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但是”了得——重读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一个“但是”了得

——重读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卢其旺

一、一个“但是”了得

十年前，在山东研讨会上，与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学马列教授交流，他既是博士、又是博导，意气风发，盛气凌人。他说，马克思的学说其实只有两部分，即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学说，没有阶级斗争学说，其理由就是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一文中，只讲了两个，没有第三个；中国有阶级斗争学说，是艾思奇搞的，他是从苏联搞来的，并且影响了毛泽东。当然我不能同意，与其争论，当时苦于手头没有恩格斯原著，只能争争而已。

今年，又看到一位教授和一位研究员在其学术交流文章中说，马克思主义其实只有两部分，其理由也是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只讲了两个，没有第三个，并且引用了恩格斯原话。而且言明所谓三部分是列宁搞的，影响了斯大林，再传入中国。他们对比前者逻辑非常严整，学术态度也非常认真。

马克思主义由三部分组成，这在《马恩选集》中处处可见。凭什么恩格斯在总结马克思一辈子成就的墓前讲话中没有提到第三部分？我不相信。于是，只能翻开原著，重读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在原著中，我确实看到，恩格斯只提到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两个部分，丝毫没有提到阶级斗争的字眼。而且，与阶级斗争相关的概念，如科学社会主义、私有制、无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党、夺取政权……等等，一个字也没有。我分明感觉到，恩格期语言中的坚定，对读者的鼓舞，那种只有在严峻的阶级斗争中才能感受到的战斗气息，为什么就没有提及阶级斗争呢？

过去，我曾经不少于十遍地阅读过这篇文章，我非常喜欢这篇战斗檄文，受到它的鼓舞，但是从来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只字不提阶级斗争。字里行间，可以看到剥削与压迫，可以听到反抗与战斗，可以感受到阶级斗争。为什么？为什么？于是，我只能按照阅读语文课本的方法，给它分段。

全文分为五段，有四个称谓介绍马克思。第一段开头，用“思想家”称谓；第二段谈贡献，用“巨人”称谓；第三段转折中推进，用“科学巨匠”称谓；第四段也谈贡献，用“革命家”称谓；第五段结尾，表明永垂不朽。突然，我眼睛一亮，一个“但是”冒了出来。

“但是这在他身上远不是主要的。”

就是这个“但是”，它将全文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部分先扬后抑，后部分明抑暗扬。那隆隆炮声，那嘹亮号角，分明有“阶级斗争”四个字跃然纸上。

真正是，一个“但是”了得。

二、“但是”以前

在这个“但是”以前，恩格斯对马克思的生前功绩进行了充分的肯定，特别是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学说。他说：

“正象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因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为基础，人们的国家制度、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发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由于剩余价值的发现，这里就豁然开朗了，而先前无论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或者社会主义批评家所做的一切研究都只是在黑暗中摸索。”

恩格斯还特别说明，这两个发现很了不起，一般人只要有一个就够幸福了。而马克思作为“科学巨匠”却有很多，例如在数学领域，马克思都有独到的发现。不过，恩格斯用“但是”总结了所有曾经高度赞扬过的荣耀，先赞扬，后抑制，把赞扬说得轻描淡写。他说，“但是这在他身上远不是主要的。”

那么，什么才是“主要的”的呢？恩格斯告诉我们：“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

三、“但是”以后

“但是”以后，恩格斯才说出马克思生前主要的贡献。虽然，恩格斯号称为“主要的”贡献中，一个字也没有提及阶级斗争学说，但是却处处表现着阶级斗争的思想内容——“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

“因为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以某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所建立的国家制度的事业，参加赖有他才第一次意识到本身地位和要求，意识到本身解放条件的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这实际上就是他毕生的使命。斗争是他得心应手的事情。而他进行斗争的热烈、顽强和卓有成效，是很少见的。”（引文中加粗的“他”，是原文所有的。）

这段话中，虽然只说是“革命家”，但马克思定然是无产阶级革命家；虽然只说是“解放事业”，当然是社会主义事业；虽然只说是“使命”，自然是共产党及共产党人的使命；虽然只说是“斗争”，显然是阶级斗争。

在这段话的后面，恩格斯列举了大量的马克思办理报刊的斗争事例，以及各国反动政府的迫害与驱逐，以及千百万革命战友的怀念。虽然没有提到阶级斗争学说，但是阶级斗争已经满满地遍处都是。

马克思的名言说得好，重要的不是解释世界，而是改造世界。阶级斗争学说的最突出特点，就是改造世界的学说。所以，马克思主义三大组成部分，不是平等的，而是有所偏重的。前两个部分，即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学说，“远不是主要的”；而后一个部分，即阶级斗争学说，才是最主要的部分。

四、这个“但是”了不得

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不是一篇论文，而是一篇具有文学艺术性的即兴散文。恩格斯曾经说过，文学作品的主题思想，隐藏得越深，艺术性越高。例如鲁迅先生表现一个工人的高大形象，竟然突出“我”的渺小；诗人们说春天，故意不说春天二字，只说树绿了，草长了，水暖了，风和日丽了，自然春天就更加明确地显现出来了。所以，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故意不说阶级斗争，实际上更进一步地突出了阶级斗争的重要性。

“但是”，本是一个转折性连词，可是在这篇文章中，却表现了递进性作用。它是通过对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两部分的抑制性表述——“远不是主要的”，从而更进一步地强调阶级斗争学说的“主要的”地位。

真正是，这个“但是”了不得！

2021-12-8（辛丑年冬月初五）  于汉阳玫瑰苑 （附恩格斯原著于后）

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恩格斯

3月14日（1883年——引者注）下午两点三刻，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家停止思想了。让他一个人留在房里总共不过两分钟，等我们再进去的时候，便发现他在安乐椅上安静地睡着了——但已经是永远地睡着了。

这个人的逝世，对于欧美战斗着的无产阶级，对于历史科学，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这位巨人逝世以后所形成的空白，在不久将来就会使人感觉到。

正象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因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为基础，人们的国家制度、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象过去那样做得相反。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发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由于剩余价值的发现，这里就豁然开朗了，而先前无论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或者社会主义批评家所做的一切研究都只是在黑暗中摸索。

一生中能有这样两个发现，该是很够了。甚至只要能作出一个这样的发现，也已经是幸福的了。但是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个领域（甚至在数学领域）都有独到的发现，这样的领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个领域他都不是肤浅地研究的。

这位科学巨匠就是这样。但是这在他身上远不是主要的。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任何一门理论科学中的每一个新发现，即使它的实际应用甚至还无法预见，都使马克思感到衷心喜悦，但是当有了立即会对工业、对一般历史发展产生革命影响的发现的时候，他的喜悦就完全不同了。例如，他曾经密切地注意电学方面各种发现的发展情况，不久以前，他还注意了马赛尔·德普勒的发现。

因为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以某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所建立的国家制度的事业，参加赖有他才第一次意识到本身地位和要求，意识到本身解放条件的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这实际上就是他毕生的使命。斗争是他得心应手的事情。而他进行斗争的热烈、顽强和卓有成效，是很少见的。最早的《莱茵报》（1842年），巴黎的《前进报》（1844年），《德意志-布鲁塞尔报》（1847年），《新莱茵报》（1848-1849年），《纽约每日论坛报》（1852-1861年），以及许多富有战斗性的小册子，在巴黎、布鲁塞尔和伦敦各组织中的工作，最后是创立伟大的国际工人协会，作为这一切工作的完成——老实说，协会的这位创始人即使别的什么也没有做，也可以拿这一成果引以自豪。

正因为这样，所以马克思是当代最遭嫉恨和最受诬赖的人。各国政府——无论专制政府或共和政府——都驱逐他；资产者——无论保守派或极端民主派——都纷纷争先恐后地诽谤他，诅咒他。他对这一切毫不在意，把它们当做蛛丝一样轻轻抹去，只是在万分必要时才给予答复。现在他逝世了，在整个欧洲和美洲，从西伯利亚矿井到加利福尼亚，千百万革命战友无不对他表示尊敬、爱戴和悼念，而我敢大胆地说：他可能有过许多敌人，但未必有一个私敌。

他的英名和事业将永垂不朽！

（选自《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574-5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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