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复一日挥洒汗水的劳动,何以在精巧的词语转换下,成了“欣赏风景”的闲适、“自驾游”的洒脱、“工地健身”的康健、“慢生活”的诗意与“凝望夜色”的浪漫?当媒体宣传热衷于为艰辛劳作披上这层温情脉脉、光鲜亮丽的面纱时,其深层逻辑已悄然脱离了现实的地基,滑向了一种精巧的“精神按摩”。这不是对劳动者处境的真实反映,而是对劳动本质的模糊与抽离。
马克思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家支付工资购买的,是工人的劳动力,而劳动力在生产过程中创造的价值,远超其自身价值。这部分超出额,即剩余价值,才是资本增殖的秘密。送外卖、跑货运、建筑劳作、田间耕作、深夜加班——所有这些具体劳动,在资本逻辑中首先是一种价值创造与增殖活动,其强度、时长、安全风险与精神压力,直接关联着效率与利润。将其描绘为享受生活,无异于将榨取剩余价值的冰冷过程,诗意地伪装成一段自由惬意的消费旅程。这模糊了剥削的本质,将阶级关系中客观存在的张力,溶解在个人“体验”与“心态”的主观迷雾里。
这种话语转换,更是一种对“劳动异化”的美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深刻揭示了异化劳动使工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劳动过程、类本质以及他人相异化。当建筑工人无法按时结薪、农民受制于市场波动、外卖员困在算法系统里、程序员深夜加班只为赶一个自己可能并不认同的项目时,他们的劳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外在于自身的、被迫的、碎片化的。宣传所谓“工地健身”“慢生活”,恰恰是将这种被支配、被异化的状态,逆向解读为自主选择的生活方式或健康追求。它不是在批判异化、寻求人的解放,而是在为异化的现实涂抹一层认可其合理性的油彩,劝导劳动者在既定框架内寻找“诗和远方”,从而消解改变现状的集体意志。
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看,这种宣传倾向反映了一种“头足倒置”的唯心史观。它试图用观念(如“乐观心态”“发现美”)来解释和塑造社会存在(艰苦的劳动条件),而非从物质生产方式的矛盾运动中去理解现实。这种话语如同为布满锈迹的机器喷涂亮漆,它不触及机器运转的机理与磨损,只求表面的光鲜。它脱离群众,是因为它畏惧并回避了群众在日常实践中最真实、最普遍的矛盾与疾苦。它将无产阶级为生存而被迫进行的斗争,轻飘飘地转化为中产阶层闲暇时才可能拥有的“审美体验”或“生活哲学”,这无疑是对广大劳动者生存状态的漠视与歪曲。

最终,此类宣传可能沦为一种“麻醉剂”。意大利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曾提出“文化领导权”理论,强调统治不仅依靠强制,更需通过文化、价值观的渗透赢得被统治者“同意”。将高强度、低保障的劳作浪漫化,潜移默化地引导公众接受甚至向往这种被美化了的现实,其客观效果是缓和阶级矛盾,维护现有秩序下的稳定。它让批判的目光变得柔和,让改变的诉求显得“不合时宜”——既然工作已是“风景”与“健身”,又何必追问薪资、工时与劳动保障呢?
因此,这类罔顾事实的“浪漫化”宣传,绝非无伤大雅的修辞游戏。它是必须被警惕和批判的意识形态迷雾。真正的、具有人民性的宣传,应扎根于火热而复杂的社会实践,诚实反映劳动者的汗水与泪水、抗争与渴望。它需要直面现实的粗粝,而非编织虚幻的彩锦;它应致力于启迪阶级意识,探寻改变之路,而非充当抚慰与麻痹的“社会鸦片”。唯其如此,精神生产才能重新接通地气,成为照亮前路而非粉饰现状的火炬。毕竟,历史的动力,从来诞生于对真实处境的认识与变革之中,而非对苦涩现实的甜美想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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