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事务》｜日益增长的白人至上主义的威胁
作者：瑞贝卡·乌拉姆·韦纳(Rebecca Ulam Weiner)
译者：冷梦菲
法意导言
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带来的社交距离，已经成为极端种族主义者的温床。2020年7月23日，纽约警察局情报局情报分析助理专员，瑞贝卡·乌拉姆·韦纳(Rebecca Ulam Weiner)于《外交事务》杂志发表文章《日益增长的白人至上主义的威胁》(The Growing White Supremacist Menace)，分析美国网络语境中近来流行的boogaloo文化现象，表达了他对社交网络上暴力极端主义内容蔓延的担忧和思考。
4月11日深夜，德克萨斯州德萨卡纳市警察局开始接到911电话，称他们的人即将受到攻击。一名男子开着一辆黑色雪佛兰卡车在该地区四处寻找一个独行的警察“伏击并处死”，并将他的搜寻过程在脸书(Facebook)直播。通过视频，警方很快确定了卡车的位置。在警方对男子进行高速追逐后，36岁的亚伦·斯文森向警方自首，警方从他的卡车中搜查出了几支上膛的枪。
之后的调查显示，斯文森已经深陷于所谓的boogaloo bois的网络文化中：最近几个月在全国各地的抗议活动中出现的全副武装的男人，经常穿着装甲背心和不协调的节日夏威夷衬衫，反对COVID-19封锁和警察暴力。斯文森并不是唯一一个支持暴力的成员：5月30日，在拉斯维加斯，三名正在前往黑人人权运动抗议途中的boogaloo bois被逮捕，他们携带了许多枪支和燃烧弹——根据联邦调查局的说法，这三个人有军方背景，两人曾策划用燃烧弹焚烧变电站。上周，与该运动有关的两名男子被指控在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市杀害一名法院警卫。
boogaloo是一个复杂的产物，融合了反政府极其悲观的长篇大论，对第二修正案的绝对信仰，和黑色幽默的讽刺。这个词本身指的是一场被期待的内战，它将导致社会的崩溃——在一些追随者眼中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白人社会。(这个名字本身的起源有点复杂，但通过各种留言板对话和玩笑，可以追溯到1984年的霹雳舞电影《霹雳舞2》。)
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白人至上主义恐怖主义就已经是一个日益严重的威胁。虽然伊斯兰圣战主义的幽灵受到了更多的关注，但因种族动机的极端主义威胁在过去几年中一直在稳步上升，而白人至上主义是这些极端主义中的一部分。反诽谤联盟的数据显示，2016年，种族动机的极端主义行为造成的死亡人数只占美国恐怖主义相关死亡人数的20%。到2018年，这个数字已经增长到98%。2月，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在国会作证时表示，在过去两年中，种族和族裔动机的极端分子是“意识形态驱动致命事件和暴力事件的主要来源”。雷还指出，2019年是自1995年俄克拉荷马城爆炸案以来白人至上主义暴力事件最致命的一年。
就像食品配送服务和视频会议平台一样，事实证明，封城也是白人至上主义快速发展的时刻。事实上，意识形态暴力极端分子已经利用了疫情，利用了人们最脆弱、最绝望、最容易被利用的时候——他们被关在家里（或父母的家里），除了上网，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大型公共集会不再，恐怖主义的战斗空间转移到了室内和网上。伴随着反政府信息在网络上的病毒式传播，21世纪的白人至上主义者特别适合从这种转变中获得好处。迄今为止的证据表明，他们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其结果正如最近警方的逮捕所显示的那样，非常容易发展为线下的安全威胁。
与“伊斯兰国”（ISIS）等恐怖组织一样，今天的白人至上主义威胁是全球性的，也是虚拟空间的。例如，乌克兰的战争吸引了数百名与极右派有联系的外国士兵，他们将战场作为一个虚拟网络空间。这其中包括数十名美国人，其中一些人带着新的交流和战斗经验回国。在乌克兰之外，波兰、保加利亚甚至英国都有白人至上主义训练营，许多白人至上主义组织都在跨国经营。
但对于ISIS来说，互联网是建立和发展政权的工具，对于白人至上主义者来说，互联网就是他们的帝国：一个总部，一个虚拟的训练营，以及一个集会场。人们对互联网的依赖在疫情期间为该组织的发展提供了大量帮助，但这也可能是它的致命弱点。
2019年3月15日下午早些时候，布伦顿·塔兰特坐在停在新西兰基督城的车里。他用智能手机录下自己的声音，告诉观众“订阅PewDiePie”，他是一名故意挑衅的瑞典网红油管博主，与极右派关系暧昧。塔兰特随后下车，对当地两座清真寺展开了疯狂的射击，造成51人死亡。他用头盔上安装的GoPro摄像机在脸书上直播了这起大规模谋杀案。据报道，在袭击发生后一天内，脸书就阻截了约150万次观看视频的尝试。
像塔兰特这样对正在进行的犯罪进行直播的做法，在德萨卡纳被捕的男子斯文森也试图这样做了，这是源于ISIS的一种如今受到大量应用的策略。2015年在巴黎Hyper Cacher超市遇袭的肇事者库里巴利(Amedy Coulibaly)努力上传他拍摄的袭击GoPro录像，委托其中一名人质帮忙，但失败了;第二年，在法国马格南维尔市，ISIS的信徒阿巴拉(Larossi Aballa)在刺死一名警察并割断警察女友的喉咙后，在脸书上发布了一段13分钟的直播视频。这个想法是利用病毒式传播，让单打独斗的战士成为内容创造者和影响者，并利用社交媒体使影响力成倍增长。将人身攻击实时转化为宣传影像，让凶手控制叙事方式。
在最辉煌的时期，对社交媒体的应用能为伊斯兰国带来如暴力行动一样的影响力。正如该组织的旗舰杂志《Dabiq》所说，“宣传活动与军事活动没有区别······当你正确使用暴力时，暴力本身就是一种信息。”除了斩首、焚烧和袭击后的宣传视频，旨在吓唬公众和吸引头条新闻外，ISIS的宣传还制作了美化个别士兵的传记。内容通过官方和非官方渠道传播以确保其长久性。时至今日，全世界的追随者都被告知：主动攻击，使用任何可以使用的武器(刀、枪或汽车)实施任何暴力行为，并最好是通过视频证明他们是为ISIS而做的。
ISIS的媒体策略比以前的恐怖组织有质的飞跃，但白人至上主义者仍在不断摸索的阶段。从形式上看，他们的许多宣传和媒体战略与ISIS相似：巧妙地制作视频;大胆地利用电子游戏和视频中的图像来发出粗暴的威胁;故意将新的粉丝从公开的社交媒体平台引导到加密的平台，在那里他们可以发布制造炸弹的指令，讨论潜在目标，并进行真正的动员。
然而，对于白人至上主义来说，互联网文化与整个运动密切相关。在塔兰特遇袭前发布在极端主义在线消息板上的一份74页的宣言中，他写道：“网络文化对民族主义运动的作用比任何宣言都大。”整份文件都是讽刺，塔兰特一度开玩笑地表示，他是被电子游戏《龙族间谍》和《堡垒之夜》激进化了。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宣言领域。与8chan平台上的大多数内容一样，这个语气不是一个宗教狂热分子的语气，而是一个眨眼的网络巨魔——一个“屎盆子”。这段文字是一种亚文化的象征，它用讽刺性的疏离和虚无主义的玩笑来层层掩盖其极端意识形态，嘲讽包容、平等和民主的主流自由主义价值观是压抑、传统和保守的。
这种奇特的话语形式将整个运动联系在一起。与“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组织——这些组织有等级、领土、特许权、使命、愿景和价值观——不同的是，白人至上主义世界是分散的、高度动态的。白人至上主义世界有很多团体，其中一些团体是跨国运作的，但它们往往规模小，组织松散，而且很快就会分裂、重组。团体成员可能同时属于不止一个团体，这有时可能只意味着在不同的网络平台上参加多个团体聊天。在这个不断变化、重叠效忠的世界里，梗和反语——谁在开玩笑，谁不在开玩笑——是成员之间的连接组织。
同时，暴力的蔓延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传染而不是某个方向来进行的——这也是白人至上主义者特别适合利用新冠疫情的另一个原因。反恐分析师倾向于根据威胁行为体与某一特定组织的联系来划分全球圣战主义，例如，这些威胁行为体是否受一个圣战组织的指挥、支持或激励。然而，白人至上主义的分类法则以单个威胁行为体如何相互影响为中心。除了是一名恐怖分子，塔兰特还是一名社交媒体红人，他的宣言既是招募人心的演讲，也是对他个人世界观的解释。塔兰特遇袭以来的15个月里，多名袭击者都将塔兰特视为影响他们的人——包括约翰·厄内斯特(John Earnest)，他将自己对加州Poway犹太教堂的袭击进行了直播;帕特里克·克鲁修斯(Patrick Crusius)，2019年8月他在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的沃尔玛袭击杀死了22人。以及2019年8月袭击挪威奥斯陆Al-Noor清真寺的菲利普·曼斯豪斯。塔兰特自己也举例，2011年挪威恐怖袭击事件的凶手安德斯·布雷维克(Anders Breivik)，该事件造成77人死亡，其中大部分是夏令营的年轻人。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不是组织或精神领袖，如基地组织的Anwar al-Awlaki或ISIS的Abu Muhammad al-Adnani，而是个人袭击者，他们在网上经常被神圣化修辞——“圣塔兰特万岁”，“圣克鲁修斯”或“圣布雷维克”等等。
所有这些都使执法工作变得复杂。反语和梗文化的面纱让人很难辨别谁构成了紧要威胁，谁只是在开玩笑——然而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执法部门的职责是在布伦顿·塔兰特进行攻击之前找到未来的布伦顿·塔兰特，但当涉及到煽动暴力的标志时，又很难把真正的信号和杂音区分开。而如果说反语产生了静态，那么梗文化带来的传播往往是无声无息的。美国政府完全有能力防止由团体或结构化网络组织的暴力事件，这些团体或组织的通讯、旅行、训练和其他活动，可以被切断。但是预测哪个个体会动员并实施暴力攻击要困难得多。
然而，最终，白人至上主义恐怖主义的互联网性质可能是它的软肋。首先，一个基于无领导的抵抗、影响力和感染力的运动能有多大的规模是一个问题。而对互联网的依赖，使它很难在脱离互联网的情况下存在。去平台化、删除白人至上主义者的自媒体内容的努力没有针对圣战组织的类似措施力度大，但如果得到广泛应用，它们可能将更加有效。由于社交媒体的存在，基地组织和ISIS成为更大、更致命、更强盛的组织，但如果没有社交媒体，他们也能做很多事情。对于极端种族主义者来说却不是如此。关闭他们的自媒体内容、留言板、论坛、个人资料和网站可以给他们带来严重的打击。拒绝保护这些网站免受网络攻击是另一个强有力的工具，在罗伯特·鲍尔斯攻击匹兹堡的生命之树犹太教堂，以及埃尔帕索枪击事件之后，Gab这个在种族主义极端分子中流行的社交媒体网站、8chan已经被使用了这种工具。
这些措施不是万能的解决办法。坚定的极端主义分子会转移到新的、往往是“黑暗”的或加密的平台和团体，或者只是在他们的个人资料和网站被删除后用新的名字返回。但是，让不熟悉的用户更难接触极端主义内容，或者让激进分子更难在网上找到彼此，就能遏制运动的传播。去平台化可以降低传播的速度。它还可以阻止那些不熟悉这些的人，那些为了这些梗点击而不是为了暴力点击的人——它可以将杂音拒之门外，使执法部门可以集中精力处理信号。
社交媒体公司已投入大量资源，删除与ISIS和基地组织等团体有关的内容。他们也开始对白人至上主义者做同样的事情，特别关注与COVID-19相关的内容，比如虚假信息(例如，声称来自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指导意见，建议用有毒或爆炸性的家庭清洁材料组合对自己的房子进行消毒)或战术和目标建议(指示通过咳嗽、打喷嚏或吐口水来故意感染少数族裔、执法人员或卫生保健人员)。上周，脸书删除了数百个与白人至上主义团体有关的账户，这些账户曾讨论过将武器带到因乔治·弗洛伊德被杀而举行的抗议活动。然而，总体而言，这些内容删除工作并没有跟上内容生产的进度。2019年秋天，加密消息应用、即时通讯软件Telegram在欧洲刑警组织的帮助下，完成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最成功的ISIS清理行动，从其平台上删除了数千个账户。这一行动对该组织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挫折，让线上圣战者社区陷入困境，他们分散到多个替代平台，试图重新组建。社交媒体公司并没有对出于种族动机的暴力极端主义账户采取类似行动。
在这之前，执法部门有责任在激进分子进行动员之前查明他们的身份。然而，机会往往很难抓住。就在2018年10月罗伯特·鲍尔斯袭击匹兹堡的生命之树犹太教堂之前，他在Gab上发帖说：“我不能坐视我的人民被屠杀。去你的，我要进去。”塔兰特的宣言在他袭击前不久就挂了出来。“好了，伙计们，是时候停止废话了，是时候做出人生真正的努力了。”执法不能在虚拟和现实之间，在去你的、废话和人生真正的努力之间实现。
翻译文章：
Rebecca Ulam Weiner, The Growing White Supremacist Menace, Foreign Affairs, June 23, 2020
网络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0-06-23/growing-white-supremacist-menace
译者介绍
冷梦菲，中国政法大学2018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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