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本为驯兽师，终被兽驯服

1971年，兵变上台已十年的朴正熙，搞了次总统大选，以“民主派”自居的金大中，是他的竞争者。

结果，金大中以90万票的微弱劣势落败。尽管他的支持者到现在还坚持，朴正熙是舞弊才赢的，不过这种事情，证据从来都没什么影。

作为军人集团的领袖，又经济政绩卓著的朴正熙，在当时的韩国想动摇他，无疑蚍蜉撼树。　　

光化门烛光示威，抗议朴槿惠“闺蜜门”

45年后，青瓦台里坐着朴正熙的女儿，不过这时她面对着，“闺蜜干政”以及此事曝出的内幕，让史上最多人数的韩国人走出家门，在街上抗议。

示威者高唱少女时代出道曲《再次重逢的世界》，作为韩国最成功的女团，在这首歌里，年轻女孩们面对未知的未来，勇敢面对、自信憧憬。　　

少女时代

这首歌在韩国，恰好成为了历次游行和抗议运动的“主题曲”。

希望，对未来美好愿景拼了命的希望，使得韩国人在半个多世纪里，无论咽下多少苦果，也要迎头猛冲。

这个美好愿景，不仅是自己国家经济上发达，还有政治上的民主化。

所以，憧憬富裕发达的韩国人，不能容忍经济进展缓慢，但财阀们却越吃越肥、民众失业节节攀升；憧憬政治民主化的韩国人，不能容忍在中国人日本人面前以“民主样板”自居、并对此充满骄傲的韩国，还能有如此权钱内幕、有如此宫闱密事。

韩国人痛感自己千年仰人鼻息，邻居全是世界强国，韩国必须拼尽全力，跑步冲向世界最好，才能狠狠出这口恶气。

1.“民主化”，才是韩国的出路？

金大中当然相信，韩国在他这一代，可以找到一条快车道，可以不再仰人鼻息。　　

金大中就职

在与朴正熙那场充满争议的大选26年后，金大中终于得偿所愿，但青瓦台的椅子还没坐热，他就得面对个烂摊子：亚洲金融风暴正重创韩国。

尽管经历了30多年“汉江奇迹”，韩国经济扩张百倍，但离着西方国家——主流的发达国家圈子——还有一截距离。

既然30年可以把经济扩张百倍，作为韩国第一个政党轮替当选的总统，金大中自信，他给韩国找到了一条更进一步的快车道，甚至可以让韩国在历史上第一次“大国崛起”。

按照现在世界的主流话语，地球上最重要的国家矛盾，就是民主和专制国家的矛盾，绝对不是发达和发展中国家的矛盾；就像中世纪欧洲人宣扬的，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基督徒，一种是异教徒，对异教徒的斗争，远比贵族老爷让你等草民多交点租子重要。

于是乎，在政治上，除了民主化，世界上也没别的什么重要内容，老百姓能不能往选票箱子里赛张纸条，就是你这国先进与否的标准。无论叶利钦怎么个折腾法，俄国毕竟民主了，就是比苏联先进。

金大中痛感韩国仰人鼻息几千年，要想在这几十年彻底翻身、甚至“大国崛起”，自然啥都得做到世界最好，在钱袋子上是这样，在票箱子上，自然也不能让人落下了。

历史上存在感实在太低，韩国的历史屈辱感、对大国崛起近乎执拗的渴望，即使是同样拼命发展的中国，也很难感同身受。

毕竟太过于担心自己的存在感，以“世界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甚至要在这个标准中做到最好，是韩国自古以来的圭臬。

近代以前，中华文化圈就是他们的“世界标准”，即使世宗大王颁布训民正音已经四五百年了，但在朝鲜士大夫心里，汉字以及背后承载的文化，还是阳春白雪的“道统”。

而现在的韩国看来，在这个西方主导的世界下，对“民主标准”的努力，也是韩国大国崛起的标配。

所以，在这方面，金大中显然跟朴正熙想的不一样。

所有的后发国家，先要经济发达，还是先要政治民主，这是个难解之结。

2.汉江奇迹：一切以经济优先

1961年，朴正熙兵变夺权。

既然用这种方式上台，他显然没那么在乎政治上的体制、程序。

朴正熙从小汉学出身，后来投效日本军队，又曾加入南朝鲜劳动党，韩国成立后，再加入美国扶持的韩国政府军。这种成长经历，也让他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在乎什么手段。

朝鲜半岛夹在中日俄三个世界强国之间，是亚欧大陆文明与海洋文明的交界点，自古就是大国博弈的跳板和筹码。

中国日本历史上五次战争，三次在这儿打的。

正如平衡欧洲大陆的“光荣孤立”，是英国外交的标志；必须依靠某一大国的“事大主义”，也是朝鲜半岛国家的外交圭臬。

功利主义者朴正熙，从他的政府开始，一方面口头上猛烈抨击事大主义——恰巧，他们北边的同胞也是如此；另一方面，他在任期间，比李承晚更加紧靠美国，大量接收其援助。

对美国来说，位于冷战前沿，直接面对中苏两个主要共产党国家的韩国，对他的援助自然也不惜成本，就算不出于军事战略目的，至少可以把韩国打造成个资本主义的东亚样板。

1953年~1965年期间，仅无偿援助，美国就给了韩国120亿美元，接近马歇尔计划援助欧洲的总和。这还不算物资援助和贷款。　　

朴正熙与美国总统约翰逊

欧美发达国家的崛起，在开头总离不开血腥味儿重的原始积累：先从殖民地掠夺足够的原料，“损天下而肥一隅”，让本土积累够了之后，再开展工业化。美国这样的国家可能例外一些：美国自身资源丰富，美国走了驱赶屠杀原住民、不断吸收移民开拓资源的路子——与中国近代东北的崛起异曲同工。

尽管美国这些钱不至于让韩国躺致富，但毕竟光无偿援助，就相当于60年代初韩国3~4年GDP，以韩国的体量，毫无疑问可以直接跳过上面吸血的步骤（就算不跳过，也没啥机会）。

朴正熙政府拿着这笔钱，先是搞基建——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一切经济项目都上不了马。再是搞教育——没有足够的人才储备，所有的发展都是扯淡。

这俩都是投入大回报慢的事儿，但没关系，反正是大哥赏饭吃。

基建和教育发展经济的两个基本盘搞定了，接下来就是考虑更进一步的事儿了。

韩国穷山恶水，也没什么资源，地方小，人口不少也不多。所以也没有什么内需，想发展一切都得靠自己走出去——赚外国人的钱来充实自己。

与很多经济大国不一样，韩国的经济增长，只有扩大外贸顺差这一条路，没有别的选择。

一个啥都没有的国家，就靠一些小企业，是根本不能在世界竞争的；让民间自己长出大企业，又是缓不济急，韩国必须一切冲刺前进；但是像苏联那样搞国有化，这又不行，毕竟韩国是资本主义的亚洲样板，不能跟共产党国家学，尤其是得跟自己的北边同胞区分开来。

朴正熙走了这么一个路子∶用国家的力量扶持大企业，再用国家的力量帮他们去赚外国人的钱。

如果国家足够强势，少数几个大企业，总比一堆碎片化的小企业掌控和指挥起来更方便。

如果非要定个名分，这些大企业其实相当的不伦不类∶他们名义上倒是私人企业，但是一切都离不开国家的规划指导。

不过这一切，对实用主义者朴正熙来说没什么关系，只要目的达到，何必在乎什么名分？

为了走出去，朴正熙几乎制定了史上最严苛的外贸政策∶ 一方面大力补贴企业，利用东亚人民的高储蓄率特点，以国有银行优惠贷款的方式，对企业进行补贴。但另一方面，对企业的补贴与出口指标严格挂钩，大企业的出口不光有指标，并且专供出口的商品，严格限制甚至禁止国内买卖。

为了限制外国企业与韩国的竞争，外国企业在韩国的投资也阻碍重重，直到80年代以前，外国企业在韩国甚至不能购买土地和房产。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韩国在对外贸易中获得更多的顺差∶赚更多的外国钱拿回韩国，尽力减少让外国赚韩国的钱。

不可否认，这种外贸导向性的发展，给韩国创造了惊人的经济奇迹。70年代韩国经济超过朝鲜，之后便一飞冲天，以“汉江奇迹”震撼世界。　　

“汉江奇迹”——1961年-1991年韩国GDP（来源：世界银行）

朴正熙上台的1961年，韩国GDP24.18亿美元，人均GDP93美元；在朴正熙遇刺身亡的1979年，GDP669.47亿美元，人均1783美元；在朴正熙上台30年后的1991年，韩国GDP达到了3306.49亿美元，人均GDP达到了7636美元。

30年的时间，如果不算通货膨胀，韩国经济足足翻了136倍。这是什么概念？中国从1978年改革开放开始，30年后经济翻了30倍。

不过，这种企业跟政府的高度珠联璧合的发展模式，自然也产生很多问题，因为其中相当多的操作并不是法律化、制度化的，而事实上是一种“关系化”（甚至可以说是潜规则）。因此这种模式被很多学者总结为，东亚的“关系资本主义”，比如说起德国前总理施密特以及新加坡外交家科埃都有过类似的阐述。

但朴正熙显然并不在乎，因为韩国等不起，他本人更等不起，韩国必须拧成一股绳，攥紧拳头向前冲，在他看来，如果不能齐心协力，韩国必败，必定再次回到历史上仰人鼻息的老路。

所以为了保证拳头攥的紧，朴正熙不惜压制着政治与社会自由，不惜大肆清洗异己打压反对派意见，甚至建立特务统治。

这些事显然是金大中无法接受的。在金大中看来，政治民主化必须经济的发展并行不悖，这是世界的潮流，否则，经济再发达也只是“土包子”“暴发户”，不符合欧美“高富帅”们的标准。

3.财阀“解套”

毫无疑问，跟现实主义者朴正熙相比，金大中是个理想主义者。

朴正熙认为经济增长就是一切先进的指标，但金大中认为，政治上的民主化应当与经济上的经济上的富裕并行不悖，这些都应当是韩国崛起成大国的标准。

韩国已经落后够久了，经济上跑步前进，政治上必须飞翔前进。

为了这个理想，金大中数次入狱，并且数次遭遇暗杀。但他本人始终矢志不渝，让他本人的声望长期居高不下。

1979年，朴正熙被暗杀身亡，接替他的全斗焕，基本延续了他的路线，政府扶持大企业进军世界，同时压制国内的政治自由，也因此爆发了光州事件。

毕竟经济发展的再好，国内也不可能没问题。面对国内的弊端，西方国家往往会归结为民主还不够、或者民主只是“最不坏”，后发国家往往归结为没有民主。民主毕竟是万能药嘛。

全斗焕之后的卢泰愚，一般被认为是个过渡领导人，他虽然是军人出身，但是与全斗焕完成了第一次韩国权力和平交接，也是第一位民选总统，他在任期间内政上大为宽松，外交上也一改朴正熙时代对朝鲜、中国、苏联的强硬敌对路线，奉行和解的“北方政策”，与中国苏联都建交了。

卢泰愚之后的金泳三是韩国第一位文人总统，但是他通过加入当时军人集团的执政党，为自己赢得了选举，因此对于金大中及其支持者来看，这显然不是一次真正的民主。

终于，到了1997年，金大中当选总统，这是韩国历史上第一次实现政党轮替，金大中成为了第一位在野党当选总统，这也被视为是韩国民主化的完成。

顺便说一句，1996年韩国加入了有发达国家俱乐部之称的OECD，这也是被视为韩国作为发达国家的标志，尽管直到今年联合国才承认韩国是发达国家。

那么这种国家权力指挥大企业的模式，自然不应该是一个民主政权所需要的。不光金大中如此认为，西方的民主派也这么认为。　　

左：时任美联储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右：时任美国财政部长罗伯特·鲁宾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借着对韩国的援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再加上背后实际控制着IMF的美国政府（代表人物：美联储主席艾伦·格林斯潘、美国财政部长罗伯特·鲁宾），都对韩国提出了经济体制改革的要求。其中最重要的几条有：

a.开放贸易，废除进口许可制与出口补贴；b.允许外国企业收购韩国企业，包括恶意收购；c.年底前将外资境内持股占比上限从26%提高到50%，个人持股上限从7%跃升至50%；d.国内大型金融企业必须接受国际机构监管。

自然，韩国人在这次金融危机中表现出的团结确实让人惊叹，比如家家户户捐出家里的黄金为国家稳定货币，两个月内共捐出226吨黄金制品，价值22亿美元。但是与民主化几乎同步完成的是，韩国大企业彻底与政府“倒转”过来，外国资本大举进入韩国。

这些大企业，正式变成了财阀。

4.没有“驯兽师”的“兽”

军人政权，肯定不符合一个现代国家的先进标准。

军人的首领朴正熙，采取了政府扶持少数大企业，拼尽全力向外冲的政策，这样尽管存在大企业垄断的问题，但军人集团跟社会是相对独立和隔绝的，却恰恰可以保障政治权威对这些大企业的牢牢控制。

而金大中为首的民主派，引进了西方民主选举制度，使得这种权威的来源倒了个个儿。

无论某些人再怎么宣扬“人民主权”，在这种多党竞争、全民选举的制度之下，普通底层民众从来不可能直接“上达天听”，民众从来都是由社会精英代表的。民众的意见和建议，都是由精英汇集整理之后，再变现为国家意志。

别的事先不用说，你投某个人的票，那你如何了解他？最为可靠的了解途径，当然是熟人之间的了解。可是每个人的人际圈子都有限，如果所有人都选自己的熟人，那千千万万个选民能选出千千万万个人，最终谁也选不出来。如何让选民了解这个人，比选票本身更重要。

说白了，最后的当选者，一定是有最多宣传资源支持的那几个人中产生。

那么宣传资源在谁手中？在现代社会，谁的钱多，就在谁的手中。

韩国前30家财阀企业，占GDP的90%（仅三星就占20%）、总出口的80%（三星占1/3）

《华盛顿邮报》曾将韩国称之为“三星共和国”，韩国人常常自嘲，自己一生离不开的东西有三样：死亡、税收、三星。

在三星建的公寓中醒来，打开三星电视机看新闻，用三星手机打电话，出门开雷诺三星汽车，在三星乐购刷三星信用卡购物，看CJ Entertainment的电影，病了去三星的私立医院……

在这个环境下，作为草民，就算有选票，你能跳出财阀大佬们给你画的圈子？作为竞选者，你没有财阀大佬的支持就去竞选，对不起，你是哪位？可能你去捯饬了半天竞选，对大多数选民来说，你依旧查无此人。

在脱离了军政府的强力控制之后，在“第三波民主化”的大潮之中，韩国政商关系依旧“紧密”，但不同的是，财阀开始“反噬”政府。

比如2002年总统大选时，大国家党从各大财阀集团收取政治金共计705亿韩元，其中，三星集团300亿韩元、LG集团150亿韩元、现代汽车集团100亿韩元、韩华集团50亿韩元、大韩航空公司10亿韩元、大宇建设集团15亿韩元。

甚至金大中本人，也接受过“竞选捐款”。

在排名前30位的财阀集团中，有13名财阀掌门人因选举政治金、财务造假、挪用公款、行贿受贿等问题受到刑事处罚。然而，绝大多数终审判决都以缓刑而告终。

最有名的当属2016年时任总统朴槿惠的“闺蜜干政”事件，曝出了惊人的权钱交易内幕，三星、现代、SK、LG、乐天、韩华、韩进、CJ等9名大企业掌门出席国会的听证会，接受质询。　　

韩国财阀接受国会质询

三星“太子”李在镕被指存在贿赂行为，遭法院判处五年有期徒刑。但二审改判两年半，缓刑四年，当庭释放。

法庭只不过是给他走走过场而已。

据统计，1996-2018年，三星会长李健熙和李在镕、现代汽车会长郑梦九、SK会长崔泰源、韩华会长金昇渊，共有过9次生效刑事判决，其中6次为缓刑，最终都被时任总统特赦。　　

李在镕面临刑事审判

当初朴正熙为了让韩国进军航运与造船，在胡萝卜加大棒下，即使老板郑周永对此并不乐观，现代集团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马。朴正熙用彼得大帝般的野蛮，让“政府拥有财阀”；但是，在一个财阀已经无孔不入的社会，民主化的结果，就是一个“财阀拥有政府”的韩国。

如前所说，韩国前30家财阀企业，占GDP的90%（仅三星就占20%）、总出口的80%（三星占1/3）。

但与之相对的，与他们的经济体量相比，这些企业对韩国本身的就业民生贡献极小。

在日本经济新闻社“Asia300”指数中，韩国财阀的市值占所有韩国企业77%，然而包括财阀在内的韩国大型企业只贡献了该国12%的就业率，大部分就业是由中小企业创造的。

三星电子90%以上的手机在海外工厂生产，三星电子60%以上的员工为海外工厂的当地劳动者。现代汽车在海外的产量将近50%，总投资中的30%以上为海外投资。

也就是说，财阀生产步步高，失业大军节节升。

跋.

小时候我妈追韩剧，我凑过去看过几眼，总觉得剧里韩国人为什么那么爱吼？

自然，仅凭电视剧，就对某国人的形象下定论，这未免狭隘；不过，很多去过韩国的人，都觉得韩国人脾气很大。

其实不光是韩国人，整个朝鲜（韩）民族的人，在全世界或多或少都给人这么一种形象。　　

韩剧《穿透屋顶的high kick》剧照

与脾气大并行不悖的，就是韩国人对形象精致深入骨髓的追求。

大街上除了儿童（儿童其实也不一定），下至青少年，上至老年人，几乎见不到不化妆打扮的人。对外貌的极端重视，使得整容成了外国人眼里韩国的“国粹”，说起韩国的美女，很多外国人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关键词就是整容。

急躁的脾气、对精致的极致追求，这个国家的心态，紧绷地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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