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Khaled Hroub（卡达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教授）
译／陈韦纶（苦劳网特约编辑）
【译按】10月17日，以色列军队及以色列安全局（Shabak）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巴勒斯坦斯兰抵抗运动「哈玛斯」领导人叶海亚・辛瓦尔已被杀死。
辛瓦尔终其一生致力于对抗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占领及暴行。他于1962年出生在汗尤尼斯（Khan Yunis）难民营，大学时期就因参与反占领示威活动，多次被以色列逮补。1987年，哈玛斯创立后，辛瓦尔随即加入并成为哈玛斯领导人之一，随后在隔年被捕并被判处4项无期徒刑。辛瓦尔被以色列囚禁长达22年。他在狱中潜心学习希伯来文及以色列政治，并赢得巴勒斯坦各派系囚犯的信任，成为狱中重要领导人物。
2011年，以色列释放1,000名巴勒斯坦囚犯以交换以色列士兵沙利特（Gilad Shalit），辛瓦尔也是被释放的其中一员。获释后的辛瓦尔成为哈玛斯加萨部门的领导人，负责协调巴勒斯坦各派系分歧。
根据美国巴勒斯坦新闻网站「Mondoweiss」，辛瓦尔在2017年哈玛斯宪章的制定过程扮演关键角色。2017年宪章有别于深具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色彩的1987年宪章，接受1967年6月边界为基础的巴勒斯坦国家、承认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是巴勒斯坦人民唯一合法代表，并确认冲突起因是犹太复国主义对巴勒斯坦的殖民统治，而非针对犹太人的敌意。
辛瓦尔过去曾多次在公开演说与采访中，表达哈玛斯愿意与以色列长期停战的想法，以换取后者解除对加萨的封锁。然而，在2018年加萨和平示威运动「返家大游行」遭以色列残酷镇压、2021年斋戒月期间年以色列袭击阿克萨清真寺并迫迁谢赫贾拉社区的巴勒斯坦家庭后，辛瓦尔停止在公开场合倡议停战，转向支持升级对以色列的军事对抗。
根据以色列的政治宣传，辛瓦尔在加萨战争期间藏匿于地下隧道，并且利用以色列俘虏作为人肉盾牌，然而这样的叙事却与以色列军队所公布的辛瓦尔临终前的影片自相矛盾：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辛瓦尔身边没有巴勒斯坦平民或以色列俘虏，也未藏匿于隧道或民宅，而是在地面上与敌人正面交火。直至死前，负伤的他仍尝试以棍棒驱赶以色列的无人机，抵抗至最后一刻。辛瓦尔的生前影像，也成为社群媒体上巴勒斯坦抵抗的象征。
以色列杀害辛瓦尔后，并未停止对加萨的种族屠杀，以色列总理纳坦雅胡明确表示：「在加萨的任务尚未结束。」加萨居民易卜拉欣・鲁什迪（Brahim Rushdi）接受半岛新闻台采访时的发言，或许反映一部份巴勒斯坦人民的心声：「辛瓦尔的死并不会带来和平，以色列只是利用哈玛斯为藉口实施迫迁计画。以色列不希望有人举起武器反对他并要求解放，但是暗杀领导人并不能阻止抵抗。」
原文标题 "Greetings to the free people of the world': Yahya Sinwar in his own words"，刊载于英国中东新闻网站「Middle East Eye」。
遇刺的哈玛斯领导人辛瓦尔于2021年坐在自家废墟沙发上的照片，被许多人视为是抵抗的象征，并且引发加萨巴勒斯坦人民模仿拍摄类似的照片。（图片来源：Middle East Eye）
过去一周，全球数百万人观看了叶海亚・辛瓦尔（Yahya Sinwar）临终时刻的画面，画面中的他在拉法（Rafah，加萨南部城市）顽强抵抗以色列，直至10月16日被击毙。
自1989年起，他在以色列监狱中渡过了22年的岁月，直至2011年作为囚犯交换计画的一部份被释放。这位已故的哈玛斯领导人长期遭到以色列、美国与西方主流媒体诋毁。
美国副总统贺锦丽（Kamala Harris）甚至赞许以色列军队杀死现年61岁的辛瓦尔。哈玛斯在美国、英国与欧盟都被列为恐怖组织。
西方国家将抵抗运动领导人描述为「恐怖份子」并非新鲜事，相反地，这是殖民时代的可憎遗绪。早期英国殖民者、其犹太复国主义代理人及日后的以色列国家，将每位巴勒斯坦民族主义领导人都描述为恐怖份子。
但是「恐怖主义」的标签对于巴勒斯坦人民而言根本毫无意义。在他们看来，辛瓦尔属于众多巴勒斯坦抵抗英雄的一员，这些英雄们一生致力于对抗英国殖民统治及日后的以色列殖民占领，追求解放与自决。
辛瓦尔的政治思想
为了反驳巴勒斯坦人民认为辛瓦尔是「光荣殉难」，是在战场上战斗至死，许多可疑的说法迅速冒出，企图抹黑辛瓦尔及其一生事迹。
事实上，这种西方媒体对待巴勒斯坦领袖的方式屡见不鲜，通常只是重复以色列对于巴勒斯坦领袖的叙事。
在我的作品《哈玛斯：入门指南》（Hamas: A Beginner's Guide）中，收录了许多辛瓦尔的语录，这些引述是从阿拉伯语翻译成英语，展示了辛瓦尔本人和以色列及西方媒体所推动的形象之间的鲜明对比。
即使是那些密切关注哈玛斯的人，也几乎忽略的一个重要时刻是辛瓦尔在2021年5月26日所举办的记者会。这场记者会是在「耶路撒冷之剑」（Sword of Jerusalem）行动几天之后举办的。5月10日，哈玛斯向以色列发动「耶路撒冷之剑」行动，双方之间的冲突持续了11天。
在1小时43分钟的时间里，辛瓦尔回覆了各种问题，使人们能够深刻理解他的政治与军事思想。
他谈论和平及民众抵抗优先于军事行动，并对美国及西方国家政府背叛巴勒斯坦人民表示遗憾，接着探讨了与以色列达成长期停火及在该地区实现全面和平的可能性。
辛瓦尔也再次警告：如果现状依旧未变，加萨就像是一个压力锅，随时即将爆炸。回顾他在记者会上的发言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加萨当前困境将导致内部崩溃，而哈玛斯则是此一崩溃的核心因素。
为了纪念他的去世，我翻译他在那次记者会中的一些声明。尽管以下摘录只是他演说的一小部分，但或许有助于平衡西方报导中对他的恶劣描绘。
解放巴勒斯坦
一开始，辛瓦尔向巴勒斯坦人民、阿拉伯人民以及支持巴勒斯坦的国际团结运动示威者致敬。
他首先问候以色列的巴勒斯坦公民：
向你们致敬，1948年以来被占领土地上的伟大女性及男性，因为你们坚持自己的巴勒斯坦、伊斯兰及基督徒身份，拒绝成为这个外来实体（以色列）的一部份。
接着他感谢上街支持巴勒斯坦及被占领东耶路撒冷谢赫贾拉社区居民的巴勒斯坦人民，之后他将目光转向国际支持者：
向全世界所有国家、种族及民族的自由人民致敬，感谢你们高喊「解放巴勒斯坦」并且谴责占领对我们孩子、女性及平民犯下的罪行。
关于团结及抵抗
众所皆知，辛瓦尔对于其他巴勒斯坦派系的军事领导人有着高度评价，其中也包括哈玛斯主要对手法塔赫（Fatah），并且致力促进这些派系之间的团结。
在演说中，辛瓦尔提到已故巴勒斯坦领袖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并承诺哈玛斯将继续他所开始的解放斗争：
向领袖阿布・阿马尔（阿拉法特的昵称）致敬。我在此对他说：「安息吧，阿布・阿马尔。你在致力强化我们人民战斗能力之际离开了人世。」
辛瓦尔也对其他已故领导人致意，包括1995年遭以色列暗杀、巴勒斯坦伊斯兰圣战组织的法提・沙卡基（Fathi Shaqaqi），以及2001年同样被以色列杀害、巴勒斯坦解放人民阵线（PFLP，以下简称「人阵」）的阿布・阿里・穆斯塔法（Abu Ali Mustafa）。
在神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在分裂多年之后，成功团结了巴勒斯坦人民。所有人都一起站出来：哈玛斯、法塔赫、人阵、伊斯兰圣战组织，无论是否属于任何派系，所有人都高喊抵抗口号。
所有人都在灵魂及血液中高喊，以捍卫阿克萨清真寺。不分男女及宗教的人们高喊：「把剑放在剑之前，争先恐后加入战斗。我们都是穆罕默德・狄夫（Mohammed Deif，哈玛斯武装部队指挥官）的战士。」
辛瓦尔进一步暗示巴勒斯坦抵抗组织将在2023年10月7日发动报复行动，并对以色列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如果以色列持续侵犯阿克萨清真寺，就将面临后果。
阿克萨清真寺及耶路撒冷是底线。如果你想要更多时间，请远离阿克萨清真寺及耶路撒冷。是否消灭你们的国家取决于你们是否打算实施针对阿克萨清真寺及耶路撒冷的计画。我们已做好准备，并有一个经过排练的计画（即「耶路撒冷之剑」的对抗）。加萨将全力发动抵抗行动，届时约旦河西岸也会全面爆发。
辛瓦尔谴责残酷封锁造成加萨的经济情况严峻，并继续警告以色列。
我们，也就是抵抗运动的领导阶层，誓言按照神的旨意，倘若加萨走廊的经济与人道生活没有发生重大突破，今年将不会结束。加萨所面临的问题——由封锁、战争及破坏所造成——将不会维持不变。让全世界听到：如果加萨问题现在不解决，我们将烧毁一切，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优先考虑非暴力
尽管他扬言武装抵抗，辛瓦尔强调了非暴力抵抗的优先性，并回忆道加萨「返家大游行」（Great March of Return）这场他所策划的和平示威。
为了让我们的人民免于战争的恐惧，我们真诚地相信——并且持续相信——我们的人民必须结合各种抵抗方式：和平及民众抵抗与各种形式的武装抵抗并行，此外也需要在政治与外交上努力。
众所皆知，从2018年3月至2020年3月，我们与巴勒斯坦抵抗运动其他派系及人民各派系一起参与了那些美好且和平的民众抵抗示威活动：返家大游行。在神的恩典之下，我们通过这些游行展示了一个美好的景象：一场文明人民参与和平的民众抵抗，尽管有时候也采取较为激烈的手段。
我们希望自由文明世界及国际组织能在两个方面作出回应：首先，能够欣赏这场和平运动并且遏止敌人对我们的人民使用过度武力及致命暴力；再者，我们希望他们向敌人与占领者施压，以满足我们人民的诉求及权利。但不幸的是，过去两年多以来，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战争机器持续以占领军的狙击手瞄准我们的儿女并且杀害他们。
政治解决方案
即便他坚守底线，辛瓦尔仍然表达了向其人民提供长久和平方案的决心，其中也包括与以色列停战的可能性。
一位美国媒体记者问我：「你想对美国总统拜登说什么？」我只回答了一句话：致力要求占领者遵守国际法及国际决议。如果占领者遵守，就有可能达成长期的停火协议，无论是四年、五年或是更长时间。
如果世界能向占领者施压，要求他们撤出约旦河西岸、拆除西岸的殖民垦殖点（settlement），并从东耶路撒冷撤军，那么长期停火是有可能的。
我们也要求释放囚犯，解除对加萨的封锁，允许我们在耶路撒冷举办选举，并且在我们一部份土地上建立巴勒斯坦国家。
这无疑将增加长期停火的可能性，延后冲突，并在一定程度上令该区域趋于稳定。
世界是否认真考虑对占领者施压来实现此一目标？我们希望最新一波（以色列入侵）已经改变国际领袖的想法，促使他们推动这样的愿景。
这些辛瓦尔演说的摘录显示他是一位具有深度的领导人，与西方媒体为贬低他而呈现的肤浅形象大相径庭。
认识他的人都欣赏他的谦逊与草根性格，这些特质令他受到加萨巴勒斯坦平民的喜爱。巴勒斯坦人艾曼・阿尔・哈菲（Ayman al-Hafi）在社交媒体上的贴文，体现大多数巴勒斯坦人的想法与感受：
他没有躲在隧道里，也没有藏身于流离失所者的帐篷、满是病患的医院或者平民家中。他与战斗最激烈的战士——那些意志最坚定、战场上战斗技术最纯熟的人——在一起。他并不寻求安全及奢华。如果他想要舒适或安全，就不会命令部队攻击贝埃里和瑞伊姆（2023年10月7日哈玛斯袭击的两个位于加萨－以色列边界的「基布兹」殖民定居点。）
他看起来明显消瘦，因为饥饿及他的人民所遭受的杀戮也影响了他及他的家人。他在10月7日的决策及行动，只是为了做出对他的人民及事业最有利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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