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doi.org/10.1080/03017605.2024.2416745 作者:Raju J. Das
【对生产关系优先论的再驳斥,从阿尔都塞的“精英”支持者们说起】mp.weixin.qq.com/s/fS-KBpOD150Y2X6YqC6zXw 在这篇文章中,一方面我们看到了对生产关系优先作用的误读,认为是生产关系决定了生产力的运行,从而陷入了一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能无限容纳生产力发展”的奇怪论调,那么革命就要靠一种唯意志论式的实践来达成;而另一方面我们看到了生产力决定论的极端形式,认为只要生产力发展,一种新的生产关系就会随之出现,在这里好像不需要人对旧有生产关系的分析与批判,以及对新的生产关系的构想,就能实现生产关系的过渡,那么革命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世界所固有的一个代码,时机成熟只要发动革命新的生产关系就被确立了——虽然声称坚持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但公式的另一半“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却消失了。
在这里我们无意去参与这低质的论争,我们会在不久之后发布一系列文章来系统性地去论述所谓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我们暂且先翻译了本论文,以正视听。
摘要:根据马克思的观点,生产关系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但同时也可能束缚生产力的发展。“束缚” 这一概念是马克思社会理论中相对被忽视的组成部分。这一概念有可能帮助我们充分理解众多因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而存在的全球性问题。然而,要运用这一概念,需要在马克思的框架性论述及某些当代解释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它。后者的特点是采用 “购物篮” 式的方法,列出一系列令人困惑的束缚现象,却未能充分拆解束缚机制。因此,我们需要更好地理解以下两点:a)“束缚” 的精确含义可能是什么;b) 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何种特性使得前者对后者的束缚成为可能?对 “束缚” 概念的重新阐述要求生产力的概念必须除了已生产的生产资料之外,还包括自然和人类。自然需要不断改善,但由于资本主义关系的存在,这种改善并未发生。人类有某些需求,这些需求必须得到满足,他们才能作为直接生产者拥有生产能力,但资本主义关系未能保证这一点。本文展示了在资本主义发展生产力的同一过程中,它是如何也束缚这种发展的。本文还指出,对 “束缚” 的概念化必须超越隐含的民族主义:必须详细阐述束缚机制,以包括帝国主义剥削,这种剥削束缚了南方国家的生产力。如今,资本主义的束缚倾向与生产倾向之间的平衡更有利于前者,因此,反对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阶级斗争必须用社会主义关系取代对抗性的资本主义关系,以确保国家层面和全球层面的和谐可持续发展。
根据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其包含一系列针对人类社会整体及阶级社会的科学概括。这些概括尤其涉及“生产力” 与 “生产关系” 之间的辩证关系:生产关系推动生产力发展,但同时也可能束缚(阻碍)这一发展。“束缚” 概念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及社会变革理论的核心组成部分,却长期被忽视。这一概念能够帮助我们 “理解矛盾在社会与政治变革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事实上,一个完善的 “束缚” 理论可助力我们提出并解答与当代世界诸多问题相关的疑问,例如周期性经济危机、环境破坏、民众贫困化、帝国主义、无休止的战争等 —— 这些问题的根源均在于资本主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若要运用马克思提出的 “束缚” 概念,需在其框架性论述及当代部分阐释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我们需要更深入理解两点:a)“束缚” 的精确内涵;b)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之间的何种属性使得前者对后者的束缚成为可能?本文结构如下:第一部分探讨马克思 1859 年关于 “束缚” 的论述;第二部分聚焦对马克思相关论述的若干解读;第三部分进行简要批判;第四部分提出关于 “束缚” 的替代性视角;最后一部分总结全文并引申其政治意义。
马克思论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束缚
生产力包括生产资料和直接生产者的生产能力。生产力的发展意味着其质量与数量的提升。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基本命题是:客观存在的生产关系塑造—— 既推动又制约 —— 生产力的发展。在其著名的《序言》中,马克思以 “政治经济学研究历程概述” 的形式指出:“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这些关系是“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然而,在人类为改善生存条件而主导的生产力持续发展过程中,“社会的物质生产力终将与现存的生产关系发生矛盾”,即与这些生产力 “此前在其中运作的生产关系框架” 产生冲突。其结果是,“这些生产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转变为束缚生产力的桎梏”,随之开启 “社会革命的时代”。马克思补充道:“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作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
在马克思关于生产关系束缚生产力的概述中,他并未充分阐明“生产力发展” 的内涵。就马克思所言的 “发展” 指生产能力的提升而言,他或多或少忽略了一个事实:尽管生产关系能够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却可能束缚其实际运用。此外,马克思似乎也未对 “绝对形式的束缚” 与 “相对形式的束缚” 加以区分。
对马克思“束缚”概念的现有阐释
若生产力的发展意味着“生产能力的增长,或产出量的提升”,则生产力发展的 “束缚” 指对这种能力增长的限制:要么生产能力增长率为零(绝对停滞),要么其增长率低于潜在水平。由此,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束缚可分为绝对意义与相对意义。当 “束缚性生产关系阻碍生产力的任何进一步提升” 时,即构成绝对束缚。而相对意义的束缚则表现为:即便资本主义生产关系 “推动生产力发展的速度远超前资本主义社会”,“其他可行的生产关系”(如社会主义生产关系)“仍能在相当长时期内以更快速度发展生产力”,远超资本主义关系的极限。
科恩基于马克思 1859 年论述所阐释的 “束缚” 思想,被赖特等人以如下六个命题的形式呈现:
生产力发展的特定水平仅与有限范围的生产关系相适配(命题 1)。由于生产力倾向于随时间发展(命题 2),其最终会达到与现存生产关系不再兼容的水平(命题 3)。当此类不兼容出现时,这些生产关系便被称为对生产力的 “束缚”。鉴于人类具有一定理性……,当生产力被生产关系束缚时,人类会产生变革生产关系的诉求。若同时具备必要能力(命题 5),便能够实施变革(命题 5),并以最利于生产力进一步发展的新生产关系取而代之(命题 6)。——E. Wright, A. Levine, and E. Sober, Reconstructing Marxism
科恩所称的“发展束缚” 在某种意义上即体现为上述内容:“生产关系能够束缚或限制生产力的发展,而‘发展’意味着改进、实现或使潜力得以释放”。但科恩指出,生产能力的增长(即生产力的发展)与现有生产能力的利用属于不同范畴。据此,他提出了“使用束缚” 这一替代性观点:当生产关系束缚的是生产力 “使用” 层面的改进,而非其 “发展” 时,便构成使用束缚。这种束缚意味着现有生产关系阻碍了对生产资源的合理利用。例如,资本主义或许能比社会主义更快地研发新一代计算机,却无法实现对任何一代计算机的最优利用 —— 每一代计算机的普及都伴随着失业、技能退化及劳动条件恶化等现象,这便是使用束缚的体现。当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导致已知技术无法应用时,这种束缚并非源于资本主义未能创造新技术或改进现有技术,而是因其未能对现有技术实现最优利用:“这种非发展状态本质上是对相关生产力的非使用”。从绝对意义上讲,使用束缚指“所有生产要素的完全闲置”,但这种产能与使用的矛盾通常并非绝对化存在。
除发展束缚与使用束缚外,科恩还提出“净束缚” 概念,即 “发展水平与使用程度的乘积”。若某一社会生产关系体系在发展生产力的速度及其对生产力的利用率两方面,“在未来特定时期内所能驾驭的生产能力低于其他可行体系”,则构成净束缚。
总体而言,作为理论概念,使用束缚优于发展束缚,而净束缚又比前两者更具解释力。此外,如麦克默蒂所提出的,生产关系不仅会束缚生产力,还可能导致其衰退—— 各类环境退化现象即体现为生产资源的损耗,这一观点将在下文进一步探讨。
对马克思“束缚”概念现有阐释的部分批判
现有关于社会关系对生产力束缚的理论被错误地割裂为各种独立观点,导致一系列纷繁复杂的束缚类型(见表 1)。束缚被正确理解为具有相对性:特定生产关系体系发展生产力的速度可能慢于未来的生产关系。但常被忽视或弱化的是,束缚在空间和部门维度同样具有相对性 —— 此地的生产力束缚强于彼地,此部门强于彼部门。
尽管科恩将自然知识视为受束缚的生产力(其发展或使用受限),却孤立看待这种知识的前提条件,即人们获取和运用知识所需的全部基础。更具体地说,生产力束缚理论未能充分关注最重要的生产力—— 直接生产者。有关生产力发展与束缚的讨论往往聚焦于物质(非人力)生产资料,却以劳动力这一生产力为代价,隐含着对生产力的物理主义理解。马克思曾正确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 “工人有系统地与他人协作”,从而 “摆脱个体性的桎梏,发展类能力”。但倘若连食物、住房等基本需求都无法满足,人类的类能力又何以发展?事实上,生产力的发展本就不应与普通民众生活质量的提升割裂(下文将详述)。而现有多数关于束缚的讨论错误地侧重已生产的生产资料(如机器、软件等),却忽视了作为生产力的自然 —— 自然需要持续改善,资本主义关系却未能保障这一点。
有观点认为:“发展束缚指阻碍生产力进步,而使用束缚意味着对社会生产力的破坏性使用甚至过度使用,这一区分确实为剖析资本主义的非理性提供了更好视角”。但这种对发展束缚与使用束缚的区分被过度夸大了。
笔者认为,若不将生产力投入生产性使用(如用现有计算机研发更新机型),则生产力无从发展。因此,通常而言,对生产力发展的束缚必然同时构成对其使用的束缚。同理,“损耗”—— 因环境退化导致的物质财富流失 —— 也不应与生产力束缚相割裂:损耗本身即是束缚的极端形式。
在重新解读马克思原初命题的种种尝试背后,潜藏着一种“反生产倾向”,这与弱化生产领域阶级斗争的倾向密切相关。例如鲍林指出:“束缚理论深受 19 世纪‘生产主义范式’的损害,该范式未能准确反映近几十年来反资本主义运动所关注的核心议题”。这种反生产倾向继而导致“束缚” 概念陷入混乱 —— 或所谓的 “使用束缚”—— 使该概念沦为资本主义所有弊端的大杂烩。试看以下情形:
竞争法则与绩效薪酬对职业自主性及工作热忱的消耗;…… 商业替代品的强势营销对非经济性互助与自我供给形式的摧毁;大规模生产食品中营养成分的流失;肥胖症及过度消费相关疾病的增多;不平等引发的健康成本……;贫困滋生的犯罪行为,以及富人避税等反社会行为导致的公共财政缩减;…… 过度消费选择带来的心理压力;在物质丰裕程度不断提升的背景下,对新需求、新缺失、新欲望及依赖性的无休止制造。——F. Bowring, ‘Marx’s Concept of Fettering: A Critical Review’
人们不禁要问:所有这些现象背后的共同因果机制究竟是什么?仅泛泛而言“社会关系束缚生产力” 过于笼统,必须阐明具体的束缚机制。事实上,束缚理论尚未确切解释在发达资本主义中束缚如何发生。科恩对资本主义 “束缚” 的分析明确拒斥 “利润率下降理论”,该理论认为利润率下降源于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他指出,束缚的发生是因为资本主义生产以交换为目的而非使用价值,因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内在倾向于利用生产力进步来扩大产出,而非增加闲暇时间。但即便如此,束缚机制仍相对模糊。并且,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矛盾只是资本主义束缚生产力的冰山一角 —— 如下文将揭示的那样。鉴于上述种种问题,我们需要一种基于马克思本人历史唯物主义与政治经济学的整合性 “束缚” 视角。
迈向生产力束缚的整合性视角
(a)阶级社会、资本主义与束缚
若要理解“束缚”,必先澄清生产力的内涵。而为此需从 “生产” 概念本身入手。从跨历史维度看,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七章所阐释的,生产意味着劳动与生产资料的结合,旨在创造使用价值。对马克思而言,生产、分配、交换与消费既相互独立,又在经济过程的总体中相互关联,其中生产及其关系居于首要地位。在马克思的理论中,分配指社会产品以工资、地租、利润等形式进行的分配,指向经济不平等问题;而生产资料的分配亦包含在生产范畴内。同理,消费(即对生产领域创造的使用价值的利用)有两种形式:其一是主观性或最终消费(如食物消费),其二是生产性消费(如生产领域中对拖拉机等生产资料的消耗),其目的是生产可作为生产资料或最终消费资料的使用价值。交换则指最终消费资料或生产性消费资料的交换。
生产作为一个过程(包括生产资料的分配),必须始终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联系来理解。生产力包括非人类客体(生产资料,如原材料、能源、工具 / 机器、科学、自然环境与地理建成环境)以及直接生产者的生产能力,其发展表现为单位劳动时间内劳动生产率的提升。生产关系则指对生产力(包括劳动与生产资料)的所有与控制关系,既包括阶级间的剥削关系(如奴隶与奴隶主、资本家与工人的关系),也包括阶级内部的竞争关系(如资本主义竞争)—— 后者在阶级间关系占主导的体系中,与前者相互关联。基于上述将生产视为经济过程总体一部分的概念,替代性的整合性 “束缚” 视角拓展了生产力及其发展的内涵,使其包括:(a)自然及其发展(改善);(b)直接生产者的生产能力及其发展。
自然与交通网络等建成环境一样属于生产力,其需要持续改善(即发展)—— 例如植树造林、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缓解自然产出与人类投入之间的使用价值失衡。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束缚了自然的发展(即自然质量的改善),当社会从自然中获取的有用物质远多于回馈时,社会与自然的代谢关系便会受损,导致两者关系的断裂。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包括农业)…… 发展技术并将各种过程整合为社会整体,但这只能通过损耗一切财富的原始源泉来实现”,其中之一便是环境 / 自然。在特定社会关系下,生产力不仅无法增长,甚至可能衰退,导致已创造财富的损耗。这种损耗表现为污染、资源枯竭(如滥伐森林、水资源耗尽、沙漠化、臭氧层空洞、核废料扩散等),正如科恩在认可麦克默蒂观点时所指出的,这一切均 “由资本主义生产所引发”。
一旦将自然有意识地纳入生产力概念,便不难发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并非束缚生产力本身的发展,而是以特定方式束缚其可持续发展。例如
从一个较高级的社会经济形态的角度来看,个别人对土地的私有权,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私有权一样,是十分荒谬的。甚至整个社会、一个民族,以及一切同时存在的社会加在一起,都不是土地的所有者。——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
然而,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已被纳入资本主义的所有与控制关系中,这导致社会无法“将其以改善的状态传承给后代”。若生产力的发展意味着对其的改善,且自然属于生产力,那么生产力的发展必然包含对自然的改善。不改善自然,便意味着生活在一个生态不可持续的世界。
让我们转过头来讨论作为生产力的直接生产者。生产力的发展常被视作与普通民众(雇佣工人与小生产者)的生活质量(或生活水平)无关,也与“谁消费什么” 的问题相割裂。尽管从分析层面看二者相互独立 —— 例如我们可能拥有新的高铁,却因无力支付票价而陷入空间隔离 —— 但二者在因果关系上实则紧密相连。
生产力不仅包括非人类客体(生产资料),还包括人类(直接生产者)运用生产资料创造使用价值的能力(在资本主义下表现为交换价值)。直接生产者(或资本主义下的雇佣工人)的生产能力包括心智能力,如关于自然及其与社会关系的知识,以及马克思所言的“人在现实中建造结构前先在想象中构建它” 的独特人类能力。同时也包括身体能力。尽管生产资料(如机器或树木)可与人类分离,但人类作为生产力的心智与身体能力(劳动力)却无法与人类自身割裂。
作为人及生产性的人(即从事“专属人类形式的劳动”),必须满足某些物质需求。我们的工作能力、高效工作的能力及其提升,切实依赖于充足的饮食、住房、医疗、教育以及舒适的工作生活环境(而非酷热的工作场所),也依赖于生活在无身心伤害恐惧的社会中。
由此可见,直接生产者的贫困化正是资本主义束缚生产力的表现。当工人无法获得足够的生活资料时,他们的能力(即劳动力)只能处于“残废状态”。若工人因失业或工资过低而衣不蔽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教育匮乏且缺乏医疗保障,而国家又未能提供充分救助,那么他们作为生产力的发展便已被束缚。马克思指出:“资本由于无限度地盲目追逐剩余劳动,像狼一般地贪求剩余劳动...它侵占人体的成长、发育和维持健康所需要的时间”(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资本主义生产“发展技术并将各种过程整合为社会整体,但只能通过损耗一切财富的原始源泉来实现”,其中之一便是 “劳动者”。这种损耗即构成束缚。在某一地区,即便存在衣食无忧、住房充足、教育良好且健康的工人阶级,若不使用这一生产力 —— 如大量工人被迫加入产业后备军而处于强迫性闲置状态 —— 同样是对作为生产力的雇佣工人的束缚。
环境退化的隐性成本(如气候变化引发洪水等极端天气对农田或工厂造成的损失),以及资本主义束缚(即忽视工人工作生活条件)导致工人可避免的死亡与疾病所造成的产出损失,必须从劳动总产出中扣除。这将真正揭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生产力发展的束缚程度。
因此,束缚不仅发生在新生产资料未被开发,或现有生产资料未被最优生产性消费以创造新生产资料发展条件的情况下;当直接生产者的生产能力被损耗,或因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导致自然生产条件无法改善时,束缚同样存在。这种束缚具有相对性:由于地球与人类承担的代价,实际产出低于表面产出;也因为在社会主义关系下,自然与劳动这两大财富源泉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损耗(工人将获得现在缺乏的生产控制权),净产出将高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水平。
“束缚” 即对生产力发展的束缚,它包含马克思在《大纲》中所称的 “主观消费” 意义上的 “使用束缚”—— 若工人无法消费健康生活所需的资料,其生产能力便被束缚;也包含 “生产性消费” 意义上的 “使用束缚”—— 人们需用 T1 时代设计的计算机开发 T2 时代的更优计算机,若这种生产性消费未发生,未来便无法产生新生产力;还包括对自然改善的束缚,其表现为可持续发展的缺失。所有这些形式的生产力束缚,为现有经济关系或体系被新关系取代创造了必要条件(见图 1)。正如托洛茨基所指出的:

从一种制度过渡到另一种制度,往往是由生产力,也即是由技术和劳动的编制的增长所决定。社会的变化达到了某个程度,性质上是数量的变化,它并不会改变社会的基础,也就是不会改变财产的普遍形式。然而当成熟的生产力达到了某一点,财产的旧有形式已不能把它承载,继之而来的便是社会秩序的激烈变化,并附之以连串震动。——托洛茨基:当代马克思主义
(b)生产力发展及其束缚的机制
由于阶级社会中对抗性的生产社会关系,生产力束缚存在于所有阶级社会中,以下是若干束缚的例证。
在奴隶社会中,“奴隶劳动的生产力受到束缚,因为奴隶意识到,无论其劳动强度如何,他们的命运都仅仅是勉强生存。” 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奴隶劳动的动机 —— 乃至其生存 ——“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独立于其自身劳动,仅由其生理存在的需求所决定”。
束缚理论同样适用于封建社会。封建社会的特征是小规模生产,这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其另一个特征是超经济强制,这种强制束缚了经济发展。
工役经济制度和同它有密切联系的宗法式农民经济,按其本质来说,是以保守的技术和保持陈旧的生产方法为基础的。在这种经济制度的内部结构中,没有任何引起技术改革的刺激因素;与此相反,经济上的闭关自守和与世隔绝,依附农民的穷苦贫困和逆来顺受,都排斥了进行革新的可能性。特别应当指出,工役经济下的劳动报酬比使用自由雇佣劳动条件下的劳动报酬要低得多...而大家知道,低工资是采用机器的最重要障碍之一。——列宁《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第三章
在封建社会,
高利贷和商业所形成的货币资本在转化为工业资本时,曾受到农村封建制度和城市行会制度的阻碍。这些限制随着封建家臣的解散,农村居民的被剥夺和一部分被驱逐而消失。——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二十四章
封建主义的生产方式,
这种生产方式是以土地及其他生产资料的分散为前提的。它既排斥生产资料的积聚,也排斥协作,排斥同一生产过程内部的分工,排斥社会对自然的统治和支配,排斥社会生产力的自由发展。它只同生产和社会的狭隘的自然产生的界限相容。——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二十四章
所以,
它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造成了消灭它自身的物质手段。从这时起,社会内部感到受它束缚的力量和激情,就活动起来。这种生产方式必然要被消灭,而且已经在消灭。它的消灭,个人的分散的生产资料转化为社会的积聚的生产资料,从而多数人的小财产转化为少数人的大财产,广大人民群众被剥夺土地、生活资料、劳动工具,——人民群众遭受的这种可怕的残酷的剥夺,形成资本的前史。——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二十四章
即使在市场社会中直接生产者确实拥有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发展仍可能受到束缚。试想这样一个社会:市场关系存在,土地被地主垄断,地主不仅向贫苦农民(佃户)收取地租,还通过农民依赖的高利贷获取大量利息。这种允许大量土地所有者以地租和高利贷利息形式从直接生产者处榨取剩余价值的现存生产关系,会束缚生产力的发展—— 而如果资本主义农场主以利润形式直接占有剩余价值并从事直接耕种,本可以推动生产力发展。更具体地说,资本主义直接耕种的利润率(Pc)必须至少满足 Pc > (R + P) 100。或者说,推动生产力发展的资本主义投资需满足约束条件:Pc > rt + ru,其中 Pc 是资本主义农场主直接耕种的利润率,rt 为佃户耕种支出中地租所占百分比,ru 为经济中货币资本的回报率。如果无法获得如此高的利润率,资本主义生产可能就不会出现。要实现利润率的质的飞跃并促使土地所有者转向资本主义生产,就必须有大幅提高利润率的技术变革。在此之前,地租 - 高利贷壁垒会持续存在。
生产力的束缚(或发展压制)与解除束缚(或发展)是同一过程的组成部分,这在阶级社会的最高发展形式即资本主义社会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资产阶级运动在其中进行的那些生产关系的性质...是两重的;在产生财富的那些关系中也产生贫困;在发展生产力的那些关系中也发展一种产生压迫的力量。——马克思《哲学的贫困》第二章
那么问题在于:资本主义在推动生产力(包括普通民众的生产能力)发展的同时,究竟是如何束缚其发展的?
事实上,从长期来看,资本主义已实现了令人瞩目的生产力增长速度,将世界多数居民的消费水平提升至远超马克思预期的水平。商品生产、专业化、竞争等因素共同推动了生产资料生产能力的发展:
从手工工场向工厂过渡,标志着技术的根本变革,这一变革推翻了几百年积累起来的工匠手艺,随着这个技术变革而来的必然是:社会生产关系的最剧烈的破坏...以及资本主义使劳动大量社会化。——列宁《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第七章
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另一个重要面向同样推动了生产力发展:即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双重自由的工人(既摆脱人身依附又丧失生产资料)必须加倍劳作,否则就会面临失业与饥饿。资本将大量劳动者聚集起来开展协作,由此催生并发展了“劳动的社会生产力,或曰社会劳动的生产力 —— 这种力量源于协作本身”。
资本集中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规律。“一个资本家总是要消灭许多资本家”,资本因此日益集中于少数人手中并形成垄断。相较于生产资料分散且落后的前资本主义社会,作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特征的垄断反而促进了生产力发展:
随着这种集中或少数资本家对多数资本家的剥夺,规模不断扩大的劳动过程的协作形式日益发展,科学日益被自觉地应用于技术方面,土地日益被有计划地利用,劳动资料日益转化为只能共同使用的劳动资料,一切生产资料因作为结合的社会劳动的生产资料使用而日益节省,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二十四章
“马克思关于束缚理论最合理的应用,实际上是针对那种尚未经历根本变革的生产方式”,即资本主义 —— 这种阶级社会的最高形式中,对抗性矛盾最为显著。资本主义在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也对其形成束缚:发展机制本身也构成束缚机制。我们可以探讨一些具体的束缚机制。
正如上述所见,垄断和大型工业的发展推动了生产力,但在某个时刻,“资本的垄断成为了与其一同兴起和繁荣的生产方式的桎梏”。这种束缚表现为相对的技术停滞。事实上,“资本主义垄断,即从资本主义中成长起来、存在于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和竞争的总体环境中,却与这一总体环境存在着永恒且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停滞和衰退的趋势”。为什么?“因为一旦确立了垄断价格,即使是暂时的,技术进步以及随之而来的所有其他进步的动力在一定程度上就会消失,此外,从经济上还产生了蓄意延缓技术进步的可能性”。
马克思指出:“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因此,垄断的资本主义财产关系成为物质生产资料力量进一步发展的障碍(如下文所述)。垄断关系连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某些方面(如竞争)也束缚了“活劳动”(即工人)力量的发展,因为工人们缺乏发展生产能力所需的生活资料,无法过上良好的生活。他们缺乏生活资料,不仅是因为工资低,还因为他们处于失业或半失业状态。事实上,产业后备军使得资本主义能够积累财富,而工人们却在受苦:
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即在把自己的产品作为资本来生产的阶级方面,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二十三章
这一思想在《资本论》第一卷末尾被进一步阐述。马克思在该部分讨论了资本集中现象,指出其表现为效率更高、规模更大的资本家击败并吞并效率较低的资本家及小规模独立生产者:“随着那些掠夺和垄断这一转化过程的全部利益的资本巨头不断减少,贫困、压迫、奴役、退化和剥削的程度不断加深”。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与生产力发展之间的对抗,表现为政治层面的对立:随着资本集中和工人阶级苦难的积累,“日益壮大的、由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本身的机构所训练、联合和组织起来的工人阶级的反抗也不断增长”。
然而,尽管资本主义关系会束缚生产力发展,但这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束缚。与垄断相关的资本主义财产关系对生产力发展的束缚,也不能从绝对意义上去理解。“当然,通过引入技术改进来降低生产成本和增加利润的可能性,确实在推动变革”。事实上,
如果以为这一腐朽趋势排除了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那就错了。不,在帝国主义时代,某些工业部门,某些资产阶级阶层,某些国家,不同程度地时而表现出这种趋势,时而又表现出那种趋势。整个说来,资本主义的发展比从前要快得多,但是这种发展不仅一般地更不平衡了,而且这种不平衡还特别表现在某些资本最雄厚的国家(英国)的腐朽上面。——列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
总体而言,资本主义的普遍趋势是“垄断所固有的停滞和腐朽的趋势仍旧在发生作用,而且在某些工业部门,在某些国家,在一定的时期,这种趋势还占上风”。需补充说明的是,某一趋势在空间或时间上的不均衡性,并不能否定其存在。束缚的不均衡是客观事实:资本主义在农业中发展生产力的程度远不及工业。在发达国家的农业领域,“紧缩﹝政策﹞带有特别恶毒和低劣的特性...(资产阶级政府)不无频繁地诉诸立法措施和行政措施的援助,人工地对生产加以限制;这种作法,可以令到处在没落时期的行会的手工艺人胆战心寒”。其结果是:“占人类压倒性多数的饥民人数,在我们这个行星里继续以超过人口增长的速度增加;与此同时,农业经济尽管在经验和科学支持下具有宏大的生产性的可能性,却没有在日益腐朽的危机中出现”(托洛茨基:当代马克思主义)。
资本主义未能“提高大众生活水平,尽管技术取得惊人进步,各地民众仍普遍处于半饥饿与贫困状态”。
农业资本主义(同工业资本主义一样)按其性质来说,是不能平衡发展的,因为它在一个地方(在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农场)推进了农业的一个方面,而在另一个地方推进了农业的另一个方面等等。它在一种场合下改造了一些农业作业的技术,而在另一种场合下改造了另一些农业作业的技术,使这些农业作业脱离了宗法式的农民经济或宗法式的工役制。——列宁《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第四章
就束缚机制而言,除上述垄断化之外,资本关系本身也在束缚资本主义生产。马克思在《大纲》中指出:
一个限制,这不是一般生产的限制,而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的限制...这里只要指出资本包含着一种特殊的对生产的限制——这种限制同资本要超越生产的任何界限的一般趋势相矛盾——就足以揭示出生产过剩的基础,揭示出发达的资本的基本矛盾。——马克思《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资本章第二篇“资本的再生产和积累”
这种“生产过剩” 需结合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理论加以阐释,而这正是关于 “束缚” 的最具讨论度著作(科恩)所忽视的。资本主义绝非仅关乎使用价值或交换价值(即具有价格的物品)的生产,而是基于不变资本投资相对可变资本不断增长的前提下,进行价值与剩余价值的生产。由此产生一种趋势:技术变革速率快于剥削率,进而导致平均利润率趋于下降。“资本主义生产的利润率…… 面临不可阻挡的下行压力(或趋势),最终导致资本家相对于从工人剥削中获取的利润而言过度投资(过度积累)”。在一国特定部门、地区或全球范围内,反复出现的利润率危机即表现为“过度积累或生产过剩危机”。
若将资本主义危机归因于“相对于工人购买能力的生产过剩”,则其并非由过度积累或生产过剩所致。这种视角的实际政策意涵指向:需通过政府刺激消费来激励资本家扩大生产。相反,资本主义危机 “根源于利润缺失”,而这种缺失以生产过剩为表现形式。该视角的政策意涵实为削减成本 —— 通过摧毁现有不变资本(如厂房、机器等),以及推行紧缩政策,以损害普通民众利益为代价(剥夺其稳定就业与合理薪资,使其陷入饥饿或疾病)来恢复利润率。换言之,由于利润率下降,生产资源的价值必须被摧毁:这是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束缚生产力的最显著证明。
然而,这种摧毁生产力的政策仅能周期性奏效,利润率下降趋势终将卷土重来。最终,唯有废除资本主义,才能使其停止对生产力(包括普通民众的生产力)的束缚。事实上,“机器、原材料、工人皆已具备,更遑论民众对产品的需求”,而 “即便如此”,失业未能减少、民众收入未能提高,“唯一原因在于资本主义所有制与社会扩大生产需求之间业已形成不可调和的对立”。无论在美国还是其他地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若能利用全部实际生产潜力”,国民收入将远高于当前水平。
此外,尽管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必然导致系统性技术变革,但在资本主义的特定条件下,这种一般趋势可能被阻碍或无法完全实现。由于小生产者的阶级分化(及原始积累)部分造就了庞大的产业后备军,大量人口愿意接受低工资与长时间劳动。这意味着:资本家仅需雇佣这些劳动力即可获取高额利润,因而未必被迫投资于提高生产率的技术变革。由此产生的劳动从属形式—— 即作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一部分的 “劳动的形式从属”—— 可能束缚生产力的发展。资本家能够且确实采取了这种策略,而非转向与基于系统性技术变革的经济发展相关的 “劳动的实际从属”,这在全球南方的农村及半农村地区尤为明显。这种转变在英国耗时逾百年,通常需要成功对抗劳动的形式从属。当因可雇佣低工资长工时劳动者而不使用现有机器时,这表明资本主义的盈利关系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 —— 这不仅是生产资料本身的生产力,也是作为劳动者的人的生产力(他们产出更少,使用技术的经验也受限)。
束缚生产力的不仅是资本主义经济关系。资本主义经济关系产生了资本主义国家,而资本主义国家体系同样束缚着生产力。
资本主义达成的两项历史功绩,一是把技术置于高度水平,另是把世界各个部分由经济纽带联结起来。有条理地利用我们这个行星上资源的物质的先决条件从而得到保证。但资本主义无从完成这个迫切的任务。各个划地为牢的民族国家及其关税所和军队继续成为病祸扩散的窝藏所。另一方面,生产力的发展早已超出民族国家的界限,从而让一度是进步的历史因素演变成不可忍受的遏制。帝国主义战争仅是生产力反抗国家界限的爆鸣而已,因为国家界限对生产力已成了过度的限制。——托洛茨基:当代马克思主义
正如列宁所说:“过去,不建立民族国家,资本主义就不能推翻封建主义,然而现在,旧的民族国家已经束缚资本主义的发展了”。
(c)帝国主义与束缚
人们通常认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束缚关系发生于抽象层面(即非空间维度)或民族国家内部。但有必要在更大尺度—— 世界经济中考察这种束缚关系: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对生产力发展的束缚,必须包括帝国主义关系如何束缚生产力,因为自马克思时代以来,资本主义已演变为帝国主义。此处将帝国主义理解为世界范围内的阶级关系形式:由军事强权民族国家支持的宗主国资产阶级(及其竞争派系),与南方国家工人 / 农民之间的剥削关系。
作为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帝国主义如同资本主义本身一样束缚生产力。列宁在其关于帝国主义的著作中指出:“只要资本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过剩资本就不会用于提高本国群众的生活水平”—— 即发展普通民众的生产能力,“因为这会降低资本家的利润,而是用于通过向落后国家输出资本来增加利润。”“在这些落后国家,利润通常很高,因为资本稀缺、地价相对低廉、工资水平低下、原材料便宜。” 列宁还指出,“资本输出的必要性源于以下事实:在少数国家中,资本主义已变得‘过度成熟’,且(由于农业的落后状态和群众的贫困)资本无法找到‘有利可图’的投资领域”。另一方面,帝国主义的根本特征是“少数‘大国’对被压迫民族的剥削”,这种对欠发达国家的帝国主义剥削通过攫取超额利润实现 —— 这些利润 “超出资本家从本国工人身上榨取的利润”。超额利润的攫取通过资本输出完成,这 “给整个依靠剥削海外国家和殖民地劳动而生存的国家打上了寄生性的烙印”。
就帝国主义剥削涉及剩余价值从南方国家向帝国主义国家的地理转移而言,这种转移必然束缚南方国家的生产力发展,即便它确实推动了某些资本主义发展。帝国主义是金融资本的时代,而金融资本是“与银行资本融合的最高垄断阶段的工业资本”。
金融资本也估计到可能获得的原料产地,唯恐在争夺世界上尚未瓜分的最后几块土地或重新瓜分已经瓜分了的一些土地的疯狂斗争中落后于他人。——列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
帝国主义金融资本对南方国家土地及其他自然资源的控制,使其得以对这些资源进行非理性利用,进而束缚当地的生产力—— 这种非理性,从社会边缘绝大多数人口的需求角度来看尤为明显:他们首要渴望的是获得足够的食物。本可生产足够生存资料(如粮食)的土地和自然资源,正被帝国主义的社会关系所束缚。
正如帕特纳伊克所指出的,在全球南方的农村地区,帝国主义自由化对农业的最关键影响在于粮食生产与农业出口之间的反比关系,以及随之而来的粮食安全威胁。南方国家农业领域的出口推动政策已导致种植模式的转变:谷物和豆类正被甘蔗、园艺作物、水产养殖和油料作物所取代—— 例如,用于饲料出口的大豆正在挤占粗粮的种植空间。这种反比关系背后存在多重机制:首先,部分由帝国主义强加的自由化政策,正使边缘国家的经济受制于帝国主义国家的需求,前者的土地和资源因后者的需求牵引而被夺走。由于实际收入不平等的加剧、健康意识的提升和环保运动的兴起,帝国主义国家的消费偏好发生了变化,对植物油、水果、蔬菜、纤维、海鲜等的需求不断扩大。但鉴于温带地区生长季节有限,这些国家仅能生产其中一小部分(或难以盈利生产)。然而,发展中国家凭借有利的气候土壤条件和极低的成本(劳动力、土地等价格被人为压低),能够为全球农业综合企业(及南方国家的资本主义农场主)带来高额利润,因此北方所需的农产品中,越来越大的比例来自边缘国家。这导致南方农业面临开放的压力。这些商品以人为压低的价格出售,而这种低价对维持帝国主义国家健康的货币体系至关重要。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帝国主义机构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政策,在全球南方国家(尤其是这些国家的农村地区)属于压缩收入的政策,加剧了不平等。这些政策包括工资限制、削减对穷人的补贴以及减免超级富豪的直接税,这意味着在非宗主国的语境下,如今大量人口无力购买粮食。这种情况加剧了利润率下降趋势的影响。市场机制(即有效需求的缺乏)确保土地利用和投资转向农业出口。有人可能认为,出口所得资金可用于购买粮食。但出口促进与粮食作物需求萎缩(普通民众缺乏购买力)之间存在内在联系,导致粮食的供需同时缩减。换言之,经济作物出口赚取的外汇被跨国农业综合企业用于利润汇回,或用于为帝国主义国家向南方剥削阶级及高收入群体(中产阶级)出口工业产品提供资金。此外,随着出口国数量的增加,农业出口价格下跌(外汇也随之减少)。
诚然,粮食种植面积的减少可通过投资提高产量来部分弥补,但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规则,此前在农业转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公共投资已被削减。如果粮食种植面积持续转为非粮食生产,且南方国家政府面临将土地用于工业和第三产业产出的压力不断增加,那么通过提高农业产量来生产足够粮食以弥补转向经济作物造成的缺口,将超出可实现的规模。事实上,观察到的产量增速正在放缓,不足以弥补面积损失,导致粮食产出增长率下降,人均粮食生产和供应量减少。这清楚地表明,存在一个由帝国主义引发的束缚过程,阻碍了南方国家对自然及其他资源的合理利用。
掠夺性战争是帝国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数以百计的资本家及其卡特尔在民族国家的支持下,常常试图和平地瓜分经济世界,但军事冲突潜伏在经济竞争的背后。因此,资本主义
就是一小撮百万富翁和亿万富翁统治一切,这些富翁推动各国人民进行厮杀,来解决帝国主义赃物、殖民地统治权、金融“势力范围”或“托管权”等等应当归德国强盗集团所有还是归英法强盗集团所有的问题。——列宁:答美国记者问
战争和环境破坏的影响一样,意味着生产力的毁灭,是生产力束缚的极端例子。
结论
生产关系确实会束缚生产力的发展。为了更好地理解马克思的这一论断,我们需要超越马克思的框架性论述,也需要超越某些当代解读—— 这要求我们深入理解实际的束缚机制,将生产作为经济过程总体、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一部分进行恰当的概念化。
无需区分发展束缚与使用束缚,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束缚本就是统一的过程。资本主义的生产与交换关系不仅束缚着计算机、机器等生产资料的生产能力发展,还通过双重机制束缚直接生产者的生产能力:既阻碍生产资料的改进,又无法满足直接生产者的生存资料需求—— 缺乏这些资料,他们便无法拥有、使用和提升生产能力。此外,资本主义关系还因未能改善自然条件,束缚了自然生产力的发展。
资本主义关系在发展生产力的同一过程中也在束缚生产力。而束缚生产力的并非仅局限于资本主义关系—— 作为资本主义最高阶段的帝国主义,同样在全球南方地区束缚着生产力。与马克思或其他学者的设想不同,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束缚并不必然保证现有关系会被新关系取代:实现这一取代需要有组织的阶级斗争。正因资本主义关系在发展生产力的同一过程中实施束缚,且当今资本主义的总体趋势是走向停滞(无论这种停滞具有怎样的相对性),指望资本主义继续发展生产力(包括普通民众的生产能力)已属徒劳。
资本主义曾卓越地发展了生产力并在诸多方面造福人类,但它已无法再延续过去的发展模式。在这个极度不平等的世界中,生计危机、气候变化以及主要由帝国主义引发的无休止战争威胁,都表明资本主义已超过其有效期限—— 它对生产力的束缚已远超发展作用。它所创造的某些生产力,又通过周期性经济危机、生态危机和破坏性战争加以摧毁。与此同时,资本主义也为新社会创造了条件 —— 在新社会中,生产力将不再受生产关系的束缚。
马克思指出:
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这里所说的对抗,不是指个人的对抗,而是指从个人的社会生活条件中生长出来的对抗;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
同样,
拯救社会毋须要制衡技术发展,毋须关闭工厂,毋须用奖励来驱使农民破坏农业,毋须把三分之一工人变成贫民或拥护狂徒来当独裁者。所有这些以维护社会利益为名而实行的耸人听闻的措施完全是不必要的。急切而必需的措施是剥夺那些寄生虫们对于社会产品的支配权,并在合理计划的指导下,重新组织社会生产。只有这样才能扫荡尽社会中的污秽,治愈其顽症。所有能自食其力的人都应该拥有一份职业,工作日应该逐步缩短,社会成员的日常必需品必须得到保障。那个时候,“资产”、“危机”、“剥削”之类的词语将成为“历史名词”,人类将最终跨越一个历史的门槛,真正的人性将绽放光芒。——托洛茨基:当代马克思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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