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地处大别山腹地的一所农村中学——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厂中学因其“高考神话”而广受社会舆论的质疑和批判，被媒体称为“亚洲最大的高考机器”。对于外界对毛坦厂中学的批判，笔者有些不太认同，故写此小文。
帮助社会弱势群体子弟进入大学
教育公平可以说是现代教育的最高价值追求。什么是教育公平?顾明远教授曾有精辟的论断：“最适合学生的教育就是最公平的教育。”对于农村学生来说，考上大学、改变命运、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是他们最大的需求，能够满足他们最大需求的教育自然就是最适合他们的。虽然当前通过接受高等教育改变命运的成效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明显，但是我想我们暂时找不到有比接受高等教育更好、更公平的帮助农村子弟改变命运的途径与渠道。
近些年来，农村生源考入一流大学(以北大、清华为代表的985、211高校)的比例越来越低。教育部的统计数据显示，从1989年至2008年，我国高校农村新生的比例逐年上升：1989年这一比例是43%，2003年是50%，2005年达到53%。一方面是全国范围内高校新生农村生源比例逐年上升，另一方面，重点院校的农村生源比例却节节下降，仅为30%左右。
这表明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那就是农村子弟在高考竞争中的处境越来越不利。农村生源考上一流大学的比例越来越低。但毛坦厂中学正在当前农村孩子考上好大学越来越少的大背景下，成功地帮助寒门子弟逆流而上。2009年，毛坦厂中学本科达线人数5150人;2010年，本科达线人数6039人，其中一本1809人;2011年，本科达线人数6900人，其中一本2100人;2012年，本科达线人数7626人，其中一本2474人;2013年，本科达线人数 9258人(不含艺体生);2014年，本科达线人数突破10000人大关(不含艺体生)，其中一本2786人。从这一点来看，毛坦厂中学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有效阻断家庭背景对学生学业成就的不良影响
家庭背景会对学生的学业成就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一点已经成为学术界的一个共识。20世纪60年代，美国黑人学生的学业成就水平较低，且其与白人学生的差距越来越大。詹姆斯·科尔曼教授带领一个研究小组收集了美国各地4000所学校60万学生的数据，并对此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研究发现，学生的家庭背景对学生学业成就有巨大影响，而学校教师的教育教学水平和学校硬件设施对学生学业成就的影响并没有之前认为的那么大。为什么会如此?科尔曼认为，黑人和其他弱势少数民族后裔(拉丁裔和印地安人)相比白人中产阶级而言，缺乏一种改变和把握自己命运和前途的自信。
科尔曼之后，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进一步分析了家庭背景对学生学业成就的具体影响机制，并提出“文化资本”理论。布迪厄认为，文化资本包含三种形式：制度化的文化资本，主要指家长的学历、文凭及各种资格等看得见的文化领域的证书;物质化的文化资本，主要是家庭的藏书、文化艺术设施等摸得着的文化产品;身体化的文化资本，主要是指家长待人接物的风范、艺术审美品位等看不见的文化修养。一般而言，中产阶级家庭文化资本比较雄厚，非常有利于中产阶级子弟在学校中有较好的学业表现;劳工阶层和其他弱势群体能给学生提供的文化资本非常有限，因此不利于学生在学校中的表现。
杨东平教授多个基于中国本土教育实践的实证研究也基本证实了科尔曼等人的结论，他曾多次提到城乡学生在文化层面存在的巨大差异，并且这种差异对农村学生的学习造成了较大的不利影响。他发现，导致农村学生辍学居第二位的原因，是由于教学难度过高，许多农村家庭背景的学生难以胜任。这种现象并不完全是教育资源配置的原因导致学生学业失败，更多的是与学生自身承载的文化素养有关。
如何降低这种由于家庭文化环境差异造成的对农村学生的不利影响?有研究发现，农村地区高中学生基本住校，学校在封闭环境中进行严格的备考训练，许多地方每两周或一个月放假两天，在三年的时间中，学校成为学生最重要的生活空间，与家庭、社会很少接触。这种相对独立、封闭的特殊教育环境，将家庭对学生学习的影响降到最低。类似的做法在大洋彼岸美国也有。
美国KIPP(Knowledge Is Power Program)特许学校是一个影响了全美16个州以及哥伦比亚地区的特许学校集团，其生源总体基础很差，主要来自有色族群学生。在这些学生居住的社区，只有不到25%的人能够上大学。但进入KIPP学校学习以后，学习成绩提高幅度远远高于当地其他学校，且超过85%的学生最终进入了大学。KIPP学生要比在一般学校更早到校，更晚离校，且必须完成家庭作业，周六和暑假也要补课。这种教育教学模式与毛坦厂中学有很多相似之处。
对于毛坦厂中学的学生而言，他们绝大部分来自农村弱势群体家庭，父母文化水平和教育程度都非常有限，家庭背景对他们学习有着很大的不利影响，如果不通过这种高强度、长时间、严格纪律的教育模式，是很难取得较好的高考成绩的。这也正是课程改革启动以后、素质教育实施以来，农村学生在高考竞争中的表现反而越来越差的原因。
毛坦厂中学办学方式须改进
毛坦厂中学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受到广泛的质疑和批判，首先与其过大的规模直接相关。该校最近几年参加高考的人数超过一万，加上在读的高一高二学生，整个毛坦厂中学的高中生就超过1.5万名。极高的高考录取率让数以万计的学生和数以千计的陪读家长，聚集在大别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给当地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也成为毛坦厂地方财政和经济发展的支柱。巨大的经济效益和利益链成功绑架了毛坦厂中学的教育。当教育被经济绑架的时候，教育就很容易沦为一种特定利益集团谋利的工具。
其次，一万多名学生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学习、生活，饮食、卫生、交通等方面不可避免地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并且毛坦厂中学一家独大，吸引了附近大部分优秀的师资和生源，极大地破坏了地方的教育生态环境，因此，必须尽快对毛坦厂中学的办学规模、校园安全、招生秩序等问题进行督导、整治。
再次，必须尽快规范毛坦厂中学的办学行为，厘清私立的金安中学、补习中心与公立毛坦厂中学之间的关系。毛坦厂中学补习一年收费最高达到5万元人民币，超出中国绝大多数大学本科四年学习费用的总和。如此高额的收费，如果是纯粹市场行为自然无可厚非。因为私立的补习中心是非学历教育，是一种市场行为，物价监管部门只能备案，无权定价。但是在实践中，私立的金安中学、补习中心和公立的毛坦厂中学做到了教育教学资源共享。如果公共教育资源成为少数利益集团牟利的私器，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就难逃监管不力之咎了。
（作者单位：国家教育行政学院教育行政教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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