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激化极右翼,法国面临分崩离析
作者:哈里森·斯特勒(Harrison Stetler)
译者:张睿婕
法意导言
历经恐怖袭击、新冠疫情的法国国内正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文化战争,右派杂志的公开信集中反映了政党、种族、宗教等问题上的激烈矛盾。2022年的总统大选可预见地将成为马克龙与极右翼领导人马琳·勒庞之间的最后决战,马克龙一改远离媒体超然脱俗的形象,宣布政府将针对分裂主义问题展开新行动。但是哈里森·斯特勒(Harrison Stetler)于2021年5月24号在《新共和》(New Republic)杂志发表《分崩离析的马克龙与前进运动党》(The Year That Broke Emmanuel Macron’s Republican Front)一文,认为在确诊病例数量不断上升的背景下,不适宜再发动第二次文化战争。但是法国当前政党制度已呈现出崩溃迹象,民众对于何为共和有了新的观点和想法。
四月二十一号,极右派杂志Valeurs Actuelles掐点发布了一篇文章,使得法国政治论坛一片哗然。该杂志因采取公开信的形式发表而被法国人称为论坛报。文章中提到许多该封信的签署人游走在政坛的边缘,聚集在一处抱怨共和国的衰败和颓靡。Christian Piquemal是其中知名度较高的一位。2016年,皮克马尔将军因与小说家、法西斯论战家雷诺·加缪(Renaud Camus)一起参加了加来移民营地的游行,被剥夺了退休福利并正式退伍。加缪是“大置换”(great replacement)阴谋论的主要传播者之一,该理论认为一个全球主义阴谋集团正在用非洲移民逆向殖民取代欧洲的白人人口。
该封公开信反映了最近法国内部有关伊斯兰教、种族、共和主义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所有事物进行的激烈文化战争。参与者高呼“解体”已经成为现代法国的主旋律。“瓦解”他们写道,“是指通过某种形式的反种族主义,达成这样的一个目标:在我们的土地上挑起群众的不适,引起社区之间的仇恨。今天,某些人谈论种族主义、土著主义和去殖民主义理论,但在这些术语之下,仇恨狂热的煽动者想要发动种族战争。他们蔑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传统、我们的文化,并希望通过剥夺它的过去和历史使其分崩离析。”
这封公开信向人们兜售了信仰无根文化和世界主义人士的旧右翼幻想,他们主张解除国内外的武装力量。他们紧接着指出了法国所谓的国家腐败的原因:“伊斯兰主义和成群结队的“banlieue”,该词指的是法国城市郊区的主要移民社区。这些力量“导致国家的多个部分脱离,并将它们转变为受制于与我们的信仰相悖的教条的领土”。除了一些特别具有煽动性的短语(“种族战争”、“部落”)之外,这封信非常符合法国在一系列纠缠不清的问题上的强硬路线,包括多元文化主义、恐怖主义和世俗主义。自2015年、2016年袭击数量达到可怕的高峰之后,近年来针对法国的袭击规模已然消退,但恐怖主义的威胁仍然笼罩着法国的政坛,并进一步蔓延。不过这使得关于恐怖主义的辩论的焦点从安全、威慑问题转向了知识分子可能存在共谋这一模糊问题之上。
这种转变使极右翼人士制造出越来越多的威胁论和阴谋论,并提出越来越激进的回应措施。他们写道:“如果不采取任何行动,宽松主义将继续在整个社会无情地蔓延,最终引发爆炸。我们现役同志的干预是在保护我们的国家与文化。”末日临近,他们警告道:“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可以等待,如果我们这样做,内战所带来日益混乱的结果和死亡人数将由你负责。”
一个悲剧性的巧合为他们的抗议推波助澜。4月23日,在Valeurs Actuelles 的公开信发布(最早出现在极右翼军事博客Place d'armes)两天后,一名独狼恐怖分子袭击了巴黎西部小镇朗布依埃的一个警察局,杀死一名行政人员。被指控的犯罪嫌疑人是一名 36 岁的突尼斯男子,他于2009年非法抵达法国,然后于2020年收到行动指令,而内政部的反恐部门完全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法国媒体纷纷报道Valeurs Actuelles的信件所引发的丑闻。此次事件加剧了以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 (Emmanuel Macron)为代表的的共和党执政中心和极端民族主义右翼人士之间的对立。4 月 27 日,新闻网络BFMTV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播报了一篇暗示规避共和法治的文章。
现在看来,2022年的大选几乎不可避免地将成为马克龙与极右翼领导人马琳·勒庞(Marine Le Pen)之间的最后决战(无论目前这意味着什么),而后者很快就出来支持军官一派。“作为法国公民和政治家,我赞同你的分析,理解你的担忧,”勒庞在Valeurs Actuelle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和你一样,我认为所有法国爱国者,无论他们来自何方,都有责任为复兴,或者说,拯救我们的国家而挺身而出。”

图为法国总统马克龙
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更让马克龙担忧的是,在 4月29日发布的哈里斯互动民意调查中,58%的受访者表示他们赞成将军们的立场。或许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多达64%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对论坛报有所耳闻,这反映媒体在极大程度上沦为为了法国人漫谈右翼权利的一面镜子和喉舌,成为了围绕勒庞家族背后更有组织的力量的政治派系生态系统的一部分。马克龙也为此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使Valeurs Actuelles杂志成为法国媒体界的常客。在2019年对极右翼周刊的专题采访中,他称赞这是一本“非常好的杂志”。无论你怎么看,当前马克龙的局势确实很危急。
然而,过去对极右翼媒体的热情相待并没有阻止其利用丑闻将马克龙总统描绘成戴高乐式为现役士兵发言的政府官员。在签署该论坛的大约1,500人中,只有18人被确定为现役人员,但其余的许多签署人仍有资格在国家紧急情况下被召回。正如政治学家让·伊夫·加缪(Jean-Yves Camus,与雷诺·加缪没有关系)所说,该论坛证明了武装部队中存在核心军官成员想要掌控局势。
但加缪认为这不会真的发生。“坦白地说,”他说,“我看不到任何东西能够真正导致一支军队的倒戈相向,这支军队总体上对共和国忠诚无比,并对所服从于民政当局非常尊重。” 但是发布极近骇人的丑闻却符合媒体的利益。正是为了进一步鼓吹这一丑闻,Valeurs Actuelles在5月9日发布了第二封公开信,重申了原来的内容。尽管这第二封信为匿名信,无法核实作者是谁,但被声称出自现役军官的手笔。
为了结束右翼新闻周期管理的乱象,Valeurs Actuelles 完美地安排了原始论坛的发布时间。4月21日是1961年政变失败的60周年纪念日,当时驻扎在阿尔及利亚的将军发动政变,企图阻止法国从其最后的殖民据点之一撤出。在当时这一政变是对戴高乐的公开谴责,即使他是他们几年前尚在效忠领导的总统,戴高乐之后也慢慢接受了阿尔及利亚自决的现实。
“今天的政治环境在很多方面与60年前发生的事情无关。”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研究员、《法国公民法》(1958-1961) 的作者格雷·安德森 (Grey Anderson) 说道。但通过将自己推销为一个大胆的现代化者、法国根深蒂固的分歧的唯一仲裁者以及反对极端的堡垒,“马克龙声称将继承戴高乐的遗志,”他说。

图为军官手持在四月一次恐怖袭击之中死亡民众的遗照,因此次恐怖袭击爆发了法国国内的文化大战。
图片来源:《新共和》杂志2021年5月24号
安德森补充说:“让这类丑闻占据公共辩论的空间,而不是让继续瓜分法国剩余的工业经济或者控制疫情占据头条,这符合马克龙和勒庞的利益。”
马克龙的盟友倾向于将马克龙与勒庞并列。但是总理让·卡斯特克斯质疑道:“渴望担任国家民主公职的人——尤其是勒庞——怎么能批准可能破坏国家的事情呢?”法国内政部长杰拉尔德·达马宁(Gérald Darmanin)和卡斯特克斯一样,是从旧中右翼移植过来的马克龙主义者。他说:“玛丽娜·勒庞和她父亲一样喜欢街上的‘长筒靴’,这非常令人担忧。” 此处的长筒靴是指勒庞的父亲让·玛丽(Jean-Marie)曾是阿尔及利亚战争的老兵、法国现代极右翼之父,勒庞受其父亲影响很深。内阁官员玛琳·夏帕 (Marlène Schiappa) 则表示,“我们看到了玛丽娜·勒庞的国民阵线党派的真实面目,这是一个由政变者组成的政党。”
共和党阵线的唯一领导人虽苦心孤诣,但结果却适得其反。不仅公众对将军们表示支持,巴黎经济发达的第七区市长拉奇达·达蒂(Rachida Dati)等中右翼人物在接受FranceInfo采访时表示“本论坛上所写的是现实。”对于法兰西岛首府地区的总统瓦莱丽·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来说,确实存在“法国巨大的权力危机”。
当然不能仅凭此就认定传闻为假,正如一些调查记者所透露的,警察、军事机构内的政治极端主义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这些机构部门在不同程度上支持国民阵线党。但是Valeurs Actuelles的信上展现出来的和军队里被孤立的普通士兵的右翼极端主义与之间天壤地别,前者是军官团成员中更高级的反动思想的产物。对于那些喜欢吹嘘自己是古代贵族后裔的富裕天主教家庭来说,送儿子去像圣西尔这样的精英军校仍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马克龙政府在过去一年中进行了激烈文化斗争,政府对勒庞与官员勾结的警告会更容易受到重视。极右翼通过马克龙的通讯团队、他的最高级别部长和媒体机构共同努力将法国保守主义最深切的焦虑和最陈腐的话题带到公众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
冲击始于去年夏天。在短暂的平静之后,新冠疫情的确认病例数量再次上升。新学年临近,从小学到大学的法国学生都没有具体的开学计划。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加强薄弱的医疗基础设施,就在几个月前,由于患者挤满医院,医院已接近崩溃的边缘。随着秋季临近,仍有许多重大问题需要解决。
政治生活似乎也在苏醒。6月16日,医院工作人员走上街头,要求表彰他们在疫情中的英勇和牺牲。但独立调查的结果与阿达玛·特拉奥雷 (Adama Traoré) 2016 年在警方拘留期间死亡公开的官方医疗报告相矛盾,致使数千人违反抗议禁令在巴黎主法院大楼前集会抗议。
杰拉尔德·达曼宁(Gérald Darmanin)于2020年7月接管内政部,该人在2010年便追随在2007年到2012年任法国总统的保守派人士尼古拉·萨科齐(Nicolas Sarkozy),其从预算官的快速晋升促使马克龙为打击右翼势力赌上自己的政治生涯。
试图将这一最新丑闻变成关于马琳·勒庞不适合执政的证明,并巩固马克龙作为“共和阵线”唯一领导人的地位的努力已经泡汤。
上台后不到三周,达曼宁就开始了一场媒体闪电战,其谴责法国社会陷入普遍不文明和低级犯罪的“奴役”(字面意思为野蛮行为),即使犯罪率并未没有明显增加。在7月24 日接受保守派日报《费加罗报》采访时,达曼宁谴责法国的“权威危机”。八月下旬,Valeurs Actuelles 发表了一篇题为《新野蛮人奴役法国的六十天》的文章。玛琳·夏(Marlène Schiappa) 后来因支持将军们的信件而将国民阵线称为政变党,她承认“法国的轻微犯罪正在上升,可以将其称为煽动性活动。”
马克龙将自己塑造成置身于媒体纷争之上超然脱俗的形象,并喜欢将管理新闻的任务交给部长和内阁官员。然而,在10月2日在穆罗的一次重要演讲中,他接过了指挥棒,宣布了政府将针对分裂主义问题展开新行动。
穆罗演讲是后来成为“加强共和原则”的拟议立法的起点。该提案遭到左翼反对派和一系列非政府组织的强烈批评,该提案于12月正式提出,主张加强政府对公立教育系统范围之外的私立学校和家庭教育的监督。为了限制对学校和协会的捐赠,参与者必须向国家申报资金。寻求公共补贴的协会将被要求签署“共和党参与合同”。
10 月,在一个面临第二次疫情封城的国家里,重新发动文化战争不合时宜。早在 2020 年3月,马克龙就曾呼吁政治停火,提出了他极具争议的退休改革方案——疫情之前,这是全国上下关注的对象,也是从 2019 年12月到疫情爆发前的出现大规模罢工浪潮,产生黄背心政治组织的原因。“我们正处于战争状态,”马克龙在3月中旬宣布第一次国家封锁的演讲中宣称。
如果不是因为同月发生了一系列可怕的恐怖袭击,第二次针对“分裂主义”、野蛮行为和的文化战争和现实中疫情、经济危机之间的脱节可能会让政府倍感羞耻。10 月 16 日,中学历史老师塞缪尔·帕蒂 (Samuel Paty) 在他任教的孔夫朗-圣奥诺里讷学校附近被一名车臣裔穆斯林恐怖分子斩首,出于对他在课堂上发表的有关言论自由的对先知穆罕默德漫画化的报复。10月29日,就在法国准备第二次封锁之际,一名恐怖分子在尼斯中央大教堂内刺死了3人。
政府对恐怖袭击的反应仅停留在对参与恐怖活动的个人和团体愤怒控诉。教育、青年和体育部长让-米歇尔·布朗克(Jean-Michel Blanquer)主管了这项工作。“我们的社会对思想潮流太敏感了,”布朗克在 10月22日接受欧洲1号电台采访时警告说。“所谓的‘伊斯兰左派’正在制造混乱,正在破坏我们的大学……他们容忍一种不可避免地导致最坏情况的意识形态。最近的塞缪尔·帕蒂谋杀案不仅仅是单独的恐怖主义。他是一个受其他人左右的杀人犯,在某种程度上,其他人是这起谋杀案的始作俑者。”
为Valeurs Actuelles的媒体政变扫清障碍,是愤世嫉俗的政治机会主义和怯懦的群体思维的结果。以弗雷德里克·维达尔(Frédérique Vidal)为例。当她在2017年被任命为高等教育与研究部长时,一些人吹嘘说,这个职位终于要由巴黎政党政治之外的人来担任了。在那之前,维达尔作为一名学术生物学家的职业生涯基本上是平淡无奇的。但她曾在尼斯郊外的索菲亚安提波利斯大学(Sophia Antipolis University)担任校长,因此她可以被认为是了解法国双轨高等教育体系现状的人。
换句话说,她没有空想的名声。10月下旬,政府的主要观点由布朗凯提出,认为该学院正受到“伊斯兰左派主义”和受美国“批判种族理论”启发的受害者崇拜文化的困扰,维达尔对此表示反对。“大学不是一个激进的地方,”她在10月30日说,“大学是一个我们可以讨论一切问题的地方,但我们可以带着对方法论的怀疑进行辩论,而方法论正是研究的基础。”有一些研究专注于盎格鲁-撒克逊意义上的后殖民主义问题,当然大学里也有。发生这种事很正常!”
维达尔被迫让步。今年2月中旬,她要求法国科技研究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Scientific Research)提交一份关于“伊斯兰左派主义”的报告,据称该主义正在“影响”法国的研究机构。2月14日,她在有线电视网络C-News上发表声明称,“伊斯兰左派正在以一种普遍的方式影响社会,大学也不能幸免,因为大学是社会的一部分。”
“今天的情况是,”在巴黎学习法律的法国学盟(Union Nationale des Étudiants de France)财务主管马吉迪·查拉纳(Majdi Chaarana)说,“极右翼成功地传播了自己的思想,远远超出了围绕马琳·勒庞的传统基础。”今年3月,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发现自己再次成为政府攻击的目标,因为有消息传出,该协会赞助了一个种族专属会议,让其成员讨论特定问题。布朗凯宣称,诸如此类的活动“正把我们引向一种类似法西斯主义的东西,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
“当他们说我们在攻击共和国时,”查拉纳说,“这是一个大问题,这意味着我们正处于非常危险的时刻。”
在疫情肆虐的背景下,真正影响法国人生活的具体问题——不稳定、孤立、广泛存在的流行病——正在被美国共和党掩盖,这是一个由擅长说谎的上层富人领导的缺乏道德的机构,痴迷于“取消文化”——如果乔·拜登总统和声称代表温和和常识的执政民主党也这样做,那将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法国的情况,表面上舆论中心也被右翼文化战争话题所占据。可以说政府在最近的媒体政变中嘲弄了极右翼。2月11日,杰拉尔德·达曼宁在法国的电视转播决斗中与玛丽娜·勒庞对峙。当时达曼宁正在主持一项通过议会加强警察权力的综合法律,勒庞则公开表示她对伊斯兰极端主义“有点软弱,有点不稳定”。
在为少数族裔、学生团体和左翼知识分子盖上非法印章数月后,马克龙政府试图利用这封公开信将反共和主义的污名重新加诸给极右翼,使自己处于完美状态。事实证明,如果你把政府的精力放在唤起“伊斯兰左派”的幽灵上,并大声疾呼“批判种族理论”的危险,那么像橡皮图章一样的媒体就会随之而来,从而使得选民可能真的相信你的主张和言论。
让-伊夫·加缪说道,“共和党阵线”作为长期以来反对极右翼的跨党派集团的委婉说法,正在失去其意义和吸引力。他说,“人们越来越不满意,仅仅为了阻止其他人上台就投票给一位候选人。”当政府采用一种政治力量抵抗焦虑时,它将雪上加霜,超出了可接受的共和政治的范围。
Valeurs Actuelles选择在4月21日发表将军论坛报,这是当代法国历史上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期。2002年的那一天,让·玛丽·勒庞在法国第二轮总统大选中突围。尽管大约82%的选民默认团结在中右翼候选人雅克·希拉克的背后,法国政党制度崩溃的早期迹象早已显现。经过一年的文化战争,这种重组和洗牌正在继续快速进行,法国人如何看待共和和合法性的方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即,谁算作共和国的敌人,谁算作共和国的敌人?
「 支持乌有之乡!」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乌有之乡网刊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