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都市怪谈成为官方媒体的头版,其荒诞程度恐怕连洛夫克拉夫特本人,这位富于想象力的天才——也无法想象。但是,既然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作品,克苏鲁神话,已然成为他生前最为厌恶的,大众流行文化的主要构成之一,那么,现实无论怎样离奇,恐怕也不值得他惊讶了。

洛夫克拉夫特为何写作克苏鲁神话
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于1890年出生在普罗维登斯(罗德岛),并于1937年在同一城市去世。他的父母是拥有纯正盎格鲁血统的上层中产阶级,他也是这个家族唯一的孩子,并且一生都为这一传统感到自豪。1921年,洛夫克拉夫特遇到了一位名叫索尼娅·格林(Sonia Greene)的女子,并于1924年跟随她来到纽约,在那里度过了两年——他随即与她离婚,回到了新英格兰,并从此再未外出。
洛夫克拉夫特是足不出户的中产阶级典范。他对于外部世界的剧烈变化充满恐惧。对于他而言,父亲的离世导致了家族的没落,使得他除了贵族身份的虚名,一直生活在相对的贫困当中。为此,洛夫克拉夫特支持一切能够帮助他恢复其原先的阶级地位的主张,从英国的君主主义到意大利法西斯主义(Marzaat 2017)。
克苏鲁神话是洛夫克拉夫特对外部一切可能的危险源头和入侵者的具象化。尽管几乎从未接触过他们,洛夫克拉夫特带着一种极为偏执的态度,害怕黑人,阿拉伯人和亚洲人,甚至是普通的外国移民(在1933年给J. Vernon Shea的信中,他抱怨外国移民都是‘爬虫一样的农民和贫民窟渣滓’(crawling peasants & ghetto bastards))。这一点不仅仅见于他的作品——从1915年到1923年,他一直坚持为美国的右翼杂志《保守主义者》撰稿,并在他为美化3K党的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所写的影评当中这样说到:
‘黑人在生物学上从根本上说比所有白人,甚至蒙古人都还要低等,我们北方人必须偶尔提醒他们自己,过于自由地让黑人享受社会和政府恩赐的特权会带来危险……种族偏见和隔离是大自然的礼物,目的是保持人类不同阶级的纯洁。’(Marvel 2022, 6)

简而言之,当洛夫克拉夫特创作克苏鲁神话时,他将其视为对外在的,变动性的力量的根深蒂固的恐惧的表达。甚至,这一恐惧的对象不仅仅包括人,也包括技术和知识。‘许多洛夫克拉夫特主角的疯狂并非疯狂,而是科学中最先进且被接受的范式被打破的结果——换句话说,是知识过多。’(Marzaat 2017)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洛夫克拉夫特并不是有神论者,相反,他总体上信奉完全的唯物主义。洛夫克拉夫特的世界观强调所谓的‘传统之流’(tradition stream),即一个线性的,稳定的,偶尔存在渐进变化的过程。他为此反对启示宗教所必然要求的历史断裂和大动荡。他拒绝历史的‘三段论辩证法’和救赎。总体上说,他在这方面的观点完全反映为一种小市民的沉闷——不要有任何变化,即便是好的变化。

进而我们看到,S. T. Joshi在其为洛夫克拉夫特所写的最为经典的传记当中将标题定为:《洛夫克拉夫特:西方的没落》。这很好地抓住了洛夫克拉夫特思想的本质。这并不简单地是借用了斯宾格勒的名著标题,因为后者正是洛夫克拉夫特最喜爱的著作之一,也是他最深的恐惧源泉。
接触不可接触者:克苏鲁神话与种族清洗的逻辑
然而真正使洛夫克拉夫特的思想变得危险的,不在于他对于作为变革要素的象征的‘东方古神’的恐惧,而在于他所提倡的解决这种恐惧的方法,即压制并消灭那些接触了不可接触者的人。Rottensteiner(1992)在‘作为哲学家的洛夫克拉夫特’一文当中写道:‘面对他们的是愤怒,愤怒,一种压制他们的欲望,要烧毁他们和他们的作品,用社会的力量而不是科学的论坛来解决这个问题——简而言之,把科学和真理的问题变成政治问题。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丑陋’的知识被压制、封锁、焚烧、炸毁,连同它的承载者一起。’
在克苏鲁神话当中,个体一旦接触了那些恐怖的怪物,就会成为新的恐怖源泉——他们就被‘污染’了。他们要么被视为疯子,从而在社会的知识—真理—权力网络当中找到一个边缘化的安全位置,要么就作为污染源而被‘清洁’。
就此而言,洛夫克拉夫特并不是一位简单的反犹主义者,希特勒的同情者。在他的思想当中,蕴藏着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对于他而言,东方的恐怖是隐性的,如同潜藏在深海里的巨兽,只要不去惊扰它,就不会掀起任何波澜。但是更重要地是,必须阻止任何人去惊扰它,阻止任何人去接触它,并且不断地消灭那些已经接触了它的,无可救药的个体,消灭自己的世界与那一个世界的桥梁与中介——混合物。
为此,与其说洛夫克拉夫特的思想源于对超越之物的畏惧(在此意义上他好像在发展一种宗教),倒不如说他的观念实际上完全是内在的,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安放内在于自己的生活的这些‘异物’。为此,洛夫克拉夫特强调,古神是不值得崇拜的,而‘那些崇拜古神的人不仅不会找到宗教上的安宁,反而是被腐化与污染的’(Marvel 2022, 11),是需要被消灭的。洛夫克拉夫特实际上并未介入任何超越性的,或是形而上学的讨论,他的问题意识一直是政治的,是内在性的,是当下的,是关乎为他的阶级情感和其所支持的残酷手段辩护的。
换言之,克苏鲁神话不仅仅为一种既有的中产阶级生活辩护,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要保卫它’,而且是一个系统性的文化—种族—阶级净化器。它指控在我们身边生活着文化病菌,被污染了的人,并强调使生活重新恢复秩序的方法就在于系统性地压制这一部分人。在他20年代的短篇小说,The Shadow Over Usenet的一开篇,洛夫克拉夫特这样为它写了一个简介。这很好地说明了他是怎样通过其文学手法而污名化‘接触者’的:
‘...使用这种惯例的故事的基本大纲如下。你有一个非常讨厌的人,作者和读者都没有任何理由去同情他。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会慢慢感觉到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然后——砰!上帝之手来了,这坨黏糊糊的东西就被某种超自然的力量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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