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是站得很高，说话很轻，说我们现在的日子不好，是因为我们不够努力，是因为我们不上进、不自律、没远见、混日子。他们说真正勤劳的人怎么会失业？真正上进的人怎么可能穷？他们说，只要你愿意加班、愿意学技能、愿意忍一点，就一定能“逆袭”。这些话，说得太轻了，就像是风一吹就走的气球。可问题是，我们脚下的地不是云，是泥，是铁，是人被车间切割出来的命，是一根根拖着疲惫不堪身体的骨头。努力？我们哪天不努力？难道我们早上五点多爬起来挤两个小时公交，晚上十一点才关灯，回宿舍床板上腰疼到睡不着，还不能叫“努力”吗？
你要说不认真，我们倒真见过那些不认真的人。什么样的？是那些上头抽烟聊天、检查生产线只看一眼就签字的，是那些坐办公室里只关心数据却从不来过一线的，是那些拿着人头工资转包再转包、最后只给工人一半工钱的包工头。他们不认真，但他们不穷；他们懒，但他们富。反过来，生产线上最拼命的老马，干了十多年，每天不吃午饭节省时间，手速快得跟机器一样，可他能攒下什么？连两个月的房租都没有。一个月四千块，房租两千三，吃饭八百，手机费水电杂费加上点生活，最后剩个几百块，还得寄回老家。哪怕这样，他也不敢请病假，因为请一次病假，绩效就扣，连夜班津贴也没了。你说他不认真？你说他不努力？
我们谁不想过好日子？谁不想多挣点？但现实就像堵墙，不是你想撞就能撞穿的。每当经济一紧，砍的不是办公室那帮人，也不是企业主的奖金，而是我们最先被裁。临时工先走，外包人员先走，年龄大的先走，生病的先走。说到底，在他们眼里，我们不是人，是“成本”，是流水线上的一块板，是替代性的劳动力，是出事了可以立刻换一个的新零件。你干得越久，不代表你越安全，只代表你越接近被淘汰。到了一定年龄，你体力下滑，记忆变差，眼神也不灵了，你还能去哪？企业会说你“跟不上生产节奏”，会说你“技术太旧”，会说你“适应性差”，可你这十几年辛辛苦苦，机器谁装的、货是谁扛的、通宵是谁熬的？他们不会记得，他们只会说：市场优胜劣汰，这不是个人的问题，是你不够适应变化。
这话说得可真干净，但他们从不提是谁把市场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谁把国企拆成了私企？谁把终身雇佣改成了临时合同？谁把一份稳定的工作变成了三份“灵活就业”？他们设计了这个游戏，又嘲笑我们不会玩。他们制定规则，却说我们失败是因为不够聪明。他们抢光资源，还骂我们无能。他们控制资本，却嘲笑我们不懂“理财”。
我们当中也有很多人试过“向上爬”。学技能的，考证的，做副业的，干直播带货的，晚上不睡觉刷课学编程的，什么没试过？可问题是，就算你技能再多、证再全、话说得再溜、态度再好，只要你不是资本家，你就跳不出这张网。当你依然要靠出卖自己的时间和体力去换工资，那你就注定要被剥削。这个游戏不是看你多努力，而是看你站在哪边：是资本那边，还是劳动这边。而我们，一出生就被安排在了后者。
他们不敢面对一个事实：今天的工人不是穷在“懒惰”，而是穷在“制度”。我们不是输在不努力，而是输在资源全被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上。我们付出最多，却被分得最少。我们承担风险，却得不到保障。我们拼命干，却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连个说话的组织都没有，连个可以维权的平台都没有。他们不敢承认这个，因为一旦承认，那就是对整个社会结构的否定。
所以他们才要制造另一个说法。他们说你穷是你懒，这样他们就不用承担责任了。他们说你被辞退是因为你不够认真，这样老板就可以高枕无忧。他们说你上不了楼，是因为你没好好努力攒钱，而不是因为房价被操纵到了天上。他们制造一种幻觉，让每一个工人都把失败怪在自己头上，让你觉得是你不配，是你活该，是你不如人。让你不敢团结，不敢质疑，不敢站出来，只敢埋头认命。
可我们真的认命吗？其实不是。我们只是在寻找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人说话不被封号、组织不被打压、抗议不被消失的时机。我们在观察，在沉默，在一次次“非正式工”的岗位上，在“劳务派遣”的合约里，在每一场下班后的抱怨与私语中，慢慢积累愤怒和自觉。你可以骗我们一时，但你骗不了一辈子。我们终究会问出来：为什么我干活，别人拿钱？为什么我累成狗，房东什么都不干却年年涨租？为什么我一个月休息四天，领导动不动就团建喝酒？为什么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公司还说不够“高效”？
我们不是懒，而是被困；不是不认真，而是被榨干。如果有哪个老板敢说他“靠着工人懒惰发财”，那他不是疯了就是撒谎。我们眼里盯的是计件单元，是绩效红线，是安全培训打卡，是体检报告的指标，是工资条上一块钱的浮动。而他们眼里，只有利润，只有KPI，只有“优化成本”的表格和“裁员建议”的汇报。他们坐在办公室谈“战略调整”，我们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吃什么、欠谁钱、是不是快扛不住了。
这一切，总有个尽头。只要我们还活着，还在车间里喘气，还愿意相信身边那个也在出苦力的兄弟不是竞争对手，而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那我们就还有希望。我们不是要别人可怜，不是要“打鸡血”，不是要老板赏赐，我们要的，是属于劳动者的尊严、公平的分配、可以安稳生活的权利。
别再说我们懒。是我们把货运上了车，是我们把螺丝拧上了机器，是我们把城市清扫干净，是我们把生活继续推下去。不是我们离不开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离不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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