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学开学演讲——马克思会怎么看？

巴山按

按: 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野千鹤子的批评就像是资本主义社会内的批评。也许有“暴露问题”的积极作用，可是往前一步“暴露问题”并不代表就能“解决问题”。反过来说，从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角度，更多地强调科学性，如何处理在实践中的“道德感召”对人的能动性?刘倬帆同志的讨论也许对我们的思考带来启发。

东京大学开学演讲——马克思会怎么看?

文/ 刘倬帆

前提资料：东京大学开学演讲“公开承认”性别歧视，引发全日本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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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等的现实

4月12日，东京大学名誉教授上野千鹤子在开学仪式上发表了关于演讲。在演讲中，上野深刻地谈及了当前社会中男女被差别对待的现实，并提出“男女平权主义绝不是让女性也如同男性一样行动，让弱者变成强者这样的思想。男女平权注意追求的时弱者就是弱者，依然得到尊重的思想(フェミニズムははっして女も男のようにふるまいたいとか、弱者が強者になりたいという思想ではありません。フェミニズムは弱者が弱者のままで尊重されることを求める思想です)。”

从上野的话出发，让我们先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即“什么是弱者?”我想大家都会承认日本随处可见的流浪汉是弱者。但是，我们为什么觉得流浪汉是弱者呢?强与弱这个评价体系本身是由何而来呢?如果我们从当前社会的一般角度，可以说流浪汉在政治上没有权力——政治系统中的弱者;流浪汉在经济上没有资本——经济系统中的弱者等等。但是不论是政治还是经济还是其他的系统，作为一个评价体系的时候，都有一个隐含前提，那就是资本主义体系。这一点，可以参考关于日本流浪汉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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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的平等与经济的不平等

马克思对类似的问题早有论述，而马克思的论述是什么样的呢?

首先，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国家在政治上是讲“平等”的。最初，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是有财产限制的，也就是说人如果没有一定的财产就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而后来，这一限制被废除了，也就是说人与人在政治上变得“平等”了。针对这个问题，马克思说：

像北美许多州所发生的情形那样，一旦国家取消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财产资格限制，国家作为国家就宣布私有财产无效，人就以政治方式宣布私有财产已被废除。汉密尔顿从政治观点出发，对这个事实作了完全正确的解释：

“广大群众战胜了财产所有者和金钱财富。”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p.29)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我们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我们难道不是在政治上实现平等了吗?

但是马克思对此的看法更深一层：

尽管如此，从政治上宣布私有财产无效不仅没有废除私有财产，反而以私有财产为前提。当国家宣布出身、等级、文化程度、职业为非政治的差别，当它不考虑这些差别而宣告人民的每一成员都是人民主权的平等享有者，当它从国家的观点来观察人民现实生活的一切要素的时候，国家是以自己的方式废除了出身、等级、文化程度、职业的差别。尽管如此，国家还是让私有财产、文化程度、职业以它们固有的方式，即作为私有财产、作为文化程度、作为职业来发挥作用并表现出它们的特殊本质。国家根本没有废除这些实际差别，相反，只有以这些差别为前提，它才存在，只有同自己的这些要素处于对立的状态，它才感到自己是政治国家，才会实现自己的普遍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p.29)

也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在政治上实现的所谓“平等”，其实恰恰是以经济(私有财产、文化程度、职业)上的不平等为前提的。所谓的政治上的“平等”，其根源恰恰是其他领域的不平等!不平等被丢到政治之外的领域去了，变得更加隐蔽了，而“不平等”还是“不平等”!而且，不平等还展现了更加虚伪的一面，比如我们常说的“你没钱是因为你不努力”等等，这样的说法掩盖了不平等的基础，把一切都归于努力，实际上是让每个人都将“没钱”的责任归于自己，而不是归于社会。而当责任归于自己的时候，自己也就只能心甘情愿地承受“没钱”这个结果，但是事实上只有归于社会，人们才会发现“没钱”并不都是自己的原因，也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没钱”的人是占大多数，“没钱”的人本来就同属于同一个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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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的解决方案与真实的解决方案

而对于“男女平权主义绝不是让女性也如同男性一样行动，让弱者变成强者这样的思想。男女平权注意追求的时弱者就是弱者，依然得到尊重的思想”这样的观点，马克思会说：

“正义”、“人道”、“自由”、“平等”、“博爱”、“独立”——直到现在除了这些或多或少属于道德范畴的字眼外，我们在泛斯拉夫主义的宣言中没有找到任何别的东西。这些字眼固然很好听，但在历史和政治问题上却什么也证明不了。“正义”、“人道”、“自由”等等可以一千次地提出这种或那种要求，但是，如果某种事情无法实现，那它实际上就不会发生，因此无论如何它只能是一种“虚无飘缈的幻想”。(《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1979:325)

在这里，马克思与上野的主张形成鲜明的对比。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不管说什么好听的，最终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已。上野所主张的 “请不要把你的努力只用在自己的成功之上。请不要因为你有得天独厚的环境与个人能力，而去贬低那些条件没那么好的人。请把你的努力用在帮助他们的地方(あなたたちの頑張りを、どうぞ自分が勝ち抜くためだけに使わないでください。恵まれた環境と恵まれた能力とを、恵まれない人々を貶めるためにではなく、そういう人々を助けるために使ってください)。”只是单纯地诉诸于个人的良知，根本不能改变这个社会已经普遍化的剥削和不平等的现实。非常简单的一个问题是“如果资本家讲良心，他还能获得利润吗?没有利润他还能继续维持自身/扩大生产吗?如果这些都不能的话，他还能当资本家吗?”

也就是说，所谓的“弱者”一词，暗示着上野心中依然是有一个评价体系，在这个评价体系内，人被分成“强者”和“弱者” 。上野所主张的是“强者”应该去尊重“弱者”，而马克思所说的无非是这样的尊重没有现实根源，没有经济基础支撑，终究只是幻想。所以在马克思的角度看来，关键是怎么让社会在现实上改变，怎么在现实中打破这个强弱评价体系本身，而不是用虚无缥缈的爱来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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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幻想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保留，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消灭

在马克思的一生中，这个问题最开始是一个宗教问题：为什么人需要宗教?答案就是“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宗教的产生有其现实基础，正因为现实中的困苦，所以人才需要宗教来拯救他们。这点通俗点说，可以理解为“缺什么想什么”。在过去，劳动人民的痛苦让他们需要一个拯救，所以有了救世主;在现在，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成本过高，所以缺对象缺玩伴的孤独的人就要在虚拟世界中寻找自己的伙伴、寻求对自身的认可了。所以在过去我们需要消灭的是宗教，在现在我们需要消灭的是幻想，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在于改变现实。如果我们把下述马克思的原文中的“宗教”替换成“虚拟伙伴”会有相当有趣的效果：

“反虚拟伙伴的斗争间接地就是反对以虚拟伙伴为精神抚慰的那个世界的斗争。”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p.3)

“废除作为人民的虚幻幸福的虚拟伙伴，就是要求人民的现实幸福。要求抛弃关于人民处境的幻觉，就是要求抛弃那需要幻觉的处境。”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p.4)

“这种批判撕碎锁链上那些虚幻的花朵，不是要人依旧戴上没有幻想没有慰藉的锁链，而是要人扔掉它，采摘新鲜的花朵。对虚拟伙伴的批判使人不抱幻想，使人能够作为不抱幻想而具有理智的人来思考，来行动，来建立自己的现实;使他能够围绕着自身和自己现实的太阳转动。虚拟伙伴只是虚幻的太阳，当人没有围绕自身转动的时候，它总是围绕着人转动。”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p.4)

而这一切的改变绝不是单纯地号召我们抛弃虚拟伙伴而在现实中交朋友，在马克思看来，我们之所以无法在现实中交朋友的原因正是在于这个社会的土壤，所以关键是从最基础的最现实的部分即经济基础开始着手改变，这也就是他后来全力去研究政治经济学的原因。

所以，我们不光要了解上野所强调的人与人不平等的现实，还要进一步从现实的角度认真考虑并努力实践如何改变这一现实，上野这篇演讲的保守和局限就在于不谈论这个问题。而凡是认真对待这一问题的人，从大的方向上来看，都称得上是马克思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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