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在兰州解放74周年之际,登载我父亲写的一篇回忆。老人家去世已经9年了。
80多年前,鄂豫皖苏区子弟为骨干之一的西路军在甘肃与马家军血战失败,据记载,解放战争大反攻时,毛主席和党中央曾计划让徐向前指挥一野解放西北,其中自有一雪西路军之仇的意图,不巧恰逢徐帅患病,改由彭总指挥。沈家岭战斗中被我军歼灭的马家82军,就是当年“围剿”西路军的主力,其骨干双手沾满了鄂豫皖子弟的鲜血,罪恶累累。有资料反映,沈家岭战斗中,我军歼灭敌82军100师,190师、375师等共3700余人,这是一场力克反共仇敌的血战,父亲所在的11师31团的1500余人打得只剩270余人,团长牺牲,父亲率领全连仅剩的12名勇士就是其中的幸存者。11师战绩辉煌,1949年进驻甘肃临夏剿匪、土改10年,父亲带领部队驻扎在马家军阀原籍老巢癿藏4年。以后11师在西藏剿匪、中印自卫反击战中都打出了威名,毛主席听了中印边界的汇报以后,提出了著名的“我赞成这样的口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对参战英雄部队做出高度评价。1959年后父亲虽调离11师,但对这支红军师老部队的培养,老人家永志难忘。
又一个8月26日到了,再登这篇博文以示纪念。我崇尚英雄,崇尚英雄辈出的人民军队,崇尚我的父亲。张明)
悠悠岁月,许多深深难忘的记忆,受岁月的淘洗已淡化了,消失了,但50年前的沈家岭战斗,却一直很清晰,一直到今天,仍记忆犹新-----这是我在那血与火的岁月里,亲身经历的最后一仗。
50年前的8月25日拂晓,兰州战役总攻正式打响。当时,我在11师31团3营8连任指导员,主攻沈家岭的任务是我团一营、二营,我所在的三营为第二梯队。在我炮火向敌人猛烈射击下,担任主攻任务的第一梯队在副团长段中宪带领下,向敌人发起一次又一次地连续冲锋,一举攻占敌人的第一壑壕,很快又突破占领敌人的第二占壕。
但是敌人非常顽固,居高临下,以整营整团的兵力进行反扑,从拂晓打到中午,经过反复激烈争夺,双方都付出了不小代价,我一梯队第一营牺牲大半,第二营剩下能战斗的人员也不多了情况十分危急。大约上午10点左右,一声令下,早已进入阵地待命的第二梯队由我营营长徐怀义率领,如离弦之箭跑步上来,我们迅即冲过沈家岭第二防线,立即展开战斗,一下子把前沿阵地向前推进100多米。沈家岭是个葫芦形的高地,位于兰州西南10里,离出入兰州唯一的通道黄河铁桥最近,也是敌人北逃的咽喉要道。上级动员说:拿下沈家岭,就能控制住整个兰州,就是拿到了解放兰州的“一把钥匙”。我第二梯队虽然全部冲上去占领了敌人第二战壕,但前进受阻,双方拼死争夺异常激烈,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敌人凭居险要地形和坚固工事,充足的弹药,守的十分顽强。展开了拉锯式争夺。敌人的第二道红壕就象一条长蛇,蜿蜒地横卧在沈家岭中部的人工绝壁之上。营长指挥着搭人梯越过去勇猛前冲。不料,从葫芦形部位的一个没有被发现的敌机枪暗堡突然开火,营长徐怀义中弹负伤,他把上前为他包扎的通讯员甩个趔趄,大喝“别管我”,叫8连长赵士功到跟前来,只吃力的说句:一定拿下沈家岭,夺取阵地“,手指向前方,身子摇晃几下,一声”大家跟我冲!“还没有喊完,便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站起来。
愤怒的指战员们,一齐冲啊杀啊喊着给营长报仇。机关枪、手榴弹、冲锋枪一起向敌碉堡投射,乘着爆炸的硝烟,说是迟那时快,把敌人压了下去。大约又经过一个小时的轮番冲杀,我们终于冲上了主峰阵地。
马步芳盘踞西北苦心经营几十年,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组织反扑,企图拼命夺回失去的阵地。敌军分几路以扇面式密集队形,一窝风似地冲上来,敌长官挥舞着马刀躯赶着光着上身,穿着裤头,赤膊上阵的匪徒;匪军个个大喊大叫“天门打开了”,“升天了”,嗷嗷叫,接二连三地冲上来,一次比一次凶狠;消灭一批,又来一批,打走一群,又来一群,打不完驱不散。
战事结束后才知道,马家军为保沈家岭这把“钥匙”,以自翊敢打近战的敌82军为主,每个匪兵配备“三大件”(一支冲锋枪,一支短枪,一把马刀)并动用190师、375师等大批预备队,投入数倍于我的兵力,来拼命死保。我所在的3营8连在扶眉战役中伤亡较大,不少战士负伤未归,由于60炮排归团部集中指挥,参加沈家岭担任第二梯队战斗的只有70余人,经过拉锯式的争夺激战,我们只剩下二、三十人了,这时,团里命令:“坚守阵地待援”。
眼前对阵地上活着的指战员来说,我们心里都明白,在方圆不到百米的阵地上,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坚守阵地。在主峰阵地,我们始终坚守阵地,寸步不移,顽强地与敌人继续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非常壮烈地拼杀,直到最后胜利。我们子弹和手榴弹打光了。
三排长向国民是全军著名的孤胆英雄,曾只身一人缴过敌人一个排的武器。这时,他钻进敌人碉堡,取来枪弹分发给战友们,战士们从敌人尸体上捡来武器弹药补充自己。也说不清是和敌人第几次的反攻肉搏战,向国民这位孤胆英雄寒光闪闪的刺刀,在刺杀第十几个敌人后,英雄的身躯倒下了。
一排长郭怀仁、三班副刘国臣等反扑过来的敌人靠近阵地时,奋不顾身,一跃冲出战壕,高呼“同志们,打呀!”,“冲啊!”端着刺刀向冲上来的敌人猛冲过去,打的敌人措手不及,掉头跑的快的捡条命,躲避不及的被刺倒。一阵厮杀,打退了又一次的反扑,敌人丢下一片尸体,而英雄的排长,班副也洒尽最后的一滴血。。。。。。
二排长刘开国,河南新野人,战前我曾与他有言相约,他问我:“指导员,咱俩是老乡,打完这一仗,给我请个假回去看看我的老娘,快10年没见上了。你视如母亲的老嫂子还好吧!”还再三问我“中不中”?“中!有这一仗,兰州解放了,全国解放了,那时不打仗了,咱俩就一起回老家搞建设,我离家也好几年了。”我欣慰地说。可是,为了阵地的寸土不丢,在胜利前夕,他却和敌人拼死在阵地前沿,在英雄倒下的地方,留下5、6具敌人尸首……
连长赵士功是抗战时期的老兵,大高个儿,原来是侦察排长,临阵挂印,非常勇猛顽强。他凭着战地侦察经验,告诉我:我们的对手马家军很顽固,仗打到这个时候敌人败退的还很慢,我们前进一步都很艰难。接着,他自豪地说:“指导员,咱3营是扶眉战役中‘英雄营’咱们上沈家岭时是扛着大锦旗上来的,现在干部就剩下你和我了,还说不清战斗要持续多久。不论打到多久,决不能后退一步,当死守阵地的英雄连队。如果…….”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敌人又呼啦拉地沿着山坡爬上来了,连长立即组织反攻,再三强调等敌人靠近了再打。只听连长赵士功大吼一声:“打!”“狠狠打……”话音未落,一颗罪恶的子弹穿过了他的太阳穴,两个眼珠迸出了眼眶,左眼珠掉出几寸长,他挣扎着说:“指导员,我不行了,坚持……”“红旗……”即昏迷过去。
我立即让文化教员薛志华把连长背送到担架上,指挥轻重机枪一起开火,集束手榴弹一齐在敌群四处开花,敌人尸体成堆,队伍混乱,又一次败退下去。这时我是连队阵地上唯一领导。
利用战斗间隙,首先把人员分为三个战斗小组,我和一排副郭付生,六班长郭长发分任战斗组长,各守一段,动员大家作好各自为战的战斗准备,坚定地说:“人在战地在,坚持住了,就是胜利。就是剩下一个人,沈家岭阵地就在我们手里。”接着,指挥同志从敌人尸首上,从烈士遗体上收集枪支弹药,每个组每个人面前集中起机枪、冲锋枪、投掷弹筒等几件大件武器,把手榴弹、手雷一堆堆放好时刻准备迎击敌人。
我们是在总攻前半夜吃的饭,时到下午,各个又饥又渴又困,谁都想吃顿饱饭,喝口水,休息一会。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让大家趁机搜集敌人的食品充饥,解解乏,以利再战。因为上午冲锋时,一排郭怀仁的水壶被子弹斜穿了个洞,水全部漏完了,我把水壶交给他,他喝完水,冲锋上去却再没有回来。
敌人组织反扑的次数越来越多,也更快更凶了,距离上次反扑约摸不到半个小时,敌人又蠢蠢欲动向上爬来。这时一排副郭付生看着我满脸灰尘,军衣被汗水浸湿,知道我十分疲乏。他解下随身带的水壶,摇了摇,相视一笑说:“指导员,还有点‘白干’,抿两口再打冲锋。”说着,拧开水壶。我接过一排副递来的水壶,说:“好,喝,这是庆功‘酒’”我慢悠悠的吸了两口,递过去,“敬你一杯,为你一排副庆功”。说着又叫来六班长,告诉各小组说:“我们先大量杀伤敌人,然后来个反冲锋,让兔崽子尝点厉害。”
敌人近了,手一挥我们便一同进入前沿阵地。激战持续了10多个小时后,敌人纠集了残余兵力,孤注一掷,发起了最后一次反扑。我心里充满着复仇的怒火,高喊着:“同志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坚决打退敌人,守住阵地,胜利就是我们的!”我怀抱一串手榴弹,跃出战壕,连着向敌群丢了几颗集束手榴弹,起身端起冲锋枪,“冲”字还没有喊出来,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腰部。
卫生员张东志冲出战壕,跳跃翻滚,舍命将我拖回战壕,我躺在和壕里,挣扎着继续指挥。战壕外同志们仍旧和敌人搏斗。我们人员虽然不多,但是打的十分灵活,一个人把持好几个射击点,一会端起冲锋枪直冲;有的战士用刺刀拼;也有的夺过敌人马刀砍向敌人。战士们在这场激烈残酷的拼杀中,全凭着解放兰州的神圣使命感,誓死如归地顽强拼杀着、肉搏着。
此时,阵地左侧我增援部队也向敌人开火。接着,有人高呼30团来了!就这样,敌人的最后反扑被粉碎了。一直到下午天快黑时,我们死守已经占领的阵地,没有后退一步,沈家岭阵地稳如泰山,红旗在峰顶高高飘扬。
战斗结束了,3营8连参加沈家岭担任第二梯队战斗的70余人多数同志英勇牺牲,打到最后的只剩13人。8连被野战军司令部命名为“坚守阵地寸步不移沈家岭战斗英雄第8连”,我和一排副郭付生、六班长郭长发荣立了大功。
日月如梭,往事如云。半个世纪过去了,兰州解放伴随着共和国诞生已走过了50年。每每想起那场血如火的战斗,奋不顾身的冲杀,英勇顽强地死守阵地的情形,总想把我记忆中的片断说出来,全当作如今幸存者的一种怀念,一种向往吧。解放后,部队进驻甘南剿匪,后又参加西藏平叛,我曾几次顺道去兰州华林山烈士陵园凭吊牺牲战友。在那里,找到了团长王学礼同志的墓碑。营长徐怀义、连长赵士功,还有向国民、郭怀仁、刘开国、任车生、刘国臣……我记忆中的连排干部,却不知长眠在哪里?
谨以此文,默默悼念远去的战友。人民的英雄们,人民永远怀念你!
(张启志写于国庆50周年即兰州解放50周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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