你的口要紧些,不要乱讲话,我说,你怕我乱讲什么话?二哥说,你心里明白,就是考虑到王智伟在市政府工作,我才和他母亲好的。我说,卑鄙无耻!
陌生人:谁卑鄙无耻?
我关了手机说,打电话的人说我中了280万彩票,要我给他打一万块钱过去办领奖手续。
陌生人:从办公桌上的文学杂志和你和跟黄仁老板的合影看,你就是三老板了。他一面翻看发表有我小说的杂志一面说。
我说,你应该是班长王铁肩的儿子王智伟了。
陌生人:你猜对了。我猜对了吗?
我说,你猜对了。
王智伟:我爸没有事吧。
我抿嘴一笑:你爸能不有事吗?
王智伟:我爸自杀了?
我说,你想到那儿去了,王老大是班长,天天带班送板,他没有事,我们厂怎么能混下去呢?
王智伟:作家就是作家,说话挺有意思的。
我说,你怎么不问你妈有事呢?
王智伟:我妈现在被黄老板安排在厂里做饭,给预制板打养护水,能有什么事?听说,自杀的人是班长。
我说,你妈去买菜了,你爸在中坡森林公园东门庙冲送板,这下你放心了吧。
他说,你是作家,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带我去中坡森林公园东门庙冲见一下我爸,我们再去公园走一走,我请你到公园吃烧烤,怎么样?
我说,你是一个好孝子,走!
他打的和我去中坡森林公园东门庙冲见到了他的父亲,父子俩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王智伟高兴地和我爬公园的山。他走在前面,被一节油茶树枝拦住了去路,他使劲折断了,把油茶树枝丢在路边,我见四下无人就小解,他站着等我,他手上被一只大牛蚊子(牛虻)叮住又痒又痛,就啪地一下打死了。我追上他,一路往山上爬,他说,黄老师,爬到半山上去吃烧烤,加油!我说,好嘞!
我见路边有一块石碑,就坐在石碑下边的石头上,他从小溪涧饮水过来,他看见了石碑,他读了石碑上的文字,不一会儿,他就坐在我身边,木讷到像石头人一样。我休息好了,起步走了,他不动,我说,小伙子,你累了?他摇了摇头。我说,走吧,爬5分钟就可以吃烧烤了,他一声不吭,只是轻轻地摇头。
我站在上边,说,真要吃烧烤了,你又不肯了,没带钱?我请你吃,别小气!
王智伟西装革履地只是坐着摇头。
我说,这里不是苗寨,你不会中蛊的,你想吓唬我?
王智伟原地不动只是摇头。我上前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有发烧。
我们回去吧,我身上没力气了。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打的硬要回到预制厂,睡在我的办公室小床上。这一躺就是三天。三天里,不吃不喝,王铁肩请来隔壁诊所的老医生,老医生查看了3天也查不出他有什么病,便开了几十种药,让王智伟吃,王智伟不肯吃药,一天比一天瘦,脸无人色。王铁肩和春田哭了3天,也一样不吃不喝。王二妹出主意,请来了道士,道士做了一场法事,第4天也还是一样。
第5天天麻麻亮,王铁肩来万福楼找我,说王智伟有话要对我讲,人快不行了。
我走到王智伟床前,喊了他几声,他努力睁开了眼睛,伸手过来,我忙握住,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王智伟断断续续地说:黄,王,黄老师,师,你还还记,记得,公园石石,碑上的字,字,写的什什,么么吗?
我回忆了一下,说,公园石碑上写着:严禁猎采动植物,怎么了?
王智伟突然站起身来,说,我现在反正快要死了,不怕你举报我了,也不怕市政府开除我的公职了,我是犯了法了。
我问,小王,你犯了什么法了?
王智伟说,我折断了一根油茶树枝,油茶树枝属于植物,我打死了一只牛蚊子,牛蚊子是动物,我这是犯了法了,可是,我又心有不甘,公园管理处应该把碑文放在公园门口显眼处,而不应该放在山上路边,我犯法了,公园管理处也是负有连带责任的。咳,咳,咳,咳。。。。。。。
我劝说道,你没有犯什么法,你没事的,好好养病,病好了去市政府上班,你是湖南大学高才生,你又这么遵纪守法,将来必成国家栋梁,为特色社会主义社会做贡献。
春田汪汪大哭,二哥把我从床边拉起身来,二哥说,小王过身了,你不要再说了。
市政府给王智伟在怀化市殡仪馆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市委领导在追悼会悼词中追认王智伟同志为遵纪守法的先进典型,号召全市人民向遵纪守法的先进典型人物王智伟同志学习。
我们仨兄弟一致通过外偿8000元给王智伟做安葬费的决议。木材厂老板说,我给木工班头的死补偿是3000块,你们兄弟是钱多了烧包,成心给我不好看!
待续2015-7-15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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