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有一册清代康熙年间福建诗人王登瀛的诗集《柔远驿草》。王登瀛本人不见国内的史料记载，却多次出现在日本的馆藏汉文典籍中。《柔远驿草》是其中一种，另外还有和刻本的《晚香园梅诗》（闽人林潭著），萨摩诗人相良玉山的《梅花百咏》，琉球诗人蔡文溥的《四本堂诗集》都附有王登瀛的序文或跋文。那么王登瀛如何跨跃重洋与日本、琉球的文人产生联系呢？《柔远驿草》、《晚香园梅诗》、《梅花百咏》、《四本堂诗文集》的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关联？本文以新发现的史料考察这段古代东亚民间文学交流的史实。
【关键词】王登瀛 《柔远驿草》 《梅花百咏》 《四本堂诗集》
关于《柔远驿草》、《晚香园梅诗》、《梅花百咏》、《四本堂诗文集》，中国、日本已有相关的先行研究。《柔远驿草》的研究成果以日本学者上里贤一的《作为文化交流据点的福州柔远驿—以王登瀛〈柔远驿草〉为中心》（「文化交流拠点として福州柔遠驛—王登瀛『柔远驛草』を中心に」）为代表。这篇论文从福州柔远驿是中琉文化交流的据点视角出发，阐述柔远驿在中琉文化交流中起到的积极作用，并对《柔远驿草》内容做了介绍。《晚香园梅诗》的先行研究有国内学者李杰玲《小野湖山刊刻清诗的活动与闽人林潭的〈晚香园梅诗〉》。这篇论文考察了《晚香园梅诗》的刊刻过程以及内容，并对小野湖山与清代诗人的诗歌往来做了介绍。日本学者池田温的《从〈梅花百咏〉看日中文学交流》介绍了日本德川幕府时期，萨摩藩士相良玉山的汉诗集漂洋过海来到福州，王登瀛又遥寄序文，中日两国诗人隔空交往的故事。北京大学钱志熙的《蔡文溥与〈四本堂诗文集〉》首次将琉球诗人蔡文溥的《四本堂诗文集》介绍到国内，对他的汉诗水平做了很高的评价。论文也对《四本堂诗文集》内容以及蔡文溥的个人情况作了介绍。总观这四篇先行研究，都只是对各自的研究对象做了考察，却未发现四部诗集以及作者之间的联系。特别是这四部来自不同国家的汉诗集中均有王登瀛作的序、跋，这背后的历史因缘就很值得挖掘。因此把这四部诗集综合起来考察有助于了解清前期中国、琉球、日本文人交流的历史细节。
一 王登瀛与《柔远驿草》
王登瀛，字阆洲，一字邦菴，福州人，大约生于顺治十七年（1660）。王登瀛自述其生平：“余曩昔者浪迹天涯，泛三巴之江，入五羊之城，登黄鹤楼、渡白马津。南驰北蹿，仆仆于风尘者几二十年。”可见年轻时的王登瀛游历四川、广东、湖北、河南等地，并没有在福州长期定居。“癸酉槐黄归自庐岳，因受刖，为诸及门所留，设绛于琼河柔远驿楼。”这说的是康熙三十二年秋（1693）王登瀛从江西科场归来，因科举不第遂受友人邀请，在柔远驿[1]设馆教授琉球人。自此，王登瀛以琉球人的私塾先生为业，一直持续到其晚年。雍正三年（1725），王登瀛（大约65岁）为琉球官生蔡文溥的《四本堂诗集》作序，这是文献所见最晚的王登瀛资料。综合起来看，王登瀛大致是前半生云游四方，后半生安稳地在柔远驿做琉球学子的私塾先生。
王登瀛的《柔远驿草》，实是《柔远驿草》与《柳轩诗草》，二者合为一册。《柔远驿草》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结集，《柳轩诗草》略晚，大致在康熙三十四年（1695）底结集。《柔远驿草》有七绝20首。王登瀛以“楼东十景”和“楼西十景”为题各做诗10首，描写柔远驿周围的风景。《柳轩诗草》共收诗32题44首。44首诗中反映王登瀛与琉球人交往的诗作居多，共计17题21首。诗集中出现的琉球人多达17人，所以这薄薄一册诗集却是反映清前期中国、琉球文人交流情况的珍贵文献。《柔远驿草》何时传入日本尚难以考证，目前只发现一册藏于日本国立公文书馆。
《柳轩诗草》装订在《柔远驿草》中，从所载诗的内容分析，诗集大致是按照时间顺序编次。诗集中有17个琉球人的姓名，这在中国文人的诗集中是十分罕见的。这17名琉球人以身份分类的话可以分为：留学生（勤学）、进贡使节（正议大夫、都通事、存留通事）。详细可以参考表1。
表1《柳轩诗草》中的琉球人身份分类
王登瀛作为琉球学子的私塾老师与琉球人有着怎样的互动，我们可以透过《柳轩诗草》窥见一斑。表1姓名后标注为勤学的人，大都是王登瀛的琉球弟子。同时期在柔远驿教授琉球学子的，还有他的好友陈元辅以及竺天植。由于篇幅有限不能将以上诗一一分析，所以选取陈鲁水为代表。通过王登瀛与陈鲁水之间的汉诗作品窥探这位福州先生与琉球文人的互动情境。
陈鲁水（1667—1694），名其洙，字鲁水，琉球国久米村士族。康熙二十三年（1684）奉王命随正议大夫郑永安来福州读书习礼（留学），在福州留学6年，康熙二十八年（1689）五月归国。康熙三十一年（1692）二月奉王命为存留通事随进贡正使马良象赴闽公务，康熙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1694年6月21日）归国，在福州柔远驿勤务三年。诗集中有关陈鲁水的三首诗《同竺天植陈元声集饮驿楼陈鲁水以纸屏索诗并书芜读陈元声题屏诗句即席走笔附和》《送陈鲁水》《遥挽陈鲁水》作于康熙三十三至三十四年间（1694～1695）。这也是陈鲁水作为存留通事最后一年至1695年去世的这段时间。存留通事是琉球进贡使团中排名第四的使节。进贡正使和副使以及都通事进京朝贡，存留通事则停留在福州柔远驿负责处理朝贡后续事务以及日常事务，一般任职三年。诗集中关于陈鲁水汉诗有3题4首，可见王登瀛与他的关系比较密切。另外王登瀛设馆柔远驿正好与陈鲁水任职存留通事的时期相重叠，因此二人日常有比较多的往来。首先看王登瀛赠与陈鲁水的留别诗《送陈鲁水》。
其一
湖海交游解佩纕，
经年下榻写心长。
诗成一字推敲细，
酒至千钟戏谑狂。
正喜弦歌调雅韵，
忍听骊唱动离肠。
匆匆别后如相忆，
莫厌双鱼远寄将。
其二
习习薰风柳影疎，
送君偏憶晤君初。
长亭把袂青山晚，
古驿留题午梦余。
惜别且倾今夕酒，
离群预定隔年书。
虽然一日堪千古，
难禁阳关泪满裾。
《送陈鲁水》的其一主要是回忆了王登瀛与陈鲁水交游时的旧事。康熙三十二年秋，王登瀛从江西秋闱返回福州。《柔远驿草》自序中说：“甲戌岁，余别业其楼，风晨月夕得与金浩然、周熙臣、程素文、郑克文诸子凭眺江山。”这时候王登瀛住进柔远驿中教授金浩然、周熙臣、程素文、郑克文等琉球学子。这样算，实际上与陈鲁水交往的时间不足一年。但是从诗中回忆二人交往，王登瀛解下携带的配饰作为赠礼，切磋文学之时陈鲁水常为一字细细推敲，又在酒酣耳热之时二人放荡开怀等细节看得出二人友谊很深。不久陈鲁水的存留通事任期届满，王登瀛不得与友人离别。不过分别前也约定了归国后互寄书信。至少当时的情况下琉球每年都有船只往来于福州和那霸之间，通过进贡、接贡时的船只互寄信件完全是可行的。《送陈鲁水》其二首句中“习习薰风柳影疎”描写的是初夏时节的景色。根据琉球久米村《陈氏家谱》，康熙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陈鲁水乘海船离开福州港，也正好是初夏的时节。因此临近陈鲁水出发前的某日，在柔远驿楼送别会上王登瀛即席作此二首，向陈鲁水表达不舍之情。特别在其二中再一次嘱托陈鲁水归国后一定要寄来书信。然而令王登瀛意想不到的是，陈鲁水归国后不到两个月，于1694年8月7日患上重病，11月1日猝然离世。王登瀛收到陈鲁水病故消息最快也要到康熙三十四年末了。悲痛的王登瀛写下《遥挽陈鲁水》并列于《柳轩诗草》的卷末以示悼念。《遥挽陈鲁水》如下：
客夏驿楼，陈子告归，离觞一举，两泪交颐，恋不忍舍。予谓陈子曰：古道交情离千里可同堂，异日再奉使至，握手话旧当不远也。讵意言旋未几忽而仙逝，予闻心中怆然，率尔成韵，用写悲怀并寄吊云：
忆汝琼河上，经年共著书。
谁知归国去，竟卜业台居。
海外音容渺，楼头故旧疎。
空留琴与剑，触目泪垂余。
王登瀛悼念友人陈鲁水的文字情真意切。原本想着陈鲁水再次奉使进贡来闽时，还能与他把手言欢。未曾料想不出一年便阴阳两隔。陈鲁水病逝时年仅28岁。王登瀛在柔远驿睹物思人，不禁潸然泪下。
二 林潭与《晚香园梅诗》
关于《晚香园梅诗》作者林潭，《长乐六里志》中有如下记载：
林潭字二耻，高祥里黄石人。崇祯末诸生。明亡，弃举子业，携家隐大象山。草寇大巴掌作乱，尽室被掳。妻陈氏，有殊色，不受辱，骂贼寸磔死。潭誓不再娶，寄居文殊寺僧房以终其身。自号二耻者，耻不忠不孝也。著二耻斋集。
林潭是崇祯末年诸生，经历了明清鼎革的大动乱时期。于是他放弃科举携家隐居以表示不愿为清朝的臣民。清初活跃在长乐大象山附近的土匪大巴掌劫掠其家，只有林潭幸存。所以林潭一生颇为不幸。康熙三十三年（1694）林潭为王登瀛的《柔远驿草》作序，这是文献所能看到的林潭最后的活动记录。如果按照崇祯十七年（1644）林潭18岁算康熙三十三年林潭至少已经68岁。林潭另外著有《二耻斋集》不传于世，《晚香园梅诗》是林潭现存唯一的诗集。全集录有咏梅诗6首，其友人陈元辅为这六首咏梅诗做了非常详细的评注。评注中更包含不少林潭与陈元辅的事迹，是了解林、陈二人的生平的重要参考资料。据陈元辅的序文“康熙戊午仲冬年家同学弟陈元辅拜题”，可知《晚香园梅诗》在康熙十七年（1678）已结集。康熙六十年（1721）程顺则最后一次到访福建，将手中《晚香园梅诗》重新付梓，并带回了琉球。不多久《晚香园梅诗》从琉球传播到了日本。现存最早的刊本是日本享保十年（1725）京都积翠堂本，藏于关西大学图书馆和筑波大学图书馆。其他的日本馆藏版本有天保四年（1833）晚晴阁刊本和安政元年（1854）盘古书院刊本。
三 程顺则与王登瀛、林潭
程顺则（1662～1734）字宠文，号雪堂，琉球国大学者。康熙二十二年（1683），20岁的程顺则随琉球进贡副使紫金大夫王明佐赴闽留学。初到福州的程顺则先拜宿儒竺天植为师。康熙二十三年（1684）春，程顺则跟随进贡使团上京，当年冬天回到福州后才继续自己的学业。也正是在这年的冬天，经竺天植的引见，程顺则自己与一生的知己和老师陈元辅（字昌其1655？～1711？）相识。也是通过陈元辅的关系，后来程顺则与林潭以及王登瀛相识。康熙三十年（1691），程顺则欲将老师半生的心血《枕山楼诗集》刊刻，因此请林潭为之序。林潭在序中形容与陈元辅的友谊：“余愧不知诗，然知昌其独深，又何以无言。”；“甲寅乙卯予学第一山下，与昌其居益近交益密，攻苦磨砺益力。彼此隐衷益可相告语。”这里说的是康熙十三年、十四年（1674、1675）林潭在福州乌石山附近的书院短暂任教，而恰巧当时陈元辅经历科举失败心情压抑，又遭逢耿精忠叛乱对前途非常忧虑。林潭此时与陈元辅来往频繁，彼此间互诉胸中隐衷，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康熙十七年（1678），陈元辅为林潭的《晚香园梅诗》作注并赋序。所以程顺则很可能最初通过老师陈元辅获得了《晚香园梅诗》。
康熙六十年（1721）二月，程顺则作为谢恩紫金大夫进京朝贡后返回福州，欲将《晚香园梅诗》重刊，请自己老师挚友王登瀛作跋（当时林潭与陈元辅已经作古）。王登瀛本就与陈元辅、林潭交善，因此非常乐意为二位友人的合著作跋。跋文中王登瀛称与程顺则的友谊：“夫予与大夫交二十余年矣。知大夫之能诗久矣。”同年（1721），王登瀛为《中山诗文集》作序言：“予谈经驿楼得交蔡君声亭、曾君虞臣、程君宠文。”表明了王登瀛与程顺则的交游始于1693年设馆于柔远驿的时期。加之康熙三十五年（1696）程顺则以都通事的身份第3次来到福州，时间上也与“予与大夫交二十余年”相吻合。此后程顺则分别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康熙五十九年（1720）来闽，王、程二人均有互动。特别是王登瀛为程顺则所编《中山诗文集》作序传为佳话。而王登瀛的《柔远驿草》何时由谁传入日本有待史料的钩沉，但是无外乎与王登瀛关系密切的琉球友人先带回琉球再传入日本。因此与王登瀛关系密切的程顺则也许就是把《柔远驿草》带入日本的琉球友人之一。
四 王登瀛与日本文人的隔空握手
康熙四十七年—康熙五十九年（1708-1720），王登瀛与程顺则天各一方，虽不能徐榻解悬，但通过互相遥寄书信，促成了一次中日文人之间的隔空交流的美谈。在介绍王登瀛与日本文人的隔空交流之前，首先介绍清初中日的文人往来的历史背景。
众所周知，1639年后，江户幕府宣布锁国，禁止任何船只驶向海外，已经出洋的船只也禁止回国，开放长崎作为口岸同荷兰与中国开展有限的贸易。1644年，明清鼎革之后，一些大明遗臣因抗清失败而隐居或避居日本。著名的有朱舜水、陈元赟二位在日本讲学授徒，极具影响力。朱子学能成为江户幕府的官学，二位先生产生的积极影响不可忽视。明末清初，由于这批学者流亡避居日本，事实上也带来了中日思想文化交流的一次小高潮。但是顺治、康熙朝的海禁政策与幕府的锁国令，中日文人的直接交流处于断绝。这样的大背景下，清初福州人王登瀛与萨摩藩诗人相良玉山的隔空往来，林潭、陈元辅等人的作品集传播于日本等，就显得殊为珍贵。另外一方面清朝定鼎之后继承了明朝所建立起来的朝贡册封的秩序，继续对朝鲜、琉球、越南等国家进行册封。德川幕府确立后，在日本建立起幕藩体制。荒野泰典认为在德川将军的支配下，日本通过对马藩与朝鲜建立起通信关系，通过萨摩藩控制了琉球，通过长崎开展对荷兰、中国贸易，通过松前藩抚育虾夷地，形成“四口”的对外关系，这也被称之为“日本型华夷秩序”。西里喜行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认为，在鸦片战争前，东亚社会形成了以中华帝国为中心的“宗藩体系”为主，以德川幕府的“日本型华夷秩序”为辅的国际秩序。这两种秩序的中心—清朝和德川幕府并没有直接的交流，而琉球在这两种秩序的范围内充当了媒介。
日本德川幕府时期的锁国政策下，中日文人的接触极其有限，而日本的文人又非常渴望能与中国文人交流。与王登瀛同时期的鼎鼎大名的新井白石、室鸠巢、伊藤东涯等16位日本文人，为清初福州的一名不见经传的诗人魏惟度的《八居题咏》作诗附和并且结集刊行，就是一个例证。再者伊藤东涯在《梅花百咏》序中言：“因想一苇航海，历吴会，登天台，恣其耳目，与文儒才子讨论上下，其乐何如哉！而天堑界国，欲往从之，杳不可得，徒增浩叹耳。”因此可见锁国之下的日本文人渴望与中国诗人接触和交流。程顺则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奉命出使江户，此前他4次来华，在中国有十年左右生活经历。所以他的到来对那些亲慕中华的日本文人就显得意义非凡。事实上程顺则在日本期间受到新井白石、伊藤东涯等当时的日本学者的热情招待。
程顺则作为琉球国的掌翰使出使江户时，萨摩藩士相良玉山奉命全程陪同。程顺则与相良玉山萨摩藩相遇的经过，池田温在《从〈梅花百咏〉看日中文学交流》作了详细考证。相良玉山本名长英，师从萨摩藩的儒士山口治易，以側用人身份仕于岛津吉贵，颇有能吏之才，享保十四年（1729）去世。相良玉山曾作咏梅诗百首结为《梅花百咏》一集。诗集中有序文3篇，高岱序文居首，伊藤东涯序居中，王登瀛序殿后，卷末附刊印者濑尾维贤的跋文。此集在日本正德乙未年（1715）由京都书肆奎文馆刊刻。福州普通诗人王登瀛的序文跨越重洋赫然列于同时代日本文士的诗集中，这本身就是一段奇遇。王登瀛的序中言：“癸巳冬（1713），邮寄友人玉山清韵诗示予。夫宠文风雅中人，其取友必风雅人也……康熙甲午（1714）仲春望后二日，闽中阆洲王登瀛题于柳轩西深处。”据此大致可以勾勒出，此篇序文的由来。康熙五十二年冬，王登瀛收到了由程顺则邮寄来的《梅花百咏》，邀请为之序。王登瀛于康熙五十三年仲春完成序文后将其寄往琉球，再辗转送达相良玉山手中。程顺则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替相良玉山求序？除了程顺则与相良玉山二人友情深厚之外，还有一点是，程顺则也是喜好梅诗之人。这一点可以从程顺则出资为林潭刊刻《晚香园梅诗》看出来。王登瀛在序最后言：“予爱之慕之，定知玉山胸次高旷，称为玉山，信不诬也。所恨山海各一方，莫能一晤。倘天假良缘，把臂言笑，快何如之！书此以为千里之面言。”在德川幕府锁国的背景下，相良玉山收到了一封珍贵的中国友人的序文，其内心应是无比激动的。
五 王登瀛与《四本堂诗文集》
《四本堂诗文集》是琉球诗人蔡文溥的作品集。现存乾隆二十年福州刻本原由日本学者原田禹雄收藏，后被捐赠给冲绳县立博物馆。2003年由当地琉球榕树书林影印复刻。《四本堂诗文集》有叶绍芳、刘敬与、王登瀛、谢道承序，收诗125首，文5篇。《四本堂诗文集》（或称《四本堂集》）在康熙五十八年（1719）初稿已成，徐葆光阅后曾作七绝4首附于后。刘敬与序中言：“集已刊本，晚年又自加更定，续以未授梓者若干篇。”可见《四本堂诗文集》曾经历多次校订和刊刻。我们从4篇序文的落款时间也能看出来。谢道承序作于雍正二年（1724），王登瀛序作于雍正三年（1725），这是第一次刊刻。刘绍芳的序作于雍正十年（1732），这是第二次刊刻。刘敬与的序作于乾隆二十年（1755）这是第三次刊刻。
蔡文溥（1671-1745）字天章，号如亭，其父蔡应瑞。康熙二十六年（1687）蔡文溥与梁成楫、阮维新一起赴北京国子监留学，康熙三十一年（1692）肄业。归国后，蔡文溥三人被任命为讲解师、训诂师，轮流教授久米村子弟。康熙三十三年至康熙三十八年（1694～1699）蔡文溥奉命为世子、世孙进讲《四书》《诗经》《小雅》《纲鉴》《唐史》等。康熙三十八年十一月被任命为接贡存留通事，在福州滞留3年，康熙四十年（1701）六月归国。归国后的蔡文溥继续为世孙进讲《四书》等，后因疾辞去讲师之职。患病期间，蔡文溥仍受到世子、世孙的荣宠，甚至为了方便太医给他治疗，迁居首里。蔡文溥因长期患病，逐渐远离政务，但是仍然在康熙五十五年（1716）晋升为正议大夫，康熙五十九年（1720）又升任紫金大夫[2]。康熙五十七年册封使臣，徐葆光见蔡文溥，赞其为“中山第一才”。
《四本堂诗文集》第一次刊刻时，王登瀛作序，讲述了自己与琉球国蔡文溥一家的渊源。其文如下：
甲戌岁，中山祚庵蔡君讳应瑞者，以正议大夫奉使入贡，停骖驿楼，得与交臂。王事鞅掌之暇，或看花亭畔，或听雨灯前，杯酒谈欢，雍容尔雅，彬彬有中国儒者之风。遣二子天水、天方从予游，至丙子春，祚庵自都门旋，复得朝夕盘桓，出《五云堂游草》示余。余读之，清新俊逸，音韵铿锵，饶有开府参军之笔。夫诗出于性情，非涵养有素者，曷能至此哉？祚庵可谓潜心斯道者矣。后因事竣回国，迄今不觉又三十一年矣。甲辰冬，天章以乃尊《五云堂诗集》，从海外邮来，以授梓人，邦用请余为序。动余有今昔之感。夫予始与祚庵交善，继复与天章交，其天水、天方、天津、天振及天章乃郎邦用，皆从余游。余与中山蔡氏，可谓交之厚、知之深、情之笃，援笔书此，以志世好。
序中祚庵即是蔡文溥之父蔡应瑞，他与程顺则一同制定了《琉球国中山王府官制》。康熙三十三年，蔡应瑞作为正议大夫前来进贡，王登瀛此时正在柔远驿坐馆授徒，因而得以交臂。实际上王登瀛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就已经结识蔡应瑞。康熙三十三年，两位老友重逢，二人或看花亭畔，或听雨灯前，或杯酒谈欢。蔡应瑞之子蔡文汉（天水）、蔡文湘（天方）、蔡文河（天津）、蔡文海（天振）以及孙蔡其栋（邦用，蔡文溥之子）都曾赴闽留学，师从王登瀛。蔡应瑞长子蔡文溥于康熙三十八年十一月-康熙四十年六月间（1699年12月-1701年7月）作为存留通事在柔远驿勤务三年，亦得以与王登瀛交游。所以王登瀛形容与琉球蔡应瑞一家祖孙三代的师友关系是“交之厚、知之深、情之笃”，绝无夸大的成分。王登瀛与琉球国蔡氏有着深厚情谊，他的序文附于蔡文溥的《四本堂诗文集》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篇序文最初只是为蔡应瑞的《五云堂游草》所作，《四本堂诗文集》再刊或者三刊的时候被收录了进来。
结语
通过对《柔远驿草》、《晚香园梅诗》、《梅花百咏》、《四本堂诗文集》背后关系的考证与梳理，可以知道清初一段中国、琉球、日本民间文人之间的交流往来的故事。福州人王登瀛在柔远驿坐馆时与琉球学者程顺则、蔡文溥等人交善。程顺则出使江户之时又把王登瀛、林潭等人的作品介绍给了日本友人，最终促成了这段佳话。
注释：
[1] 明清两代设在福州的琉球贡使来华停驻、存放贡品的宾馆。
[2] 一般情况下琉球久米村士族所能达到的最高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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