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哲言：
历史发展总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
壹
1851年12月2日，巴黎的冬天格外寒冷。
那天清晨，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废除共和，因复辟帝制被称为法兰西皇帝，即拿破仑三世。而这个“平庸而可笑的人物”，就这样登上了法国的权力巅峰。
正如马克思曾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精辟地指出：
“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
拿破仑一世是悲剧，而他的侄子路易·波拿巴就是笑剧。
但这出笑剧，却揭示了一个深刻的政治规律——当社会各阶级在相互斗争中筋疲力尽时，一个救世主就会出现，声称能够超越一切党派纷争，恢复秩序与稳定。
这就是所谓的“波拿巴主义”。
而马克思并不知道，他在1852年写下的这部著作，会在170年后依然对世界上诸多政权的运行逻辑有着自洽解释。
贰
要真正理解什么是波拿巴主义，得先观察1848年的法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年2月，巴黎爆发革命，推翻了七月王朝，建立了共和国。包括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大资产阶级，等所有阶级的人都以为自己赢了。
但到了6月，无产阶级就被血腥镇压，造成了3000多人被屠杀，15000人未经审判就被流放。
1849年6月，小资产阶级民主派也失败了。他们曾号召使用武力，结果自己却不敢真打，最后灰溜溜地退场。
1850年5月，资产阶级废除了普选权，剥夺了300万选民的权利。他们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统治。
但他们没想到，自己亲手摧毁了议会制度的基础。
而马克思看得很清楚，资产阶级要完整地保持它的社会权力，就应该摧毁它的政治权力。
这就是波拿巴主义产生的土壤——各阶级相互削弱，权力真空出现，强人则趁虚而入。
叁
那路易·波拿巴的支持者都是哪些群体呢?
正如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指出，不是资产阶级，不是无产阶级，也不是小资产阶级。
而他的核心力量则是流氓无产阶级——那些“生计可疑和来历不明的破落放荡者，资产阶级中的败类和冒险分子，流氓、退伍的士兵、释放的刑事犯、脱逃的劳役犯、骗子、卖艺人、游民、扒手、玩魔术的、赌棍、皮条客、妓院老板、挑夫、下流作家、拉琴卖唱的、捡破烂的、磨刀的、补锅的、叫花子”。
正是这些人组成了十二月十日会，他们成为了波拿巴的私人军队。
但另一个支持群体，则让人意外，他们是法国占人口大多数的农民。因为当时的法国农民就像一袋马铃薯是由袋中的一个个马铃薯所集成的那样，缺乏阶级意识，但他们对拿破仑神话还抱有特殊的幻想。
所以，波拿巴就是靠着这两股最底层的力量，结合自己掌握的暴力工具，即军队，最终完成了看似不可能成功的政变。
马克思分析波拿巴政变的关键逻辑是：
各阶级互相削弱、僵持时，会出现诸多的现象，如资产阶级害怕无产阶级，又压不死;无产阶级尚不能夺权;农民分散无组织等。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机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相对自主性，而路易·波拿巴以个人形象占据国家机器。
为了维持其统治的目的，他一方面，向资产阶级保证“保护财产、镇压工人”;另一方面，向农民和无产阶级承诺“社会保障、秩序、强国、民族复兴”。
而马克思的这个分析框架，被后来的很多学者借鉴，用来衡量诸多“强人+国家机器”政权，这使得政权在形式上看起来既“不完全是传统独裁”，又“不完全是民主共和”——而是一种混合体。
从拿破仑一世和拿破仑三世的结局来看，这种政权结构是极其脆弱的。
从演变逻辑看，波拿巴主义政权大多是“危机或大变局时代的临时产物”，很少能形成长期稳定结构。
肆
170年过去了，波拿巴主义则始终是阴魂不散。
我们可以从当今很多国家的政权结构，可以看到波拿巴主义的影子。
在马克思以后，波拿巴主义这个概念被扩展到更广泛的场景，很多学者会把一些政权称为波拿巴主义或半波拿巴主义，通常指：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国家机器对资产阶级相对独立，甚至可以一定程度节制资本，以强人或军政府的形式存在，同时在社会层面通过大众动员、民粹手段，甚至高举民族主义大旗来为其政权合法性做掩饰。
简而言之，国家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摆出凌驾资本之上的姿态，同时又未超出资本主义关系的框架。
这样类似的政权，在当今世界其实也很多。
土耳其的埃尔多安，土耳其在2017年修宪后，从议会制转向总统制，他则是集行政、立法、司法大权于一身。因为他直接诉诸保守的安纳托利亚农民和城市贫民，绕过世俗化的中产阶级。特别是在2016年政变失败后，他大规模清洗军队，将这个暴力机器置于个人控制之下。
俄罗斯的普京，通过修宪延长任期，庞大的安全机构控制社会，杜马完全服从克里姆林宫意志。他利用“伟大卫国战争”记忆和帝国复兴梦想，将自己塑造为防止90年代混乱重演的保证。
菲律宾的杜特尔特，绕过传统政党和议会，直接面向底层民众。他依靠警察和准军事组织进行“扫毒战争”，浑身则散发出粗俗的个人风格，类似波拿巴的痞子气质。
匈牙利的欧尔班，通过修宪和法律操纵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利用国家和亲政府寡头垄断舆论，利用反移民、反布鲁塞尔情绪等，同时保留选举形式但操纵规则确保自己获胜。
还有很多.....
从经验主义来看，历史是不会重复，但总是押韵。
埃尔多安、普金、杜特尔特和欧尔班等，他们都不是波拿巴的简单复制品，因为他们的国家都有自己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结构。
但他们身上都有波拿巴主义的影子——行政权膨胀、议会虚化、民粹动员、秩序意识形态、强人崇拜等等。
伍
那波拿巴主义为什么会反复出现?
究其原因，就是它反映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个关键问题。
一方面，民主制度需要各阶级的平衡和妥协。但当经济危机、社会撕裂、阶级矛盾激化时，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另一方面，现代国家的行政权力越来越膨胀。马克思说得非常直白，在法国这样的国家里，行政权支配着由50多万人组成的官吏大军，这个寄生机体由于极端的中央集权而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当议会陷入瘫痪，当各阶级相互削弱，当人民渴望秩序时，掌握行政权和军队的强人就会站出来，声称自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人民在意气消沉的时代，总是乐意用大喊大叫来抑制内心的不安。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救世主身上，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当下的困境。
但历史一次次证明，这种超越是虚假、苍白无力的。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里还写了一句话：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这句话非常重要。
它告诉我们，历史不是由伟大人物创造的，而是由人民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下创造的。
波拿巴主义的出现，不是因为路易·波拿巴有多么伟大，而是因为当时的法国社会各阶级相互削弱，权力真空出现，他才有机会登场。
同样，今天那些强人的出现，也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英明神武，而是因为经济危机、社会撕裂、民族主义及民粹主义兴起的背景下，人们渴望秩序，渴望稳定，渴望一个救世主。
但这种渴望，往往会把人们带入更深的深渊。
陆
2008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危机迅速蔓延到全世界。
那一年，很多人都以为资本主义要完蛋了。但美联储通过不断降息向世界转嫁了危机。光2008年一年，美联储就从年初1月的3.5%利率，一口气降到年尾10月的1%。
危机过后，但世界并没有就此变得更美好。与之相反，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无产阶级越来越绝望，由此民粹主义越来越盛行。
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他以局外人身份攻击华盛顿精英，承诺让美国再次伟大。
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通过。人们以为脱欧就能解决移民问题，就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2017年，埃尔多安修宪成功。土耳其从议会制转向总统制。
2024年，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这次更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呈现给MAGA群体。
......
这些事件看起来毫无关联，但背后都有波拿巴主义的影子——当底层人民对现状不满时，他们不是去寻找真正的解决方案，而是把希望寄托在强人身上。
但历史已经反复证明了，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而是一条把人民推向万丈深渊的路。
柒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里，用了大量篇幅分析当时法国社会的阶级结构。
他指出，资产阶级分为两大集团——正统派代表大地产，奥尔良派代表金融贵族和大工业。他们表面上在争论王朝问题，实际上是在争夺这个国家的统治权。
小资产阶级民主派认为自己完全超然于阶级对抗之上，以为自己代表人民。但这完全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幻想，当遇到更强的势力时，它又放弃了自己幻想从而甘当其附庸存在。
无产阶级在六月起义失败后，则退到革命舞台的后台。
农民就像一袋马铃薯是由袋中的一个个马铃薯所集成的那样，缺乏阶级意识，也缺乏组织能力，无法对统治阶级给予致命打击。
这就出现一种强人政治的现象。
波拿巴带着喜剧出场了。
今天的世界也是如此。资产阶级内部分裂，工人阶级被边缘化，农民和城市贫民被民粹主义煽动。
正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历史条件下，波拿巴主义在当今世界中很多国家借尸还魂了。
捌
那么，如何防止波拿巴主义?
针对这个问题，有没有答案呢?
有，马克思早已回答过，他的答案很简单：人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个回答的背后透露出马克思的深邃的思考。
人民如何才能解放自己，最根本关键在于人民需要清醒的阶级意识、坚实的组织基础和不懈的阶级斗争。
但要走这条路，会非常之艰难。
因为波拿巴主义最大的诱惑，就是让人民以为在现实性的社会中可以不需要斗争，只要跟着救世主走就行了。
它让人民以为，只要有一个强人出现，就能解决面临的一切问题。
它让人民以为，只要社会能恢复稳定的秩序，就能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
但历史一次次反复证明了，这是人民的幻觉、幻想。
真正的解放不在于寻找救世主，而在于人民自己解放自己，需要不断斗争才能解救自己。
所以，当人民放弃自己的政治权利，将希望寄托于强人时，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更深重的奴役。
法国的革命历史反复揭露一个真相，即历次资产阶级革命都没有动摇在专制君主时代形成的军事官僚机器，反而把它当做主要的战利品。
马克思认为“一切变革都是使这个机器更加完备，而不是把它摧毁。”
而无产阶级革命则必须“集中自己的一切破坏力量”来摧毁旧的国家机器。
所以，无产阶级的使命，就是要终结这“奴役世界”的历史，推动人类历史朝着共产主义社会方向前进。
无产阶级万岁!
共产主义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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