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份以来洛杉矶热火朝天,有人在知乎上问,“骚乱有可能演变为‘美国内战’吗?”
该问题下面的答主们纷纷否定这种可能。我完全同意他们的论断,区区非法移民还远不至于掀起美国内战。但现在不可能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可能。从三年前刚做UP主开始,我就在变着法儿地预言资本主义的末日之战,如果说这种预言在当时还只是一种理论上的虚像,那自打懂王再次执政以来,这一虚像已经越来越变成清晰的实现路径,而这个路径的第一动因,我们仍旧要归于政治经济学的原理中去。
这期我们就确切地谈一谈,美国经济这个当前世界最大的战争策源地,将如何一步一步走向系统性危机的边缘。
这一切的缘由,必须得从美债说起。自打二月份懂王再次登基以来,美债收益率被反复折腾。四月初川子开启贸易战2.0,政策宣布当日,美债抛售规模就达120亿美元。市场对美债的恐慌性抛售,导致10年期美债收益率单周暴涨26个基点,创2003年以来最大涨幅,30年期收益率一度突破5%大关,长期国债持仓量骤降至2020年疫情以来最低。
但因为川子总喜欢赢一下就换个地方再赢的体质,华尔街针对性地开发了TACO交易(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押注川普政策回调,再加上司法干预和川普政策的高度不确定性,美债收益率又总会在暴涨之后阶段性回落。
不过到了五月份,暴涨的驱动力又加强了。先是穆迪下调了美国主权信用评级,至此美国在三大评级机构均失去了AAA评级;然后紧接着众议院就通过了“大美丽法案”,据不同机构的估计,该法案将在未来10年内使政府净赤字增加至少3万亿美元。评级下调、赤字扩张,再叠加国债供给失衡,投资者对美国财政可持续性担忧加深,开始加速减持美债,这进一步推高了美债收益率。
川普再王以来,美债收益率的核心波动逻辑已从经济基本面转向了政策风险主导的定价模式,而政策风险又反过来恶化了经济基本面,短期剧烈震荡与长期风险溢价抬升并存,使得美债收益率,尤其是被广泛视作无风险利率的10年期美债收益率,在逐渐失去全球资产定价之“锚”的地位。
这一趋势对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目前来看,是引爆当前系统性风险的潜在导火索之一。对债券原理不了解的朋友可能会有疑问,美债收益率提高,获得的收益不就变多了吗?对投资者是好事啊,怎么就会引爆风险呢?其实不然,美债收益率的波动到底如何向危机传导,而这又如何动摇全球资本主义根基?我们试着来分析一下。

美债收益率被视作无风险利率,而无风险利率之所以是所有资产的锚,根本上在于给资产的定价离不开利率折现。假设我有一只下金蛋的鸡,每年能下100颗金蛋,预期寿命还能活10年,也就是说这只鸡还能继续下10年的蛋。能下金蛋的鸡当然是好鸡,但我突然有事急用钱,必须得把这只好鸡卖掉。假设这笔买卖得用金蛋来交易,请问各位观众,怎么给这只鸡定价呢?
肯定会有观众是这么算账的:既然每年都下100颗金蛋,还能再下10年,那100*10=1000,这只鸡应该卖1000颗金蛋。
这么算有没有问题呢?今年已经下的100颗金蛋当然是实实在在的100颗,那预期明年要下的100颗算不算100颗呢?
有人会说,这不废话吗?但按金融学的理论,明年下的100颗还真不能算100颗。如果按1000颗的价格来交易这只鸡,意味着买家须以现在手里实实在在的金蛋,去等价交换未来还未实现的金蛋。那站在买家的立场去看,我作为卖家,空口白牙说这鸡每年产金蛋100颗,我又不是神仙,哪能预测这么准呢?再说能下金蛋的鸡肯定是无比娇贵的鸡,万一哪天生病不下蛋甚至直接嘎了,那买家岂不是亏死了。
所以出于风险的考虑,买家不可能同意按预期产量来等价交易,未来预期每年下100颗蛋,必须折算到现在才能作数,这就是所谓的“折现”。
但仅仅考虑风险还不足以说明折现的逻辑。假设城里有个大财主特别喜欢金蛋,只要有蛋他就会加价回收。那么要买我鸡的买家就会犹豫,手中的金蛋是现在就直接买给财主享受溢价呢,还是做一点投资买下这只鸡,从而享受未来源源不断的金蛋产出呢?
所以他在把未来的蛋折现时,还会考虑大财主溢价收蛋这个貌似没有任何风险的情况。
这个风险和无风险的因素加在一起,用金融学理论的话说,就叫做“时间价值”(当然,现实中还有更复杂的因素)。而把时间价值还原的过程,就叫做折现。
我们以第二年下的100颗金蛋为例,这一百颗蛋折现到今年的公式为100/(1+r)。这里的r就是折现率,也就是所谓的时间价值。而按前面的说明,r又分为两部分,一是风险的因素,也可称为“风险溢价”;另一部分是无风险的因素,也可以叫做“无风险利率”。
假设这个风险溢价我们定为4%,无风险利率定为1%,折现率就是二者相加等于5%,那么明年下的100颗金蛋折现到今年的价值就是100/(1+5%)≈95颗。
我们继续计算,第三年下的金蛋折现到今年就等于100/(1+5%)^2,第四年折现到今年等于100/(1+5%)^3……直到第十年,而它们相加的和就是这只能下金蛋的鸡的估值。最后这么算下来,这只鸡的现值只有约772颗金蛋,距1000颗的理论产能有不小的差距。

讲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明白了,为什么美债收益率暴涨并不是好事。折现率和资产价格是负相关关系,折现率越高,那鸡的估值就越低。而无风险利率又是折现率中最普遍的影响因素,是一切资产价格的万有引力。美债收益率被金融市场广泛视作无风险利率,无风险利率提高,就会引发几乎所有资产价格的下跌,不管用什么估值模型都无法避免这个规律,这就是所谓的无风险利率是所有资产之锚的内在含义。
所以美债收益率就是全球资产的锚。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美债收益率上升,意味着全球所有资产的价格都会系统性下降。
有观众可能会有疑问,以往美债收益率不也有正常波动吗?也没见引发什么风险,为什么这次就会导致危机呢?
确实。以往的美债市场,当收益率上升时,市场会自发调节,投机资本会卖出风险资产并买入美债这类“无风险资产”,进而导致美债价格上升,收益率下跌,使得美债收益率维持在一个可控的合理区间之内。在这个过程中,像股票等风险资产的价格也会同步下跌,这也应证了无风险利率上涨会导致资产价格下跌的规律。
但在四月以来的这轮美债波动中,市场调节机制却近乎失灵了,收益率上升的幅度与速度极为罕见。四月初川子发动关税战以来,10年期10年期美债收益率在4天内就从4.20%飙升至4.47%,并在一周内突破4.5%,接连破掉了08年和03年的记录;30年期美债收益率3日内上升近50个基点,为1982年以来最大幅度,六月份的时候已经破了5%。而过去“风险资产跌—>无风险资产涨”的传统逻辑也被打破,风险资产与“无风险资产”被同时抛售,股债双杀。

市场调节机制之所以失灵,在于市场对美债“无风险资产”的信仰被动摇了。长期以来,美国国债被视为“无风险资产”的典范,主要是因为,一来美国是全球最大经济体,美债实质违约的概率极低;二来美债规模庞大,流动性强,市场参与者多且交易活跃。因此美国国债是金融市场的避险首选,一旦发生金融危机,资金都会自动涌入美债市场。
但美债避险的属性正在被逐渐打破。5月21日,美国20年期国债拍卖表现惨淡,是近五年最差的情况,创下2020年以来该期限美债拍卖的最高利率,这反映出市场对美债需求减弱、信心不足。此外,美债收益率曲线出现异常,20年期与30年期美债收益率倒挂,5年期与30年期美债收益率利差不到100个基点,都显示出市场对长期限美债不看好。
市场对长期限美债的信心不足,其根源在于美国财政状况的恶化。截止六月份,美国联邦政府债务总额已达36.21万亿美元,占美国GDP比例升至123%,相比之下,国际通行警戒线为90%;2024财年利息支出首次突破1万亿美元,占联邦财政收入的23%,成为第三大支出项,已经超过国防预算。按照去年IMF的预测,美国联邦债务占GDP比例将在2032年突破140%,利息支出占比在2030-2032年间突破25%,这将触发流动性危机,引爆系统性风险。美债收益率攀升带来严峻的财政压力,使美国陷入“财政赤字—大幅举债—偿还高额利息—赤字再扩大”的恶性循环,用马斯克的话说,“这个国家正在迅速走向破产”。
实际上现有的权威预测都失之机械,这个危机已经获得了充分的自我实现动力,危机的爆发绝不会拖到本世纪三十年代。债市是财政和货币政策汇聚的焦点,而美债收益率高企是宏观经济复杂矛盾与深刻失衡的凸显。在现在的局面下,美联储是非常为难的。
如果美联储继续稳健,坐看无风险利率上升,那么融资成本会全面上升。这会导致企业现金流与盈利承压,资产价格下跌,企业可能陷入债务危机;对美国政府来说,债务利息支出会激增,财政赤字进一步恶化,财政政策空间被极大限制,美债违约概率上升。总体上,美国经济会因此陷入衰退,进而刺激美债收益率,也就是所谓的“无风险利率”进一步上升。
如果美联储积极行动,通过QE,也就是放水大量释放美元购债,来影响美债供需压低无风险利率,又势必会造成通货膨胀。但考虑到债券的实际收益率等于名义收益率减去通胀率,高通胀会让债券的实际收益率接近零甚至变成负值,这意味着美债投资人挣不到钱甚至亏本。
美债的实际负收益会驱使投资人抛售美债,去换更保值的黄金和其他大宗商品。而大规模的抛售行为又会反过来推高美债收益率,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美联储扩表放水意图压低无风险利率,却最终导致无风险利率继续升高。
所以我们看,当迈过那个临界点以后,不管美联储怎么做,实际上已经无法逆转美债收益率不断升高的趋势了。美国已经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债务死亡螺旋。这就像终末期的病人一样,不管医生用什么样的手段也都回天乏术,因为这个系统已经再难自我维持,这时候任何求生的行为,都可能会加速死亡的来临。

而只有在系统崩溃的前夜,我们重新审视所谓的“无风险利率”,才能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意识形态神话,这个神话建筑在一个脆弱且趋于自毁的基础上。回到前面我们举的那个金蛋的例子,所谓的“无风险”就如同大财主加价收蛋一样,这只是一种基于经验主义的预期,谁又能保证财主一定会加价收蛋呢?
而金蛋这个例子还远未揭示“无风险利率”的本质。马克思说:“国债,即国家的让渡。”国家让渡了什么呢?让渡了它的税收权和发钞权。国家向谁让渡呢?向它的债权人。那谁又是国家的债权人?金融资产阶级。
马克思所言的“让渡”在当代的表现就是,美联储通过购买美债实现量化宽松,将美元,一种换了形式的美债撒向全世界,本质是金融资产阶级通过国家机器占有全球利润,也即占有全球剩余价值。
美债所谓的“无风险”地位,其实是美元霸权下的意识形态幻象。我们在金蛋的例子中讲到利率的所谓“时间价值”,奥派和新古典经济学认为利息是资本边际生产力的体现或者是对人延迟满足的某种补偿,这样的臆想完全是一种意识形态遮蔽。它遮蔽的是利息的本质,利息的本质是什么呢?就是资本的地租,是金融资本对劳动的剥削,是资本主义社会下权力关系的具象。利息是总量利润的一部分,是全部剩余价值的一部分,资本从来不会自动产生什么“时间价值”,所谓的“时间价值”只是资产者驱使无产者创造出来并被无偿占有的剩余劳动。那么构成时间价值的“无风险利率”又是什么呢?其实就是整个资本主义系统在宏观上的剥削刻度,是和一般利润率一样,反映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可持续性的指标。并且它体现的还不只是阶级间的权力支配关系,也是资产阶级内部的权力支配关系。
在国际产业资本,尤其是以我国为首的生产国看来,美债收益率所代表的“无风险利率”,其实是国际产业资本向华尔街金融资本纳的贡,这是一种不成文的国际“义务”,是全球化秩序中的五服制度。正是通过围绕美债“无风险资产”构筑起来的美元霸权体系,金融资产阶级才完成了对全球产业利润的再分配。
“无风险利率”固然是资本对劳动的统治,同时也是金融资本对产业资本的压制,“美国经济例外论”正是建筑在这一基础之上。因此反过来看,“无风险利率”暴涨引发的对美债“无风险资产”地位的动摇,就是国际产业资本,或者说是我国这样的生产国,对现有秩序发起挑战的结果。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正如马克思所言,“一切真正的危机的最根本的原因,总不外乎群众的贫困和他们的有限消费。”但我们看,秩序总是在统治阶级的内讧中撕裂的。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重构中,产业资产阶级和金融资产阶级互相宣战;而在债务危机爆发的前夜,美国内战也在酝酿!

达利欧说过一个观点,他说“债市是所有市场的支柱”,而“所有经济危机的本质都是债务危机。”这道出了即将来临的资本主义总危机的传导路径。在其所著的《应对变化中的世界秩序的原则》一书中,他通过经验主义的分析,将“内部治乱大周期”分成了六个阶段,达利欧认为当前的美国正处在第五阶段,也即财政状况恶化、政治极化、社会冲突趋于激烈的阶段。而第五阶段总会无可避免地滑向第六阶段,那便是资金耗尽,内战爆发。
美债信用崩塌实际上已经触发了美国的“债务死亡螺旋”。我们看川子的表现就知道,先前他还留着最后一丝体面,仅仅称呼鲍威尔为“太迟先生”。但随着债市和财政的进一步恶化,川普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6月12号,川普在白宫公开斥责美联储主席为“蠢货”,就是因为鲍威尔声称“现在没有足够理由降息”。川子急得跳脚,他恨不得一边臭骂鲍师傅一边给他下跪,懂王保证如果降息之后通胀上升,他会同意美联储再加息。话里话外只求美联储能开恩。
尽管川普的草台班子菜的发指,但我们并不能因此低估他对于局势的认识,懂王知道帝国的命门在哪里。奈何天不假年,历史发展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叠加美元霸权崩溃、债务危机爆发和通货膨胀高企三重打击之后,美国社会的分裂就会向全面内战演进。我们中国人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总是被财政危机引爆,而潜伏其下的阶级矛盾火山也总会同时喷发。6月15号,国防部长海格塞斯为给川普和美国陆军联合庆生办了一场阅兵,参阅的方阵松松垮垮,军人们连队列都走不齐。懂王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敬礼,而阅兵式场外,是全美三百万人在游行示威。
美国早已处在了内战边缘,而今懂王却打上了伊朗的主意,他的色厉内荏只是帝国最后的余晖。而且不仅美国处在内战边缘,整个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也处在内战边缘了,亦或者说,全球资本主义早就在内战中了。
就其本质来说,美债收益率高企所反映的美债危机,根植于全球资本主义一般利润率下降的趋势中。美债信用危机可能揭示了一个历史性的转折,那就是一般利润率已经降到了临界点,跌破了再生产阈值,资本占有劳动的权力结构完全失衡,资本主义金字塔般的全球吸血机构失灵了。这与技术突破和生产自动化提高有关系,但更根本的原因在于,资本积累已经走向了其反面,资本主义根本矛盾的辩证运动已经使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开启了自毁程序。
所以美债收益率的危机根本上是利润率危机,推动资本扩张的“增量利润”向“存量利润”的转变,引发了资本主义世界的大逃杀;而表现在债市上的踩踏式出逃,最终破坏了资本主义全球化最根本的基础设施,也就是美元的信用;世界货币的崩溃又将造成贸易塌陷、供应链解体、生产停滞,并加剧资本收缩,激化阶级矛盾,我们不仅会看到美国内战,在新的全面的帝国主义战争之前,我们还将看到各国的内战。
美债危机确证了资本主义已滑向“积累的极限”,当信用扩张再难抵消利润率下降,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必然进入自毁性收缩。不过美债危机和美元信用的崩塌只是敲响了第一声丧钟,而全球资本主义何时下葬,取决于历史主体能否抓住这个“最危险的时机”。旧世界崩溃了,新世界并不会自动出现,斗争带来毁灭,斗争也助产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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