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自由观的确立 ——马克思对施蒂纳利己主义自由观的批判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自由观的确立

——马克思对施蒂纳利己主义自由观的批判

庞立昕  崔三常

编者按：

当前如何正确认识自由与责任、权利与义务的辩证关系？如何正确对待和处理个人、集体、国家三者之间的利益关系？重温马克思对“施蒂纳自由主义批判”的批判，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些有益启示。特刊出，以飨读者。

麦克斯·施蒂纳(Max Stirner，1806—1856)，德国哲学家，坚持利己主义自由观。1843～1844年，施蒂纳著《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对当时的自由主义思潮发起批判，史称“施蒂纳自由主义批判”。施蒂纳对费尔巴哈的类本质进行批判和揭露，把目光关注的焦点由抽象的类本质转向个体的人，在哲学上是一大进步。但是，施蒂纳宣扬利己主义自由观，认为利己主义是历史发展的趋势和真理，将个人自由绝对化、真理化，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唯心主义，在哲学上又是一大倒退。与哲学上的利己主义自由观相呼应，在政治思想上，施蒂纳宣扬个人的绝对自由，反对一切国家、组织和纪律，反对共产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从而走向了个人无政府主义。为肃清施蒂纳的流毒和影响，马克思恩格斯于1845～1846年著《德意志意识形态》，在《圣麦克斯》一章中对“施蒂纳自由主义批判”进行了尖锐的、全面的、彻底的批判，史称“施蒂纳自由主义批判的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标志着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创立，同时也标志着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自由观的确立。

一、马克思批判施蒂纳抽象的“自由”概念，指出自由与现实物质力量不可割裂

施蒂纳利己主义自由观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用虚构的“唯一者”来张扬利己主义。施蒂纳批判费尔巴哈的“类”和“人”，强调“个体”的人。这个“个体”的人就是“我”，“我”才是“唯一者”，而“唯一者”又是“利己者”。施蒂纳说：“利己主义并不考虑作出什么牺牲，给出什么东西，他只简单地决定：我需要什么，就得有什么，并且就得给我拿来什么。”[1] 由此可见，施蒂纳将“唯一者”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强调个人的绝对自由。

施蒂纳声称，“类”和“人”是非现实的，只有“我”“唯一者”“利己者”才是现实的。施蒂纳认为，国家、社会、民族等都压制了“我”这个“唯一者”，使“唯一者”成为人类的奴仆并再次置身于“效劳和义务”之中。在施蒂纳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我在每次战胜一种信仰之后，又再度成为另一种信仰的俘虏(中迷者)，后一信仰重新又将我的整个自我纳入为它效劳之中。”[2]

马克思批判了施蒂纳“唯一者”的抽象性。马克思指出，“唯一者”仅仅是哲学观念上的个人，并不是现实的个人，施蒂纳的“唯一者”与费尔巴哈的“类”在实质上是一样的，都只是抽象的概念。马克思说：“施蒂纳无条件地接受了费尔巴哈的幻想，并以此为根据继续创立自己的理论。”[3] 对于施蒂纳的利己主义言论，马克思指出，这不过是德国小资产阶级的代言人罢了，“这里，在他的头脑里出现的仍然是那个德国的小资产者”。[4]

马克思进一步揭露了施蒂纳自由主义的唯心主义本质。马克思指出，施蒂纳看不到自由主义背后的物质利益和生产关系，只能把自由主义和现实物质力量割裂开来，在哲学上把自由主义抽象成“纯粹思想上的概念规定和道德假设”。[5] 马克思批判施蒂纳：“他的全部自我一致的利己主义都可以归结为既可笑又堂皇可观的道德哲学。”[6]

马克思的以上论述表明，施蒂纳既看不到自由主义是英法资产阶级在革命过程中为了把社会其他阶级力量聚集在自己身边、把自己打扮成一切革命阶级的救世主、用一切革命阶级的口号吸引各个阶级的手段，也看不到当资产阶级成为统治阶级以后，自由主义的最终解释权就落在了资产阶级手里，每个公民完全的政治自由是根本实现不了的。自由只能是“现实的人”的自由，自由和现实物质力量紧密联系，要改变资产阶级的利己主义本性，只能通过现实的生产关系革命来实现。

二、马克思批判施蒂纳“工人只要拥有劳动自由就可以摆脱奴役”的观点，指出只有消灭资产阶级剥削下“自由的劳动”才能使工人得到解放

施蒂纳将国家与市民社会割裂开来，认为国家是保护有产者对工人劳动奴役的工具[7] ，而市民社会的实质是“有产者对劳动者的奴役”。[8] 施蒂纳认为，市民社会是利己主义的社会。在施蒂纳看来，市民社会是由每一个完全不同的个人组成，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需求和财产，都要为了自己的生存和享受而行事，都以满足个人需求为最高目标，因此每一个人都是利己主义者。施蒂纳说：“我们严格地将国家与‘市民社会’区分开来。市民社会是利己主义驰骋的场所。”[9]

在施蒂纳看来，由于市民社会是利己主义“驰骋的场所”，这就造成了“有产者对劳动者的奴役”，而国家就是保护有产者对工人劳动奴役的工具。施蒂纳说：“国家慷慨地支付，为的是它的‘善良市民’、有产者能少付钱而没有危险;国家通过多支付来保障自己得到仆人，正是由于这些仆人，国家为‘善良市民’组成了一种保护力量——警察，而‘善良市民’为了更加低价地偿付他们的工人，他们乐意向国家缴纳高额税款。”[10]

施蒂纳又指出，市民的自由是摆脱其他个人意志的自由或独立。[11] 施蒂纳的意思是说，由于工人受有产者的奴役，自然无法摆脱有产者的“个人意志”，因此，工人是没有自由的。那么问题来了，工人如何才能实现自由呢?施蒂纳在这里继续进行超现实的想象。施蒂纳认为，工人并不是一无所有，他们手中拥有劳动，“劳动是工人手中最大的力量”。[12] 施蒂纳认为，只要工人主动停止劳动并把劳动成果留给自己享受，就可以迫使有产者让步。因此施蒂纳提出，工人要努力反抗有产者对工人的劳动奴役，只要工人拥有了劳动自由(即主动停止劳动并把劳动成果留给自己享受)，也就摆脱了有产者的奴役。如果劳动自由了，国家也将消失了。“国家建立在对劳动的奴役基础之上。如若劳动自由了，那么，国家就将消失。”[13]

针对施蒂纳关于“劳动的自由”的论断，马克思指出，问题不在于解放劳动，而在于消灭这种“自由”的劳动。马克思认为，“劳动的自由”不是工人可以完全支配自己“劳动的自由”，而是工人彼此之间的“自由”竞争。马克思说：“劳动的自由是工人彼此之间的自由竞争……劳动在所有文明国家中已经是自由的了;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解放劳动，而在于消灭这种自由的劳动。”[14]

马克思以上论述意思很明显，所谓“劳动自由”并不能作为工人改变自己命运的手段，解放劳动对于消除资产者的奴役没有任何意义。马克思在这里虽然还没能回答如何消灭“自由”的劳动，但这已经成为马克思研究工作的重大问题，马克思后来的工作很大比例都是在解答这个问题。

三、马克思批判施蒂纳反对消灭私有制、反对共产主义的主张，指出私有制的消灭与生产力的高度发达和个人的全面发展密切相关

施蒂纳批判了通过废除财产私有以实现自由的“社会自由主义”观点。“社会自由主义”主张将一切财产收归社会所有，即现实个人之间的经济平等。由此可见，“社会自由主义”的“消灭私有制”远没有达到马克思“消灭私有制”思想的高度，尽管如此却也遭到施蒂纳的坚决批判。施蒂纳反对“社会自由主义”“消灭私有制”的观点，认为将一切财产收归社会必然会造成“个人成为一无所有的游民”。[15] 施蒂纳批判道，国家掠夺了个人的政治权力，现在社会又掠夺了个人的私有财产。“在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唯一的统帅面前，我们所有人均变为平等的个人，即变成了零。在最高的所有者面前，我们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游民”。[16] 施蒂纳认为这种状况是不可能维持的，因为工人是无法忍受这种贫困的。在施蒂纳看来，被压迫阶级只有在还是基督教徒的时候才能忍受贫困处境，而工人已经向资产阶级学会了现世的享乐，他们不再满足于神的福音。施蒂纳强调，个人的私有财产或者说个人占有财产是现世享乐的物质基础，个人的私有财产不能被消灭，也是消灭不了的。

施蒂纳把共产主义所要消灭的私有财产混同于财产的抽象概念，以此论证共产主义不能废除私有财产，这纯属偷换概念。为此，马克思批判了施蒂纳反对废除私有财产的错误思维逻辑。马克思指出，消灭私有制，首先是因为私有制成了生产力的破坏力量，其次是私有制造成的阶级对立达到了极点。[17] 由此可见，马克思的思想并没有像“社会自由主义”那样停留在因为私有制是一切不平等和贫困的起源而要消灭它这一感性认识阶段，而是从人类社会发展总规律的高度提出了消灭私有制的论断。马克思认为，私有制的消灭与生产力的高度发达和个人的全面发展密切相关，私有制只有在个人得到全面发展的条件下才能消灭。马克思指出：“私有制只有在个人得到全面发展的条件下才能消灭，因为现存的交往形式和生产力是全面的，所以只有全面发展的个人才可能占有它们，即才可能使它们变成自己的自由的生活活动。”[18]

由于施蒂纳反对消灭私有制，自然也就坚决反对共产主义。施蒂纳认为，劳动给个人带来的不是尊严，而是痛苦，甚至是奴役。施蒂纳说：“每一个人本应发展成为人，然而人却被束缚于机器般的劳动上，与此相伴随的是奴隶制。”[19] 施蒂纳认为共产主义是在让工人忍受着贫困和劳动的烦恼。

对此，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已经表达过，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而劳动带给人痛苦是因为在私有制的前提下，劳动成为生命的外化。[20] 马克思的意思是，“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21]，劳动将不再是人的负担，而是乐趣。

四、马克思批判施蒂纳“个人自由只能靠自己”的观点，指出只有在集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

在施蒂纳看来，个人自由发展只能靠自己，国家、社会和爱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成为一切的所有者才能彻底自由。[22] 为此，施蒂纳提出“精神有形体”概念。按照施蒂纳的说法，“精神有形体”指的是神、皇帝、教皇、祖国等力量，施蒂纳认为，“精神有形体”束缚人们的自由，只有摧毁“精神有形体”才能“将一切归之于我自己”。[23] 施蒂纳攻击共产主义，指责共产主义牺牲了“剥削者剥削的自由和幸福”。施蒂纳说：“共产主义由于宣布了一切人的幸福，它恰恰就消灭了那些一向靠利息生活的幸福。”[24] 施蒂纳的意思很明显，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剥削者的靠剥削获得的幸福被剥夺了，剥削者必须牺牲自己的剥削自由才能实现共产主义。

马克思批判施蒂纳纠结于个人的权利、利益而没有发现这些概念背后的社会关系和物质力量，指出自由具有社会历史性。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只有在集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25] 马克思还指出，社会共同体是实现个人自由的前提和场所，自由只有在社会共同体内才能实现。

马克思以上论述表明，束缚人们自由的不是虚幻的“精神有形体”，而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力量和物质关系。不是国家，而是国家机器;不是社会，而是社会阶级;不是人，而是人的劳动成果。人类需要努力的是打碎旧的国家机器，推翻剥削阶级，支配劳动成果，而不是被劳动成果支配。只有打破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建立新的社会生产关系，实现共产主义，个体的欲望和需求才能真正得到满足。

综上所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批判了施蒂纳抽象的“自由”概念，指出自由与现实物质力量不可割裂;批判了施蒂纳“工人只要拥有劳动自由就可以摆脱奴役”的观点，指出只有消灭资产阶级的“自由的劳动”才能使工人真正得到解放;批判了施蒂纳反对消灭私有制，反对共产主义的主张，指出私有制的消灭与生产力的高度发达和个人的全面发展密切相关;批判了施蒂纳“个人自由只能靠自己”的观点，指出自由具有社会历史性，只有在集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马克思对施蒂纳自由主义批判的批判，揭露了施蒂纳学说的利己主义和个人无政府主义本质，划清了利己主义的抽象自由与“现实的人”的自由的界线，确立了历史唯物主义自由观。马克思站在人类总体发展的高度，深刻揭示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强调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必须做到自由与责任、权利与义务的统一。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今天，我们要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自由观，正确认识和辩证看待自由与责任、权利与义务的关系，正确处理个人、集体、国家三者之间的利益关系，坚持民族团结、维护祖国统一，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作者：庞立昕,山东交通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助教;崔三常，山东交通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文章来源：原文载于《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19年第9期

注释：

[1]〔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286页。

[2]〔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406页。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60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70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13页。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85～286页。

[7]〔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23页。

[8]〔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23页。

[9]〔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06页。

[10]〔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24页。

[11]〔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16页。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22页。

[13]〔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24页。

[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23～224页。

[15]〔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26页。

[16]〔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26页。

[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16页。

[1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16页。

[19]〔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28页。

[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8页。

[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5页。

[22]〔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402页。

[23]〔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3～14页。

[24]〔德〕麦克斯·施蒂纳著，金海民译：《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341页。

[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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